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孟宏的第一本文字影像書
【鍾導&中島合體之作】
私藏的人生往事˙珍藏近40年的攝影創作
看過他的電影,這一次讀他的文字、看他的照片
金馬獎導演第一手回望
幽默訴說人生路上跌跌撞撞的鳥事
那些比電影更真實,也更不真實的生命故事
「我常不自覺地進入一個夢,然後又不自覺地從夢中被踢出來。」
童年、求學、出國、拍廣告、拍電影
紀錄片《醫生》、劇情片《失魂》《一路順風》《陽光普照》
壞人 vs 善惡、售票員 vs A片、吳郭魚vs鄉愁
太陽系、MTV、walkman,屬於五、六年級的影音記憶……▌說故事的鍾導有私藏的人生故事,拍影像的中島也有珍藏的攝影作品
鍾孟宏,台灣電影界重要的名字,有著獨特的個人風格。除了慣常自編自導的自己,他還有一個重要分身──攝影師「中島長雄」。這個名字始自他的電影《停車》,他突然為身為片子攝影師的自己取了一個藝名:「大家都叫我鍾導,那麼就叫中島(鍾導諧音)長雄吧!」他還強調「長雄」二字聽來十分陽剛,很有氣勢。原以為的玩笑,最後在電影字幕上成真。很多人都很好奇日本攝影師中島長雄是什麼來頭?這個本尊與分身的業內笑話,是屬於鍾孟宏才有的幽默。在這本私文字影像書中,說故事的鍾導,與另一個鮮為人知擅長影像的中島合體,帶我們看見那些他私藏至今的人生往事和回溯近40年至今的攝影作品。
▌為什麼拍黑道大哥這麼逼真?壞人為何如此迷人?也許《陽光普照》可以拍得更好?
好不容易出國從資工系轉念電影留學回來,卻發現台灣電影圈已變成一塊荒地?! 導演路上,他如何跌跌撞撞,不放棄理想?從交大、赴美,看著同學,他如何一步步邁向自己憧憬的影像之路?拍廣告謀生的甘苦與荒謬?為什麼廣告朋友奉勸他,客戶只要餿水,不必弄餡、桿水餃皮?沒混過黑道,為何他的黑道大哥選角如此逼真?
安東尼奧尼的《春光乍現》如何影響了許多大導演?影像的真實性為何?是眼睛所見?還是隱藏在內心裡一塊不自知的角落? 哪個導演的電影讓他哭到笑出來,又笑到哭出來?為什麼他最愛溫德斯的《美國朋友》?為什麼台灣色情電影業者,走在整個時代的最前端?羅伯・法蘭克的經典攝影集《美國人》,如何對他的攝影開啟了悠悠的一扇窗?如果滿分是五顆星,在他心中六星級是哪本小說?哪本九百頁的經典文學名著,如果早幾年讀過,《陽光普照》或許會拍得更好?若是早十年看過,不知還會不會想拍電影?《瀑布》中王淨的角色,如何讓他明白角色宛如靈魂一般,駐紮在演員的心中?拍完《瀑布》,他甚至做了一個台灣將被環保核彈攻擊的怪夢?!
▌那些我們以為的鳥事,其實一點都不鳥
大學修課被當,出國讀書沒錢畢業,在美國紐奧良看脫衣舞看到空虛,入行被嫌學歷高不好用,沒工作上門,拍廣告片被盧,在雲南大陸上急找廁所,在高速公路上差點翻車,被載客司機丟包,公寓被警察破門而入,這些大大小小讓人煩心、讓人卡關、讓人茫然、讓人挫折的鳥事,有天回望,其實一點都不鳥。這跌跌撞撞的一路,正是成長的軌跡。
「其實每個人身上都有非常多故事,很多人在這些故事裡,一天一天地過活,而且活得很自在,但是也很多人,在故事裡,一年一年地爬行,活得度日如年。拍電影的人,沒有年月日,他們生命的劃分,就是第一部電影,第二部電影……每部電影中間,都在虛虛渺渺、很不踏實地在時間的縫隙裡緩緩度過。」
▌鍾導語錄
司機
˙我只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導演,到處打探別人生命中無法說出的苦處。
˙日常生活裡總有怪事發生,你不知道何時會遇到貴人,也不知道何時會遇到煞星。
˙我對這位司機,有種莫名的相知相惜,他讓我想知道更多人生我不知道的事情。
相機
˙其實,我們根本沒旅行過,只是繞著時間的小圈圈,小步地猶豫獨行。
˙年經時拿著底片,自以為是一個詩人,袋子裡面放著相機、底片跟香菸,還有滿滿不知從哪撿來的憂鬱,現在拿數位相機,感覺上就像一個裝文青的歐吉桑。
˙早期的攝影好像是為了記錄人類的悲傷,現在的攝影好像是記錄自己的自哀自憐。
同學
˙在人生路上還是會不禁回頭看過往。那些情感還在,只是你不願意再低下身將他拾起。
˙知錯能改不一定是對的,只要有信心地活著,錯的也可能變成對的。
臭豆腐
˙傷感這症狀是沒藥醫的,很多時候不要太認真,拍拍肩、喝喝水,很快就過去了。
˙年少的無聊就像熱鍋上的螞蟻,無頭無腦轉來轉去,年紀大的無聊像冬天即將來臨,找不到食物的螞蟻徬徨未知。
售票員
˙在那個很多事情不能說不能做,只能悄悄地活著的年代裡,色情電影業者真的是走在時代的最前端。
˙對拍底片導演來說,以前的粒子,代表著影像的生命。但對現在很多人來說,粒子在他們狹窄的影像觀,卻代表著一種不專業。
美國朋友
˙年輕時東晃西晃,到底只是純粹的遊晃,還是在人生路上找不到著力點而不斷蹉跎。
˙人有時候真的很難面對過去,就算四下無人也不願意偷偷把它打開。
壞人
˙對我這一個凡夫俗子來說,我只敢在夢裡做壞人。
˙好的小說家常常在故事裡讓你迷失在善惡的模糊地帶。
˙在電影或小說裡,作者常用犀利的角度批判偽善,但對真惡反帶著一顆憐憫包容的心。
吳郭魚
˙我爸媽的生活就是日夜守著這塊土地,跟著土地一起甦醒、入眠,甚至淡去。
˙心裡想問媽媽很多事情,但最後一句都說不出來,沒多久,我發現我的口罩都濕了。
C
˙長久以來困頓我的,不只有住在我心裡頭不知成長為何物的C,還有另一個C,就是Cinema。
許先生
˙鍾導,客戶只是要吃餿水而已,你不要在那邊弄餡、桿水餃皮了。
夢
˙歲月是一個夢嗎?還是一條通往夢的道路。
˙我遠遠地望著音樂來的方向,想像著鄧麗君拿著麥克風,在房間裡,輕輕地唱著對人間的思念。
作者簡介:
鍾孟宏
出身臺灣屏東縣,導演、編劇暨攝影師。作品涵蓋廣告、音樂錄影帶、紀錄片和劇情片,2006年憑藉紀錄片《醫生》拿下台北電影獎紀錄片首獎,2010年又以第二部劇情長片《第四張畫》獲得金馬獎最佳導演獎。2019年以電影《陽光普照》二度獲得金馬獎最佳導演獎。
高中時便喜愛日本導演大島渚和台灣新電影,在就讀國立交通大學資工系時打工買器材學攝影,1991年赴芝加哥藝術學院研究所念電影製作,返台後有感於當時台灣電影市場在谷底,決定先投入廣告圈,從製片助理、副導演慢慢坐上廣告導演位置,並拍攝許多電視廣告。但同時他也並未停止電影作品創作,1994年紀錄短片《慶典》在金穗獎獲獎,同年又以劇本《三重奏》獲得新聞局優良劇本獎。
2002年成立甜蜜生活製作公司,期望能在廣告作品之餘展開影片創作;2003年因拍攝陳綺貞《躺在你的衣櫃》音樂錄影帶入圍第14屆金曲獎最佳音樂錄影帶獎。
2006年在獲得行政院輔導金補助下完成第一部紀錄長片《醫生》,獲得台北電影獎紀錄片首獎;2008年自編、自攝、自導的第一部劇情長片《停車》獲得金馬獎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並入圍坎城影展一種注目單元。
2010年第二部劇情長片《第四張畫》讓他拿下金馬獎最佳導演獎;2013年第三部作品《失魂》在第50屆金馬獎入圍五個獎項。2019年以《陽光普照》再奪金馬獎最佳導演、最佳影片等六項大獎。2021年劇情長片《瀑布》入圍11項金馬獎。
章節試閱
相機(節錄)
安東尼奧尼的電影《春光乍現》裡面,相機不再只是一個記錄的工具,原始的影像藉由暗房不斷地放大,最後成為一個模糊、抽象的影像,進而揭發了一樁謀殺案。真實到底在哪哩?是眼睛所看到的嗎?還是隱藏在內心裡一塊不自知的角落?電影的男主角是一位憤世嫉俗的攝影家,他可以偽裝成工人的身分到工廠去拍紀實的照片,然後高價賣給媒體。他也可以化身為萬人迷般的時尚攝影家,像個巨星一樣擁有無限的魅力。在一次意外中,他拍到了一張照片,經過暗房的處理,他無意間在那張照片的角落發現某種東西,這種事情也只有在底片時代才那麼具有魅力,現在數位時代,電腦直接推進放大,那種曲折的感覺一下就沒了。男主角在暗房來來回回進出,濕淋淋的照片一張張掛起來,懸疑就這樣出來了。
當然懸疑不是這部片的重點,在我看來,安東尼奧尼想藉由這部影片,從影像中的真與假來說出現實生活中人們的失落。其中一段男主角跑到一個演唱會現場,在舞台上演出的是六零年代英國走紅的庭中鳥樂團,一位跟吉他有仇、不斷攻擊手中樂器的那位吉他手就是Jeff¬ Beck,最後吉他被摔在地上,斷成了兩截,Je¬ff Beck 把其中一截丟到舞台下面,台下所有人搶成一團,最後還是被男主角搶到手,男主角搶到這把吉他柄之後衝到戶外,冷靜下來後看到自己手上拿了半把的爛吉他,想都沒想就把它丟在街角。
擁有第一台相機時,我還沒看過安東尼奧尼的《春光乍現》,但是我相信能拿一台相機到處拍照應該是很酷的事情。
大學二年級暑假前,在台北看了一位知名攝影前輩的攝影展,那時候看到他展出巨幅照片的震撼力,看完當下久久無法忘懷。後來得知他在暑假期間開了攝影工作坊就毅然決然報名了,很快地我就投入了他的暑假課程。
每個人都拍攝自己設定的主題,有些人拍天橋下的魔術師,有些人拍隔壁的老太太,他們不是只去拍個一天兩天,而是持續不斷地天天拍,不斷地追蹤拍攝。我一直不是很了解這些東西,心裡覺得他們記錄的那些不就是我們鄉下叔叔伯伯們的爛故事嗎?生活的貧困,工作或家庭的不美滿,不就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那些鳥事?但是在我的同學跟前輩的對談裡面,好像每一篇都是感人肺腑的故事,也許就是在那時候,內心生起對這些感人故事的排斥。可能是自己的想法太偏頗了,事情不全都是這樣子,很多人對城鄉的差異、文化的階級還是抱有很高的熱誠去探索。我想真正會排斥的原因,最主要是自己完全沒有能力去做論述。
上課幾次後,我就不太想去了,因為我都沒有什麼感動的故事可以說,拍的東西很零散,沒有歸納出一個明顯的主題。每次前輩看到我的作品時,就搖頭或發出一個很簡單的聲音:「嗯。」
似乎搖頭或嗯對我是種不忍苛責的美德,整個暑假就這樣被搖頭搖過去了。
回到學校攝影社,由於我參加過前輩的工作坊,社團大老對我另眼相看,總覺得我將會成為交大的傳奇人物,心裡那塊心虛的程度就像戈壁沙漠一樣,無邊無際。
當初在攝影營隊裡面認識了一個朋友,人胖胖的,就讀電子物理系,嘴唇永遠呈一個S狀,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他姓于,是新竹當地人。在營隊沒多久我們很快就熟起來了,原因是他也是一個不愛唸書常為功課所困的人。他一直很喜歡我拍的照片,我從來沒有把他的喜歡當客氣,反而認為是真性情的流露。
暑假完,我把在工作坊完成的照片給于同學看,他非常睥睨地看著這些照片。
「你幹嘛去找那種鄉土攝影家學攝影?你應該走自己的路,不要再去拍那些老人小孩,那些東西讓他們去拍就好了。」他說。
頓時心裡面好像被戳了個洞一樣,整個氣一洩而光。直到後來,我不小心看到羅伯.法蘭克的《美國人》,他讓我對攝影開啟了悠悠的一扇窗,他那些晃動、失焦、灰灰濛濛的反差,跟攝影前輩所講授的內容背道而馳。我不了解《美國人》的拍攝背景,但是好像喝了一杯很濃很苦的咖啡,精神為之一振。
美國朋友(節錄)
我是很意外地申請到芝加哥藝術學院的,當初陪我去吳先生那裡買唱片的女朋友已經在美國唸書了,她告訴我這所學校還不錯,鼓勵我申請看看,申請表寄過去以後,學校給我的回函是希望我從大學二年級或三年級開始讀起,主要是因為我沒有唸過電影的課程。開玩笑!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從大學開始唸起再到研究所,五六年的時光都耗盡了。學校的態度非常強硬,似乎完全沒有轉圜之地,後來也沒辦法,死馬當活馬醫,我寫了一封信給學校。
當然這封信不是我寫的,是女友幫我捉刀的。內容大概如下:
我覺得唸電影所憑藉的應該是概念或一個創作的想法,
絕對不是根據技術能力,
我很遺憾你們學校竟然是一個這麼保守、不知變通的地方……
很意外地,學校火速寄了一封信給我,他們竟然接受我的研究所申請,但是唯一的條件,就是要求我選修一堂大學部的基礎製作課程,叫做Production One。後來我聽系主任說,我是他們系上那麼多年以來,第一個研究所學生還去修Production One 的。
很快地,我行囊收一收,並提著一個很醜的大同電鍋赴美深造。
當初離開台灣的時候,爸爸把所有藏起來、埋起來的錢全部給我了,本來想用這筆錢唸到畢業,但是在第一學期結束的時候差不多快用光了,完全不解錢怎麼會用得那麼快。
我是從春季班開始唸,秋季班開課前,我算一算所有的存款連學費都付不了,那時候只有兩個選擇,死皮賴臉地回去跟家人要錢,我想爸爸可能也會死皮賴臉地跟我說沒錢,不然就是辦休學留在芝加哥伺機而動。暑假我還繼續留在學校做片子,有一次在系辦公室無意間遇到指導老師,我把情況講給她聽,她聳聳肩膀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記得要離開時,我跟她講了一句很不要臉的話。
「過了這個暑假,你可能再也看不到我這個優秀的學生了。」
不知道是我的可憐樣刺激了她,還是她真的覺得我是優秀的學生,開學前,我突然接到教務處的通知,叫我去學校找一位教務主管,教務主管是一位和藹的女士,她循循善誘地問了我很多問題,包括學校的學習、異地生活、還有關心家裡的狀況,大概的意思就是問我唸書的錢是不是家裡供應的,我把家裡的狀況稍微往慘的方向修正了百分之三十,也把父母親靠務農教育子女的苦處講給她聽,在我那有限的英文程度裡,她默默地聽著,後來她離開辦公室,把一個文件給我,她說,我的指導老師跟她講到我的狀況,她用很快的速度在學校裡面找到一筆錢,這筆錢應該可以供我一直唸到畢業。
當時我差點連媽都喊出來了,雖然我倆年紀相差沒多少。
相機(節錄)
安東尼奧尼的電影《春光乍現》裡面,相機不再只是一個記錄的工具,原始的影像藉由暗房不斷地放大,最後成為一個模糊、抽象的影像,進而揭發了一樁謀殺案。真實到底在哪哩?是眼睛所看到的嗎?還是隱藏在內心裡一塊不自知的角落?電影的男主角是一位憤世嫉俗的攝影家,他可以偽裝成工人的身分到工廠去拍紀實的照片,然後高價賣給媒體。他也可以化身為萬人迷般的時尚攝影家,像個巨星一樣擁有無限的魅力。在一次意外中,他拍到了一張照片,經過暗房的處理,他無意間在那張照片的角落發現某種東西,這種事情也只有在底片時代才...
作者序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到我收到一個派對的邀請函,上面寫的是泳池趴。出發前,我花心思在泳衣店待了一個下午,本來想選一件小到不行的緊身三角褲,但是看著鏡子裡面穿著三角褲的自己,沒有三角肌,窄扁的屁股,配上兩條細緻的短腿,左看右看,就是覺得怪,後來看不下去,最後換了一條比較保守的四角寬鬆泳褲。當天我一到達派對,發現所有人都西裝筆挺,原來泳池趴的意思,只是在泳池旁邊辦派對,不是要大家跳到泳池裡,邊喝著雞尾酒邊撩著比基尼女郎。當時我感覺胃有點緊,好像快抽筋的樣子,我拿著酒杯,穿著四角泳褲,煞有其事地到處跟那些西裝革履的人共度了一晚。
這個夢讓我想到以前唸大學的經驗,記得入學第一天,我就後悔來唸這個學校了。那天,我們校長跟我們新生精神講話,校長姓郭,和一位早期拍武俠片的電影導演同名同姓。他說,我們學校畢業生的就業率是全國最高的。當下聽完,我整個人癱在椅子上,久久無法立起,沒想到十年的寒窗苦讀竟然是考上一所職業學校。後來的四年,我好像是穿著一條四角泳褲的男子,每天跟一堆有進取心的嚴肅年輕人,一起上課生活。後來我受不了,最後課也不去上了,每天在外面遊蕩。
那時候的我,好像是一個西部槍客,每天騎著馬,戴著歪斜的寬邊帽,腰繫著一把槍,行走在西部荒漠,三不五時下馬,對著那些無聊的四腳蜥蜴,惡狠狠地開兩槍。人是嚮往自由的,但是自由竟然是這個樣子。
學校畢業後,我最想做的工作是當攝影記者,想像有一天在戰地裡出生入死,工作結束後跟一群同業聚在酒館,抽著雪茄、喝著咖啡,聽著大家評論我一張張精彩的照片,那時,我給未來的自己立下一個目標:「我不是在戰地,就是在往戰地的路上。」後來,我去《新新聞》週刊應徵攝影記者,當時是攝影部門主管陳愷巨擔任面試官。我想陳先生已經忘記三十幾年前我這位年輕人了,他為人客氣,他看著我的作品,若有所思,最後告訴我:「很可惜,我們在上個月剛好有個空缺,但是已經找到人了。」我離開《新新聞》的那天,我的攝影記者夢便結束了。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不是在「這裡」,就是在往「那裡」的路上,其實「這裡」和「那裡」都沒有很明顯的差別,只是在遊蕩的過程,「這裡」和「那裡」是我曾經經過的地方。話說回來,其實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是在這裡和那裡之間擺盪,唯一的差別是,有些人在「這裡」或「那裡」時,受到眾人的歡迎和鼓掌,甚至還有人拉紅布慶賀;另外有些人在「這裡」或「那裡」時,可能只是吃一碗榨菜肉絲乾拌麵,喝一杯涼水,沒有人搭理,然後就默默離開了。
這本書所講的,就是在「這裡」和「那裡」,甚至在路上,所發生的小事情,因為大部分的當事人還在這世界上勇敢地活著,所以事件的本身是不容造假,準確度是非常高的。因為記憶的關係,某些地點、時間可能會有些微的誤差。為了讓事件更生動,可能文字描述加了些誇張的形容詞。如果這些內容和當事人有記憶相左的地方,望請不要花太多心思鑽研其中。
用赤裸的文字佐以圖像來講故事,這和拍電影完全不一樣。電影是用流動的影像讓觀眾在兩小時裡面,觀看事件的發生。這本書是由文字和靜照組成的,文字與圖像有時會產生一些理解上的落差,最主要的是,圖像並不是完全在輔佐文字,有時我希望圖像能跳脫文字,自成一個生命。到底什麼時候照片與文字是相依相存的,什麼時候圖像與文字是互不理睬的,其實我也沒辦法說出個所以然,還寄望讀者能有自己的閱讀方式。
這本書是2015年農曆年前寫的,當時正在寫一部電影的劇本,沒想到劇本在一個半月內就完成了,離過年還有兩個禮拜,那時候沒其他事情,心想把過去的一些鳥事情記錄下來,後來決定出書的時候,又多寫了兩篇。在這裡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包括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小編,麗莎小姐,還有幫我做所有文書處理的王盼雲小姐及陳有琪小姐。當然還有艾琳及雀爾西,感謝你們在我人生旅途上,不斷地鞭策我。我也要向原點出版社的編輯群和美術設計,致上衷心感謝。還有很多長久以來伴隨我的朋友,沒有你們,這本書不可能會存在。
後記
他的人生,怎麼可以遇到這麼多有趣的人事物?
鍾以澄
那天是出發去旅行的前一個週六,可能有人會好奇一位導演的週末日常是如何,其實真的是再平凡不過了:九點之前會先來公司開門,因為待會小女兒和他的家教弟弟要在這上課,接著非常順便地幫小女兒泡杯濃得不像話的黑咖啡,他們倆開始上課時,這位導演就坐在公司後院看書,每看完一章節抽一根菸。那天一如往常,我下課,爸爸接著去市場買海鮮,走之前他開了公司電腦,請我來「瞻仰」這本書,我那天看的是〈臭豆腐〉那篇,看得毫不費力,因為寫作的口吻和他本人平常講話給人的感覺一模一樣,只是沒想到他對「出書」這件事來得這麼認真。不知道這段時間內他受到什麼刺激,一回來,在我完全沒有防備下,說:「我們去環島一個禮拜吧!我想替這疫情下的台灣拍一些照。」正在放假的我稍微衝動地答應了,但在我們理性地討論過後,除了安全的考量,由於這是我們第一次單獨一起旅行,所以加上父女關係的考量,決定改成四天三夜並且在台灣西部活動就好,三天後我們出發了。
爸爸不只想要看看現在的台灣是什麼樣,他更想回訪之前拍電影的場景,不知為何,對我來說有一種追星的感覺。主要去的地方都是《一路順風》和《大佛普拉斯》的場景,其實我也說不上是他的粉絲,七部電影中我只看過四部,其中的《第四張畫》看到一半實在是看不完,這陣子打起精神再把它找出來看吧。爸爸說《一路順風》是他心中最喜歡的作品,我想如果把他拍過的七部電影想成他的七個小孩,《一路順風》應該是那個最古怪、有點距離感、平常不會被師長稱讚的小孩,但和他生父的感情卻最深,像朋友一樣,半夜可以一起在陽台上邊抽菸邊聊未來。
說到《一路順風》,不能不提到那iconic的廢棄遊樂場和保齡球館,它的地點就在一個參訪石頭們的園區裡,那天是木棉花飄落的日子,花絮飄落的程度有點像下雨,在園區轉了幾個彎,才發現裡面已經從頭到腳地改建成攝影棚,到處都是乾燥花、氣球、塑膠鋼琴,庹宗華、陳以文已經不在了,甚至會懷疑他們真的有存在過嗎?爸爸看到這景象好像有點失落,雖然這些角色都是他創造的,但總覺得世界上真會有這種人在這種地方生活,只是不曉得他們現在過得怎麼樣了。沿著園區的林子路走回車上,只要加一張椅子,感覺在這陰影下,還可以看到陳以文在抽菸。
我爸是個有點矛盾的人,他總是會告訴青春期的我:在嘗試的過程犯錯沒關係,人生不差這一點時間跌倒、再重新站起來。好吧,但是他同時也是全世界最不愛等紅燈的人,平常他總會走一堆自以為的捷徑,來避免可能會等上九十九秒的紅燈,而我媽則相反,她喜歡走大馬路,遇到紅燈就安分地等,老實說相同距離,我媽總是可以更快更穩地到達目的地。這趟旅行擔任副駕駛的小金剛,想必非常習慣他老闆這個習慣,也會在谷歌地圖上找遇到比較少紅綠燈的路讓我爸走。哎,爸爸,人生不差這幾秒鐘啊。
我們往南部去嘉義的壽島,那是戴立忍和小吳要去刑求陳以文所經過的魚塭地帶,那天下午到的時候因為漲潮,所以只能遠遠地觀看,加上《消失的情人節》也在此取景過,引來不少遊客,說真的有點認不出來那是《一路順風》裡的場景。我跟爸爸本來靜靜地坐在一塊石頭拍照,接著一對情侶出現在我們鏡頭裡,不經意地看一下他們的互動,女方光腳站在水中轉圈、踢水、回眸一笑,男方大概按了一百下快門,給女朋友過目照片,女友不滿意、檢討他、再來一次,就這樣來來回回十次,應該總算有兩張是可以發上IG的,上車前,男友還拿自己的衣服幫女友擦乾腳。當然,有的時候我也會感恩鍾導對我的舐犢之情,甚至稍稍反省一下其中的不合理性,例如前幾天在喝筍湯時,由於我偏愛螺旋狀的筍尖部分,我對爸爸說:「你確定你已經盡力把所有尖端的部分給我嗎?不可以私藏喔。」他居然回我:「哪天就算你叫我把除了日常生活需要的錢以外的財產和房子都給你,我也會這麼做。」
一路上看到有不少人戴著口罩在水溝旁釣魚,疫情下,每個人度過這些無奈、無聊的日子其實挺不一樣的。
回台北的路上,我們順路去看《大佛普拉斯》拍面會菜的地方。到了目的地,發現本來在一棵大榕樹下的小餐廳,已經變成一塊空地,四處打聽後才知道他們因為馬路拓寬,而被迫搬到另一個地方。老闆娘看到我們真的好驚訝,她告訴我們因為疫情所以沒辦法準備面會菜送去旁邊的嘉義監獄,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處理收割的綠蔥,拿去市場賣。電影上映後,老闆娘跟兒子去嘉義市的電影院看了兩次,之後的幾年依然日復一日的煮著面會菜,他們有想到過我們今天會因為想念所以來看她嗎?看到電影中的人物這麼真實地生活著,心情好複雜。
《一路順風》上映和參加金馬獎時,我才13歲,當時只知道這部電影獲得金馬提名最多項,還有是由許冠文主演,他是我小時候覺得世界上最幽默的人。典禮當下,我和姊姊還有公司製片坐在一起,那天坐了好久,但是大部分的獎項都與《一路順風》無關,結束後,爸爸對我和姊姊說:「不好意思,浪費了你們一個晚上。」我是真的覺得一點關係都沒有,畢竟一整個晚上我看了這麼多禮服、巨星,聽了這麼多大陸腔,也算是大開眼界不少。認識他18年,其實也算是熟透了,我慢慢地可以理解他那個晚上對自己的自負和失望,但我依然不會在意爸爸是否有得這些獎、受邀到哪個影展。這次旅行親眼看到他電影中的那些風景、人事,真的很謝謝他曾經用中島長雄式的鏡頭把他們拍下來。這本書裡好多小故事,從小到大常常聽他講,現在用文字的方式表達,有種熟悉感、但和小時候聽到的感覺又很不一樣。在看的當下會很驚訝他的人生中怎麼可以遇到這麼多有趣的人事物,但想想,或許我們每個人都遇得到,只是有沒有心好好消化、體悟、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然後繼續前進。看完《我不在這裡,就在往那裡的路上》,我彷彿又認識他更多,也期待再更認識他。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到我收到一個派對的邀請函,上面寫的是泳池趴。出發前,我花心思在泳衣店待了一個下午,本來想選一件小到不行的緊身三角褲,但是看著鏡子裡面穿著三角褲的自己,沒有三角肌,窄扁的屁股,配上兩條細緻的短腿,左看右看,就是覺得怪,後來看不下去,最後換了一條比較保守的四角寬鬆泳褲。當天我一到達派對,發現所有人都西裝筆挺,原來泳池趴的意思,只是在泳池旁邊辦派對,不是要大家跳到泳池裡,邊喝著雞尾酒邊撩著比基尼女郎。當時我感覺胃有點緊,好像快抽筋的樣子,我拿著酒杯,穿著四角泳褲,煞有其事地到處跟那...
目錄
自序
0 司機
1 相機
2 同學
3 臭豆腐
4 售票員
5 美國朋友
6 壞人
7 吳郭魚
8 C
9 許先生
10 夢
後記
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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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相機
2 同學
3 臭豆腐
4 售票員
5 美國朋友
6 壞人
7 吳郭魚
8 C
9 許先生
10 夢
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