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魂烈日破
八月的一個夏日道慈找我喝咖啡,原本以為只是同行朋友間的閒聊,結果想不到是約我替他的新書寫序,我其實非常驚訝,一本以閃燈應用為主軸的攝影書,找了像我這樣以自然光拍攝為主的攝影寫序?這種奇怪的要求我這輩子沒見過(吳孟達口氣),簡直像是包南部棕的店家居然找了賣北部棕的阿伯來推薦一樣。
不過在看完之後就理解了,因為從一個自然光為主的攝影角度來看,這本書許多範例都讓我驚奇,這種驚奇來自於「原來只要一支小閃燈就可以逆轉現場?!」 書中有些場景是我拍自然光常遇到的死角,例如,戶外頂光人在紅色溜滑梯旁邊,或者人在大太陽底下的草地(尤其拍小孩的高度會接近草地),這些看似適合自然光的環境其實都是陷阱,因為畫面裡的色塊在陽光反射後會把人的皮膚顏色吃掉,使得後製時人的膚色調整陷入怎麼調都不對的困境。
而這些竟然只要一支小閃燈就可以逆轉,難怪我很喜歡的電影攝影師李屏賓曾說:
「要做一個攝影師,你第一個要了解燈吧。」
確實無論你是職業攝影或一般的攝影愛好者,幾乎至少會有一支燈,即使我以自然光拍攝為主,但我仍然有四支機頂閃和一支外拍燈,畢竟少用燈是一回事,但你不能不懂燈。自然光與閃燈之間並不是像巴勒斯坦與以色列的對立,當然也不像南部棕與北部棕的對立(笑),尤其單燈需要佈置設定的時間與人力都十分精簡,在工作上接近使用自然光拍攝的靈活度。
我們喜愛用自然光是因為相機科技的進步,已經不是過去底片時代ISO 800就稱為高感光,對全幅數位單眼來說即使現場很暗,依然能只靠機身把ISO拉高來壓制它,所以使用閃燈的必要性比過去減少,也因此我在需要打燈的時候是相同的想法,幾乎都是為了要壓制現場的暗而用,這個壓制暗的想法帶來的結果是打燈後雖然把現場光線統一了,但在後製時反而難以讓色彩有更多層次變化。
所以在色彩的調整這件事情上面,是愛用自然光的攝影者不太愛用閃燈一個很主要的原因,但是看了道慈拍的範例,讓我對打光(尤其是單燈)有了很大的轉變,在此引述一篇我特別喜愛的章節,在南機場老屋拍攝的「從天而降的光」:
“……當時間來到傍晚,其實陽光已經沒有辦法穿入貌似V字型的陽台,如果不進行補光,基本上Tu Mi身上不會有光線,因為這邊的構造是三層樓的,於是我請Raphael直接到三樓,從較高的角度利用AD-200穿過布雷達補光,由於燈距較長,光線較硬,但這也比較符合現實狀況下,如果有陽光穿入會形成的效果。
其實把燈舉高的機會很多,舉凡樹林、巷弄、或是室內,因為模擬陽光/室內燈光,讓光線由上而下成了許多時候多最合理的光線方向。其實就像頂光那樣,我會請被拍攝的對象,適當的調整下巴的角度,來控制臉上陰影的分佈……“
拍攝環境的結構,為什麼這裡要用燈,燈亮不亮影響了什麼?為什麼選擇從這個角度和距離來打燈……短短兩段文字,沒有用複雜的術語就把這個環境用光的脈絡說的清楚明白,即使我們人沒有在現場也能透過文字在腦中讓環境變得立體。
我特別喜歡南機場老屋這篇,有個原因是這個場景讓我想起李屏賓、候孝賢導演在拍攝電影《海上花》的描述,《海上花》的拍片現場其實是一片黑,候導是想要寫實的,但如果照寫實法去拍,拍不出那些顏色與質感,所以李屏賓自已設計幾個燈當做油燈的光。
但這光還是真實的,只是把它擴大和豐富了。
書裡南機場這篇對應的範例可以看到閃燈的光是沒有痕跡的落在畫面裡,我們會觀察到光的質感但不會先去想「哦,這個攝影師有打光」,因為他不是用光去壓制現場,而是讓這些另外打出來的光延伸於老屋的暗之中,所以在後製色彩依然能有很好的變化和層次,包括我在內很多朋友以自然光拍攝,有個很大的原因是自然光在後製底片感色調比較順手,但書中在夜市街拍的幾張照片雖然以單燈拍攝,那種底片感的色調比起用自然光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常常提到一句話:「自然光可以拍的很假,打燈也可以拍的很真實」,書裡我看到許多如何讓打燈拍的很真實的具體做法,以及更重要的:想法。
看完這本書讓我回想起三年前讀《預視》的心得,雖然兩者的內容很不相同,《預視》談的多是概念,而本書則幾乎建構在實作範例,但相同的是想法兩字,想法永遠是在技術與器材的前面,也凌駕於技術與器材之上,比如有張旋轉木馬的照片,這類木馬轉動時以後廉同步拖曳背景光條的流動感,雖然帶有技術含量但並不是太稀奇。
稀奇的是,這張照片裡的木馬根本沒有轉動,動的是拍攝者道慈自已。
一代宗師裡有一句:
「老猿掛印回首望,關隘不在掛印,在回頭。」
想法就是回頭。
我和道慈都愛打電玩,最後我以遊戲《超級機器人大戰》來做個比喻,多燈就像五機合體的超電磁機器人,當五機組合後使出「超電磁縲旋」自然有很大的威力,而單燈像真蓋特,當你把一支燈練足了就如同駕駛的龍馬氣力到達130,可以使出一擊打掉BOSS的大絕招「攝魂烈日破」。
ストナァァァァ.サァァァァンシャイン!!!!
這本書,就是通往習得「攝魂烈日破」的道路。
賴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