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安住身心的協助者
《風之影》譯者 范湲
二○○五年的法蘭克福書展期間,我獲邀參加了西班牙RBA出版集團為赫黑•布卡依(Jorge Bucay)成為百萬暢銷作家而舉辦的盛大酒會。見人如見文,眼前的布卡依,果真就是《人生難題的簡單答案》(Déjame que te cuente)書中那個和藹可親又有趣的心理醫生「肥仔」!他是備受尊崇的知名心理醫生、阿根廷家喻戶曉的電視節目主持人,而且是國際暢銷書作家;他能寫勵志故事,也創作長篇小說……我很好奇:一個具有多重身分、擁有多項才華的人,如何為自己下「定義」?
「我只是個專業的協助者。」布卡依這樣回答我。
是的,就這麼簡單。布卡依從醫界跨足電視和出版,做的都是同一件事:協助眾人安住身心。「無論是看診或寫作,我總是希望自己的專業協助能夠奏效,不過,一個人的人格發展過程是無法量化的。假如這本書的暢銷能讓更多人身心更自在一些,那才是我最大的收穫。」身形壯碩的布卡依,說話時總是端著一張笑臉,充滿磁性的嗓音,很耐聽、很舒服悅耳的聲音,八成也有療癒力吧!「人類的焦慮來來去去,大概都是繞著五十個不同的問題在打轉;即使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世代,這些問題會一再重複出現,唯一不同的,只是表達的方式以及看待問題的方式不同罷了!」
於是,布卡依蒐羅了五十個故事,分別探討了人生的五十個疑問,因而寫成了這本《人生難題的簡單答案》。為何採用說故事的方式?「這是我從事心理治療多年的經驗:說故事開導病人,成效最大。」書中五十則故事,取材於各種不同的文化,從阿根廷民間傳說到佛教故事,十足的「全球化」。這些故事,或能幫助我們找到幸福之路,或能協助大家重拾安定心靈;世間眾生,多少人帶著面具過日子,就為了符合社會或他人的期望,卻忘了心靈深處最純真的自我……
當然,勇敢做自己是需要付出一些代價的,追求幸福的過程也絕非如畫大餅那般容易。看看書中主角「戴密安」的整個心理療程就知道,跟一顆煩躁的心打交道可不容易啊!唯有撥開了情緒的烏雲,生命才見清朗。「尤其是每則故事最後那一行寓意深遠的句子,對於有意追求心靈成長的讀者來說,特別適用。」布卡依如是說。
倘若你異常幸運,少年戴密安的煩惱都不是你的煩惱,這本書依然值得一讀!把它當一本故事書來看,書中內容或是饒富趣味,或是充滿想像力,文字簡單、流暢,一本有深度卻沒有難度的書。一句話,就是好看!
心靈的需要
知名精神科醫師 鄧惠文
「每個人都需要心理治療嗎?」許多人這樣問過。
「不見得。很少有甚麼東西是一定需要的。」
聽說自己不一定需要治療,人們通常會鬆了口氣,但接著想到「很少有甚麼東西是一定需要的」,卻不免困惑。
「這麼說,我不一定需要這份工作?」
「我不一定需要這個情人?」
「我不一定需要滿足別人的期待?」
「我不一定需要得到大家的肯定?」
真的可以這樣嗎?
一般人都會懷疑,因為這嚴重牴觸了我們自幼所受的教導。如果一向奉為圭臬的理念竟不是必須,那我該堅持甚麼?該追求甚麼?遇到阻礙時如何說服自己繼續奮鬥?
經過生活的種種磨練,我逐漸體會這句心理治療師常說的話。對於成就、財富、家庭、愛情、人際關係、自我形象……等等,人們往往預設標準,認為非如此不可。這些「必須」使人執著於固定的角度,衍生無窮的煩惱。彷彿一場設計不良的遊戲,啟動後玩得灰頭土臉,卻不曾想到回頭檢視或更改那些不合邏輯的規則。
其實,許多人們以為必須的東西,都不見得是必須,或者說,並不是原本想像的那種必須,這是赫黑.布卡依在一系列心理小說中反覆傳達的觀念。然而,深陷苦惱的戴密安很難立刻接受視角的扭轉,甚至以為痛苦不被理解而感到憤怒。
為此赫黑巧妙的引用蒐羅多年的故事,以一種間接而有效的方式傳遞完形心理學派的某些概念。例如,本書從少年戴密安說「我做不到」開始探索「自我受困」的難題:戴密安自覺受到限制,無法改變現況,因而喪失信心、放棄嘗試,忍受非己所願的憂悶。治療師想讓戴密安瞭解,外界的束縛並沒有想像中可怕,真正的阻礙源於過去。年幼無力時所受的挫折烙印在心中,雖然現在已經茁壯成長,創傷記憶卻讓人習慣性的屈服,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擁有突破束縛的力量。在實際的精神分析療程中,可能需要數月經年,逐步突破心理阻抗,戴密安才能達成上述洞識。而赫黑醫師藉由「大象木樁」的寓言,為戴密安縮短了漫長的領悟過程。
回到「是否每個人都需要心理治療」的問題,赫黑認為:「對想要得到助益的人而言,心理治療便可能是有用的。」
我相信每個人都有想要獲得助益的時候,因為每個人都會遭遇難關。自我的脆弱、朋友的謊言、親子的衝突、伴侶的爭執、工作的瓶頸、不被了解的落寞、面對新價值的恐慌……似乎是人生必經的挑戰。
心情浮躁時,很難領受教條理論,但娓娓道來的故事總有平靜心靈的奇妙功效。赫黑醫師的五十個故事藏著解惑的鑰匙,不厭其煩的安撫受傷的心靈,用各種語言說著:相較於自我鞭策和各種追求,平靜與自足才是真正的需要。
奶油裡的小青蛙
我最近有一堆考試纏身,總共參加了兩科期末考跟一科段考。而下個星期還有一科考試,但是要背誦的東西還剩很多,趕也趕不完。
「我辦不到。」我跟赫黑抱怨:「繼續把精力花在注定失敗的事情上,簡直是浪費時間。我覺得最好還是就上課所學的直接去考,這樣的話,至少考試分數不及格,也沒有浪費一個禮拜的時間做白工。」
「你有聽過兩隻小青蛙的故事嗎?」肥仔問。
很久以前,有兩隻青蛙掉進了裝滿奶油的桶子裡。
牠們立刻發現自己正在下沉中;在那樣的情況下,黏稠的奶油就像流沙一樣,根本無法在上面游泳或是漂浮太久。起初,兩隻青蛙不停揮動四肢,想要游到桶子的邊緣。但是一切都是徒然!牠們只能在原地不停撲通拍動,然後繼續下沉。牠們發現,想要浮到奶油表面吸口新鮮空氣,恐怕是難上加難。
其中一隻大聲喊道:「我不行了!根本沒辦法逃離這裡。在這個玩意兒裡面根本沒法兒游泳。我就快要死了,沒必要繼續痛苦的撐下去。我實在不知道,所有的努力到頭來還是窒息而死,到底有什麼意義。」
說完這句話,他便不再多做掙扎,快速的沉了下去,感覺濃稠的白色液體正慢慢的吞噬自己。
另外一隻青蛙個性執著,或許該說比較頑固,牠對自己說道:「沒其他法子了!想在這個東西裡前進,一點方法也沒有。可是即便面臨死亡的威脅,我寧願選擇奮戰到底,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為止。在死亡來臨之前,我連一刻都不想浪費。」
青蛙繼續停在同一個位置揮舞拍動,連一丁點兒的距離都沒有前進,就這樣過了好幾個小時。
就在青蛙不停揮動四肢以及扭動屁股之後,那桶奶油不斷的被攪拌又攪拌,竟突然凝結成黃油。
青蛙大吃一驚,雙腳奮力一躍,接著往前滑動,抵達桶子邊緣。從那裡,終於可以返家,沿路歡欣鳴唱。
戒指的真正價值
我們曾經談論過贏得他人認同與尊敬的必要性。赫黑對我解釋馬斯洛(Maslow)的理論,談到這種與日俱增的必要性。
我們每個人都需要藉由他人對自己的尊敬跟重視來建立自尊。在那段日子裡,我抱怨著從父母身上得不到真心的接納,無法成為朋友們的首選夥伴,在工作上無從獲得認可。
「有個老故事……」肥仔說著,同時他遞來馬黛茶讓我沖泡:「是關於一個男孩去尋求智者的協助。你遇到的問題,讓我再度想起故事裡男孩的困擾。」
「師父,我來找你是因為我認為自己沒有什麼能耐達成任何事。人家說起我,總覺得我實在沒用,什麼事情都搞不好,又說我遲鈍,笨到極點。我該如何改進?該如何做,才能提升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價值?」
師父沒看他,兀自開口說道:
「年輕人,很抱歉,我沒有辦法幫你。因為,首先我必須先解決自身的問題,或許待會再說吧……」他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道:「如果你肯幫我的話,那我的問題很快就可以得到解決,也許我可以再回過頭來幫你。」
「師父,榮……榮幸至極。」男孩支吾著,卻再次感到不受重視,自己的需求遭到延後。
「好!」師父說。他摘下戴在左手小拇指上的一只戒指,然後交給男孩,並說:「外面那邊有匹馬,騎著牠上市集去吧。為了償還一筆債務,我毫無選擇必須變賣戒指,一定要儘可能賣到好價錢,千萬不可少於一枚金幣,趕快上路,儘快把金幣帶回來。」
男孩收下戒指,出門去了。一抵達市集,他就迫不及待向商人們兜售戒指,大家帶著興趣濃厚的眼神評量戒指,直到男孩說出心目中待沽的價錢。
當男孩提到售價是一枚金幣時,有人大笑,有人則是當他的面前搖頭,只有一位算得上夠親切的老人,不嫌麻煩的跟他解釋,這一枚戒指並不值得換到一枚金幣。經由熱心協助,有人願意出價一枚銀幣加上一個青銅容器,但是男孩堅持自己的原則,不收少於一枚金幣的價格,也拒絕了那個人的交易。
將戒指展示給市集裡所有的路人後,見過戒指的人數已超過百人,他充滿挫折感,騎上馬,打道回府。
男孩多麼想要帶回一枚金幣,可以讓師父不再煩惱,自己也能因此得到師父的忠告跟協助。
他走進房裡。
「師父!」他說:「很抱歉,我無法完成你託付的任務。這戒指或許可以換到兩三枚銀幣,但是我實在無法對任何人欺瞞戒指的真正價值。」
「年輕人,你剛說的那句話相當重要。首先,我們必須認清戒指真正的價值。你再騎馬出門一趟,去找個珠寶商問問。天底下還有誰比他對珠寶更有研究呢?告訴他,說你想賣掉戒指,並問他願意提供多少錢收購。但是,不管他開什麼價錢,千萬不要賣掉!你要把戒指帶回來還我。」
男孩又重新騎上馬匹。
燭光映照下,珠寶商檢視著戒指,他先用放大鏡細瞧,接著秤重,接著對男孩說:
「年輕人,回去告訴你的師父,如果他立刻想要賣掉戒指,最多只能賣到五十八枚金幣。」
「五十八枚金幣?」 男孩驚呼。
「是的。」珠寶商回答。「我知道,如果時間不那麼急迫的話,是有機會賣到約七十枚金幣,但是若是急著賣的話……」
男孩難以按捺激動的情緒,衝回師父的家,一五一十訴說剛剛發生的一切。
「你坐下。」師父聽完後對他說:「你就像是那只戒指:一件珍貴且獨一無二的珠寶。因為如此,也只有識貨的伯樂才能發掘你的潛在價值,何必任憑隨便一個人來斷定自己真正的價值呢?」
在說這句話的同時,師父重新把戒指套回自己左手的小拇指上。
懷孕的鍋子
「你跟父母間的關係還順利吧?」
「時好時壞。」我回答:「有時候,我們的溝通非常良好,大家都能站在對方的立場思考,但也有不能溝通的時候,一點辦法也沒有。」
「嗯,戴密安……關於這個問題,我認為以後你跟其他人還是會碰到。」
「是沒錯。但是,如果對象是父母,感覺就不同。畢竟他們我的父母啊……」
「沒錯,他們是你的父母。但是,你所謂的感覺有差別是什麼意思?」
「因為他們是父母,所以擁有某種權力。」
「什麼樣的權力?」
「控制我的權力。」
「戴密安,你已經長大成人了。正因如此,沒人可以左右你,沒有人。除非是你給他們權力。」
「我沒給他們這個權力呀!」
「看起來是沒錯。」
「但是房子是他們買的,他們供我吃,給我買衣服,支付學費,我媽媽幫我洗衣服,幫我舖床……零零總總讓他們掌握某種權力。」
「你沒有工作嗎?」
「當然有工作。」
「然後呢?我知道,如果你沒有經濟能力單獨租一間公寓,你會繼續住在父母的房子裡。但是在其他方面,我認為如果你真想爭取自己的獨立權,有些簡單的事,你還是可以獨立完成。」
「你講到哪裡去了?這是把我當成沒用的米蟲,就像我老媽一樣嗎?就好像做世界上的重要大事之前,必須先學會舖床!」
「我並不是這樣想的,但是,現在盼望得到自由跟學會獨立的是你自己啊!」
「我可不要所謂的自由跟獨立,到頭來就是為自己燒飯、舖床或洗衣服。我想要的是不用經過別人同意,就可以自由發言,不用再多做解釋。」
「戴密安,或許這兩種『自由』是不可切割的。」
「我不想從此就與父母親不相往來。」
「喔,不,當然不是那樣,但是你所宣稱的某些權力,是經由現狀有感而發來的,可是你卻拒絕接受那些權力所衍伸出來的部分責任。」
「但是我可以選擇哪些方面我急於獨立,另一些方面,我寧可再多等一些時間。」
「來,看看以下的故事是否可以幫你澄清疑慮。」
有天下午,有個男子跟鄰居借了一個鍋子。鍋子的主人不太願意,但是自覺有借鍋子的義務。
到了第四天,鍋子還沒歸還,所以鄰居以需要使用為理由,要求男子歸還鍋子。
「我正好要上樓還你鍋子呢……生產這檔事,真是搞的一踏糊塗!」
「什麼生產?」
「鍋子的生產?」
「什麼?」
「喔,您不知道嗎?鍋子有孕在身。」
「有孕在身?」
「對啊,那天晚上小鍋子就誕生了。所以這幾天鍋子都必須休養,但是到現在已經恢復體力了。」
「休養?」
「沒錯……請稍等一下。」
鄰居進入男子家裡,男子拿出鍋子,還有一個小水罐,小平底鍋跟小鍋子。
「除了鍋子外,其他都不是我的東西。」
「都是您的啊!那都是鍋子的千金們。如果鍋子是您的,那麼生出來的孩子也都是。」
鄰居心想,這男子已經完全瘋了。「我還是照他的戲演下去吧!」他對自己說。
「嗯,多謝了。」
「不客氣,再見。」
「再見,再見。」
鄰居帶著小水罐、小平底鍋跟小鍋子回家。
那天下午,男子又去敲了鄰居的大門。
「先生,可以借我一把螺絲起子跟鑷子嗎?」
鄰居強烈感受比以前更有出借的義務。
「是的,當然。」
鄰居回到屋子裡,拿出一把螺絲起子跟鑷子。
一個禮拜幾乎過去了,當鄰居想要過去要回東西時,男子敲了他家大門。
「喔,先生,您知道嗎?」
「什麼事情?」
「螺絲起子跟鑷子是一對夫妻。」
「您在胡說八道什麼?」鄰居瞪著幾乎要暴凸的眼睛:「我不知道。」
「您看,都怪我太不小心,才讓它們單獨相處一會兒,女方就有喜了。」
「鑷子嗎?」
「是鑷子沒錯,我也把孩子們帶來了。」
男子打開小籃子,拿出一些螺絲、螺母還有鐵釘。根據他的說法,全都是鑷子生出來的孩子。
「他已經完全瘋了!」鄰居想,但是多了鐵釘跟螺絲也不賴。
兩天過去了。那個糾纏不休的男子又出現了。
「前幾天……」男子跟鄰居說:「當我歸還鑷子的時候,看見你家的桌子上有一個美麗的黃金罈罐,可不可以借我用一個晚上?」
罈罐的主人猛眨眼睛。
「有何不可?」他態度溫和的說道。然後他回到屋子裡,拿出男子要求的罈罐。
「先生,謝謝你。」
「不客氣!再見。」
「再見。」
第一晚過去了,第二晚也過去了,但是罈罐的主人不敢過去要求鄰居歸還。然而,一個禮拜過去了,他無法壓制住自己的憂慮,於是前去跟男子索回罈罐。
「那個罈罐?」男子回答:「喔!您不知道嗎?」
「什麼事?」
「遇到難產。」
「什麼叫做遇到難產?」
「沒錯,罈罐懷孕了,然後難產死掉了。」
「胡說八道,您當我是白痴嗎?一個黃金罈罐如何能懷孕?」
「先生,您聽著。您已經接受鍋子懷孕產子的事實。您也接受螺絲起子跟鑷子結婚生子,為什麼現在你對於罈罐懷孕跟難產的悲劇,卻難以接受呢?」
「你呀,戴密安,你可以選擇自己想做的事,但是對於比較容易跟愉快的事情,就無法保持獨立的態度。而對於需要花上力氣的事情,更不想獨立承擔。
你的標準,你的自由,你的獨立,還有與日俱增的責任,都會伴隨你的成長而來。你要成為大人還是繼續當個小孩,由你自己決定。」
渡河
「我的心情很差。」
「怎麼了?」
「事情是這樣的:待會離開這裡後,我要送筆記本去一個同學家裡……而且他家離這裡很遠。」
「嗯,戴密安……」
「沒錯,我知道……」我打斷赫黑:「你會跟我說,沒有『必要』強迫自己,這都是出於自願,自己的選擇等等……我知道。」
「當然囉,這是你的選擇。」
「沒錯,是我的選擇。但是,我總覺得那是我的義務。」
「很好。我不問是什麼義務,也不問為什麼是義務。總之,我質疑的是你連原因都不知道。」
「我知道原因:璜安是很不錯的傢伙,每次只要我需要幫助,他就義不容辭伸出援手。所以,我實在無法拒絕幫他跑腿。」
「嗯,能者多勞。無論如何,問題在於……」
「問題在於我擔心璜安怎麼看待我。」
「錯了,大錯特錯。你更擔心的是你怎麼看待自己。」
「我?我怕變成討人厭的人物。」
「不管是不是沒跑腿而被人討厭,你現在不就因為懶惰得跑一趟,而開始討厭起自己了嗎?」
「沒錯,我就是那樣想。」
「這就是因罪惡感引發的問題,看到沒?人類對生命充滿痛苦和倦怠感,就是因為每天有十二個小時把自己當成罪魁禍首……而剩下的十二小時,則在嘮叨別人該做什麼事情。」
「喔!那現在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或許這樣比較好。或許,不知道反而可以學到更多。」
當赫黑講話的語氣開始散發哲理兼嘲諷的味道時,我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在對我說話,還是在我面前思考著人類未來的問題?而這時正是最令人難以忍受的時刻。
不管他到底是為了什麼,是為了他自己、為了我,還是純粹為了科學研究,即使確定這些忠告能讓我將來受益無窮,我心裡仍有股想走人的衝動,我受不了了!什麼心理治療、心靈成長,我都不要了!我想逃離這裡……
讓我繼續留在那裡的唯一理由,是因為有前車之鑑。有一次,我真的這樣轉身走人,可是下場卻更慘!因為我帶著滿肚子疑惑離開,而在疑惑釐清前,我根本無計可施。
那天他告訴我這篇故事,可是那段時間我時時提醒自己不半途而廢有多重要,以及讓懸而未決的疑惑占據心頭有多危險。
很久以前,有兩個和尚在森林裡趕路,他們準備返回佛寺。抵達河邊時,他們看見有位女子蹲在河邊哭泣,那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
「妳怎麼了?」年紀較長的和尚開口問她。
「我的母親快死了。她孤零零一個人在家,就在河的對岸,但是我卻沒有辦法渡河;我試過了……」年輕的女子繼續說:「但是湍急的水流讓我無法涉水而過,沒有其他人的幫忙,我根本無法到達對岸……我本以為自己再也無法看見母親活著的樣子。但是現在……現在你們出現在我眼前,又重新燃起我的希望啊!」
「我們真希望能夠幫助妳。」年紀較輕的和尚嘆息道:「但是唯一的方法,是背著妳橫渡河流,而出家人六根清靜,不近女色。我們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很抱歉。」
「我感到很遺憾……」女子說道。然後,又繼續啜泣著。
年長的和尚跪了下來,低下頭,接著說:
「爬上來吧!」
女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很快抓起裝著衣服的包袱,爬上去跨坐在和尚的肩膀上。
和尚很吃力的渡過了河流,年輕的和尚緊跟在後。
抵達河流的對岸時,女子跳了下來,靠近年長的和尚,想要親吻他的雙手,表達感謝之意。
「不用了,不用了!」老和尚邊說邊抽回雙手。「妳趕快回家吧!」
女子既感激又恭敬的鞠躬敬禮,拿起包袱,往村莊的道路奔去。
兩個和尚不發一語,繼續趕路回佛寺。還有十個小時的路程……
但是就在到達佛寺之前,年輕的和尚開口對老和尚說:
「師父,你比我更熟稔齋戒的道理。然而,你卻答應背著那位女子渡河。」
「沒錯,我背著她渡河。但是,你幹嘛到現在還背著她不放呢?」
聾妻
那天我一坐下來,就開始劈哩啪啦說起話來,腦子裡非常清楚自己想討論什麼:我跟女友之間的爭執。
「我覺得加布耶娜的腦袋瓜有問題。」
「什麼有問題?」
「腦袋瓜有問題……簡直就像隻山羊一樣,瘋瘋癲癲、坐立不安、冒冒失失的……」
「為什麼?」
「我們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討論度假事宜。結果在加布耶娜父母的邀請下,她希望我們兩個一起跟去烏拉圭度假一個月。但是,我並不想去,因為我比較想要留在阿根廷跟一群俱樂部的朋友在一起。我知道加布耶娜如果也能留在這裡,假期會過得有趣多了,但是,對於前往烏拉圭度假這件事,她可是固執的很。如果說到什麼事會讓我抓狂,那就是加布耶娜對某件事堅持到底的牛脾氣。我看她越是這樣,我就越是跟著固執起來。直到我無法再繼續跟她說話,因為我有一種感覺,她絕對無法打開心門,聽聽其他人的意見。」
「為什麼她比較想去烏拉圭?」
「沒什麼特別原因……只是突然異想天開吧!」
「但是她自己沒說那是異想天開吧,她有說嗎?」
「沒有,她說想去烏拉圭。」
「那你沒問過她原因?」
「當然有問,但是我忘記她回答什麼蠢話了。」
「戴密安,告訴我。如果你記不得她解釋的原因,你怎能說那是蠢話?」
「因為加布耶娜開始對某件事異想天開的時候,她什麼話都說得出來,全都毫無道理可言。完全不顧別人的話,心裡只容的下自己的意見。」
「完全不顧你的想法。」
「沒錯。」
「例如,她還說你滿嘴蠢話,或是說你腦袋頑固。」
「對。」
「還說你是個異想天開的人。」
「對!她也說了那句話,你怎麼會知道……」
「昨天,我聽到一則笑話……」
有個男子打電話給一位頗具權威的家庭醫生。
「理加多,是我,胡利安。」
「喔!哈囉!胡利安,你好嗎?」
「嗯……我打電話給你,是因為我滿擔心瑪麗亞的狀況。」
「她到底怎麼了?」
「她快要喪失聽力了。」
「嗯……耳聾不是一兩天就會造成的,那麼,你禮拜一帶她來門診,我幫她做個檢查。」
「但是,等到禮拜一會不會太晚?」
「你怎麼發現她聽不見的?」
「因為……我叫她,她都沒有回應。」
「這個呢,有可能是某個蠢原因,像是耳朵裡面有耳塞。我們來做個實驗,測試一下瑪麗亞耳聾的程度。你人在哪裡?」
「在臥室裡。」
「那麼,她在哪裡?」
「在廚房裡。」
「好吧!你從臥房裡大聲喊她。」
「瑪──麗──亞……不行,她沒有聽見!」
「嗯,現在你走到臥室門口,在走廊上叫她。」
「瑪──麗──亞……不行,沒有用!」
「等等,先別失望。你先去換個無線電話,然後你從走廊走過去喊她,看你走到哪裡她才聽的見你的叫聲。」
「瑪──麗──亞……瑪──麗──亞……瑪──麗──亞……一點辦法兒也沒有!我已經走到廚房門口了,但是她還是聽不見。瑪──麗──亞…!沒法子啊!」
「再靠近她一點。」
男子走進廚房,來到瑪麗亞身旁,他把一隻手搭在妻子的肩膀上,然後在她的耳邊大喊:
「瑪──麗──亞……」
妻子非常生氣的轉身對男子說:
「你想幹嘛?你想幹嘛?你想幹嘛?你想幹嘛……你不停的喊了十來次,我也一直回答你『你想幹嘛』十幾次了!你怎麼搞的?一天比一天更聾了,真不知道為什麼你不乾脆去看醫生算了……」
「戴密安,這就是反射。當自己對別人的某件事感到困擾時,最好要記住(至少要這麼做!)眼睛所見到的,也是自己的問題。
「好啦!繼續談談你的疑問……你跟我說,加布耶娜到底是怎麼異想天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