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各位台灣的新讀者大家好!首先我要謝謝你們選擇了《遺忘效應》,希望這本書能帶給你們刺激、娛樂,並且讀起來跟我寫作時一樣愉快。
容我稍微自我介紹—我三十八歲,已婚並有兩個孩子,住在美國明尼蘇達州北部。我非常年輕就開始寫作了,過去八年都是全職作家。我寫了幾本暢銷書,包括《Dominion》三部曲和《Liam Dempsey》驚悚小說系列。每天醒來都可以做自己熱愛的事,簡直就是美夢成真,這也要感謝你們;若少了你們這些讀者的支持,我不可能做到。
《遺忘效應》的構想出現於二○一六年初。我一直對記憶及其對我們生活的重大影響感到著迷,也很好奇像阿茲海默症這種疾病如果不止會影響老年人,而是所有年齡的人,那麼我們要如何面對與治療它。
時間再往前跳到二○二○年和新冠肺炎(Covid-19)的疫情。在我開始寫《遺忘效應》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不過回顧起來,羅氏症(我虛構的失智症)跟新冠肺炎確實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兩種疾病都是突然出現並且惡名昭彰,都會影響各年齡層與各行各業的人,而且都留下了令人心碎的結果。
《遺忘效應》的故事主旨是關於同理心,關於奉獻,關於我們願意為了所愛的人竭盡全力;而我認為人們在面對疾病時,最能夠表現出這些特質。關心他人的福祉(即使是你不認識或永遠不會見到的人),這似乎就是阻止病毒擴散的關鍵。在我的小說中,吉莉安.萊恩博士失去了摯愛而心碎,因此致力於消除威脅她女兒和世界上其他人生命的疾病。她就跟許多護理師、醫生、科學家一樣,過去十八個月以來努力不懈地照顧病患,並且在治療及疫苗方面取得突破性進展。他們的犧牲、責任感與同理心,體現了什麼是真正的英雄。
我們無法否認世界已然改變,但我知道我們總有辦法應付新的挑戰,並從中茁壯成長。我相信人類具有不屈不撓的精神,只要同心協力,這種共通的特質就能使我們克服任何挑戰—只要我們關心彼此。
如果你也這麼相信,我想你一定會喜歡接下來的內容。
喬.哈特
二○二一年五月
1
現在
「十,九,八,七……」
吉莉安頭盔裡的聲音在她頭骨內迴響,而她所處的這艘太空梭也開始震動起來。
她做好準備,全身肌肉僵硬而緊繃。
一陣難以抵擋的驚恐席捲而來,隨著懊悔的感覺越加強烈。她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她又不是太空人,也根本沒準備好面對這些。
吉莉安向右側伸出手,找到伯克戴著手套的手,然後用力握緊。他也回握緊她的手。
「六,五,四……」
「點火。」
震動變得更加猛烈,連她的牙齒都打顫了。
「三,二,一。」
G力將她往後猛推向座位,同時也往前推。此時太空梭因速度而轟隆作響,彷彿有了生命。卡森仍在她的耳機裡說話,可是她無法理解。
一切都變成了速度。
壓力襲來。
她聽見有人發出呻吟聲,發現原來是伯克。他的手放鬆了,但她握得更緊。他昏過去了嗎?吉莉安的憂慮被來自後方一陣新的力道蓋過,那股沉重的力量,就像是有人在她胸口堆疊盤子。
她有過這種感覺—完全失控而造成的恐懼。
他們正在離開地表。
2
八年前
他們開車外出時幾乎都會牽手,可是今晚沒有。
通常去哪裡都無所謂;無論是浪漫的燭光晚餐或是到當地雜貨店買宵夜,他們都會牽著手。這是他們在交往初期就養成的習慣,一開始讓人覺得甜蜜又興奮,後來逐漸變成一種情緒上的撫慰。肯特會手心朝上,放在兩人之間的扶手墊上,吉莉安便與他十指交握。六年的婚姻反而讓這個習慣變得更加深刻。
可是今晚在他們離開餐廳停車場到公路上後,他卻沒這麼做。
吉莉安在雪佛蘭Tahoe休旅車裡,望向駕駛座上的肯特。他五官的輪廓變得更加清晰,又被經過的路燈光線沖淡。他在想什麼?最近她很常想這件事,幾乎到了癡迷的程度。
他變得不太一樣了,雖然很細微,但就是有。
他會在話說到一半時突然停住,似乎想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而他的表情會變得呆滯,眼神也變得冷漠。當她問他怎麼了,他會立刻回過神來,反問她剛才講到哪裡;但在重新啟動記憶之後,他又再次失神。然而還不只有對話中斷的問題。上個星期一下午,放射科異常安靜,於是她提早結束醫院的輪班。回到家時,發現肯特站在客廳,目光盯著牆面上一隻緩慢爬行的蒼蠅。她以為他想要突然出手拍打牠,不過接著那隻昆蟲飛了起來,嗡嗡地經過她身邊進入廚房,肯特依然動也不動。
她看著他,經過了像是永恆的幾分鐘,一種刺癢的不安感覺爆發開來。她輕咳一聲,讓他回過神;他跟平常一樣笑著過來迎接她,可是他剛轉過來時,臉上有一種奇怪的表情。
幾乎像是不認得她。
此後的夜晚,她會醒著躺在床上好幾個小時,想知道他在她回家前已經在那裡站了多久。
他變得不一樣了,而吉莉安不認為這可能是因為他注意到她現在也變得不一樣了。
吉莉安清清喉嚨。「你今天晚上好安靜。」
「嗯?」肯特回答時沒看她。
「我說你今天晚上好安靜。」
「是嗎?」
「對,你過去幾天都很安靜。」
「抱歉,工作一直很忙,新客戶……」
她等著他說出客戶的名字,在心裡希望他說出來,而每過一秒,她也變得越來越緊張。肯特側著頭,彷彿在聽遠處傳來的聲音,然後又放鬆了。
「英特賽克。」她勉強說出這個名稱。
「什麼?」
「新客戶,英特賽克股份有限公司。」
「是啊,他們怎麼了?」
吉莉安感到胃裡一沉。沉重感陷入她的內心,比她以為的任何感覺都還深沉。一陣刺痛的回憶浮現,那是一篇文章的主題,是她從某位醫師休息室裡一本最新醫學期刊裡讀到的。雖然新出現的神經疾病總會在醫界興風作浪一番,但這次不一樣。他們把這種病稱為「羅氏症」,而它可怕的地方不只是症狀,而是容易罹患的人口—任何人都可能被這種疾病襲擊。
現在,公路旁的陰暗樹影從車窗外接連掠過,一種令人驚恐的可能性逐漸成形,像一座跨過斷口的橋。
「今天是幾月幾號?」她脫口而出。
「今天?」肯特說。
「今天的日期,是哪一天?」
他的嘴角揚起笑意。「妳不知道嗎?」
「我忘了。」
「好,是……」他看了儀表板一眼,然後將目光移回路上,「現在是七點四十五分。」
過去幾週,她一直在建立一堵牆,但現在恐懼衝破了障礙,將她吞噬。
不可能發生這種事;不會是她的丈夫,不會是他們的生活。
這可能是她今天第二次覺得想吐。
「我覺得要幫你預約了。」
「嗯?」
「預約,明天……我們得去看一下丹納醫師。」
「什麼?為什麼?我覺得很好啊。」
「你剛才告訴我時間是七點四十五分。」
「對啊?」
「我是問你今天的日期。」
他的目光最後離開路面,跟她對望。
她看見他很害怕。
幾乎就在同一瞬間,恐懼凝結成了憤怒。
「我很好。是新客戶的事讓我覺得焦慮,他們想要所有的IT工作在月底完成,而且……而且……」她看著他下巴的影子在另一輛車的強光下閉緊。「而且那個人也要我在下個禮拜幫忙他整理好地下室。」
「葛雷格,」吉莉安說,「你弟的名字是葛雷格。」
他的表情放鬆了,眼神不再憤怒。那樣的憤怒就像某種外星寄生蟲,從他們在一起以來,她只見過他真正發怒兩次。
吉莉安伸出顫抖的手觸碰他的肩膀。她的手指感覺到一陣溫暖與厚實,有種安心的感覺。她的丈夫—他還在她身邊。但他真的還在嗎?
停下來,振作點。
「親愛的,我覺得你的記憶力出了點問題,我們必須檢查才能確認。我可以監督那些檢驗,然後我會自己看報告。可是我們得去看醫生,因為這開始讓我覺得害怕了。」她停頓了一下,不確定該繼續說或是應該等。她正站在一條搖晃的高空鋼索上,完全看不到地面。「而且我需要你。我們需要你,親愛的,我懷—」
就在此時,她感覺到副駕駛座這側的輪胎離開了公路,而她看出了他的眼神一片茫然。
雜草在底盤下方窸窣作響。她一邊大叫,一邊伸手去抓他鬆開沒握緊的方向盤。
我應該要握住他的手才對。她才這麼想,路邊的壕溝便大幅傾斜,車子也隨之翻覆。
吉莉安醒來時側著身體。
玻璃嵌進了她的臉頰。她試著抬起頭時,許多碎片匡噹落在她躺著的車天花板上。而在破掉的車窗外,一切都不太對勁—整個世界上下顛倒。她的車門像個「V」字形,有一棵樹卡在正中央。
她勉強撐起上半身遠離毀壞的車門跟不應該在那裡的樹,疼痛感隨即來襲。
那像是一陣瞬間橫掃過的颶風,幾乎完全從她右腿發出,她真希望自己沒轉頭去看。
因為人的腿不該彎曲成那個樣子,或是那麼多次。
夜裡,某處開始傳來警笛聲,但吉莉安還是啜泣喊著肯特的名字。透過分裂目光的淚水,她看見身邊的他被安全帶懸掛著。他稍微動了頭,一滴血就從他的鼻尖往上流向額頭,反射著某部正在接近的車輛燈光,正好讓她看見血有多麼鮮紅。一切都是鮮紅色。
她的意識像絲綢一般,從虛弱無力的指間被抽走。
遠處的警笛聲變成了令人心碎的寶寶哭聲。
3
現在
「兩個G。」卡森說。
吉莉安一度納悶他們的速度是多少,不過這個念頭立刻被掃開,因為他們乘坐的太空梭變成了一根音叉。
就要震動到瓦解了。
即使全身被猛烈重壓在座位上,她還是感覺得到那股震動。
她的補牙發出嗡嗡聲,視線重疊了一會兒才恢復正常。
坐在她右前方的丁塞爾,在此之前一直保持安靜,此刻也發出尖聲喘息。
「這會持續多久?」分析師勉強開口說。
「再幾分鐘,你會沒事的。」機長周蓮的態度很粗魯。
「三個G。」卡森緩慢嚴肅地說。
他怎麼可以聽起來這麼鎮定?他之前經歷過兩次了,她這麼告訴自己。她費了一番力氣把頭往右轉,望出觀察窗外,瞥見一陣爆裂的顏色。
火焰吞噬太空梭,遮住了窗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