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志鵬/自由樂評人 (粉紅機器人)
當初知道有機會替這本書寫推薦序的時候,腦海裡對作者伊安.亞貝里 (Yann Apperry)沒有任何印象,但是卻被書名深深吸引,《音樂之魔》 (Diabolus in Musica),那會是一本什麼樣的小說?音樂到底在書中扮演一種什麼樣的角色?我想這是所有重度樂迷都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的主要動機。
在書中,Diabolus in Musica被認為是一種不和諧的音程。我不懂樂理,因此上網查了一下什麼是Diabolus in Musica?根據Wikipedia的定義,Diabolus in Musica指的是一種三全音 (tritone),字面上的意思是三個全音的距離,也就是增四度 (augmented fourth) 或減五度 (diminished fifth)。這個音程的聲響特性就是極度的不穩定,怪異到會引起聽者耳朵的刺激不舒適感,並且挑戰一般人對音樂行進理當工整有秩序的認知,因此Diabolus in Musica又被稱為「魔鬼的音程」,它是一種歌頌撒旦的音樂,在中世紀時是被教會禁止使用的。
然而這就是書中主角莫哀.英薩根的一生,他花了一輩子的力氣在追尋這種利用不和諧音程所譜成的偉大樂章,卻不知道這種音程也帶給他一種不和諧的人生,圍繞著他的家族、他的家庭、他的情人、他的朋友,也全都遭受不和諧音程所苦。
讀完這本書的第一個印象是,莫哀.英薩根是一個無法從命運牢籠裡逃脫的人,他的生命旅程就像一列無法終止的火車,在既定軌道上頭也不回地向目的地狂奔而去,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但是他真的沒有選擇的餘地嗎?到底是誰促使他寫下這闕背後隱含毀滅意涵的永生敘事曲?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聲音,像一只「節拍器繼續打著節拍….押著時間答答答往前走」,走向那些註定只能被後世詠歎的烈士行列。
換句話說,不和諧音程也是一種生命的常態,所有偉大作品的泉源。現代性 (modernity) 講究的是理性與秩序合拍的美感,一切皆可預期,我們身處其中感到心安。然而對於世界如何向前推進的這個問題,依靠的卻是衝突與碰撞,唯有透過撞擊社會結構體系的固有凝結狀態,世界才不得不產生改變,這也是莫哀.英薩根正在做的事情。在正統音樂學院體系下,年輕氣盛的莫哀挑戰常規,掀起古典樂與爵士樂的戰爭。莫哀跟他啟蒙老師說,記得多聽聽Thelonious Monk、Duke Ellington與Bill Evans的鋼琴技巧,找出搖擺 (swing) 的玄妙之處,也跟他學院裡的教授嗆聲說,巴哈與莫札特也都是非常高明的即興演奏家,把他的老師氣的半死。
但是叛逆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一如成長過程中的我們,處於賀爾蒙勃發的青春期,想要掙脫傳統規範的束縛,卻被社會體系規訓成為一個遵守世俗價值的一份子,不按牌裡出牌的後果便是伴隨著懲罰,遭受道德譴責,不被社會接受。即便規訓與懲罰的機制打造出理性與秩序,我們也清楚知道反抗不一定成功,但是這種成長的叛逆仍然以多樣性面貌、層出不窮地展現出來,重點是,這段反叛經驗往往成為日後所有偉大創作的母題 (motif) ,一如在尼采在《悲劇的誕生》書中,引用酒神 (Dionysus,戴奧尼修斯)與日神 (Apollon,阿波羅)的對比,創作永生敘事曲的莫哀.英薩根就像酒神一般痛苦卻生命力旺盛,這也是Diabolus in Musica魅力所在。當然,擁抱「撒旦」的前提是得要學會忍受獨自一人的苦惱,大量的寂寞是酒精與藥物無法消解殆盡的,且慢,「音樂可以是一個入口與出口。」
平凡如我們,雖然無法如莫哀.英薩根創作出偉大的音樂,卻可以藉由聆聽音樂釋放被禁錮已久的靈魂,Miles Davis、John Coltrane、Thelonious Monk、Billie Holiday、Sarah Vaughan、Ella Fitzgerald、Brad Mehldau、Keith Jarrett、Andrew Hill、Jimmy Smith、Charlie Haden、Bobby Hutcherson、Art Pepper、Stan Getz、Bill Evans、Chet Baker、Bud Powell、Jackie McLean、Grant Green…,這些名字一一閃過我的腦海,雖然我不認識伊安.亞貝里,但是他在寫作這本書時,這些人的音樂肯定時時盤旋在他的腦海中,從音符幻化成文字。
且讓我們按下播放鍵,進入莫哀.英薩根的世界裡,隨著音樂之魔,共舞到下一個決定性的時刻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