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房間不大,陳設很簡單,只有一張單人床、一個床頭櫃、一座衣櫥,一個相 貌斯文白淨的男人躺在床上,眼睛半開半闔。
「這是怎麼回事?」
譚曜磊好不容易能開口時,聽見自己的聲音是啞的。
袁醫師站在床的另一邊,低頭凝視躺在床上雙眼緊閉的康旭容,「你已經知道沛 然被赤瞳者的血液感染了吧?」
譚曜磊從這句問話察覺到了什麼,猛然扭頭看向袁醫師。
「莫非……康旭容也遭到赤瞳者的血液感染?所以才會變成這樣?」
「是的。旭容和沛然都被宇棠的血液所感染,差別只在於旭容是自願的。」袁醫 師語氣沉重。
「自願?」
「對,旭容這麼做,是為了不讓宇棠像其他死去的第二型感染者一樣,承受不住 紅病毒帶來的痛苦,進而毀了自己。」袁醫師吐出驚人之語,「普通人在被赤瞳者的血液感染後,其血液產生異變,能平定赤瞳者體內的異能騷動,旭容在無意中發現了這一點,於是他以自身作為試驗品,將宇棠的血液注射至體內,再讓宇棠飲下他的血液,獲得了極好的成效。」
為了蕭宇棠,康旭容竟心甘情願犧牲自己?
譚曜磊覺得難以置信,開始認為先前聽到的傳言,或許並非空穴來風。
「康旭容為何願意為宇棠做到這種地步?他對宇棠是否懷有某種超乎尋常的特殊情感?」
「無論有或沒有,我相信他對宇棠的愧疚,肯定是最深的。」袁醫師沉吟片刻, 竟沒有斷然否認,「將紅病毒一事告訴旭容的人,是吳德因的次子傅煒。最初傅煒向 旭容求援,旭容卻沒有把他的話當真,直到一名第二型感染者在電影院裡能力覺醒並失控,導致五十多名無辜民眾命喪火窟,其中包括史密斯的妻兒,傅煒引咎自殺,旭容才驚覺一切為真,為此深感自責與懊悔。」
譚曜磊眉頭微蹙,猜測:「過去吳德因始終對外宣稱她的兩個兒子都是因病過 世,其實她很清楚傅煒真正的死因,只是事關赤瞳者,才這般遮掩過去,對吧?那她知道傅煒認識康旭容嗎?」
「你猜得沒錯,吳德因早知傅煒會反對她的所作所為,才瞞著他進行那六場器官移植手術,事後也拒絕透露那六名接受器官移植的孩子的下落。她自然不知旭容與傅煒相識,否則她不會讓旭容接下照護宇棠的任務。」
譚曜磊見識過吳德因的一意孤行與瘋狂,對此並不意外。
袁醫師緩緩走到床邊,抬手替康旭容裡了下並不凌亂的頭髮,「一證實紅病毒的 存在,以及發現吳德因刻意製造出第二型感染者,旭容聯繫了我,史密斯也在追查出吳德因的這番作為後,想方設法進到德役任職。之後旭容追隨史密斯的腳步進入德役,打算與他聯手救出其他第二型感染者。」
「傅煒和康旭容是怎麼認識的?」
「傅煒不是吳德因的親生兒子,是她從育幼院領養的。傅煒和旭容小時候在同一間育幼院待過一段時間,長大後在美國重逢。旭容很看重這個朋友,賭上自己的人生也要完成他的遺志。」袁醫師嘆了口氣。
譚曜磊再度看向躺在床上的康旭容,驀地想起一件事,「康旭容和沛然同樣是被 宇棠的血液所感染,儘管沛然神經受損、失去痛覺,免疫系統也變得低下,但他起碼還能行動自如,也還算能過正常的生活,為什麼康旭容的情況比沛然嚴重那麼多?難不成一旦受到感染,身體便會持續惡化下去?」
譚曜磊萬分不願想像夏沛然有一天也會像康旭容一樣,變成只能躺在床上呼吸的植物人。
「旭容之所以特別嚴重,可能是因為他受到了二次感染。」即使袁醫師語氣依然平靜,眼神卻流露出深切的哀傷,「三年前,旭容準備帶宇棠從德役逃走,計畫卻意外敗露,吳德因察覺旭容背叛了她,於是派一群人闖進旭容的住所……也不知道是為了試驗,還是存心要殺他,吳德因讓那些人將其他名赤瞳者的血液,注射至旭容的體內。」
聞言,譚曜磊全身寒毛直豎,瞳孔倏地放大。
「史密斯遲了一步趕到,他救出旭容後,將他送來我這裡。雖然撿回一命,旭容 卻再也沒能從這張床上起來。兩度受到赤瞳者的血液感染,會對人體造成極大的損傷,旭容還能活下來,已實屬奇蹟。」袁醫師看了看牆上的鐘,熟練地為康旭容翻過身體,手掌弓起如杯狀,替他捶打背部和臀部,由上往下來回數次,避開脊椎及腎臟的位置,約莫七、八分鐘後才停下。
譚曜磊明白此舉是為了促進康旭容血液循環,避免他由於久臥病床而產生褥瘡。 旁觀這段過程,譚曜磊心想,這幾年來,袁醫師應該一直都得貼身照護康旭容的生活起居,其中付出的辛勞與時間,旁人難以想像。
如果不是吳德因,康旭容不會落得如此境地,袁醫師也不用這般辛苦。
「康旭容遇襲時,宇棠不在他身邊嗎?」譚曜磊問。
「旭容安排宇棠前往離島,與多年不見的家人見面,宇棠搭機回來時,發現吳德因埋伏在機場大廳等她,所幸她機警逃脫,回到旭容的住處,並遇上趕去接她的史密斯。」
結合蕭宇棠先前所言,譚曜磊更得以窺見整件事情的全貌。
只是想到蕭宇棠被接過來這裡之後,見到的卻是已然人事不知的康旭容,譚曜磊的舌尖嘗到一絲苦澀,不忍揣想她當時的感受。
袁醫師替康旭容重新蓋好被子,抬頭望向譚曜磊,「宇棠初次踏進這個房間,就 站在你現在站的位置,她失魂落魄地看著旭容好幾個小時,一句話都沒說,也沒有流一滴眼淚。我想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這孩子的心就碎了。宇棠住在這裡的第一年,我不曾見她笑過。」
「她認為康旭容變成這樣是她害的。」譚曜磊用肯定的語氣說。
「沒錯。即使你我都深知這不是宇棠的過錯,她依然將所有的責任全攬在自己肩上。不過宇棠並未自暴自棄,她決定接替旭容未完的工作,找出其他第二型感染者,同時與留在德役的史密斯繼續合作。」袁醫師臉上浮現欣慰之色,深以蕭宇棠為傲。
「吳德因難道沒查出是史密斯救走康旭容的?她為何會放過史密斯?甚至還允許他留在德役?」譚曜磊對此感到不解。
「史密斯告訴吳德因,他手裡有她和旭容共同犯罪的證據,包括他們如何掩蓋宋曉苳死亡的真相,以及宇棠身上的危險異能從何而來。史密斯向吳德因謊稱,他原想藉此當面威脅旭容,逼迫他離開德役,誰知他前往旭容住處時,撞見一群人正在抓捕旭容,且一併對他使出攻擊,他基於防衛才出手抵禦,雙方爭鬥之際,不料卻另有他人趁亂將旭容帶走。」
「吳德因相信了?」譚曜磊擰眉,過去曾任刑事局偵查大隊長的他,一下子就聽出史密斯這番說詞的諸多漏洞。
袁醫師苦笑,「或許起初也是半信半疑吧,畢竟史密斯自始至終都對旭容表現
出 深惡痛絕的態度,說是出於私怨這麼做,也未嘗完全沒有可能。史密斯向吳德因提出條件,只要同意讓他留在德役,且吳德因不做出危害德役師生安全的行為,他便不會將她的犯行公諸於世。不管吳德因當時心裡是怎麼想的,史密斯總算能繼續留在德役,等待其他第二型感染者現身。不過史密斯心裡也很清楚,只要一出現適當時機, 吳德因就會毫不留情殺了他。」
譚曜磊頗為同意袁醫師的觀點,吳德因應該早在史密斯提條件時,就對史密斯起了殺心,她可不會容許自己受制於人。
「讓譚先生蹚入這又黑又深的渾水,實在對你很抱歉。」袁醫師滄桑的面容浮上一抹無奈與哀傷。
「別這麼說,一開始我確實曾經一度後悔涉入其中,但隨著真相逐漸揭露,我無法坐視吳德因利用瑞軒他們犯下更多惡行。如果可以,請讓我助你們一臂之力,救出瑞軒和王定寰。」譚曜磊上前握住袁醫師的手,誠懇說道。
「譚先生,方才你問旭容為何願意為宇棠做到這種地步?如今我也想問你,為何 願意為這些孩子做到這種地步?倘若繼續涉入,你很可能會遭遇和旭容、史密斯一樣的危險,你心中必然有數。」
譚曜磊沒有答腔。
「我知道把你拖下水後再這麼說,相當不負責任,但你還來得及抽身。你救了史密斯和宇棠,做得已經夠多了,倘若你選擇現在退出,不會有人責怪你,沒人願意你這樣的好人出事。」袁醫師頓了一下又說:「不過,我一方面又覺得很欣慰,經過沛然那件事,我本來以為宇棠這一生不會再對別人付出信任。」
「……這話怎麼說?難道沛然遭到感染背後另有原因?」譚曜磊問完,忽然察覺一個疑點——
蕭宇棠是如何肯定,夏沛然和他的好友是被她的血液所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