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來說故事給你聽
書名:傳奇莫言
作者:莫言
出版社:聯合文學
一、山東地靈人傑
山東人很自豪的說他們有:「一山、一水、一聖人。」,現在他們還可以再加一個「一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山」是泰山,「水」是黃河,「一聖人」是指孔子,而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當然就是莫言了。
地靈人傑可能是真的,我們讀過余光中先生的《青銅一夢》,其中<山東甘旅>一篇寫他去參觀濟南大明湖畔銅像落成後的感受,十二尊銅像青一色都是山東人,而每一個人在歷史上都產生了重大的影響,雖然時隔數千年,這些人在文化上仍然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把這名單列出來很難不讓人嚇一跳,依時代順序排列如下:大舜、管仲、孔子、孫武、墨翟、孟子、諸葛亮、王羲之、賈思勰、李清照、戚繼光、蒲松齡。這些人離我們很遠,但除了賈思勰之外,您可能都極為熟悉,而賈思勰對人類的影響可能更直接,因為他是北魏非常重要的農業專家,他寫的《齊民要術》一書是是中國現存最早的、也最完整的大型農業百科全書,賈思勰實際解決人民肚皮的問題,莫言不也說:「萬物土中生」嗎?(P196)
談到小說,在這十二位古聖先賢中我們要特別注意的是蒲松齡,他是中國第一位用全副精神寫神怪小說的作家,他的《聊齋誌異》從女鬼寫到野狐狸,篇篇扣人心弦,套一句張大春的話:「這個系列的每一篇作品中都透溢著超自然故事的氣息。(P13)」張大春說的這一系列當然是指《傳奇莫言》中的十二篇小說,而把這句話套用給《聊齋誌異》也非常適合,看來山東人都非常會講故事,尤其會講「超自然故事」!人與土地本來就分不開,中國人重土思遷,對土地的眷戀更甚於其他民族,莫言說:「我想把根扎在故鄉那片黑土裡。那片黑土對庄稼來說是貧瘠的,對感情的種子來說是肥沃的。(P200)」莫言在小說中不時出現「高密東北鄉」的字眼,甚至於說:「埋葬在黑土裡,也是一種幸福。」對於故土的眷戀讓莫言寫下這一系列以故鄉為背景的傳奇故事,莫言的小說永遠離不開他所謂的「高密東北鄉」,長篇小說《紅高梁家族》可作為代表。
二、〈神嫖〉這篇小說最出人意表
而這些「超自然故事」莫言給他們一個概括性的名稱「傳奇」。「傳奇」常用來專指唐代人創作的短言小說,有歷史故事,有愛情故事,也有俠義故事,更多的是神怪小說,最著名的有〈虯髯客傳〉、〈李娃傳〉、〈南柯太守記〉等等,我們民間常常說的月下老人的故事也是非常著名的傳奇小說之一。
傳奇的特色是:人物未必是假,故事或許有幾分真實,但是總有許多出人意表的情節發生,就像〈神嫖〉裡季範先生的所作所為,季範先生平常像個高人雅士,追花逐柳,莫言如此寫著:「大爺爺說每年槐花開的季節,老爺爺與季範先生都要在槐林裡遊蕩好幾天,有時候夜間也不回去。」這樣的人忽然之間在大過年裡興起嫖妓的念頭,讓人驚訝的是不嫖則已,一嫖驚人!「季範先生說:『你給我把高密城裡的婊子全搬來!』讀小說的我們心中存著大疑,嫖妓本不是名譽的事,季範先生你如此大張旗鼓要如何善後?哪想到結局是:「我們老爺爺說季範先生脫掉鞋襪,赤腳踩著二十八個婊子的肚皮了走一個來回。然後季範先生說:「漢三,給她們每人一百塊大洋;叫車子,送她們回去。」(P33)我們本來以為將要有限制級的情節發生,結果急轉直下,嘎然而止,故事情節真是出人意表!也許我們可以說這位季範先生根本就是「意淫」,但是莫言多麼高明,他說這是「神嫖」。這故事正是張大春所說的:「莫言示範了傳奇誌怪之類的作品以情節主宰並彰顯一切的手法。(P7)」我覺得莫言的確從唐代傳奇小說中得到許多啟發,莫言說:「每一個波浪裡都有豐富的營養,我自然要拚命汲取,拚命生長。」這裡所說的「波浪」絕對不單單指土地對我們的滋養,應該還包含著歷代傳承下來的文明,豐富了我們的知識,擴大了我們的眼光。
三、〈良醫〉設想高超
「巧遇」也是傳奇小說常用的手法,《虯髯客傳》寫李靖與虯髯客巧遇於旅社之中,才衍生出虯髯客以鉅資支助李世民奪取天下的故事,既看出紅拂女慧眼識英雄,也寫出李世民乃真命天子,必為天下英雄歸心的對象。莫言在〈良醫〉這篇小說裡說:「父親說,大凡有真本事的人,都是性情中人,有他們古道熱腸的時候,也有他們見死不救的時候。越是醫術高的人,越信命,越能超脫塵俗。(P44)」虯髯客不是醫生,但是他是有真本事的人,當他見到李世民之際,他逐鹿天下的心便死了,於是散盡萬貫家財全心協助李世民,這不是「超脫塵世」是甚麼?這篇小說的主角農民王大成,在田中工作時被正在交尾時被刺蝟咬死的雄蛇的刺扎了,這本來沒事,但如果被扎了而當晚卻剛好沾了女人,便是死路一條!可是如果能找到一對正在交尾的刺蝟,用雄刺蝟的刺扎出腿上的黃水,然後再把腿放到浮萍水荇水裡泡半個時辰,就可得救。王大成剛巧被「被刺蝟咬死的雄蛇的刺扎了」,又剛剛好當晚「沾了女人」,這合該一死,醫生也真判了他一個「死刑」,於是他萬念俱灰,縱身跳入「一汪汪的綠水和水中嫩黃的浮萍」中想要了結生命,哪想到命不該絕,不偏不倚「踩中了兩隻正在交尾的刺蝟」,於是就得救了!您看有多少個「巧合」?有多少個「巧遇」?良醫其實甚麼都沒做,他只是把「王大成」的種種巧遇幫我們說明罷了。
四、現代版的〈倩女幽魂〉
〈夜漁〉這篇真是現代版的〈倩女幽魂〉,美麗、柔弱而剛強的聶小倩最後還能為寧采臣生兒育女,而〈夜漁〉中的美麗仙人,二十五年之後居然出現在新加坡的一家大商場裡,還對著作者「嫵媚一笑」,連那甜美迷人的香氣也絲毫沒變的馨香撲鼻,這是美麗可愛的女鬼,或是神仙也說不定。莫言用字遣詞非常精妙而傳神,他寫女子的笑容說:「她的笑容好像一支利箭,洞穿了我的胸膛。(P57)」這是一次美妙的邂逅,莫言把可以是非常可怕的鬼故事寫得滿心歡喜,還回味無窮。〈翱翔〉中的燕燕則可能真是女鬼附身,他所要表達的有可能是對命運安排的另一種抗議。人都才剛剛嫁到洪家,丈夫卻已想法古怪:「想起妹妹為啞巴生兒育女,他心情複雜,竟對眼前這個女子生出一些仇恨。啞巴,你糟蹋我妹子,我也饒不了你妹子。(P110)」這篇小說是對中國老舊傳統對女性的糟蹋提出另一種形式的抗議!所有的婚配都只為傳宗接代著想,所以,可以說都只為男性著想,既然有如此荒謬的結合,為什麼不可以有違乎常情的事情發生?只是一個弱女子要和整個傳統陋習對抗,談何容易?於是燕燕被從樹上打下來,最後還被狗血澆了滿身,禮教吃人原來是真。「燕燕」這名字本身就充滿了反諷!「燕燕」原來就不是人,想成為一隻自由自在的燕子也不可能。
〈辮子〉這小說比較費解,或許莫言在傳達凡人很難脫離「宿命」的觀點,否則為什麼長得很醜的「郭大辮」,和長得很美的余甜甜都有一個共同的特色,她們都有異乎常人的長辮子,而且他們都喜歡說:「只要我的辮子在,你就別想跑!」更巧的是他們居然愛著同一個人---胡洪波。我們人活在這世界上被許多有形、無形的東西綑綁著,束縛著,人很難真正的自由、真正的超脫。愛一個人是被那人綁著;恨一個人更是被那人綑綁著,那剪掉三千煩惱絲就真的自由自在了嗎?我想未必,人人都有過去,人人都有缺點,我們都有許多「辮子」被人抓著,我們更有許多無形的辮子綑綁著自己。
五、以小說來表現親情的可貴
〈天才〉、〈地震〉、〈糧食〉這三篇都有一個共同特色,他們所要表達的是親情的偉大,〈糧食〉一篇尤其動人,作者還特別強調,「這是六O年代初期發生在高密東北鄉的一個真實故事。」(P157)父母親,尤其是母親似乎為了小孩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就算是生命也再所不惜。就如那群老太太說的:「梅生娘,這年頭,人早就不是人了,沒有面子,也沒有羞恥,能明搶的明搶,不能明搶的暗偷,守著糧食,不能活活餓死。」(P152)我曾祖父還在世的時候常常告訴我們這些晚輩說在日據時代,他們為了活下去,如何偷宰牛、偷殺豬、盜採樹木的驚險經驗,我們沒有真正挨餓受凍的人,不知餓到前肚皮貼到後肚皮的痛苦,而這些痛苦一但降臨到母親的身上,她一定想盡辦法要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日本有名的小說、電影〈楢山節考〉講的就是這樣的故事,人老了,為了不與子孫分享有限的食物,寧願把自己的牙齒硬敲下來,讓自己顯得蒼老些,好讓後代子孫把她背到山上棄置、餓死。
〈靈藥〉一篇則與孝道有關。有些地方迷信人血、人膽等等可以醫治百病,尤其是「新鮮」的血、器官等等對醫治某些痼疾特別有效。最著名的是魯迅的小說〈藥〉,魯迅的小說中含有更多的批判與諷刺,小說中寫一對父母為了醫治得了肺癆的兒子,不惜花錢請人去刑場用饅頭去沾犯人被砍頭時噴出的鮮血,說吃了這「人血饅頭」病就好了,而這鮮血卻是來自革命烈士的鮮血,沒人在乎為國家前途拋頭顱,灑熱血的革命份子,卻只擔心自己家人的病痛!〈靈藥〉的靈感或者來自魯迅的〈藥〉也說不定。
中國總算出了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或者說華文世界總算出了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中文,是我們的母語,我們怎能不趕快來讀他的作品呢?在《傳奇莫言》這本小說集中莫言為我們講了十二個故事,故事說得曉暢明白,情節引人入勝,幾乎可以一口氣讀完她,至少我讀的滋滋有味,希望您也可以讀得興味盎然。
一本談生論死的歷史小說
書名:北京法源寺
作者:李敖
出版社:李敖出版社
一、《北京法源寺》探討生與死
李敖走了,蔡康永說:「他不在,那個江湖就不在了。」
無論您喜不喜歡李敖,我都覺得我們該讀一本當代狂人李敖的書,一本也好。《北京法源寺》曾經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提名,提名表示對這本歷史小說的肯定,李敖了不起,他的第一本小說就有這樣的成就,的確是高手,沒得獎,很可惜!但沒得獎也有好處,否則李敖不知又要說出如何驚死人的話,我看從文壇到政壇,從未改變其狂放自傲性格的,放眼望去大概就僅僅李敖一人了。
《北京法源寺》從頭到尾都在探討一件事------生與死------犧牲小我,大我才能代代綿延。書名《北京法源寺》,全書以法源寺開始,也以法源寺結束,而法源寺卻是從唐太宗時代的「憫忠寺」更名而來。唐太宗,中國歷史上最傑出的皇帝之一,卻在征服高麗時大大的挫敗,從夏天的六月打到冬天的十一月,東北酷寒,土地遼闊,補給困難,再會打戰的唐太宗遇到如此惡劣的環境,面對懂得堅壁清野的高麗兵,也只有折兵損將、黯然退兵的份。李敖如此寫著:「到幽州的時候,所有的馬,只剩下五分之一了。(P8)」於是為了追念這次征東而死的所有將士,悼念他們為國犧牲,太宗在那時的幽州,即現今的北京,建了一座廟「憫忠寺」,甚至在寺裡蓋了一座極高的閣樓,諺語說:「憫忠高閣,去天一握。(P9)」閣高,讓鬼魂更接近上天。而戊戌政變的關係人康有為,與憫忠寺的住持佘和尚談論佛學、生死學,也是從憫忠寺,或說從法源寺開始的。
二、死有重於泰山
光緒十四年,也就是西元一八八八年,原籍廣東南海的思想家、政治改革者康有為來到了法源寺,遇到了法源寺的住持佘和尚,兩人先從唐太宗替亡靈建憫忠寺談起,然後談到被崇禎皇帝冤殺的袁崇煥,以及一直為袁崇煥下獄冤死而憤憤難平的程本直,說這真是「一對癡心人,兩條潑膽漢」,程本直不停的上書崇禎說:「惟其癡,顧舉世最惜者死,袁公不知惜也。」袁公不惜死,是為了守土有責,是為了國家的安危;程本直的不惜死是為了爭正義,爭公理,中國古諺說:「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那這兩人的死到底是前者還是後者?所以結論來了:「在近代中國,為國家做大事很難,政治中守舊的的勢力和小人勢力都是明明擺在那兒的,所以想為國家做大事,什麼下場也都可以事先看得出來……凡是肯幹的人,都要準備悲劇的收場。(P29)」因為抱著必死的決心,一心想挽回中國的頹勢,讀書人「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油然而生,受九江先生(朱次琦)「以行動救世」精神的感召,康有為說:「我想來想去,無可奈何之餘,發現只有一條路,就是上萬言書,直接給皇上,如能說動皇上,根本上來一番大變法,國家才有救,一切問題才得根本解決。(P40)」從這裡我們看到清末讀書人,屬於「保皇派」這一支出現了,保皇派的領袖人物正式登場,他就是康有為。
三、讀書人要以丁香花為師
康有為對改革前途的險惡是知之甚深的,他以法源寺的丁香花來比喻自己,也用來表明一心救中國的必死決心。他說:「丁香潔身自好,也好看、也好聞。但要做中藥,得先磨成粉煮成湯才有用。若不粉身碎骨,它只是好看好聞而已。(P42)」康有為與佘法師的一席對談,全圍繞著生與死的問題上。在皇權當道的時代,尤其是背後還有一位昏庸暴虐的西太后,以及太后背後那一大票舊勢力,政治改革之路何等艱辛,所以康有為引杜甫的詩說:「休懷粉身念!」而這「休懷粉身念」居然是在文武全才、熱血沸騰的譚嗣同身上體現出來。
本書第四章的<西太后>,第六章的<皇帝>,都是在為戊戌變法鋪排更強烈的必要性。西太后的顢頇、凶險、跋扈舉世皆知!李敖在述說一大堆西太后的惡行後,用了下列一段話來總結西太后這個人給清代帶來的噩運:「就這樣的,為了一個淫毒女人的權力慾和小心眼,整個清朝的祖制都給破壞了、皇帝的遺命給抹殺了,一股有新頭腦的改革力量,就在絞環和刀血之中,全部摧毀了。(P79)」這個毒女人甚至「嚇」死自己的親生骨肉同治皇帝,同治的死因眾說紛紜,李敖在這個地方用小說的筆法輕輕帶過,卻有意加重慈禧的惡形惡狀!慈禧到底是甚麼樣的女人,吃一頓飯,要擺出一百二十八道菜,花費白銀一百兩,等同一萬五千個窮苦農民吃一餐!
至於「皇帝」,無論是同治、或者光緒,都是傀儡罷了,他們軟弱到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無法保護,這樣的皇帝比一個鄉下的農民還不如!皇帝地位的不堪,李敖是這樣寫的:「雖然他貴為皇上,但他不能直接進入皇太后的宮殿,他得跪在門外,等候傳見,還得偷偷和一般大臣一樣,送李總管他們紅包,才得快一點進去,否則先在門外跪上半個小時,也在意中。這是甚麼皇帝!(P109)」問得好:「這是甚麼皇帝!」原來光緒皇帝的地位比那些「不正常」的男人還不如!這樣的皇帝,康有為、梁啟超等等保皇黨怎麼能寄望他來改革政治?怎麼能讓病入膏肓的大清帝國起死回生?這根本是一條死路,害死戊戌六君子的不是別人,正是這些滿腔熱血的康進士、梁舉人!如果「君主立憲」能使中國脫胎換骨,孫中山先生就無須革命了十一次!
四、譚嗣同視死如歸
譚嗣同是可以不必死的,但他視死如歸。在譚嗣同的人生哲學裡早有「捨身」的宏願,他是這樣「說」的:「古今志士仁人,在出世以後,無不現身五濁惡世,這正是佛所謂乘本願而出、孔子所謂求仁得仁。最後,發為眾生流血的大願,以無我相卻救眾生而引刀一快、而殺身破家,也是很好的歸宿,這才是真正的捨身。(P133)」「引刀一快」、「殺身破家」都是在暗示譚嗣同終須一死。我常想,清末國事蜩螗,內政混亂,外敵環伺,可是讀書人的氣節仍在,從陸皓東以降,秋瑾、徐錫麟一路為革命前仆後繼,到了辛亥329廣州黃花崗之役,一群年輕人拋頭顱、灑熱血,氣壯山河!或者真的是受到譚嗣同等人的感召也說不定。
套一句小說裡梁啟超的話:「譚復生真是奇男子、奇男子。(P149)」戊戌變法必定失敗,連粗線條的大刀王五一群人都有「不對勁、不那麼順」的感覺,他說:「那種感覺到底是甚麼,一點也說不上來,但真的,真的有那麼一點。那種感覺不是每次都有,但有時候他真的有,弄得你彆彆扭扭的,心神有點不安,直到換一換、變一變,才覺得順。(P180)」對戊戌政變的必定失敗,譚嗣同不僅僅是一點感覺,他根本早已知道結果,所以他說:「如果成功了,成績歸大家,如果失敗了,犧牲歸自己。(P181)」你看在本書的第九章裡,梁啟超苦口婆心要他進入外國使館接受政治庇護,或者聽從同情他的日本,安排、保護他偷渡到扶桑,他明明知道變法是行不通的,唯有革命一途才能救中國,那為何要犧牲自己呢?他說:「我有一種衝動,想用一死來證明給革命看、給那些從事革命而跟我分道揚鑣的朋友看,看,你們是對的,我錯了。從今以後,想救中國,只有一條路,就是革命。(P203)」譚嗣同甚至舉春秋時期趙氏孤兒的故事來表白自己的心志,他認為公孫杵臼為了保留趙家的血脈,願意犧牲自己的性命,這反而是「簡單」的事,而為了養育趙氏孤兒卻犧牲掉自己孩子的程嬰,厚顏苟活,其實是「困難」的。所以譚嗣同說:「所以照公孫杵臼的說法,不走的人、先犧牲的人,所做的反倒是容易的;走的人,不先犧牲的人,所做的反倒比較難。公孫杵臼把兩條路擺出來,自己挑了容易的,不走了、先犧牲了。(P194)」言下之意認為自己的死反而是容易的事,而留下來,活著的人,要為未來的中國付出更多的心力,更多的犧牲,這才是難中之難。
於是譚嗣同高歌:「朝衣東市甘如貽,玉體須為美人惜。(P262)」我們諺語說:「千古艱難唯一死」,譚嗣同卻視死猶生,還提醒梁啟超說:「記得我的『感懷四律』嗎?柳花夙有何冤業/萍水相遭乃爾奇/直到化泥方是聚/只今墮水尚成離/焉能忍此而終古/亦與之為無町畦/我佛天親魔眷屬/一時撒手劫僧祇。(P208)」其實在譚嗣同與梁啟超第一次見面時,譚嗣同早把自己為變法犧牲生命的意志表白很清楚了,「直到化泥方是聚」不就是說「我們以後死了,全化成泥了,那正是我們重逢相聚的時刻啊!」譚嗣同獄中題壁詩中有句:「我自橫刀向天笑!(P306)從容殉道,義無反顧,這和文天祥的從容就義都叫人由衷欽佩!
五、李敖狂得有理
讀了《北京法源寺》這本歷史小說,讓我們看到博學的李敖,努力不懈的李敖。歷史是他的本行,罵人是他的專長,寫作是他的生命,我們或者可以不喜歡李敖這個人,但卻不可以不正視一下他的作品,有人評論這本書說:「劇中人物的性格刻畫並不鮮明,文中對話幾乎都是李敖式的獨白,難免「一人演說」之譏。」也有人這樣說這本小說:「有思想、有歷史、有文學,值得一看再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李敖,是這樣說這本小說的:「這種強烈表達思想的小說,內容豐富自是罕見的。(P363)」還是李敖狂妄的本色!您讀完之後,又有甚麼感想呢?
品中的讀後心得
《北京法源寺》一書主要在探討中國人對於「忠」的處理態度。自古中國人把忠放在第一位,講忠孝節義,天地君親師,其實就是對皇帝的唯一順從。問題是當改朝換時,就發生對「忠」認同價值的矛盾。原本順從的王朝衰弱腐敗,改革與革命成為兩種不同的正義之聲,當然也有誓死效忠的迂腐老臣,為過去堅持信守的唯一傳承永不改變。絕大部分自我壯烈犧牲的人都可以名留千古。要不然就是革命成功,推翻前朝,建立全新的政治實體,失敗者成匪成寇留下罵名。
法源寺的前身是憫忠寺,乃唐太宗對效忠自己,因而犧牲生命的將士所表現的憐憫和追念,也是希望他的臣民永遠效忠於他。有趣的是這座寺廟因不同朝代建城的位置改變,於是城裡城外、城東城西不斷在變。
中國是甚麼?是五千年文化傳承的統稱?是漢、滿、藏、苗、傜五族融合的民族組合?於是梁啟超提出了中華民族的政治與國族概念:現階段承認中國境內各文化群體之間原本存在的差異和多元現象,但同時也樂見其一體化的趨勢,希望建立有如美國的國家,在未來成為無差別的大民族。
李敖在書中提到梁啟超,說他:「梁啟超不算是先知,他不代表時代,但他離先知最近,所以他能老是花樣翻新。」這是李敖借李十力之口,傳達自己的想法。書末有李十力和康有為精彩的對話,那位小和尚普淨,就是李十力,他是董必武、熊十力,和李大釗三人的化身,其實就是李敖自己的替身。所以小和尚普淨成為書中故事發展的評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