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奇妙的離散
遊俊豪
南洋理工大學華裔館館長
離散的經驗,是奇妙的建構過程。歷史與傳說的涉獵,日常與現實的體悟,交互形塑著移民與後裔的主體性,以及身份認同。
章良我出版《在島集》,寫作完成的時候,他已經離別上海,居住新加坡,超過二十年,在深化各種在地脈絡的同時, 也持續各類跨國聯繫。他不但對地理空間進行探索,而且對歷史時間發動想望,以文字再現了自己的涉入其中,親身互動, 抽離思考。
《在島集》這本書架構特別,分成六輯:“虛構篇”、“在地篇”、“回望篇”、“沉思篇”,“閱讀篇”、“編外篇”。第一輯“虛構篇”與第六輯“續外篇”收錄的是短篇小說,其餘四輯包含的都是散文。可以說,虛構與紀實相容並蓄。
六輯的取名,就很有意思。可見章良我的兩元性:除了 “虛構”之外,他的文字書寫“在地”新加坡,“回望”舊時光。此外,也可見他的極力構建:不斷“閱讀”與“沉思”, 希望“編外”有成。
二元性,而至拓展,以致繁複,這何嘗不是離散族裔的特色。
“虛構篇”裡,八篇小說的敘事擺蕩在中國、新加坡、東南亞各地之間,人物的設定不但觸及各個族群、性別、階級、年齡,而且也跨越人世與鬼域的界線,勾勒出這些差異之間的張力與矛盾,無不是對家鄉與家國投射的希望,產生的失望, 以及再生的想望。
“在地篇”的八篇散文,揭示了章良我在新加坡的生活經歷。章良我在新加坡的房子安置在裕廊,他喜歡到全島各地走走,發現新加坡有來自中國江南的馬蘭頭、菱角、茭白三種食材,也對新加坡的唐人街“牛車水”,以及其他地方作出了貼切的描寫。在地化,於焉進行。
在“回望篇”裡的散文,也是八篇。章良我回憶了他在中國度過的青春歲月,也想念他在中國的家人、親戚、朋友。記憶的保存,其實就是章良我的感性的一面。這一輯的紀實,是抒情的跨國情結。
當然,章良我也是知性的。“沉思篇”的八篇散文,展示了他對新加坡與中國的一些歷史事件的反思,嘗試理解所發生的原由,以及所帶來的影響。
如何認知周遭與世界,其中一個重要管道,是借助閱讀, 瞭解別人的想法,也根據自己的思想積累,對書籍作品進行批判。“閱讀篇”的八篇散文,是章良我的閱讀劄記,可見他的思辨能力。
“編外篇”的三篇作品,是奇特的虛構。每篇以“賣火柴的小女孩和她在天堂的小夥伴們”為名,分別寫到“賣火柴的小女孩”與“小悅悅”、“陶家男孩”、“獅城少年”的互動。這些故事內容與情節,跟現實文本對照,讀者會感覺到章良我的言外之意。
美國學者,詹姆斯•克裡弗德(James Clifford),結合了歷史、文學、科學史、人類學等多元學科,對文化研究與跨文化領域提出了深刻的見解,以及論述。在他的專書,Routes: Travel and Translation in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 (路徑:20世紀末的行旅與翻譯)(1997),對於人們在如何面對各種流動,如何回應時間與空間,提供了值得採用的視角:
“當然,在這裡或那裡 (some where) ,每個人都是參與者兼觀察者 (participant-observer) 。一個進行中的地方, 如何在空間與時間當中被界定?這問題,揭示有關在地化 (localization) 的討論更為持續存在的視角:場域 (the field)。我的關注,在於特定的學理實踐(空間上的、時段上的),如何趨於跟文化 (the culture) 混淆一起。這些複雜的、互動的文化銜接之處,如何劃定於時段與空間。”(頁21)。
章良我的這本《在島集》,整合了各種空間與時間。他的虛構與紀實,體現了離散華人的思想塑造,在新加坡這樣的全球化場域裡,經歷中國與新加坡的歷史的延續,感受兩地文化的重疊與區分,而以文字進行思考,巧妙地內化為他的精神圖景。
出外之旅,終成在地之談,成了《在島集》。
2021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