序
明式家具 簡約空靈 明清文房 精巧典雅
明式家具既是一個藝術概念，也是一個實體，一般是指我國明代中後期至清代早期（約公元十五至十七世紀）所生產的優質家具，以花梨木、紫檀木、雞翅木、紅木、鐵力木、楠木、榆木等為主要用材。由於製作年代主要在明代，故稱「明式」，古斯塔夫．艾克（Gustav Ecke）教授評價明式家具「謎一般的完美」。它是在宋代、元代家具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並在工藝、造型、材料、結構上都有重大突破、改進和創新。
「明式家具」重在一個「式」字，就是一種獨特的風格。這種風格勃興於明中葉嘉靖、隆慶、萬曆時期，發展至清初康熙、雍正時期，經歷了萌芽、璀璨與式微的過程。明式家具風行於江南地區，使用者多為文人階層與士人羣體，因而其浸潤着一種特殊的人文意趣與審美情志。家具製作講求線條的美感、造型的洗練、結構的堅實和設計的實用性。明式家具之顯赫的地位，體現在木質用材與工法巧做。明式家具所採用的木材，多為珍貴細木（硬木）。細木木質為明式家具之骨幹，機巧和準確的榫卯結構塑造成明式家具之靈魂，促使明式家具達到我國古代家具史上的高峰，西方現代家具設計也受明式家具影響。
明式家具被譽為中華文明所留下令人矚目的物質遺產，也是東方藝術形式的突出代表。自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這類家具逐漸受到私人收藏者、海內外博物館及東西方藝術史學界的推崇，在世界各地的拍賣場上亦是眾人追逐的焦點。在近年中國藝術古玩市場上，明式家具的收藏明顯受世人注目，明式家具和書畫、陶瓷、青銅器及玉器，成為中國藝術古玩五大收藏品類別。
我對明式家具的興趣始於1987年左右。那時一位朋友買了一張雞翅木的炕桌，花紋十分美麗，大家觀賞讚嘆不已，後來他才發覺炕桌是舊料新造。當時我細讀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珍賞》及《明式家具研究》兩本著作，對這方面的興趣有增無減。1989年從劍橋大學回港後，因為臨牀和實驗工作上的壓力，我希望找一些興趣調劑工作的煩惱，所以每星期六下午，有空閒時間的話，我都會去荷李活道和摩囉街逛逛，久而久之，也認識了不少買賣古董家具的行家，開始明瞭他們怎樣從北京或江浙找尋貨源來香港。也漸漸開始了解各種家具的造型、工具功用和風格。和其他古玩收藏人士一樣，我初時都不懂真偽，收藏一些不合規格的物品。經過不短的時間，才深深體會到經驗的可貴和不同層次的藝術修養，鑽研一門古董藝術，窮一生只可以初窺門徑。
這本書收錄筆者選出三十年內收藏的一百六十二種明式家具文房用品（有些種類是一件以上），收藏方針是盡量收集不同範疇的家具文物，希望充分反映明清文人當時的生活情趣。同類的文物，盡量收藏有代表性的。當然明式家具文房價格高昂，作為一個大學科研人員，只能盡力在個人能力範圍內收藏，比起世界上知名博物館或資深收藏家的藏品，力有未逮。筆者堅信在一生中，可能會遇到很多美好的收藏品，但只要用心好好把握住其中一些有代表性的就足夠。彷如佛佗陀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筆者家中讀書的小房間名為「知不足書室」，因為筆者深知個人學術文化水平有限。這批明清硬木家具文物也稱為「知不足書室藏品」，此因藏品雖然有闊度和多樣性，但知深度不足。「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出自《禮記．學記》，清代藏書家鮑廷博不惜巨金求購宋元書籍，築室收藏，鮑氏的書齋名稱「知不足齋」。乾隆間開四庫館，鮑氏所刊印的《知不足齋叢書》，全收輯在《四庫全書》内。清嘉慶皇帝毓慶宮後殿「味餘書室」內御題「知不足齋」，沿用鮑氏書齋名號 。
筆者在這三十年的個人業餘收藏歷程中，領略欣賞明式家具文房收藏，曾經過三個不同階段。第一階段是讚嘆明式家具清雅脫俗的風格，用素練又精確的幾何化線條構成家具的主體脈絡，以曲線和直線創造連貫性的穿插連結，及線條彎曲、立方比例的合理施用，構建起明式家具空靈簡約的獨特風格。第二階段是驚訝明式家具的卓越工法、榫卯準確機巧、結構簡練。最後，第三階段是探索每件藏品背後的人文故事，使用者與設計者的思想境界與精神追求。筆者體驗到愉快的收藏旅程需要「四種心」和「四種力」。四心是耐心、細心、信心和平常心。收藏各種文物需要時間和耐心，分辨真偽需要知識和細心，決定買進收藏需要諮詢和信心，收藏得失需要有平常心。收藏知識需要努力，多看藝術展品需要勤力，在發掘出深藏不露的珍品需要眼力，追求收藏精美完整需要高難度的實力（財力）。後者對保持一顆平常心是十分重要的。
筆者希望這本書能給讀者描繪出晚明清初時代，文人脫俗雅致的生活情趣。明式家具是中國人對世界的完美想象，簡潔空靈，線條素練，舉重若輕，凝聚着中國人在人生哲學、於視覺藝術與日常起居之間透出一種從容的風度，達成一種「寧古無時，寧樸無巧，寧儉無俗」的境界。明清文人雅集聚會時，舉行賞琴、燃香、品茶、棋弈奕、寫作、臨帖、校書、翻經、觀畫等系列文化活動，最能體現文人士大夫「閒雅好古」富有美感的生活方式。文人對文房四寶的喜好和高水平的要求，是明代書齋室內陳設和生活品味的最大特色。他們追求是脫俗雅致的生活、閒情與逸致、風流與倜儻、風骨與氣韻、溫柔和雋永，注意每一個生活細節的藝術，執着所使用器物的每一個細節。但求消磨閒散時光，獲得美的享受、心靈的舒暢，把文人閒賞生活提升到一門藝術的層次。這種藝術特性使明式家具文房，相較與其他風格家具文房的意境更為幽婉，耐品味、啟思量，具有超越時空的雋永魅力。
黎嘉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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