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電話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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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能說出口的想念
吳文君（閱讀盪鞦韆主筆）

　　三一一福島核災，轉眼已經十年了。猶記得地震和海嘯來的那一天，我愣愣的盯著日本ＮＨＫ電視台的空拍機畫面，數位影像寂然無聲地播映著大浪襲來，瞬間捲走一切的畫面，站立在螢幕前的我，心驚不已。

　　《風中的電話亭》繪本裡的小男孩牧雄，平常喜歡跟鄰居廣田先生，一起坐在山丘上玩尋找父親和女兒的遊戲。牧雄的父親熱愛海洋，以捕魚維生，牧雄總是倚靠在父親的懷裡，跟隨父親一起聆聽海洋從遠方捎來的問候，感受生命源於大自然的禮讚。直到海嘯無預警湧來，日常生活的一切全都改變了。

　　閱讀篇幅不長的繪本《風中的電話亭》，我情不自禁地掉了兩次眼淚，深刻感受到廣田先生對女兒的想念，還有男孩牧雄對父親的想念。面對摯愛、至親的傷逝，最悲痛的莫過於，活下來的人無法再為逝去的人多做一些什麼，並且再也無法聽見親人的任何回音。《風中的電話亭》讓我想起塵封超過一個半世紀之久，直至1983年才被人發現的最後一則格林童話，那是1816年，格林兄弟親筆寫下的一封信，他們透過故事來安慰一位失去母親的八歲小女孩小莉，這則母女分離的故事後來成為莫里斯．桑達克畫筆下的繪本《親愛的小莉》（Dear Mili），面對突如其來的噩耗，桑達克受訪時曾表示：「前一天，她們還以為這是最幸福、最安全的生活；然後，世界動搖了⋯⋯」

　　《風中的電話亭》繪本裡，失去摯愛的廣田先生因為想念女兒芙美香，在山丘上建造了一座白色的電話亭，廣田先生透過撥打電話，將他對女兒的無盡思念傳遞出去。而故事中這座能夠承載人類悲傷的電話亭，靈感實際上來自於一位名叫「佐佐木格」的庭園造景師，佐佐木格相信，所有思念逝者的話語，將會隨著風，最終飄向我們所愛之人。「有時在悲傷中也有美麗」，這座原本用來撫慰人們心裡傷逝之情的潔白電話亭，深深打動了繪本創作者希瑟．史密斯與瑞秋．和田，讓他們合力創作出扣人心弦的《風中的電話亭》。繪本流瀉出來的情感既美麗且憂傷，故事寫法含蓄而節制，扣緊了失去父親的小男孩牧雄的心境，茫然與無助的感受。

　　《風中的電話亭》繪畫藝術性高，樸質、內斂的構圖，隨情節起伏波動的視角，優雅迷人的版畫風格，以及適度的留白，讓讀者稍有喘息的空間，皆為故事增添許多動人的溫度。畫家透過足以觸發我們真實情緒的畫面，時而以全知的俯瞰視角，讓我們靜觀一切變化；時而以貼地的視角，帶我們靠近事件真相，凝視散落一地的屋瓦殘片；時而又讓我們與廣田先生和男孩牧雄的視線平等、齊高，瑞秋．和田不僅畫出了富含同理心的水平視角，也畫出了讓人同感悵然若失的仰角，看畫的時候，我們是站在廣田先生和男孩牧雄的立場，體會他們失去骨肉至親的悲慟心情。

　　此外，宛若水墨渲染而成的畫面，似乎在凝滯的空氣裡流動著令人不安的情緒，天空中那些垂墜的樹枝，地面上那些過長的草葉，每當微風吹起，牧雄內心深處那股悲慟與哀傷夾雜的失落感便會加倍。還好，風能吹散濃墨，風也能帶來清麗的微光。黃昏時分，夕陽灑落，餘光籠罩著牧雄孤單幼小的身影，然而，細看水中倒影，卻有另一人緩緩地牽起了牧雄的手，此刻，風也將溫暖吹進牧雄的心中。

　　等待櫻花綻放，神情恍惚的牧雄俯身拿起電話，對著話筒傾訴他始終未能說出口的想念，牧雄無盡的想念、綿長的想念，頓時在風中揚起，化成片片花瓣，而柔韌的草莖也在牧雄的背後生長，成為支撐牧雄活下去的力量。

　　每當風輕輕吹起，我們伴隨著牧雄，看見風中那些纖細渺小、輕柔淡雅的花瓣，如棉絮，如絮語，紛飛飄散在空中，那些深藏在我們心底的想念，依然不停被喚起，提醒著我們，想念，正悄悄地蔓延至微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