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樹林裡的兩條路
余淑慧 (作家)
試想,當您在20歲的青年階段即立志要當個詩人,卻得不到親友的支持,於是在農場裡一邊工作、一邊寫詩歷時九年之後,礙於現實轉而當起了英語教師。數年之後,在38歲已屆中年危機的這一年,眼前有兩個選擇,一是待在美國、繼續安穩的當英語教師,二是放棄教職、與妻子前往英國繼續努力成為一名詩人。您,會選擇哪一條路呢?
110年前的Robert Frost選擇了第二條路,並在3年後寫下了“The Road Not Taken”,成為美國當代最重要的詩人之一。這首詩的最後幾句話是這麼說的: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and I-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 Robert Frost (1874-1963)
一片樹林裡分出兩條路,
而我選了人跡更少的一條,
從此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這首詩堪稱佛洛斯特最敲動人心、引發無數共鳴的經典。即使時隔百年,依舊撼動人心,鼓舞了無數站在十字路口、面臨重要抉擇的人們。
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
「當眼前有兩條路讓我選擇時,大家都在搶的暢銷書,其實不差我一個。」同樣是選擇人少的那條路行走的和英出版社總編輯周逸芬表示,「詩的市場真的很小,但是這些書可以經得起時間考驗。」為了幫孩子們留下好的經典,她一本本地端出了楊喚、余光中、佛洛斯特的詩繪本,堅持品質,在小小的市場裡贏得了高度口碑。
事實上,早在2004年,和英已經出版過佛洛斯特的《雪晚林邊歇馬》,當時是余光中所翻譯。佛洛斯特創作《雪晚林邊歇馬》那一年49歲,剛得到他的第一座普立茲獎,正值他的創作成熟期,文中有很多對於人生、使命與死亡的探討。
和英2021年新出版的《未行之路》,十分貼近生活。周逸芬認為,「人生這條路一直都面臨著很多的抉擇,不論是青年到老年,大多數的人都會被觸動。」直到現在,仍有無數的人讚嘆著這首詩如何影響著他們的選擇。
畫家黃小燕曾出色地詮釋和英出版《永遠的楊喚----家》《永遠的楊喚----春天在哪兒呀》,不僅被日本岩崎書店相中出版,美國書評雜誌也稱許「黃小燕的圖畫賞心悅目、巧妙地與詩歌融合,令人喜愛。」
在周逸芬眼中,黃小燕是一位從內而外都很純粹的藝術家。《未行之路》一書中,黃小燕的畫作融合了不同媒材,抽象簡練的色塊與筆觸,童趣且極富設計感,開闊的空間感給人無限的思考與想像。
最後一張畫中,有個翻開的扉頁,帶我們回到了起始的那一條路。或許,人生路上,我們總是不間斷地問著自己:「如果重來,我還會再做同樣的選擇嗎?」
導讀 畫家黃小燕分享《未行之路》創作想法
在路上
黃小燕 (藝術家、國立台灣藝術大學教授)
反覆閱讀佛斯特於1915年第一次發表的The Road Not Taken這首詩,以一個旅人的角度講人生也講自己的態度。美國土地遼闊,多的是可以容納公路文學或公路電影的空間,這一點跟歐洲文人的角度不同:歐洲人喜歡群聚群聊,然後在人群中孤芳自賞,階級、地位、名聲、家族等等條件,在歐洲人的基因裡安身立命;美國的文人沒那麼多血緣裙帶關係,只在曠野中享受孤獨。美國人的文學、小說裡就沒有這些繁文縟節,身心皆空。所以歐洲的公路電影是一個小鎮接著一個小鎮,每一座小鎮皆可產生一些故事;而美國的公路電影是一條道路接著一條道路,因此才會有傑克倫敦二十世紀初的「大路」,離家的少年一再犯些小奸小惡,在逃命的過程也是一段旅途接著一段旅途,因為主角年輕,所以總是可以瀟灑地說著:「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然而「未行之路」顯然不是少年的語氣與姿態,無法重來或期望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因此循著這個概念,我才能徹底理解佛洛斯特詩中的一個旅人,一條人煙稀少的路,一段不能回頭的生命歷程,其中參雜著遺憾、悔恨、懊惱,以至於最終回想起的無奈與接受後的豁達。
接下來是繪圖時想說的以及已經做的,摘選幾件作品說明:
「但我卻選了另外一條路,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這幅圖的原型是前兩年獨自一人在東京明治神宮散步,大部分的觀光客都是在景點晃蕩,而當時我走進了所謂的「御苑」小徑,這裡人煙稀少,算是當時皇室的後花園,人少的原因是因為要門票。所以整個下午我漫步在人跡荒杳的林間小道上,真的是荒草萋萋。
為了延續上一圖的黃色樹林,此處讓黃樹林漸變,讓注意力轉移到底下的落葉,因為詩的一開端雖然沒有明說,卻有秋天的暗示,若以人生譬喻正是邁入成熟的年紀。
因為一開始都是屬於相對而言比較密閉的樹林,因此接下來我認為需要有一個開闊的空間,將整首詩鋪展開來。
我的繪畫裡會藏一些個人的小密碼,比如遠方的三棵樹(或五棵樹),像音樂的主旋律變奏似地反覆落在不同的場景,忽遠忽近,這是我對風景的詮釋:所謂的風景線,包含地平線、近景、遠方等等,看似相似而又有些表面上的不同;世界各地的風景線條,因為溫度緯度不同,而可能產生不一樣的色澤或生態,然最終其實都一樣,又回到地平線、近景、遠方等等本質的問題。
因此,旅人走過的路邊風景草原或田地,在這兒我以比較抽象的方式去表達荒原或田地。因為一旦土地長出太具體的作物或雜草,就會有實際地標的暗示,因此我刻意避開這些過於地區性地理環境的暗示,同時人物盡量以中性或男性為主,畢竟一位女性孤獨地走在荒野,會讓人隱隱感覺危險。
這是一條詩人看見了或嚮往之,而沒有走的路。
正在走的路,我大多以透視的構圖讓路有遠近,有了遠近前後的距離就會有時間感。而這條沒有走的路,我選擇以平行的方式,只能看著它在眼前,無論自左至右都無法確定是起點或終點,自然產生疏離感。
因為沒有走過所以會有很多想像,地上看似逆光下閃爍的落葉,帶著一些夢幻迷離,路上有隻貓走過,這隻貓最後也會出現在室內。
進入一座海邊小城,有許多居所,但是何處可棲息之感。
旅人到了這一階段可以喘一口氣,可以思考回想,可以懊悔遺憾,當然也可以豁達瀟灑。
我造了一座海邊小城,以有別於自然山林的色彩,低調的色彩暗示著年紀漸長,生命色彩已經不再如此濃烈,人會安靜淡泊下來。
這張圖算是為短暫的漂泊與行走的旅人做一個小註解,剛才的海邊小城盡在窗外,顯然旅人已經有一個安靜的居所,那隻路上遇見的貓(或緣分)此時也在居所安身立命,桌上放了幾本書,其中一本打開的書正揭示「黃色的樹林分出兩條路」,一切都是煙雲,一切都是過程。個人很喜歡這個收尾,像一個敘事故事的開放式結局,又跟開篇息息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