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下來,基金一直保持著出色的回報,即使在「黑色星期一」也沒有受到多少損傷。一九八八年,為了紀念兩人都獲得過的一項數學獎項,西蒙斯和艾克斯將基金更名為大獎章。一更名,事情便起了變化。一九八八年下半年,大獎章開始虧損,而且每個月都在惡化。到一九八九年四月,基金已經縮水了近三○%。為了阻止財富進一步流失,西蒙斯命令艾克斯停止交易,但艾克斯置之不理,認為自己可以扭轉乾坤,甚至不惜以訴諸公堂相威脅,並聘請了律師。西蒙斯也不甘示弱,聘請了自己的律師。
六月,伯利坎普結束了數月的埃及之行回到大獎章。他看到不斷惡化的情況,大吃一驚,迅速提出了解決方案:買斷艾克斯的股權(占總資產的三分之二)。艾克斯和西蒙斯均表示接受。
隨著艾克斯的離開。西蒙斯和伯利坎普開始著手修正基金的交易系統。伯利坎普將大獎章總部北遷至柏克萊,以便自己專心檢修基金的策略,免於舟車勞頓。他租下了位於柏克萊加大附近沙特克大街(ShattuckAvenue)一棟辦公大樓整個第九層,用來放置基金的電腦設備。幾個月內,伯利坎普和西蒙斯都在這裡夙興夜寐,尋找扭轉大獎章頹勢的方法。
一項關鍵的轉變是高頻交易。一般情況下,基金的持倉時間是幾天甚至幾週。伯利坎普和西蒙斯決定減少至一天甚至一小時以內,依部位走勢幅度而定。從統計的角度講,他們意識到,自己預測明日或者數小時之內走勢的能力,要遠遠強於預測一週或兩週。
對伯利坎普而言,這就好比是二十一點之類的撲克遊戲的下注策略。在二十點,賭徒的優勢很小,但這並不是問題,因為大數定律站在他這一邊。如果賭徒耗費一個月,玩上一萬副手牌,那他虧損的機率是很低的(前提是他使用正確的玩牌策略)。在任何一手牌上,賭徒都必須確定自己佔盡優勢,這就是為什麼賭徒必須玩很多手牌,越多越好:因為他只是略佔一點統計優勢。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大獎章基金檢修完畢並重新開張,立刻大獲成功。一九九○年,基金費後回報率高達五五%。大獎章團隊不斷地對模型進行微調,基金的表現也節節攀升。西蒙斯廣攬數學天才,請來了同為石溪大學教授的亨利.勞費爾(Henry Laufer)。勞費爾一九六五年獲得物理學博士學位,一九七一年出版了關於黑洞的專著《正態二維奇點》(Normal Two Dimensionalingularities)。二十世紀八○年代,他開始擔任文藝復興科技公司的商品交易顧問,一九九一年後全職加入文藝復興科技公司。
一九九三年,西蒙斯宣佈大獎章基金不再吸納新的投資者。此時,基金的資產管理規模為二.八億美元,他認為自己的模型無法管理更多的資金。一九九四年,基金回報率達到了令人瞠目的七一%。大獎章基金的傳奇之路就此開始。月復一月,季復一季,年復一年,大獎章都在賺錢。這個基金實在是太成功了,以至於其研究員和交易員(個個擁有博士學位)都快忘了虧損的滋味。一九九九年,大獎章基金罕見地出現了○.五%的季度虧損,至少有一位員工難過地哭了。
同時,西蒙斯收購了開普勒金融管理公司(Kepler Financial Management),這是羅伯特.弗雷在離開農西奧.塔爾塔利亞掌權的摩根士丹利自動化交易團隊之後創建的基金。從此,文藝復興科技公司的軍火庫裡,又加入了摩根史坦利的統計套利機器。開普勒起步相當艱難,但最終走上了正軌。一九九七年,開普勒被整合進大獎章母艦,命名為因素新星基金(Factor Nova Funds)。從此,大獎章開始蛻變為真正的多策略基金。
當時,伯利坎普已經離開了文藝復興科技公司。一九九○年,他回到柏克萊加大追求自己的學術夢想,繼續破解數學象棋之類的博弈論遊戲。但大獎章的神話還在繼續,華爾街所有交易員聽說該基金的夢幻業績時,都毫不掩飾自己的驚異之情:他們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多年來,西蒙斯對此一直諱莫如深。他曾經提到大獎章基金透過資料挖掘尋找可識別的價格模式。他說:「價格運動的模式並不是隨機的,但是和隨機遊走差不了多少,因此找到價格運動過度和越界的行為是很困難的,得靠上帝保佑。」這一說法直擊有效市場隨機遊走說。在皮笑肉不笑地說出這番欲言又止的話之後,西蒙斯又加了一句:「也許上帝並不在乎。」
二○○三年的一天,保羅.薩繆爾森在文藝復興科技公司位於東錫托基特的總部發表了一番演說。這位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學家兼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一直持有市場不可戰勝的觀點。他對西蒙斯的話如此解讀:如果有人可以做到戰勝市場,他完全不會告訴任何人這個秘密。
「現在看起來是我找到了你們。」薩繆爾森朝東錫托基特的那群腰纏萬貫的寬客們說道,引來一陣大笑。
文藝復興科技公司是如何發現價格的非隨機運動? 換句話說,文藝復興科技公司已經找到真諦了嗎? 事實是,除了文藝復興科技公司的內部人員之外,沒人知道他們是如何找到價格的非隨機運動的。文藝復興科技公司很少有員工跳槽,即使有,也大多對此三緘其口。
但我們還是可以找到一些蛛絲馬跡,首先可以從人員入手。文藝復興科技公司的創始人中不乏密碼破譯人員:艾克斯、伯利坎普,當然西蒙斯自己也是。密碼破譯師的工作就是在看似隨機的代碼串中找出隱藏的訊息。文藝復興科技公司將這種技巧用於市場資料,比如原油價格的逐筆數據,同時也關注它與其他資產資料(比如美元或黃金)之間的關係。
另一條線索是,該公司於二十世紀九○年代早期雇用了一批專家。他們的研究領域看起來與金融市場毫無關係──語音辨識。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文藝復興科技公司挖來了彼得.布朗(Peter Brown)和羅伯特.默瑟(Robert Mercer)。兩人原先效力於IBM公司的湯瑪斯沃森研究中心,是其語音辨識小組的創始人。布朗在文藝復興科技公司以工作拼命而著稱,他在公司的東錫托基特總部有一張墨菲床,豎起來的時候是塊白板,他就在白板上寫寫畫畫,到了深夜就將它放倒、睡在上面。為了保持健康,布朗玩起了壁球,因為他覺得這是最有效率的運動方式。布朗在辦公室裡經常不修邊幅,穿著皺巴巴的衣服,口袋裡插著很多筆。但他是善於解決數學和電腦難題的一流高手。
後來幾年,文藝復興科技公司又從IBM語音辨識小組挖了一批人,包括拉理特.巴爾(Lalit Bahl)以及德拉皮耶特拉兄弟,文森特(Vincent Della Pietra)和史蒂芬(Stephen Della Pietra)。在網路搜尋引擎中輸入這些人的名字,你會查到一大堆二十世紀早期和中期的學術論文,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東西了。
乍看之下,語音辨識和投資風馬牛不相及,但實際上兩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用來給人類聲音進行解碼的電腦模型,仰賴類比聲學訊號的歷史資料。為了提高運行效率,語音辨識程式會監測這些訊號,然後根據機率函數猜測接下來應該發出什麼樣的聲音。就這樣,語音辨識程式不斷猜測發話人接下來會說出怎樣的字句。
金融模型也是由資料串組成的。用複雜的語音辨識程式解讀金融資料,例如大豆價格序列,文藝復興科技公司就能從中辨認出未來價格方向的機率分佈:勝算較大的話該如何,勝券在握的話又如何。
當然,事情比這要複雜得多,否則世界上的語音辨識專家都可以去開創避險基金了。你需要考慮一系列複雜的事情,包括資料的品質是否過關、所發現的模式可靠性如何等。但可以確認的是,語音辨識與投資確實有著很大的關聯,而且文藝復興科技公司在這方面做了徹底的探索。
在二○○九年年尾西蒙斯退休之後,布朗和默瑟被一同選為繼任的聯席執行長,語音辨識在文藝復興科技公司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外部人也許不知道,但大獎章基金對自己的模型不斷地進行修正。據一位內幕人士透露,該基金對模型進行調整的頻繁程度,遠遠高於一般的量化基金。何時進行調整取決於基金的強力電腦所捕捉到的複雜市場信號。大獎章基金在多個市場進行瞬間交易,因此具有很強的靈活性,可以在不同市場間來回切換,這一點遠勝於專注一種市場的小型量化基金。
或許對大獎章基金二十年如一日的優異表現最吃驚的是西蒙斯本人。整個二十世紀九○年代,文藝復興科技公司都在等待自己投機神話的覆滅。一九九二年,文藝復興科技公司的高層召開會議討論基金在未來十年的前景,大多數與會者認為十年後會大大不同於今日。西蒙斯本人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狼就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