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錦繡前程,一直是人們對美好前途的一種嚮往。而我實是三生有幸,一路走來,錦繡相伴。
我的家鄉是浙江海寧的長安鎮,長安雖小,卻是京杭大運河和滬杭鐵路線上出杭之後的第一處交通要道。杭州的上塘河一直通到這,水面開始改變它的高低,於是就有了長安堰和長安壩,據說這長安堰和長安壩的原理,竟然和都江堰及葛洲壩相似,由此還建起了上、中、下三閘。下閘旁邊,就是曾經為浙江最大的繅絲廠—當年稱為浙江製絲一廠。絲廠是這個小鎮的重心,鎮上幾乎所有的人都和這個絲廠有關。我媽媽是這個廠從事日夜兩班的繅絲女工,由於技術比較好,後來做到繅絲的老師。爸爸則是廠的機械工人,經常為廠的機器折騰些小革新小發明。我在廠的衛生總站出生,3歲開始在廠的托兒所過夜,6歲開始在絲廠的子弟學校上學,放學回來就在媽媽身後的子上做回家作業,有時也會幫媽媽在繅絲車上索緒添緒。我們讀書的學校原由一幢天主教的小教堂改建而成,1920年代由在絲廠女工中傳教的中國神父們集資建造,從這經過日佔時期建成的巨大繭庫,穿過滬杭線的鐵路洋旗,就到了長安鎮上唯一一條窄窄的長街,整個小鎮就沿運河邊的這條長街排布展開。我家從街的東橫頭又搬到西橫頭,整個童年和少年時期都不曾離開過這個繅絲業興盛的小鎮。直到1977年高中畢業,我來到絲廠北面不遠的七里亭下鄉插隊,這也是一個海寧的桑麻之鄉。半年之後,我通過了文革後的第一屆高考,進入了位於省會杭州的浙江絲綢工學院。本科畢業後又師從蠶桑絲綢界的老前輩朱新予和蔣猷龍學習絲綢歷史,直到今天我以絲綢之路沿途出土的絲綢作為我的主要研究方向,近年來,我一直在鼓吹稱為「絲路之綢」(Textiles from the Silk Road)的研究合作項目。所以,我所走過來的路,確是一條絲綢之路。
絲綢之路,錦繡之程,這足以令我迷戀一生。由於絲織品有機物對保存環境的特殊要求,古代絲綢總是在中國的大西北地區出土,從而引我一輩子都與西出陽關的沿途結緣。記得第一次去西北是在1985年的夏天,那是一次背包旅行。第一次接受寫作《中國絲綢史》魏唐部分的重任,我隻身一人登車西行。近兩個月的行程,到西安,出開遠門,經蘭州,又去西寧,再沿河西走廊赴嘉峪關,直到敦煌。參觀莫高窟之後便是新疆,三山夾兩盆的新疆實在是過於遼闊,我無法在一次內完成所有的考察,只能在烏魯木齊和吐魯番逗留之後就踏上歸途。歸途上又一次前去西寧尋找研究青海都蘭絲織品的機會,雖然我的停留被車遇竊賊而被迫中止,但我和考古所的隔年之約已經啟動。後一次重要的新疆之行是1989年為籌建中的絲綢博物館徵集文物,足跡到達和田和喀什。再後一次更為重要的新疆之行是2006年作為副隊長與東華大學、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一起進行的環塔克拉瑪干絲綢之路服飾文化考察,持劍出天山,劍繞大漠還。風雪過焉耆,明月宿樓蘭。於闐觀錦繡,龜茲訪伽藍。一月三千里,聖誕猶未返。從頭算來,1985年以來我赴新疆平均不下每年一次,直到2011年,我們在新疆博物館建成我們紡織品保護國家文物局重點科研基地的新疆工作站,我又算是在絲綢之路沿途有真正自己的據點。
這二十多年幾乎就是我的整個學術生涯。期間我還十多次去過塞北內蒙的草原絲綢之路,去過跨越歐亞大陸的一些絲綢之路的重點國家和地區,如俄羅斯、日本、韓國、烏茲別克、印度等,去過收藏或展示大量絲路之綢的博物館和研究機構。從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絲如金時》和《走向盛唐》展覽,到瑞士阿貝格基金會的中亞絲綢之路的世紀學術年會,從大英博物館、V&A博物館、吉美博物館、聖彼德堡愛米塔什博物館等地觀摩敦煌織物直到產生《敦煌絲綢藝術全集》。最為令人難忘的還是2006年和2008年在烏茲別克費爾干納的兩次旅行,以及在亞美尼亞葉里溫的意外逗留。在昭武九姓的故地,在布哈拉和撒瑪爾罕之間,我懷揣James Elroy Flecker的小詩The Golden Journey to Samarkand,一路走來,風餐露宿。
欲從未知求真知,故縱金旅下康城。
For lust of knowing what should not be known
We make the Golden Journey to Samarkand.
我於是一直在絲綢之路上行走,在錦繡之程中徘徊,直到今天,當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邀請我舉行關於中國絲綢和絲綢之路的系列講座。
與中國文化中心的合作始於1998年我從歐美遊學回來途經香港時,我在香港中華文化促進會作《從考古發掘看中國絲綢藝術的發展》的講座上結識了鄭培凱教授。此後,鄭教授就開始邀請我來城大講學,每一次的內容都離不開中國絲綢與絲綢之路。先是2003年10月的講座,一共講了三講,題目分別是《絲綢起源的文化契機》、《禮儀制度中的絲綢》和《絲綢之路上的絲綢》。2006年2月,配合《走向盛唐》在香港歷史博物館的展出,我又在香港城市大學作了《樓蘭紡織品的發現與研究》和《吐魯番紡織品的發現與研究》兩個講座。在2009年7月和2010年7月,我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分兩次比較系統地作了12次講座,整個系列講座的主題就是《中國絲綢與絲綢之路》,把中國絲綢的發展、藝術、工藝等通過絲綢之路的變化講出來。最後,我選擇了第一次的第1講《絲綢起源的文化契機》和最後的第12講編在一起,形成了這本集子一起出版。書名既是對我的學術旅程的概括,也是對我的學術領域的描述:《錦程》,一路絲綢,遍地錦繡。
十分感謝中國文化中心的各位老師和同事在我數次講學過程中的指點和幫忙,首先當然是鄭培凱教授,但此外還有中心的主任助理馬家輝博士、屈大成博士、馮翠霞小姐、李桂芳小姐等,特別是城市大學的老校長張信剛、周敏敏夫婦也給予了很多的關心。出版社的陳明慧小姐也提供了大量的編輯和幫助。
在整理書稿的過程中,我的學生蔡欣根據我的幻燈片和錄音資料為我初步錄入了12講的文字稿,為我編輯此書提供了極大的方便。後來在文物照片和圖片的資料整理中還得到了所有收藏單位的大力支持,特別是來自絲綢之路沿途的新疆、甘肅、青海、陝西、內蒙等地的文博單位,以及國外收藏絲綢之路沿途絲綢文物的大英博物館、吉美博物館、愛米塔什博物館、大都會博物館、阿貝格基金會等,一些私人藏家也慷慨地提供了允諾使用他們的藏品。本人所就職的中國絲綢博物館更是提供了大量的相關資料。我的同事們以及學生們包括薛雁、徐錚等也提供了各種幫助,在此一併感謝!
趙豐
2012年3月29日於杭州凍綠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