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禁演長達30年的經典名片
大導演庫柏力克電影名作──《發條橘子》
同名原著小說,完整上市
本書描述一個生活在英國未來社會的問題少年,由於青春期的躁動,走上犯罪之路,做盡壞事。後來受到社會制裁,被剝奪自由意志;經過複雜的思想改造療程,他重新融入社會,意識到自己不過是上帝手中的一個發條橘子……
「人被賦予了自由意志,可以由此來選擇善惡。只能行善或者只能作惡的人,就成了發條橘子──也就是說,他的外表是有機物,具有可愛的色彩和汁液,實際上僅僅是發條玩具,由著上帝、魔鬼或無所不能的國家(它日益取代了前兩者)操縱。徹底善與徹底惡一樣沒有人性,重要的是道德選擇權。惡必須與善共存,以便道德選擇權的行使。」
──安東尼‧伯吉斯
「……英籍的伯吉斯通過『發條橘子』此一詭異的書名,意圖逼迫我們看到又四十年後今天仍深具意義的古老問題,那就是人的『自由意志』,尤其是其中人的『道德選擇權』的問題。尤有甚者,伯吉斯還表裏如一的在小說實質內容中,尖利的凸顯『人為惡的自由』這一側的棘手道德選擇,以乖戾不馴到準備打架的姿態,極其挑釁的書寫策略來逼問世界。」
──唐諾
(本書增加了第二十一章,此章在作者原書中是存在的,但在1962年出版的美國版本及庫柏力克的電影中被刪去。此一版本以符合作者意願的形式,重現《發條橘子》之完整面貌。)
作者簡介:
安東尼‧伯吉斯(Anthony Burgess, 1917~1993)
英國當代著名小說家、劇作家、評論家和作曲家。1917年2月25日出生於曼徹斯特一個天主教中產階級家庭,擔任出納員的父親業餘時在酒吧演奏鋼琴,母親為音樂家及舞蹈家。兩歲時母親因流行性感冒去世。
伯吉斯在曼徹斯特大學主修英國文學和英語語音學,1940年畢業後,二次大戰期間在英國皇家陸軍醫療團服役六年。1946-50年在伯明罕大學任教,1950-54年在班伯里中學擔任英語教師。1954-59年被官方派駐馬來西亞及汶萊,負責教育工作;這段時間他累積了大量創作素材,完成《馬來亞三部曲》。伯吉斯最初想成為一位作曲家,1959年他被診斷得了不治之症,於是返國當了職業作家,希望為妻子留下一些生活保障,然而最後證明診斷錯誤。六○年代以後,他陸續發表了三十多部小說和其他作品,除了描寫異國風情,也諷喻本國的奇風異俗。1970-71年他在普林斯頓大學擔任客座教授,1972-73年為紐約市立大學的講座教授,1976年成為紐約大學水牛城分校的駐校作家。
伯吉斯生平著作超過五十部,曾獲諾貝爾獎提名,其最有名的小說為《發條橘子》,這部小說使他被譽為具有喜劇和諷刺天才的小說家。此外他還著有《孤掌難鳴》、《缺少的種子》、《恩德比先生的內心》、《聖維納斯之夜》、《恩德比的外貌》、《恩德比的結局》、《塵世權力》、《邪惡者的王國》和、《鋼琴手》等。其中「恩德比」系列為一系列的幽默小說,一般咸認為恩德比即為伯吉斯本人的化身;而《塵世權力》被許多批評家公認為其最好的一部小說。伯吉斯的作品探討現代社會的困境,用詞極富創造性,且趣味橫生,但主題嚴肅認真,並有一種古怪的暗示。除了寫長、短篇小說,伯吉斯也以文學批評著稱,他還撰寫電影劇本,翻譯戲劇作品,並著有海明威、喬伊斯和莎士比亞等人的傳記。
伯吉斯希望人們視他為寫小說的音樂家,而非一個會作曲的小說家,因為「音樂是一種較為純潔的藝術,它與人類活動沒有直接關係,全然獨立於道德判斷之外」。他譜寫了許多樂曲,包括交響樂曲、歌劇和爵士樂曲;喬伊斯的喪禮舉行時,收音機播放的正是伯吉斯的音樂作品。
1993年,安東尼‧伯吉斯病逝於倫敦。
譯者簡介:
王之光
1960年出生於江蘇省常熟市,1984年獲英語語言文學碩士學位。1993~94年出訪美國,在印第安那、愛荷華、伊利諾、紐約等州研修及講學。曾在杭州大學、寧波大學任教,現任職於浙江大學,並任全國中外語言文化比較學會副秘書長、浙江省外文學會秘書長。長期從事英語語言文學專業的教學工作,教授語言學和翻譯。著作有《中學教學全書.英語卷》(合作)等,編撰有《了解美國》、《了解英國》,主要譯著有《那些愛著的人們》、《歪曲時間的人們》、柯林斯‧科比得英語語法系列《轉述法》、《語詞與圖像》等,並任牛津大學英語版《九章算術》(1999年)的英文規範審校。
章節試閱
「接下來要玩什麼花樣呢?」
一夥人裡有我,名叫亞歷克斯,另有三個哥兒們,分別是彼得、喬治和丁姆,丁姆真的很笨。大家坐在柯羅瓦奶品店的店裡,議論著今晚究竟要幹些什麼。這是個既陰冷又昏暗的冬日,陰沉沉的,討厭透了;幸虧沒下雨。柯羅瓦奶品店是個奶雜店,弟兄們哪,你們可能忘了這種店鋪的模樣;如今世道變化快,大家的忘性快,報紙也不大有人看了。喏,就是除了奶製品也兼售別的貨。儘管店裡沒有賣酒的執照,但法律還沒有禁止生產某些新鮮東西,可以攙在牛奶中一起喝。例如攙上速勝、合成丸、漫色等迷幻藥,或者一兩種別的新品,讓人喝了,可帶來一刻鐘朦朧安靜的好時光,觀賞你的左腳靴子內所呈現的上帝和他的天使、聖徒,頭腦中處處有燈泡炸開。也可以喝「牛奶泡刀」,這種叫法是我們想出來的,它能使人心智敏銳,為搞骯髒的二十比一做好準備。當晚我們就喝著這玩意兒,故事就從這兒講起吧。
我們口袋裡有的是葉子,實在沒有必要考慮去搶更多的花票子,在小巷裡推搡某個老傢伙,看他倒在血泊中,而我們則清點撈到手的進帳,然後四人平分;也沒有必要去店裡對瑟瑟發抖的白髮老太婆施以超級暴力,然後大笑著,捲著錢箱裡的存款揚長而去。俗話說得好,金錢不是萬能的。
我們四人穿著時髦的服裝,當時時興黑色貼體緊身服,它綴有我們稱為果凍模子的東西,附在下面胯襠部,能起保護作用,而且把它設計成各色花樣,從某個角度可以看得很清楚。當時我的胯襠是蜘蛛形的,彼得的酷似手掌,喬治的很花梢,像花朵,可憐的丁姆擁有一個土里土氣的花樣,活像小丑的花臉。丁姆待人接物沒啥主見,實實在在毫無疑問是四人中最愚笨的一個。我們的束腰夾克沒有翻領,但假肩很大,可說是對那一類真肩的一種諷刺。還有,弟兄們,我們打著米色寬領帶,花樣像用叉子扒拉出的馬鈴薯泥;頭髮倒留得不太長,靴子非常堅硬爽俐,踢起人來很帶勁。
「接下來要玩什麼花樣呢?」
坐在櫃檯上的小姐總共才三個,我們倒有四個男的,通常搞成一個人為眾人服務、大家為一個人服務的局面。這些小妞也打扮入時,格利佛上是紫色、綠色、橘紅色假髮,每染一次的花費,看樣子不低於她們三、四個星期的工資,還要配以相應的化妝品,眼睛周圍畫著彩虹,嘴巴畫得又寬又大。她們的黑色連身裙又長又直挺,胸前別著銀質小徽章,上面標著男孩的名字:喬、萬克之類。據說那都是她們十四歲不到就睡過的男孩。她們不停往我們這邊看,我差一點想說卻沒說出口,只是從嘴角表示:我們三個該過去來一點共飲,讓可憐的丁姆留下,只要給他買半升一客的白葡萄酒就可以打發,當然這次要攙點兒合成丸進去,可是那樣就不像玩遊戲啦。丁姆醜陋不堪,人如其名,笨手笨腳,不過打起臭架來他可是個好手,使起靴子來也很靈巧。
「接下來要玩什麼花樣呢?」
三面牆邊都擺著這種又長又大的豪華座位,坐在我旁邊的一個傢伙已經爛醉如泥。他目光呆滯,口中不停念叨著:「亞里斯多德希望淡淡弄出外向仙客來花變得叉形時髦。」他確乎是入了幻境,醉得暈頭轉向,我知道那情形是什麼樣子,曾經跟別人一樣嘗試過;但這次我開始認為那樣做太窩囊,弟兄們哪。喝過莫洛可之後就躺倒,心裡出現幻象,似乎周圍一切都成了往事。你的確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一覽無遺——有桌子、音響、燈光、男男女女——不過就是似曾相識,如今都已消失殆盡了。似乎被自己的靴子或指甲所催眠,同時又好像被人抓著頸背搖晃,像隻貓咪一樣。搖啊,搖啊,直到什麼也不剩。丟失了姓名、軀體、自我,你卻毫不在乎,等到靴子或指甲變黃,一直變黃,愈來愈黃。接著燈光開始像原子彈一樣爆裂,而靴子、指甲,或者彷彿褲子臀部上的一點泥巴變成一個很大很大很大的地方,比世界還要大,當你正要被引薦給上帝時,這一切忽然都結束了。回復到現時現地後你仍啜泣著,你的墮落準備向嗚嗚號哭迎戰。喏,那樣很舒服,卻很窩囊。人來到世上不只是為了接觸上帝的。那種事情會把人的元氣、人的潛能統統抽乾的。
「接下來要玩什麼花樣呢?」
音響播放著,可以感覺歌手的嗓音從酒吧一端傳向另一端,直飄向天花板,再俯衝而下,在牆體間飛騰。那是伯蒂.拉斯基,沙啞地唱著一首老掉牙的舊曲,叫做〈你使我的口紅起泡〉。三個坐檯小姐之一,染綠頭髮的,伴著那所謂的音樂把肚子一挺一收的。我可以感到莫洛可中的「刀」開始刺痛,說明我已經預備好來點二十比一了。於是,我喊道「出去!出去!」,像小狗似的叫,接著揮拳猛砸坐在我旁邊的傢伙,他爛醉如泥,念念有詞的,正好砸在耳朵孔上,但他毫無感覺,繼續念叨「電話機,當遠遠可可變成咚咚鏘」。他走出幻境、酒醒之後,準會感到疼痛的。
「去哪裡?」喬治問。
「哎,不停地走,」我說,「看看有什麼事會發生,哥兒們。」
我們跑出門,融入冬夜暮色之中,沿著瑪甘尼塔大道走一程,然後轉入布斯比街,在那裡找到了我們所期望的東西,一個小小的玩笑,這晚上的生意總算開張了。有一個羸弱的老教師模樣的人,戴著眼鏡,張著嘴巴,呼吸著寒冬的空氣。他手臂下夾著書籍、破傘,正從公共圖書館那邊拐過彎來,如今去那裡的人可不多了。這年頭,天黑之後,很少看到老布爾喬亞出門,本來警力就不足,又有我們這批好小伙子神出鬼沒的,因此這位教授模樣的人,可以說是整條街上唯一的行人。於是我們走近他,必恭必敬地,我說:「借光,老兄。」
他看到我們四個那副不聲不響、禮敬有加、滿臉堆笑的樣子,便有點害怕,但他說:「哦,什麼事?」嗓門很大,像老師上課,似乎要向我們表明他並不害怕。我說:
「看到你夾著書本嘛,老兄。如今碰到有人還在看書,真是少有的開心啊。」
「噢,」他渾身顫抖著說。「是嗎?我懂了。」他輪番打量我們四個,好像自己闖入了一個笑容可掬、彬彬有禮的方陣之中。
「對,」我說。「請讓我看看夾著的是什麼書,我很感興趣的,老兄。這個世上我最最喜歡的就是一本乾淨的好書啦。」
「乾淨,」他說。「是乾淨嗎?」此刻彼得奪過這三本書,迅速傳閱開了。只有三本,我們每人看一本,丁姆除外。我拿到的那本是《晶體學基礎》,打開後我說:「很好,真高級,」繼續翻動書頁。然後我很吃驚地說:「這是什麼?這個髒詞是什麼?看到它就讓我臉紅。你讓我失望,老兄,真的。」
「可是,」他試探著,「可是……可是……」
「噢,」喬治說,「我看這裡是真正的垃圾:一個詞f開頭,一個詞c開頭。」他手裡的書是《雪花的奇蹟》。
「哎,」可憐的丁姆說,他在彼得的身後瞧,而且像平時一樣言過其實,「這裡說了他對她做了什麼,還有照片什麼的呢。嗨,你只不過是個思想骯髒的老放屁蟲。」
「像你這種年紀的老頭嘛,老兄,」我說著開始撕手裡的書本,其他人紛紛仿效,而丁姆和彼得抓著《稜面晶體系統》在拔河。老教授模樣的人開始大喊:「書不是我的,是市裡的財產,你們這樣肆無忌憚,你們在破壞公物……」他試圖把書本搶回去,這真是可憐。「應該教訓你一頓了,老兄,」我說,「沒錯的。」我手裡的這本晶體書裝訂得很結實,難以撕破,雖然很舊了,大概是講究結實耐用的時代的產物,但我還是把書頁撕開,一把一把像碩大的雪片一樣,向大聲疾呼的老頭沒頭沒腦地扔過去。其他人依樣畫葫蘆,丁姆則東舞西跳,小丑本性大暴露。「拿去,」彼得說。
「玉米片做的鯖魚,給你!你這個看髒書的下流胚。」
「你這調皮搗蛋的老頭,」我說,接著我們開始戲弄他。彼得抓住他的雙手,喬治把他的嘴巴繃得大大的,丁姆把他的假牙脫下,上下顎都脫。他把假牙扔在人行道上,我照樣用靴子踩踏,可那鬼玩意兒硬得很,是某種高級樹脂新材料做的。老頭開始咕嚕咕嚕的抗議——「嗚哇哦」——喬治就鬆開繃嘴唇的手,用拳猛揍了一下沒牙齒的嘴巴,老頭頓時狠命開始呻吟。弟兄們哪,血就湧了出來,啊!真好看。我們當時把他的外套扯掉,只剩下背心和長內褲(很舊的,丁姆差一點笑掉了牙),然後彼得瀟灑地踢了他的大肚皮,我們隨後把他放了。他跌跌撞撞地起步走了,其實,這次不是什麼太狠命的推搡,他發出「哦哦哦」的聲音,不知所在,不知所以。我們吃吃地笑著,把他的口袋翻轉過來,同時丁姆舉著破傘東舞西跳。口袋裡東西不多,有幾封舊信,有的早在一九六○年寫的,上面有「我最最親愛的」之類的廢話;還有一個鑰匙圈,一枝漏水的舊鋼筆。丁姆中止了他的「破傘舞」,當然,他得大聲念信,彷彿要告訴空蕩蕩的街道他還識幾個字似的:「我親愛的,」他朗誦道,用這種大嗓門,「你出門在外,我會思念;夜間出去,要注意冷暖。」接著他放聲大笑——「哈哈哈」——假裝用信紙去擦屁股。「好啦,」我說,「算了吧,弟兄們哪。」這老頭的褲兜裡只有很少的葉子(也就是錢),不超過三個戈里,氣得我們把亂糟糟的一把硬幣撒得到處都是,因為它和我們已經擁有的花票子相比,簡直微不足道。接著我們摔破了雨傘,撕破他的布拉提,迎風撒開,也算打發了這個教師模樣的人。我們所做的確實算不了什麼,但這僅僅是今晚的開場白而已,我並不是向你或你這類的人辯解這事。此刻加料牛奶泡刀裡面的「刀」開始興風作浪了。
接下去要做善事,那是卸掉部分葉子的一種手法,以便逼迫自己更有勁頭去店裡洗劫。況且它也是預先收買人心、洗脫罪名的妙計。於是,我們進了艾米斯大道的紐約公爵店。雅座中果然有三、四個老太太,在用政府布施款喝黑啤酒。現在我們成了很好的小伙子,向大家微笑著做晚禱,可這些乾癟老太婆開始不安起來,青筋暴起的雙手端著杯子顫抖起來,把啤酒點點滴滴灑在桌子上。「別捉弄我們吧,孩子,」其中一個臉上積有千年的皺紋,她說,「我們不過是窮老太婆。」但我們只是磨磨牙齒,刷刷刷,坐下,按鈴,等待服務生過來。他來了,神情緊張地在油膩膩的圍裙上擦手,我們點了四份退伍兵——退伍兵就是蘭姆酒攙櫻桃白蘭地,當時喝它的人很多,有的人還喜歡添加少量酸橙汁,那是加拿大喝法。我對服務生說:
「給那邊的窮老太婆來點營養品。每人一客大杯蘇格蘭威士忌,再弄點東西帶走。」我把一口袋葉子都攤在桌子上,其他三人也學樣,弟兄們哪。於是,老太婆們得到了雙份的高度金酒,她們戰戰兢兢的,不知道該做什麼事,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其中一個放出一句「謝謝小伙子」,可以想像,她們以為不吉利的事情就要發生。總之,她們每人得到一瓶揚基將軍干邑白蘭地,可以帶回家,我還出錢給她們每人訂購一打黑啤酒,第二天早上送貨上門,並讓她們把臭婆娘的家庭地址留給櫃檯。剩下的葉子嘛,我們把該店家的肉餡餅、椒鹽脆棒、奶酪小吃、炸馬鈴薯片、長條巧克力統統買下,弟兄們哪,這些也是賞給老太婆們的。接著我們說聲:「等著,一會兒回來,」老太婆們還在呢喃著:「謝謝小伙子。」「上帝保佑你們!」而我們則身無分文地出了商店。
「讓人覺得超爽快,」彼得說。可以看出,可憐的笨丁姆仍然摸不著頭腦,但他不聲不響,生怕被人稱做令人倒胃口的無腦巨人。好了,我們拐彎抹角到了艾德禮大道,只有這家菸糖商店還開著。我們已經有近三個月沒管他們了,整個街區總體上比較寧靜,所以武裝條子、巡警不大來這一帶;他們這些日子主要在河北區域活動。我們蒙上面具;這是新產品,非常好用,做得很道地;它們就像是歷史人物的臉譜,購買的時候店家會告訴你面具所代表的名字。我戴迪斯雷利,彼得戴貓王普里斯萊,喬治戴英王亨利八世,可憐的丁姆戴著一個詩人的面具,叫做什麼雪萊;這種面具化裝得惟妙惟肖,毛髮俱全,是用一種特種塑料製成的,而且用完後還能捲起來,塞進靴筒裡去。我們三個走了進去,彼得在外邊把風,倒不是外邊有什麼要擔心的。我們一衝進店裡,就向店主斯洛士撲去,這傢伙長得像一個大葡萄酒果凍,他一眼看出情況不妙,就直奔裡屋,裡面有電話,也許還有擦得晶亮的左輪槍,六發骯髒的子彈裝得滿滿的。丁姆如飛鳥一般快捷地繞過櫃檯,把一包包香菸撞向一大幅剪下的廣告圖樣,上面是一個乳峰高聳的小妞在宣傳新牌子的香菸,滿口大金牙向顧客閃耀著。只見布幕後有一個大球滾向裡屋,是丁姆和斯洛士你死我活地扭打成一團。接著可聽到喘氣聲、哼哼聲、踢腳聲、東西倒地聲、咒罵聲,再來就是玻璃破碎的啪啪聲。斯洛士的老婆似乎在櫃檯後呆住了,可以想見,她隨時會喊殺人啦,所以我飛快地跑到櫃檯後抓住她,她可真是一個大塊頭,渾身散發著香氣,大奶子上下跳動著。我用手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喊死喊活,呼天搶地,但這母狗狠狠咬了我一口,反而輪到我狂喊一聲,然後她張開漂亮的大嘴巴,掙扎著高喊報警。嗨,我們想,她必須被秤砣好好砸一砸,接著被開箱子的鐵撬敲一敲,如此這般,紅血老朋友就流出來了。隨後我們把她放倒在地板上,把布拉提扯去取樂;輕輕一頓靴子踢打,她就止住了呻吟。看到她躺著,袒露著奶子,我就考慮要不要動歪念,但那是後來發生的事。然後我們清理收銀機,那晚上的收穫真不賴,每人拿上幾包最好的極品菸,接著揚長而去,弟兄們哪。
「真是道道地地的重磅雜種,」丁姆不斷念叨著。我不喜歡丁姆的外貌;他看來又髒又亂,就像剛打過架的人,當然他是剛打過架,但是你不應該讓人覺察出你曾這麼做。他的領帶好像有人踩過似的,面具也扯掉了,還沾上了滿臉的地板灰。所以我們把他拉進小巷,稍微整理一下,用手帕蘸唾沫擦去地板灰。這些都是我們替丁姆代勞的。我們很快就回到了紐約公爵店,根據我的手錶估計,我們離開還不到十分鐘。老太婆們還在喝我們賞的黑啤酒和蘇格蘭威士忌,我們說:「嘿嘿,姑娘們,接下來要玩什麼花樣?」她們又開始念道:「好心的小伙子;上帝保佑你們!」我們按鈴,這次來了另一個服務生,我們點了啤酒攙蘭姆酒,我們渴壞了,弟兄們哪,還買了老太婆要點的東西。然後我對老太婆們說,「我們沒有出去過,對不對?是不是一直在這兒呀?」她們都迅速領會了意思,說:
「沒錯,小伙子們。沒有離開半步。上帝保佑你們,」接著喝酒。
其實,那也沒啥關係。過了半個鐘頭才有警察活動的跡象,而且進來的只是兩個很年輕的警察,大警帽底下臉色紅紅的。一個警察問:
「你們知道今晚斯洛士小店發生的事情嗎?」
「我們?」我若無其事地說。「怎麼?發生什麼事啦?」
「偷盜、動粗。兩個人送了醫院。你們這夥人今晚去哪裡啦?」
「我不喜歡挑釁的口氣,」我說。「我不在乎話裡有話,惡狠狠的。這是他媽的多疑本性,我的小老弟。」
「他們整個晚上都在這裡,小伙子們,」老太婆們開始咋呼。上帝保佑他們,這些孩子善良、大方。他們一直待在這裡的。我們沒看見他們走動過。」
「我們只是問問,」另一個小條子說。「大家都一樣,是當差的嘛。」但他們離開前狠狠瞪了我們一眼,我們隨後報之以唇樂:噗噗噗什。不過,對這些天的進展,我本人不由自主地覺得很不過癮。沒有動真個的幹架。一切都像拍我的馬屁一樣輕而易舉。話說回來,這夜色還早著呢。
「接下來要玩什麼花樣呢?」
一夥人裡有我,名叫亞歷克斯,另有三個哥兒們,分別是彼得、喬治和丁姆,丁姆真的很笨。大家坐在柯羅瓦奶品店的店裡,議論著今晚究竟要幹些什麼。這是個既陰冷又昏暗的冬日,陰沉沉的,討厭透了;幸虧沒下雨。柯羅瓦奶品店是個奶雜店,弟兄們哪,你們可能忘了這種店鋪的模樣;如今世道變化快,大家的忘性快,報紙也不大有人看了。喏,就是除了奶製品也兼售別的貨。儘管店裡沒有賣酒的執照,但法律還沒有禁止生產某些新鮮東西,可以攙在牛奶中一起喝。例如攙上速勝、合成丸、漫色等迷幻藥,或者一兩種...
作者序
惡的魅力 唐諾
名導演庫柏力克拍過兩部很有名的電影,或正確的說,根據兩部英國小說成功拍成電影,一是克拉克的科幻名著《二○○一太空漫步》,另一是我們手中這部《發條橘子》,乍看之下兩部的內容、氣息和指向並不相似,但只要稍稍看下去就可發現並非出自於隨機的選擇——庫柏力克顯然對「未來」(尤其是英國人想像的未來)有著難以抑制的關切之心,當下現實邊界的超越和衝決有魅力的召喚著他,並且對烏托邦式的預期有他的憂慮,不管這些「未來」係以乍看廣漠無垠的星際之旅(可柔美的配以《藍色多瑙河》的華爾滋圓舞曲),或以某一封閉如煉獄的罪惡市街的遊蕩形式所幻想、所臆測出來,這也使他「借力使力」的拍電影方式仍顯現出自身的心志視野及其複雜性,讓他仍是一位有基本重量和性格的電影創作者。
當然,這兩部名片在台灣的命運並不相同,庫柏力克自身的「統一」被彼時台灣戒嚴冷凝的現實給割裂開來——我們比較容易看到《二○○一太空漫步》,因為電影裡叛變的歹人是電腦,聯想不到掌權的政府,同時叛亂所在的國度是星際太空,亦不在我們憲法堅持主張的管轄範疇之內;相形之下,《發條橘子》就刺激多了,那種雖然標示發生於未來、卻仍在我們伸手可及尋常大街的殘暴殺戮情事,彼時「管得太寬」的政府當然擔心台灣也在大街遊蕩的年輕人學壞,因此,《發條橘子》一直是部禁片,絕大多數的人只聞其名,了不起看到的就那一兩張劇照,乖戾的構圖、顏色,以及乖戾裝扮的年輕人乖戾的眼神,惡夢一般。
電影和小說的關係相當密切,但終究是兩種各自獨立的創作載體,使用不同的語言,有著不一樣的表達能耐,因此,儘管改編自小說的電影非常多,卻很少有較像回事的原小說作者對此影像成果感到滿意的,尤其愈好的原著小說愈如此。這裡,《發條橘子》的原作者安東尼.伯吉斯大概列名於最憤怒那一個層級,理由不盡然是庫柏力克的拍攝成績,更牽涉到一則罕見的出版公案。
這段極度激怒伯吉斯的往事,在本書作者的引言〈再吮發條橘子〉中講得很清楚,也罵得夠淋漓盡致——簡單講,是美國紐約的出版公司引進這部小說時要求刪去原小說結尾的第二十一章,而庫柏力克的電影又改編自這個提前到達終點的美國版本,梁子就架在這裡。
原書被刪、被改、被禁甚至被燒掉,在漫長且多不義的人類歷史中,這從來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我們這一代人亦曾親眼瞧見,並不覺駭異,然而我們得說,《發條橘子》一書踰大西洋到達紐約化為小一號的發條橙,好好的二十一章憑空蒸發,其實是極少見極有趣的(對不起啦,伯吉斯先生),因為美國出版公司甘犯偉大的憲法第一修正案動用剪刀,基本上不來自小說原來的結尾太血腥太罪惡不忍卒睹,有道德顧慮和社會責任云云,而是剛剛好倒過來,美國人惟恐天下不夠亂而認為原書的結尾太「軟」了,不想讓這個一心為惡的未來年輕人這麼簡單就金盆洗手改過遷善,他們要他轟轟烈烈幹下去殺下去,因此,就讓小說硬生生煞在他恢復作惡能力那最輝煌最幸福的一刻。
這個「倒置」的刪改,不但讓我們收集到一個很另類的出版案例,也多提供了我們另一個讀小說的思維入角,儘管這有點把快樂建築在伯吉斯的痛苦之上。
來自老歐洲的道德選擇
《發條橘子》出版於一九六二年年輕一代忽然叛變的奇異年代,全書工整俐落的切成三部——第一部基本上是犯罪小說,以「我」(亞歷克斯)為首的teenage四人幫遊蕩街頭,殺人、吸毒、搶劫、輪暴樣樣都來,時間設定在未來,但大致上只對書寫者放膽想像罪惡有意義,它其實也可看成是當下現實的,是《麥田捕手》的地獄版;第二部則是二十世紀典型的反烏托邦小說,亞歷克斯在作案後遭同夥出賣被逮,政府以他為實驗對象,通過一個複雜的思想改造療程,徹底拔除他作惡的能力,讓他一起暴力或性的念頭就噁心嘔吐;第三部是現代主義意味的小說,喪失作惡能力的亞歷克斯被放回他熟悉的昔日街頭,卻發現自己成了所有人的沙袋受氣包,毫無抵抗自衛之力,他先選擇跳樓不死,遂決定「治癒」自己,讓自己能跟從前一樣殺人做愛。美國版本就戛然停在他功力恢復、可重回江湖那一刻。
至於失落的二十一章,則是又成一尾活龍的亞歷克斯,在咖啡店偶遇昔日哥兒們彼得,彼得是當年唯一沒出賣他的人,他結了婚,還帶著妻子喬治娜,這個全然新鮮的影像「忽然」打動了亞歷克斯,讓「已經十八歲」的他也想為自己找個老婆組個家庭,然後再生個年輕歲月四下闖禍作奸犯科的兒子云云。反思的語氣仍放得很硬、很乖戾,但這個無預警的一百八十度逆轉結局的確把整部書帶回成青春成長小說,一部過度誇張狂放歲月的青春成長小說,桀驁不馴只是一種年齡狀態,會不由自主的暴烈而來,也會不留痕跡的退潮而去,因此,它既是青春的一種特權,又是一場短暫且自動治癒的麻疹,這個發現讓我們安心,也讓我們願意保持寬容和無比的耐心,寬容什麼等什麼?等那些兩眼直直發亮如四下尋仇的小鬼過他十八歲(或再等兩年,二十歲)生日。
我們知道,小說寫下去總會程度不一定的掙脫書寫者的意志控制,不會百分百如作者的意,但這裡,我們先來想作者本人原來打算幹什麼——發條橘子,會刻意取這麼一個怪書名,通常說明作者是有清晰意圖的,甚至擺明了要為小說本身設定某個封閉性主題。同樣道理,作者本人愈謙卑,想整體呈現而不試圖手指某處給讀者看時,如此旗幟鮮明、重點提示的題名方式就感覺不對勁了,因此,這樣的小說通常不會有鏗鏘費解的名字,而是很平凡的、不加任何著色的,甚至大而模糊之的以小說發生的時間背景或場所背景為名,以至於我們總覺得寫小說的人「不太會為他的小說命名」。小說史上,契訶夫大概就是這種最不會為自己小說找響亮命名的人,他的小說名字總是〈福利演出場散戲以後〉、〈一個未必可靠的故事〉、〈在河上〉、〈匿名氏故事〉、〈三年〉,或直接就叫〈無題〉。
發條橘子,依據作者伯吉斯自己的解釋,是那種上了發條才會轉動的老玩具裝置,裝在看起來甜美多汁的橘子上,因此這橘子是膺品是假貨,沒自身意志,不會自行轉動云云。當然,我們所知的各國品種橘子包括英國產的,通常既沒有自身意志也不沒事自己轉動起來,因此,伯吉斯在為小說構思和命名之際,腦中大概閃過某個我們也聽過的地理學尋常描述:「地球的形狀就像一顆橘子。」(因為不純圓,而且表面有高低凸凹。)這也是賈西亞.馬奎斯的《百年孤寂》書裡第一代老阿加底奧瘋狂於天文學時的重大發現:「地球是圓的,跟橘子一樣。」
只是,當人類已在月球上建起殖民地的同時,他們還用「發條」這古老玩意兒嗎?連我們這代小孩都快不知道裝小兔子賽跑的強力電池為玩具動力來源了不是嗎?——這種極「進步」年代的比比皆是活化石存留現象,一直是幻想小說總難以避免的盲點(誰有興趣去查查看比方說《一九八四》書中有多少這種事?),它總受限於書寫當時的現實配備,無可厚非,只供我們莞爾一笑,這說明未來的不透明和人預見能力的近在咫尺,提醒我們得謙卑,為未來的諸多可能留一些必要的餘地。
惡的魅力 唐諾
名導演庫柏力克拍過兩部很有名的電影,或正確的說,根據兩部英國小說成功拍成電影,一是克拉克的科幻名著《二○○一太空漫步》,另一是我們手中這部《發條橘子》,乍看之下兩部的內容、氣息和指向並不相似,但只要稍稍看下去就可發現並非出自於隨機的選擇——庫柏力克顯然對「未來」(尤其是英國人想像的未來)有著難以抑制的關切之心,當下現實邊界的超越和衝決有魅力的召喚著他,並且對烏托邦式的預期有他的憂慮,不管這些「未來」係以乍看廣漠無垠的星際之旅(可柔美的配以《藍色多瑙河》的華爾滋圓舞曲),或以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