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序
荒漠裡的種子
台灣現代小說的主題設計,每每與時代脈動息息相映;其中對於「婦女」或者「性別」議題的關照,可以說是台灣文學發展裡不可或缺的一環。不論是從性別的角度側看台灣歷史與社會變遷,或者從宏觀的歷史與社會角度來看台灣性別意識的發展,台灣文學無疑是一個最佳的闡釋園地。
日治時期,日本當局基於經濟和其他殖民因素的考量,鼓勵台灣婦女廢除纏足以提升台灣殖民地的生產力,加速島上人民融入日本的現代化殖民社會模式。另一方面,日治時期台灣留學中國以及日本的青年,在新思潮的衝擊以及振興民族的文化使命下,也鼓吹婦女解放運動。因此,性別觀念早在二十世紀初期便已在島上漸漸萌芽。我們不難在日治時期的台灣小說,看到對於傳統婦女的悲慘遭遇以及新時代知識女性的處境的題材描寫。例如,收錄在這本選集裡的吳濁流<泥沼中的金鯉魚>、龍瑛宗<一個女人的紀錄>以及呂赫若的<廟庭>,他們對婦女解放的同情、理解與支持,啟動了日治小說的現代性動能。甚至是類作品多有將婦女解放與反抗日本殖民統治的(台灣)民族解放運動做一類比式的隱喻。日治時期的女性創作者雖然人數有限,但是她們對於新舊婦女處境的體會和關注之情,卻絲毫不下於同時代的男作家。葉陶<愛的結晶>道盡現實與理想對於現代女性的考驗與催折,婦女解放遠不是我們想像的放開小腳、跳上洋車那般簡單。而楊千鶴的<花開時節>則是在一群年輕女學生身上看到她們對傳統命運的質問與抗爭,字裡行間壓抑不住的是她們那股勇往向前的動力與決心。
四○、五○年代又是台灣現代史上一個相當重要的轉折期。一九四五年結束了長達五十年的日本殖民統治歷史,一九四九年國民政府遷台成為台灣下一個新的統治政體。當島嶼面臨政治與社會各層面的劇烈轉變,人口結構在一波波撤出和移入的過程中重新佈整,與此同時,回歸以中文為媒介的書寫秩序亦造成台灣文壇的大洗牌。我們不難發現,自戰後以迄六○年代的二十多年間,在台灣文壇上嶄露頭角的大都是屬隨國民政府遷台的大陸作家群。而其中,女作家無論是在作家數量上或者是創作質量方面,都是不可忽視的一群。她們的作品偏愛觀照現代知識女性的生活樣貌與心理狀態,小說透過女性角色與性別觀念的鋪演,傳遞了鮮明的女性意識。孟瑤的<寂靜地帶>、郭良蕙的<他‧她‧牠>、童真的<穿過荒野的女人>還有劉枋的<我們的故事>,我們可以在每個不同的故事中看到作者對於各式婦女處境的捕捉以及她們關於現代社會兩性關係的探討。此外,林海音的<燭>描述舊式封建時代裡的悲劇女性命運,小說裡沒有苦悶焦灼的吶喊,也沒有撕心斷腸的痛哭,卻在平靜和緩的敘述中自然且充分地流露女性人物的無盡哀愁。
收錄在這本集子裡的十篇小說,各自折射不同時代、不同環境、不同處境下的兩性關係與性別問題。透過小說家的想像再現以及文字的描摩,我們得以窺探台灣從日治以迄五○年代的性別意識與政治變遷、社會脈動、文化流轉的重重複雜面向。並且隨著時代轉輪的推進,更有助於我們對當代性別文化發展有一個全面性的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