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初夏六月,夏耘文集出版在即,青年伙伴也正如火如茶地籌備第四屆的夏耘草根調查。連著四年,我們都在農鄉舉辦上百人營隊,探訪八至十處村落,走進數十戶農家,認識理解農鄉所面對的現實,在困境中的奮起。這不是太容易的事,歷經大半年的籌備,組織起各地互異的社群,我們在其中收穫滿滿。
這本小書是夏耘訪調的第三本文集,文中可以看出持續投入的積累:大南埔的訪調在當地青年星崴及友朋的投入中,日漸走進農鄉肌理;美濃的訪調在當地組織者仲良、怡婷的陪伴與綿密的討論中,以身為度體驗了勞動的社會性;曲冰的訪調經由慈慧的引介與規劃,看到了原住民農鄉產銷所不被討論的面向。就是這麼一點一滴的累積,就是如此身在其中地捕捉時代的脈絡,使得夏耘文集有機會逸出青年浪漫的懷想而直面這片土地所承受的過往。
儘管我們做得不夠,然而,我們能否有任何實踐的進展,我們能否回應當代農鄉的實在,或許就在於根著土地的樸質調查。如同李丁讚老師的提醒:「在荒廢的地土上,我們覺醒!」
與年輕人一起工作的幸福,或許就在於我們這一代人因循的行事與慣習,經常被不斷地討論、質疑甚或推翻;與年輕人在一起工作的感慨,或許就在於我們曾經不解,疑惑乃至於犯錯的環節,似乎總是很難避免。在2011夏耘文集行將出版的此刻,我看著青年伙伴或輕或重的文字、或近或遠的視野;想著青年伙伴過去三年走過的腳步、扛起的擔子,在喜悅感激之外,或許還得討論某些難解的習題,而這些習題是我們與年輕伙伴必需共同面對、共同解決的。
而今,我們必需承認,凡世情人情,總不免或進或退、或急或緩,進退之間人們認識了、豐富了、厚實了或者逃逸了,這是我看〈巡田水誌農鄉──2011夏耘農村草根訪調文集〉的初步印象。
農鄉的insider與outsider
記得2011年10月我們在土城辦理一場青苗發表會,青年伙伴發表初稿,他們熱切地講述在農鄉的學習體驗參與,不經意間透出某種視角,為數不少的伙伴顯然已將「農鄉視為他方」,這是多麼迥異於我們這一代人的視角!對一九七O年代出生的我以及年歲較長的大多數人來說,農鄉是故鄉;然對八O、九O年代出生的青年伙伴來說,農鄉即他方。他方的視角,使得多數文章直白地呈現著因為陌生而來的美感、因為認識而來的觸動、因為他方而來的距離。這些美感、觸動與距離,或使人稍一不慎就將掉入outsider的自我設限。
這篇短文無法處理insider與outsider的主客體、認識層面與介入的選擇等種種爭辯,我只是想提醒,若以outsider自居,觀看農鄉恐怕要不過於浪漫、要不過於抽離。自外於農鄉的視角,恰巧是我們長期自我批評與不斷省思的環節,直至今日我們仍沒有具體的答案。倘若青年伙伴的視角又再次呈顯這個不自覺卻又習以為常的觀看方式,我們該如何與之對話?抑或答案根本不在對話的面向呢?
面對現實直接行動或許才有機會跨越outsider的限制,實現相對主體的可能。我始終相信,人們必需身在其中;進鄉不僅是空間的移置,更是社會關係的捲動。過去數年,曾參與過夏耘的多位伙伴直接進到農村,例如自主的回鄉建立起大南埔鄉村辦公室;到彰化溪州鄉公所工作,投入幼稚園在地食材的供應;也有數位青年藉由宜蘭賴青松的指導推介,從無到有耕作二分地,再現稻作的古老農耕,並以「宜蘭小田田」名之,帶來屬於青年世代的農耕實踐。
當然持續投入的彎腰農夫市集,以及夏耘訪調營隊的籌辦,都是也必然是青年伙伴持續捲入農鄉與真實社會關係的進程。當然,我們也必需留意,再微小的涉入都連結著綿密的地方人際,正是地方人際的啟發、支持了青年進鄉的實踐。何以我們如此反覆強調涉入社會關係的重要性?理由無他,實在是因為「實踐」沒有自外於社會的可能,我們希望青年伙伴理解、面對、介入社會現實。
城鄉的對立與互相支撐依賴
城鄉的二元對立,毫無疑問是空間的,同時也是生產關係的再現,這些至明的感受清晰地映在青年伙伴的文字中,正因為感受如此具體,下筆因而顯得絕對。然而,城鄉必然對立嗎?難道兩者不是互相支撐、互相依賴嗎?我們重新面對農鄉,闡述農的意義,不在於否定另一種形式的社會形態,而在於看穿、找出其間隱而不顯的框架結構,從而思索關鍵節點,腳踏實地介入改變。過於二元對立的思維,有助於安頓一時的疑惑;但倘若就此佇足,將無助於深化現實的行動。
之所以產生這種現象,或許必需回到夏耘草根調查──跨越一整個暑假的投入來看了。夏耘的形式包含營隊期間的學習爭辯、訪調的好奇突破與勞動的操練,接著轉化為文字的產出,再行琢磨為此本文集。三階段的訪調就多數的夏季營隊來說是長的了,但要真正面對農鄉,卻又顯得如此之短。因而參與夏耘的青年伙伴往往還來不及省思直接觀察親身體驗迎來的撞擊,即落筆為文。儘管,我們也看到其中許多篇章,顯然經過一翻折騰,文質兼備厚實有力;但在細細探問則會發現,若訪調過程中有個與當地過往脈絡的連結較深、較有經驗的人陪伴引導,將帶來比較多的討論與對話,結果也將較為厚實。
倒不是我們非得像學院教育一般有一套正規學習的進程,如同我們多數人文社會學門一樣,經歷典範的認識、研究方法的規訓、社會現象的分析,從而找出概念與理論對話;而是,夏耘作為一個暑假營隊是豐富的,但是作為認識農村的介面,顯然還應該再歸納分析形式上的限制,就過往的經驗與未竟之處,找出結合直接觀察、勞動體驗及社會行動的方法。
作為一篇序言,好像反省太多,推介太少。或許這是我回顧過去四年夏耘的反思,但是那不應阻礙了這本文集應得的讚賞。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收錄於此的文字是真誠、實在而有趣的,打開它細細閱讀,掩卷之際或將找到曾經的自己。
(作者為台灣農村陣線發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