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破曉警報
「你們先繼續……我得回去一下。」克拉斯匆匆地轉身。
約翰叫住他,他只是回答:「人類有各種問題要處理,我馬上回來」,頭也不回地跑出去。
約翰想跟過去,丹尼阻止了他,「別這麼擔心,人類嘛,人類在早晨總得用用盥洗室什麼的……別大驚小怪。」
克拉斯離開時遇到了麗薩和卡蘿琳,他簡單地打了招呼,兩個女孩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他回到房間,鎖好門,撥通路希恩的電話。
得知真知者之眼失效了,路希恩也很吃驚。在以往的研究資料中,這種能力不會被魔法或藥劑影響,除非那個人自己的眼睛出現病理症狀。可是克拉斯的普通視物能力很正常。
在路希恩的指導下,他利用房間裡的物品做了幾個小測試,結果證明,他的眼睛完全沒有問題。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路希恩問。
「大約是昨晚,午夜之後。」克拉斯記得,酒會剛開始時他還辨認出了人間種惡魔、烏拉爾山熊人等等,那時他的眼睛還沒出問題。
從施法探知亞瑟失蹤時的畫面起,真知者之眼就已經不起作用了。那時他沒有及時發現,酒精讓他昏昏沉沉。回房間後,他醒來過一次,那時燈光很昏暗,他也很睏倦,面對約翰時也沒發現什麼不對勁。
路希恩知道那個用酒來觸發的法術,甚至他也知道克拉斯是何時施法的。畢竟克拉斯身上有監控符文,他每次施法、靈魂波動、身體生理上的變化等等都會被記錄下來。
「等你回來後再做仔細的檢查吧,現在我沒辦法得出結論,」路希恩說,「不過,我可以坦誠地告訴你,這不是好現象。」
「為什麼?」
「你應該也知道,身體與靈魂不可分離。這二者也與『真知者之眼』同樣不可分離。從幾百年前起,黑月家就關注過這個能力,我們的採樣不算多,僅從已有的記錄來看,除了持有者罹患眼疾失明外,以往從沒有真知者之眼失效的情況……只有一種情況除外。」
「什麼情況?」克拉斯幾乎屏住呼吸。
路希恩停頓了一會,似乎在思考比較合適的措辭,「靈魂憑依。也就是還魂屍。」
還魂屍和幽靈附體並不一樣。幽靈附體時,宿主的身體與自身靈魂從未分離,只是讓幽靈有個能容身的地方而已。比如海鳩和兀鷲就「住過」克拉斯的身體,兀鷲甚至還住過汽車座椅呢。
還魂屍則分為兩種:一種是,人死後身體失去活性,有東西來借助他的身體行動、生活;另一種是,死者本人的靈魂被各種原因遷離,但並沒消散,等他能夠回來時,身體已經變成了屍體。這時他只能以還魂屍的形式復活,即使用的是屬於自己的肉體。
後一種情況下,真知者之眼會暫時失效,但還是能漸漸恢復。而前一種,也就是人類已死,軀體被別的東西憑依時,靈魂和身體並不能同調,於是真知者之眼就會失效。
「這不可能……」克拉斯深吸一口氣,看著自己的手指,「我從小就有真知者之眼,現在我已經二十七歲了。我不可能是……還魂屍是不會成長和衰老的!它們就像吸血鬼一樣……」
「我知道你不是,」路希恩說,「可是你確實出現了身軀和靈魂不同調的現象,也許和那幾次被吞噬靈魂的經歷有關,確切原因還得進一步排查。」
接下來路希恩又解釋了些現象,克拉斯的思緒一直在亂飄,大多都沒記住。直到路希恩說:「聽說你們去見亞瑟了?他對麗茨貝絲沒有表現出敵意吧?」
「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路希恩嘆息:「你也知道,他曾屬於黑月家。根據記載,在他成為血族後,當年黑月家曾經派人誅殺他,但失敗了。」
「因為他太強大?」
「不,記載上說,獵殺者已經把銀楔釘進了他的左胸,把他釘在地上,準備砍掉他的頭,誰知道他竟然還能行動,跳起來逃走了。」
克拉斯也感到吃驚,「真的?不管是多強大的血族,心臟被銀楔刺穿時都會喪失行動能力!」
「這就是神奇的地方了,」電話那頭的路希恩輕笑,「你關注過醫學上的特殊病例嗎?有種人的器官是反向的。亞瑟就是那種人。銀楔根本沒插進他的心臟,因為他的心臟在右側。」
兩個亞瑟仍被分別關押,其他人則聚集在宴會廳裡。麗薩有個比較直觀的辦法:讓他們哭。誰的眼淚能治好卡蘿琳,誰就是真的。
「誰不願意哭,誰就是假的。」卡蘿琳早已經吃過了那堆噁心的內服藥劑,現在就差眼淚了。
麗薩事先準備了兩個咖啡匙大小的漏斗,下面連接著軟塑膠小瓶。約翰和保爾一人拿著一個,分別走近兩個亞瑟。
起初,麗薩想代替約翰去。因為「亞瑟們」身邊五英尺內,都被加持了不下六七種專門針對血族的束縛魔法,約翰如果靠得太近,也會寸步難行。但是,畢竟要面對的有可能是假亞瑟,約翰認為不能讓麗薩冒險。
一個小老頭法師給了約翰一枚戒指,「戴上它,你能在束縛魔法範圍內自由行動。當然啦,血族異能和法術仍然沒辦法施展,起碼它能讓你在裡面走路。」
老人就是在酒會上和克拉斯聊魔像的那位。約翰感謝地對他點點頭。
接著的問題就是……到底要怎麼讓「亞瑟們」哭。
打哭他們是肯定不行的,門科瓦爾家的孩子們首先就不會同意。
大笑也會產生淚水。老法師變了幾個幻術戲法,從臘腸犬游泳到胖貓撓不到脖子,「亞瑟們」笑得東倒西歪,但是眼淚太少了,黏在睫毛上的那麼一點點根本不夠,無法收集。
對血族講悲慘的故事肯定不行,亞瑟活了那麼久,見過的悲慘場面夠演十幾季連續劇了。
他們兩人都聲稱正在努力回憶慘事,努力快點哭出來。其中一個亞瑟講起了自己和第一個支系後嗣的事。
在他提起之後,另一個也立刻接上了話題。兩個人對這件事都同樣了解。
他們說,那時他剛成為血族不到一百年,仍如身為人類時一樣,穿著黑色的戰甲馳騁於戰場。
他是吸血鬼騎士,有強悍的力量和超越人類的敏捷。黑月家不再承認他,甚至試圖殺死他,但他並不懷恨,而是選擇了默默遠離,繼續為自己的故鄉而戰。
有一天他在戰場上救下來一個人類青年,是個騎士侍從,名叫薩特,其主人已經戰死。薩特沒有死於戰爭,但卻因疾病和傷口感染而逐漸衰弱。了解薩特在世上再無親人後,最終亞瑟選擇了轉化他。初擁帶給他痛苦,也治癒了他的一切疾病。
從此以後薩特也是門科瓦爾家的一員,並且成為了亞瑟的侍從。
講到這裡時,其中一個亞瑟說:「面對永遠的時間,也許我眼前出現的是無盡的玫瑰與歌聲,但在別人眼中……也可能只有一片黑暗。我想當然耳地認為薩特能逐步適應血族生活,卻沒想到,才過了不到三百年,他開始崩潰了。」
另一個亞瑟也說:「薩特開始仇恨我。他欺騙我,讓我走進了魅影蟲的巢穴。你知道嗎?那些怪物沒辦法吃血族的身體,卻可以感染我們。我中了毒,身體虛弱,睜開眼睛就是恐怖的畫面,幾乎發瘋。」
兩個亞瑟你一言我一語,敘述著同一件事。
「同時,薩特也沒能全身而退。他同樣被蟄傷了,只是沒有我嚴重,」正說著這些的亞瑟聳聳肩,「我掙扎著逃脫了。當年的古魔法研究還不像現在這麼沒落,我的血族長輩為我找到了救治方法,我被治好了。」
「家族捉住了薩特,控訴他企圖謀害我。這時候他也被幻覺侵蝕著,在地牢內幾乎出現自殘行為。」
「薩特親口承認,他恨我。他還說,當初在戰場上他就應該追隨騎士主人死去,為信仰殉葬。而我的出現讓他軟弱,讓他決心動搖……他違背誓言苟活下去,一年又一年。他說他常夢到那位騎士,騎士震驚於他的懦弱,審判他,喝斥他,為他變成黑暗生物而痛心。」
「我的血族父親說過,其實,不到兩百年的時間就足夠讓人的神智開始混亂,過多的情感和記憶會把人逼瘋,這時就需要家族和保護者去引導他們,調整狀態,讓他們度過難關。轉化薩特時,我第一次擁有自己的子嗣,可是……我沒能好好引導他。」
「他的精神幾近崩潰,不僅憎恨我,還遷怒家族。他殺死了幾個守衛,吸乾了審問記錄員的全身血液以及靈魂,他變得更強大,逃離了地牢……」
「第二天,家族長老們一致通過了永世獵殺令。」
隔著一堵牆,另一個亞瑟苦笑著,繼續感嘆自己的錯誤。
「其實只要靠近薩特,我就能感覺到他,因為他是我的子嗣。即使得知他在逃亡中經常濫殺無辜,我也沒有親自獵殺他,我總覺得這些應該交給別人做……甚至,當我知道他也身在吉毗島時,我還偷偷見過他一面。我……」
他的肩膀塌下來,有點歉意地看看身邊的獵人保爾,「我告訴他有獵人要來找他,並且叫他離開……」
「你的子嗣,那個墮落者,他不會和你長得一樣吧……」保爾嘟囔著。
「當然不,薩特是紅髮。我們又不是人類父子,怎麼會一樣……天哪,想起他我就難過,我怎麼還不流眼淚?」
聽到這裡,約翰發現自己身邊的亞瑟抖了抖肩膀,仍帶著海水味道的頭髮隨著面部低垂下去。幾滴淚水滑進小漏斗與塑膠瓶內。
因為有老法師給的戒指,即使在束縛魔法內約翰也能走動,他轉過身,把塑膠瓶交給門口的麗薩。卡蘿琳興奮地走過來,催促麗薩快點把眼淚滴進她的眼睛裡。
「等一等!」另一個亞瑟說,他看不到隔著一堵牆發生的事,只看到了兩個人類女孩靠近,「他哭了?隔壁那個冒牌貨哭了?這不可能!他不是真的,他的眼淚沒用的!」
卡蘿琳已經摘掉了小漏斗,把塑膠瓶裡的液體滴進眼睛。起初她還想過把兩個亞瑟的眼淚一個滴一邊,只可惜,按照說明只有雙眼都滴入才能生效。仰頭閉眼幾秒後,她睜開眼,視覺短暫地消失了。眼前是一片雪花雜點,就像故障的電視機一樣。幸好這沒有持續太久,她還沒來得及抱怨,視覺就恢復了。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麗薩的臉。黑髮簡單束在腦後,正在扶眼鏡的女孩麗薩。
「天哪!」她看向四周,因為天亮而抱著黑袍、隨時準備穿上的丹尼,大廳裡傻乎乎地站著的約翰,一切都恢復了!
約翰身邊的亞瑟吹了一聲口哨,「生效了?人類女孩,祝賀妳!我知道被幻覺困住的滋味,很榮幸能幫助妳。」
丹尼和門科瓦爾家的血族們齊齊看向另一個亞瑟。冒充和攻擊高位長者是何等不敬,這樣的血族足夠也被判為墮落者,遭到獵殺。
「怎麼了?難道……」保爾身邊的亞瑟掙扎起來,「不可能!隔壁那個怪物的眼淚生效了?」身在束縛魔法內,他難以行動。他開始用盡全力掙扎,驅動身上的血脈力量,力求破除法陣。當然這沒那麼容易。
「法師!快解除束縛!」他高喊,「如果他的眼淚真的生效了……那麼我知道他是誰了!我知道了!他是薩特!」
幾分鐘前他還說「另一個亞瑟」不可能是薩特,如果這是謊言,也未免太可笑了點。隔壁房間的亞瑟沒有掙扎,只是一邊擦眼淚一邊請求僕人們拿件衣服給他,他還想沖個澡。
「薩特也是痊癒者!當初是我的眼淚治好他的!他的眼淚同樣會對女孩生效!」這邊的亞瑟喊著,「剛才我沒認出他!因為……如果薩特近在咫尺,我應該能感應得到才對!為什麼我感覺不到是他!這究竟是……」他肌肉緊繃,用力量沖刷防護法術。一聲脆響,他手腕上的銀鐐銬裂開了。
「阻止他!」丹尼在屋外高喊。獵人保爾知道不管這個血族是誰,他的強大毋庸置疑,一旦他掙脫,後果會不堪設想。保爾的袖子裡滑出一把半臂長的錐形鋒刃,銳利的銀光在一瞬間釘入血族胸口。
銀楔釘穿心臟,這對血族而言是極恐怖的損傷。年紀尚小的血族有可能因此被燒得發瘋而死,年長的、足夠強大的並不會死,但會在痛苦中被禁錮住,意識清醒而不能移動……這時候獵人能很容易就砍掉他們的頭。
保爾眼前的血族悶哼一聲,向後倒下,黑色的血溢出傷口。就在保爾打算去門前拎起砍刀時,黑色血液形成了無數細線,開始向傷口回縮!
血族痛苦地呻吟著,伸手握住銀楔,發出嗤的一聲。他不顧掌心的疼痛,在慢慢坐起來的同時,一點點自己拔掉了銀楔。保爾震驚地看著他。
血族扔掉銀楔,痛得眉毛絞成一團,「第二次!我是第二次被銀楔刺穿了!天哪,我真的是亞瑟!快解除這該死的束縛魔法!」
約翰正戴上絕緣手套,在管家的示意下打開了「亞瑟」手上的銀鐐銬。他聽到了另一邊的聲音,稍一遲疑時,手臂傳來幾乎令人暈厥的劇痛。
在束縛魔法內,血族不能行走,但卻能小範圍地活動肢體。椅子上的血族動作非常快,約翰根本來不及反應。已被解開的銀鐐銬絞著他的手臂,手腕被反折扭曲成一個可怕的角度,他手上的手套和戒指被一起剝了下來。
老法師和兩個人間種惡魔手忙腳亂,想解除束縛魔法,這樣其他血族才能進去增援。卡蘿琳奪過旁邊血族手裡的手杖劍,第一個衝進去。手杖劍輕飄飄的,一點都不順手,唯一的優點是它鍍了煉銀塗層。她很清楚自己一對一打不贏血族,她的目的是不讓對方戴上那枚戒指。
墮落者想戴上戒指獲得自由行動的能力,卻一直沒有機會。卡蘿琳俐落的動作令他暗暗吃驚。細刃的目標是他的前胸,卻被手臂擋住了,他猛地揮開,纖細的劍身折斷,卡蘿琳也因為這股力道被甩在牆上。墮落者不畏疼痛,直接握著鍍銀細刃刺向身後的約翰。幸好束縛魔法在這瞬間被解除了,約翰恢復敏捷,及時躲開。
克拉斯剛剛推開大廳的門,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他注意到約翰在大廳最裡面,位置非常不便於躲避和逃離。他身後,一些先前不敢靠近的賓客也壯起膽子跟了過來──人類都敢衝進去,我們還怕什麼。
在墮落者想衝出房間時,真正的亞瑟已經擋在門前。外面是門科瓦爾家的十幾位僕從,還有賓客中的法師與惡魔,墮落者已經無法逃脫。
「你真的是薩特?」亞瑟靠近一步,薩特不自覺地後退。
「是,」墮落者點點頭,臉上竟然露出笑意,「主人,父親。我很了解你吧?模仿得是不是非常像?」
「你到底想要什麼?!」亞瑟吼道。
「殺死你,取代你,然後殺光他們,」薩特掃視外面的血族們,「可能會留一個,也許是獵人丹尼,以便讓門科瓦爾家以為是你幹的。這樣我就也可以去死了。」
他的發言簡直莫名其妙。也許真的如亞瑟所說,他的精神早就不正常了。
「我不想獵殺你,」亞瑟說,「你可以逃到任何地方去……只要你不要靠近門科瓦爾家的人,也不要濫殺,你就可以好好活下去……不,就算你想死也不會有人阻攔!」
他停下來想了想,「薩特,前不久我們剛見過面,就在吉毗島上,那次會面的事我沒告訴任何人。難道從那時起你就已經想要……」
「比那還早,」薩特仍然盯著亞瑟的臉,但神情已經大不一樣了,「至於那次會面……想偽裝成你,總得仔細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雖然吸血鬼通常不會有多大改變。」
「你是怎麼做到的……」亞瑟打量著薩特。
薩特身上的並不是幻術,而是變形類的法術。除此之外,他身上多半還有一兩個阻擋感知的咒語,讓亞瑟沒辦法感覺到他在附近。現在想想,能達到這些效果的古魔法確實存在,可是薩特並不是施法者,他連最初級的血族魔法都沒有修習過。
「不久前,我想用一個人類進食,」薩特毫不在意地講出緣由,「也許是你的賓客?總之,是個施法者。他反抗,還對我施法……當他知道我是門科瓦爾的墮落者後,他說能幫我。」
這種奇怪的、毫無道理的行事方式非常耳熟。聽到這裡時,克拉斯感到脊背發冷。他想起那個一直出現在協會案件記錄中的男人。
「你見到的是誰?」亞瑟繼續問。
薩特搖搖頭,「我不認識,也對他的身分不感興趣。他說能幫我,我就讓他做。」他攤開手,動動腳步,「哈,我看起來真的很像你。」
克拉斯忍不住插話:「你見到的到底是誰?告訴我他的樣子!」
「這已經不重要了,」薩特嘆口氣,「而且,我是真的不知道那是誰。」
他抬頭看向亞瑟,表情困惑又痛苦,一如曾經失去主人的騎士侍從。接著他又看看揉著腰部剛爬起來的卡蘿琳,再低頭看向約翰……
就在他神色恍惚之際,亞瑟已經衝到他面前,沾著血液的銀楔刺進他的胸口。這一刹那,薩特的臉上呈現出一種扭曲的笑意。
白光以他為中心爆裂開來,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