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特區第四屆政府履任百日前夕,行政長官梁振英民望指數持續欠佳。梁的辯解是,現屆政府上任時,下的並不是全新的棋局,而是早已開局的一盤棋。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溶冰難在旦夕之間。不少傳媒都認為梁在埋怨上任特首曾蔭權給他留下的是爛攤子,要扭轉劣勢,很不容易。「棋局論」引發不少評論,例如立法會主席曾鈺成就沒有忘記梁振英是曾政府時期的行政會議非官守議員召集人,總不能撇清對舊棋局的責任。關於究竟是曾政府留下的棋局太爛,還是梁班子的棋藝更差,見仁見智之論更多。
仁智之辯並非我們編集本書的用心所在。「棋局論」給我們的想法是「根本」的,誠如立法會前主席范徐麗泰所言,新政府不可能不延續上一個棋局;其實,古往今來,哪有新政府可以超然於歷史之外?我們的旨趣不在梁振英的語言偽術當中磨蹭,而希望好好梳理有關那舊棋局的頭緒。梁振英請新聞工作者在觀察、評論他的施政時「不只向前望,也可以向後看」,不無道理。沒有對曾蔭權棋局的詮釋、理解,評論梁振英的後又從何說起?(當然,透過這方法去觀察他的棋,到底會得到較正面還是更負面的評論,卻未必盡如梁振英本人的願望)。梁振英競逐特首之位時強調「求變」,好些論者卻認為今天大家看到他的不少政策不過是舊酒新瓶;前問責局長王永平就從房屋、扶貧和退休保障三方面去提出如此論說,甚至認為梁的施政報告有倒退之虞;《爽報》更就七個領域列舉十多項梁的施政報告「翻炒」曾蔭權既定政策的事例(2013年1月17日)。
「向後看」的意義不在於查探某某政策的「知識產權」誰屬,而在於今天梁所下的每一棋,到底是在甚麼條件和形勢的制約當中?又或者是在依賴何種路徑?例如梁振英在香港遭逢東亞金融風暴和全球金融海嘯時期都高踞行政會議之列,上任特首後不是改革金融管理局對管理金融業的積弊,反而積極成立史無前例的金融發展局,論者之所以不以為然,是不是可以由曾蔭權治下嚴重偏頗的經濟金融化開展反省(本書第4章)?梁的「務實為民」政治修辭明明動聽感人,民望卻未見起色,是不是可以由曾蔭權時期操作的「務實政治」如何由盛轉衰漸失民信找到端倪(本書第2、第6章)?那麼,看清、梳理、通析曾蔭權的棋局,就可能是評審梁政府施政的先修課了。
國史大師余英時教授為大作《中國文化史通釋》說明書名命意,立旨於「通釋」而不是「通識」,在意於歷史時間上的貫通和文化空間上的旁通。馬首是瞻,例如我們檢討新聞自由或者少數族裔政策的變化時,並不囿於第三屆政府任內,而是眼於整個後殖民視野當中(本書第14、15章);檢討青年政策的不足時,是用跨社會比較的進路(本書第13章)。其他有關政商關係、創業環境、醫療改革、教育改革、在職貧窮、社會企業、本土意識、文化保育,我們都以上述那種棋局觀和余教授的通釋進路去開展議論,務求對這個時勢做到「通析」的效果。
「風物宜長放眼量」的道理我們當然同意。九七回歸前後以來,人物傳記、社區回憶、不同人文領域的體會經驗、特定時期的整體檢討等等,傑作繁多,要逐一羅列,學富何止五車。然而,除非是刻意地借古諷今,否則要避免「建構主義」之弊,談何容易。我們反而想為願意「向後看」的朋友多留一些時人述作,此照立存,公道評說的通釋可以立體得多了。
本書有大半書章的初稿早於2011年底以前已經完成,可惜好事多磨,文集既未能如願在曾蔭權卸任時面世,甚至要大家幾近望穿梁振英接任一周年,謹此向各位作者致歉,也希望讀者諒解。兩年來張達明兄為這項目分擔了很多聯絡工作,城大出版社的編輯對文集的製作很用心,我們很是感激。
下筆之際,正值中央官員為下一屆香港特區行政長官的選舉方法在指點江山。那看來不似是固有棋局的延續,甚至下棋者似乎都不是在位人?旁觀不語、舉手不回的遊戲規則蕩然無存了嗎?現實政治往往令人無可奈何,棋局論也好,通釋通析進路也好,意義何在,耐人尋味,願與讀者共勉之。
羅金義
2013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