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台上,凜冽的冷風呼呼地吹著,郭裴華、老賈與古京天三人一字排開站在頂樓的天台邊緣,面色凝重地注視著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
「唉……老婆不要我,公司開除我,反正我已經一無所有,乾脆死了一了百了!」郭裴華心裡想著。
「真對不起啊,老婆!我沒能守住玩具城,也做不好欣如的爸爸,我就要來找妳了,妳可千萬別不認我啊……」老賈在心底哀淒地向亡妻傾訴,接著便擺出一副灑脫赴死的模樣。
「媽,對不起!讓您失望了!您希望我能成家立業,但我卻什麼都沒做好,我想我應該找不到第三十四間願意僱用我的公司了……」古京天愈想愈悲傷,眼角還悄悄泛出了淚。
三人懷揣各自的哀愁,由站在中間的郭裴華負責發號施令,準備縱身一跳,結束一切。
「數到三,我們就跳下去!一……二……」郭裴華開始數,三人抬起腳,準備跨出欄杆。
「磅啷!」就在郭裴華正要喊出「三」,三人身子都往前傾之際,突然一陣狂風吹起,把天台邊一個盆栽吹下了樓,盆栽一掉到地面,花盆馬上迸裂,瞬間塵土飛散,行經周圍的人驚恐地放聲大叫。
三人看到這一幕,瞬間把腳收了回來,嚇得身體往後彈開。
「哇!這樣的死法太不體面,收屍的時候要是被人嫌棄,就太沒面子了!」裴華驚嚇之餘,還不忘擔心自己死後的形象。
「天啊!這樣跳下去一定很痛……」古京天冷汗直流,身體忍不住地顫抖。
「乖乖,這死狀未免太醜了!我可沒辦法接受自己變成這副模樣……」老賈想像自己摔成一團糊的慘狀,不禁連連搖頭。
三人求死的意志,終究還是隨著盆栽事件一起灰飛煙滅。
人活在世上數十載,正走到高峰的中繼點,即將邁入40的郭裴華,看著30歲的古京天與50歲的老賈,讓他不禁聯想起過去與未來的自己。
40歲前的他,體面帥氣,擁有傲人事業與美滿家庭,是人人稱羨的高富帥。但他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切美好正一點一滴從他手上悄悄流逝,如今事業與家庭兩頭空,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郭裴華開始認真思考,10年前的自己,很幸運地沒有成為魯蛇,但他竭力追求的這些,真的就是他想要的嗎?當時還真沒想過10年後的自己,究竟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這一切,還有機會改變嗎?
郭裴華憶起人生開始歪樓,似乎就是從半年前的那個下午展開……
2.
「叮!」電梯到了21樓,垂頭喪氣的郭裴華,一臉陰鬱的走進電梯。
在電梯裡,他回想起一小時前發生的事,不禁嘆了一口氣。
進了家門緩步走進房間換裝,不一會兒,郭裴華在鏡子前滿意地打量自己,梳著油頭、穿上由專人訂做西裝的他,看起來氣勢十足。
「今晚的應酬,我一定要拿下合約!」郭裴華順手理了理衣褲,眼神恢復光采,看著鏡子暗自下定決心。
叩叩叩,門外響起敲門聲。
「什麼事?」郭裴華回過神問。
「我泡了咖啡,要不要吃點點心再出門!」方心隔著門貼心地問先生。
郭裴華走出房間,走到客廳慵懶地坐下。這是他和方心的家,整體空間以北歐風作為設計基調,沒有過多雕飾的木質家具,搭配暖色系的窗簾與手織地毯,加上和煦的陽光從窗戶透進室內,讓整個環境充滿明亮溫馨的感覺。
開放式的設計讓客廳、飯廳與廚房的空間融為一體,無論站在哪個角度,都能清楚看到其他空間不違和的裝潢設計。
方心將咖啡與蛋糕放到先生面前,郭裴華叉了一口蛋糕放入嘴裡,露出愜意的笑容。「還是妳做的蛋糕最合我胃口,沒有蛋黃吃起來就是清爽!」郭裴華一臉滿足。
方心雖然一襲居家裝束、未施脂粉,仍難掩其秀麗的外貌與典雅的氣質。然而,她並沒有因先生的讚美,露出絲毫喜悅的表情,她坐到郭裴華旁邊,啜飲著咖啡,靜靜地看著他。
「我有些事想跟你說…」方心放下咖啡杯,淡淡地說道。
「嗯?」認真切著蛋糕的郭裴華抬起頭。
只見方心緩緩地將手上的離婚協議書遞給郭裴華,空氣瞬間凝結。
「我們離婚吧!」方心對郭裴華說,態度依舊冷靜。
「這……」郭裴華接過離婚協議書,訝異地望著方心,正準備放入口中的蛋糕掉了下來。見郭裴華不明所以,方心決定給丈夫提個醒,她起身走向飯廳,輕撫著餐桌。
「這張餐桌是我們結婚時,你特地選的。」方心說。
郭裴華察覺到方心似乎想說什麼,開始顯得緊張起來。
「那時你說,希望全家人每天都能一起吃晚餐,將那段時間留給珍貴的家人。」方心繼續說著。
方心抬頭,誠懇地看著裴華,但裴華馬上心虛地躲開了方心的視線。
「可是這幾個月,不,應該說這幾年,我們全家一起吃飯的次數,實在少得可憐。每次子安都說要等你回來一起吃飯,但最後都還是見不到你……」壓抑許久的方心,一股腦兒將自己心裡的話說出來,她想著兒子屢次失望的神情,也心有所感:自己也是被冷落的其中一位家人!
「我也是為了這個家,才如此拚命工作的啊!」郭裴華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安,語氣提高一些,但只是找了一個全天下男人都會說的理由來反駁。
「是啊,你拚到連全家講好要一起出發去玩,都可以因為一通電話,就臨時變卦丟下我們母子,立刻跑回公司。」方心有些慍怒,她不願接受裴華的說法。
方心又再啜飲了一口咖啡,試圖緩和情緒。
「裴華,這個家在你心裡,到底有多少分量?」方心問。
「我……」郭裴華突然停住,頓時他發現多辯也無益,為了不要繼續觸怒方心,他決定先放下身段。
「離婚這件事事關重大,不是嗎?給我一點時間,我們找機會好好談談,而且我今天有個重要的會議……」裴華試圖安撫方心,好從風暴中脫身。
「嗯,我已經不知道是否有我們可以好好談談的時間了,請原諒我今天顧不得你那重要的會議,在此時跟你提離婚,因為我不想再忍了。」
方心看穿郭裴華想息事寧人的心思,她說完起身回房,留他一人在客廳裡。
裴華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他望著天花板仔細回想著,他真不明白自己錯在哪兒?也不懂到底踩到女人的哪些底線,為什麼方心會這樣逼他?突然感覺女人對他來說,比他商場上的敵人還難以捉摸。
百思不得其解的裴華愈想頭愈痛,決定提早出門,他得先喘口氣,緩緩自己的思緒。出門前又再瞥了桌上的離婚協議書一眼,他眉頭皺得更深了。
3.
「叮!」電梯的聲響將裴華拉回現實,沒想到走進電梯的,竟然是臉比自己還垮的古京天。
古京天戴著深藍框眼鏡,雖然身形高瘦,但骨架子還不錯,整體看上去算是不錯的。他手上抱著一個大紙箱,一副精神萎靡、有氣無力的模樣,脆弱的模樣有點撐不起身上熨燙筆挺的襯衫與西褲。郭裴華一看古京天的樣子,就知道這是個剛被老闆開除的可憐人。
見到氣弱體虛的古京天,郭裴華立刻恢復自己的驕傲姿態,他把古京天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內心忍不住品頭論足起來。「瞧這個衰樣,一看就是個失敗者!還打條這麼像蛇的細領帶,是怕別人不知道嗎?一看就是魯蛇一枚!」郭裴華心裡笑著暗虧眼前的古京天。
但他隨即轉念,心想雖然自己不是魯蛇,也是個快被太座開除的人,在某個程度上兩人的處境根本不相上下!這個念頭讓郭裴華氣勢大減,他眼睛掃描了有體無魂的古京天一眼後,又陷入自己的愁苦當中。
不同於兩人的哀戚,一個鐘頭前還在健身房內賣力做重訓的老賈,開心地掃視著周遭的美女,先是緊盯著跑步機上玲瓏有緻的辣妹,一會兒視線又緊跟著走過眼前的美豔輕熟女,身體忙,眼睛更忙。
鍛鍊完身體的老賈,換上一身潮男裝扮,在擦上乳液、噴上古龍水後,一路哼著歌,得意洋洋地從健身房離開,還不忘送給剛進門的女孩一個飛吻。老賈對自己的熟男魅力甚是滿意,就這樣愉悅的走到電梯口。
沒想到電梯門一開,迎接他的竟是兩個愁眉苦臉、精神渙散的人,一度讓老賈以為自己遇到了喪屍。夾在兩人中間的老賈渾身不自在,正想突破僵局說些什麼的時候……
「匡噹!」電梯瞬間停止運轉,郭裴華和古京天嚇了一跳,這才回過神來。三人被困在電梯裡,郭裴華猛按求救鈴得不到回應後,奮力地拍打著電梯門。
「不是吧……停電了嗎?喂!有人被困在電梯裡了,幫我們開門!」裴華大喊。
老賈氣定神閒地看著裴華,絲毫沒有一分緊張與害怕。「你就別白費力氣了,像那小老弟一樣,安安靜靜等人來不是很好嗎?」老賈勸裴華停止動作。
郭裴華轉頭一看,發現古京天瑟縮在一角,把紙箱放在腳邊,不停地按電梯的求救鈴,但始終沒人接應,郭裴華不以為然地看著古京天。
就在這個時候,古京天突然放棄按鈴,喃喃自語了起來:「我…我……還沒生小孩…還沒結婚……也還沒有女朋友……」老賈看著古京天微微顫抖的雙腳感嘆著:「你怎麼都倒過來了呢?要先有女朋友才可能論及婚嫁啊,結了婚不就能生了嘛!」這句話一出來惹得郭裴華噗哧笑了。
「現在不結婚也能生小孩啊,這個世代早已把這種想法拋諸腦外,不過看您的年紀,也難怪你會這麼想,畢竟生長的時代不同。」郭裴華不屑的說著,一邊盯著手錶心裡開始著急。
「什麼意思!我不過就大你幾歲而已。」老賈提高聲量。郭裴華沒有把老賈放在眼裡,內心卻murmur著又是一個不服老的傢伙,簡直跟自己過不去。
「再過一會兒,電梯裡的氧氣會漸漸不夠……我不想被悶死。」古京天額頭冒汗,嚥了口口水看著互相較勁的老賈和郭裴華。
「每個時代都有不同的價值觀產生,人就該順著時代的潮流而活。」郭裴華打量了老賈身上的穿著,瑩光黃的名牌運動衣,限量款的Nike球鞋,身上還散發著逼死人不償命的香水味,讓他捏了捏不舒服的鼻子接著說:「什麼樣的年齡就該接受身體帶來的變化,包括外貌的改變。」老賈知道自己被狠狠檢討了一番,心裡非常不爽快。
「我一看你就像一個高階主管,常常批判下屬,但世代無論如何改變,不變的是倫理道德,該怎樣就怎樣,人生路比較不會出差錯。像昨天看到一個上市公司的總經理被拍到與名模約會一樣……有家室的人,真的不宜貪戀婚外情。」老賈說完暗爽偷笑,因為他一進電梯便看出,郭裴華就是昨天上了財經八卦版的男主角。郭裴華假裝沒聽懂老賈的明示,拿起手機想撥電話,發現手機沒訊號,「你們的手機有訊號嗎?」郭裴華顯出焦慮,老賈拿出手機看沒訊號,「我的也沒有……」老賈把手機放回包裡,回頭看古京天,郭裴華也把一絲希望放在古京天的身上,「我手機忘了繳費,被停話了……」古京天懦懦地說。
「就算你繳費了我看也沒訊號,再等等吧。」老賈淡定地看著古京天。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郭裴華不耐煩地越過古京天,再次按電梯裡的緊急鈴,始終沒反應。
「明明週五就要過生日了,怎麼會在今天被炒魷魚,現在可能還得死在這裡,到底為什麼啊?」古京天哀傷到只差沒有哭出來。
郭裴華一聽有點驚訝。
「你剛說你這週五要過生日啊?真巧,我也是!」老賈說道。
「真的嗎?」老賈的話引起了古京天的興趣,他抬起頭來問老賈。
老賈點點頭,原本死氣沉沉的古京天,眼睛突然一亮。
「讓我來巧上加巧吧,我也是本週五生日。」郭裴華告訴兩人。
「真的?!」郭裴華的話讓古京天更加欣喜,整個人活了起來。
生日的巧合讓三人順利地開啟話題,閒聊起來。原來三人不只同月同日生,而且還剛好各差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