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引言(節錄)
林鴻信(本書編者)
本書為臺灣大學人文社會高等研究院由中央研究院楊國樞院士主持的研究計畫,「華人的人觀與我觀之跨學科及跨文化整合型研究」的分項計畫五:「基督宗教之人觀與我觀─全球地域化潮流中基督宗教人觀與我觀對華人社會的意義」之部分成果。
當今「全球地域化」的趨勢正在席捲全球,一方面正加速地塑造全球性單一價值觀,另一方面同時發展各地多元並立的區域價值觀。在全球與地域、普遍與特殊之間的張力當中,「人是什麼」的基本問題顯得特別重要。全球地域化又大大提升了商業與媒體的全面影響力,以致「人的價值」逐漸地瓦解成交易對象與無名受眾。起源於笛卡兒式自我的現代人自我概念面對著現代社會高度發展所帶來的許多問題,其中也包括後現代思潮所主張去中心化帶來的全面性挑戰,而現代華人社會正承受這些來自西方的文化衝擊,尤其必須因應團體與個體孰輕孰重的抉擇掙扎。
基督宗教思想影響西方現代社會的形塑非常深遠,當華人社會面對著如何從傳統社會轉型而進入現代社會、緊接著又面對後現代思潮的衝擊之際,十分重要的是從作為西方社會文化重要底蘊的基督宗教之人觀與我觀學習處理華人社會問題和危機的資源。基督宗教人觀與我觀的基本主張為:「知人知天」、「上帝形像」與「人的墮落」,對於「人是什麼」的問題提供「破中有立」─「上帝形像」以及「立中有破」─「人的墮落」的觀點。自啟蒙運動以來,現代性觀點對於人的價值「立」到極致,而後現代思潮對於人的價值卻又「破」得淋漓盡致。當自我概念以笛卡兒式的「我思」做為思想主軸時,人的尊嚴就是建立在作為中心的自己身上;而當後現代思想家發揮去中心化的思考方式時,人的尊嚴就逐漸地被消解。相形之下,基督宗教的人觀與我觀,對於「立」與「破」各有拿捏,追求「破中有立」、「立中有破」的平衡觀點。
本分項計畫以問題意識為主軸,提出四個研究議題。問題意識集中在人的自我本位帶來的自我中心性與對世界開放性的對立,形成人向世界開放的阻礙,這種阻礙又帶來暫時性與永恆性的對立,前者沉浸於有限事物而寧可自我隔絕於世界之外,後者則嚮往永久價值而不斷地開放自己面對世界。從這個問題意識出發,分別提出「人性論」、「幽暗意識」、「位格問題」以及「存在問題」四個研究議題,人性論集中在對人是什麼的基本認識,幽暗意識探討人性的陰暗面,位格問題則追問人的價值核心,而存在問題關注人在時空處境下的存在。
本書收集論文主要來自2009年6月13日舉行的「基督宗教之人觀與我觀」以及2009年11月14日舉行的「基督宗教之幽暗意識」學術研討會,以「基督宗教之人觀與罪觀──兼論對華人文化的意義」為題,一方面把基督宗教思想史分為初代(奧古斯丁)、中世紀(多瑪斯)、宗教改革(路德、加爾文)與近代(士來馬赫、田立克、巴特)五個部分,除了宗教改革部分邀集四篇論文之外,每部分別邀集兩篇論文,以呈現基督宗教對於人觀以及罪觀的了解;另一方面邀請每一位作者在文中提出有關「對華人文化的意義」的討論,以期在現今多元社會中推動對話精神而展現跨文化視野的思維。編輯本書的主要目的是,藉由西方歷世歷代重要神學家對人觀與罪觀的詮釋以認識形塑西方現代社會的思想根源,追求對於人以及人性陰暗面具有更加整全性的理解,學習如何從中汲取因應華人現代社會問題、衝突與危機的良策。
基督宗教(簡稱基督教)之人觀建立在對於創造者上帝的信仰,主張上帝創造宇宙萬物且按照「上帝形像」(Image of God,拉丁文Imago Dei)造人,因而人是上帝形像,並受託治理全地。 《創世記》記載在大洪水過後上帝與人以及大自然立約,宣布植物與動物都可作為食物,但同時頒布禁令說:「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因為上帝造人,是照自己的形像造的。」
不可殺人的理由很明確─人是上帝形像,按照這一個基本精神,帶有上帝形像的人不只享有生命權,也應當享有基本人權與尊嚴,因此基督宗教帶有強調天人緊密相關的人文關懷精神。
探討基督宗教的人觀,除了正面論述之外,還需要論及基督宗教對於人性陰暗面的認識。世界上各種偉大的宗教信仰與哲學思想對於人性陰暗面都有提供其洞見,張灝以「幽暗意識」概括如下:「所謂幽暗意識是發自對人性中或宇宙中與始俱來的種種黑暗勢力的正視和省悟:因為這些黑暗勢力根深柢固,這個世界才有缺陷,才不能圓滿,而人的生命才有種種的醜惡,種種的遺憾。」 基督宗教信仰對於人存在於犯罪墮落狀況的認識就是一種深刻的幽暗意識。
本書探究「基督宗教之人觀與罪觀──兼論對華人文化的意義」,期盼從西方文化的主要傳統基督宗教信仰神學思想汲取資源,展開與華人文化思想傳統的深入對話,從神學、宗教學以及哲學等相關領域的角度深入交流,以新的視野面對處於現代社會與後現代社會交界地帶文化處境的意義問題。整體觀之,長久以來過於簡化的性善性惡二分之類的觀點反而可能製造刻板印象而形成對話障礙,應當轉成追求基督宗教注重人為上帝形像的幽暗意識與儒家洞察人性弱點的道德意識如何相互補足,而基督宗教許多有關內在超越的論述可與儒家心學傳承展開對話,而雙方對於當代潮流價值中立的批判以及紊亂失序社會具有人性光明面的期盼則可有許多參照呼應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