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場 拆除
2000年初期工程的建地
保護家園是男人的責任,讓我死在這裡也是一種光榮!我這輩子活得一點光榮都沒有,我感謝你們給我這個機會……來啊……要拆我的房子就踩著我的屍體來拆……
燈慢慢亮,鐵道邊破落的小麵攤(2000年初期)。
警察、拆除工人、醫護人員、電視台記者正圍著麵攤。七十歲左右的山東仔站在麵攤前以身體護著坐在輪椅上的阿秀,手裡拿著菜刀以兇狠的眼光看著旁邊所有人,一種類似武打片的對峙,沒有聲音,所有人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平交道叮噹的聲音忽然響起,山東仔慢慢地似乎回憶起什麼,安靜地聽著,然後用沙啞蒼涼的聲音四處叫道:「……你他媽的,過來啊…保護家園是男人的責任,讓我死在這裡也是一種光榮!我這輩子活得一點光榮都沒有,我感謝你們給我這個機會……來啊……要拆我的房子就踩著我的屍體來拆……(一邊還要關心身邊的女人:不要怕,阿秀,我保護你,我啥大風大浪沒經過……)。來啊….怕什麼?你們這些小王八蛋一輩子也沒打過仗,我給你一個演習的機會……來啊……」
火車聲音由遠而近傳來,一直到幾乎掩蓋山東仔的聲音的時候,所有警察和拆除工人一擁而上控制山東仔。記者報導的聲音、警察喊叫的聲音、還有山東仔喊著:「大陸土地那麼多,有種就反攻大陸!去大陸搶!」以及阿秀抵抗欲抬離她的醫護人員,一直叫:「這阮厝呢!他大陸不住就是要住這裡呢……」亂成一團。平交道叮噹的聲音持續著。
最後,人群慢慢散開,露出人堆中被抬上擔架的山東仔,他一直掙扎,想接近阿秀,他忽然近乎嘶吼地以很不標準的台語唱起「台北上午零時」這首歌的片段:「……啊……齷齪的城市,台北上午零時……」另一班火車的聲音再度響起。人聲慢慢消失只剩他的歌聲,最後火車聲音掩蓋了所有一切。燈光漸暗。火車聲音漸漸消失,音樂起。
前面的聲音變成電視機裡傳過來的音效:「在這個城市一個幾乎被遺忘的角落,今天警方派出大隊人馬以及醫護人員如臨大敵一般,不過他們所要對付的並不是什麼通緝要犯,而是一個堅持保護自己經營了將近四十年的包子饅頭店。這是一間已經破爛不堪的違章建築……七十多歲自稱山東仔的老杯杯手持菜刀,不讓任何人接近……警方開始動作了,開始動作了……場面非常混亂非常混亂……非常危險非常危險,我的鞋子我的鞋子……已經被制服了已經被制服了……他在唱歌……竟然唱起歌來了!」
在音樂和電視音效中,有其他聲音進來。
「爸……媽……你倆哪會看電視新聞看到在哭……嗯?這個所在我哪會有點面熟?是不是小時候我去過?還是眠夢的時候看過?我記得……有火車……有切仔麵……還有一個胖胖的女人……不是在笑……就是在流眼淚……」
女:這有什麼好看的?違章建築本來就要拆啊!台灣就是這樣,敢吵敢鬧的被同情……敢大聲的什麼都贏!
男:對有些人來說,這不只是房子,而是記憶,生命到最後,除了記憶,請問妳還剩下什麼?
女:每次跟你講話就像跟神經病在講話……
男:妳會這樣覺得,很正常,因為……妳根本連神經都沒有!
(女人歇斯底里的咒罵:「我怎麼會認識你這種人啊……你根本是心理變態……」)
女:爸……你怎麼整個晚上都在看同樣一個新聞?
男:這個人我熟識……
女:哪有可能……
男:這個所在,我也熟識……
女:啊?你什麼時候去過的?
男:爸爸在那兒……愛過一個人……
女:HO!!!
男:爸爸在那兒……也曾經殺死過一個人……
音樂拉高。
第一場 當初
麵攤 60年代晚期
燈漸亮。在上面的聲音音效中,同一場景重建回60年代晚期。
工廠嘈雜的機器聲音,收音機的聲音誰點歌給誰聽之類的,加上當年的廣告。
黃昏,麵攤有人在吃麵,隔壁的包子饅頭店也有人在買饅頭包子。忽然傳來阿國粗魯之至的罵人的聲音。吃麵的人不時回頭看。煮麵的阿秀邊招呼客人,不時探著裡頭。
阿國:(髒話請自己加)你爸才一天沒在,你們就給我嗎啡兼拖沙……三個人舞整天舞沒一個屁出來……你們這樣叫我後天怎麼交貨……你爸給你吃頭家睏頭家娘每個月還拿錢給你們花,你爸一定是小時候放尿去涮到你祖公的皇金甕才會衰到替你們老爸老母養你們這些不成材的東西……你爸若養豬也還有肉可殺,養狗也會吃屎……養你們這些……會吃shiau而已啦!
阿秀:(一邊煮麵一邊跟看著工廠裡頭的客人說)不好意思,裡面有一隻畜生在發瘋啦!
客人:沒要緊啦,習慣了,不過你老公好像沒什麼進步,再罵還是那幾句。啊每個老母他都要給人家怎樣,他是拿補腎丸當飯吃啊?
阿國:(動手打人的聲音和罵聲一起)這啥?這啥?幹你娘,你爸是請你來敗家的是否?做壞這麼多!還給你爸藏!你是故意要把你爸的工廠做倒就對啦!幹你娘!
阿生:(O.S.大叫)阿嘉,快走啦!
工廠中衝出一個襤褸的小工,雙手護著頭,一個工具跟著丟出來。外面所有人都嚇呆了。阿玲也楞了一下。
阿國:(在裡頭又開罵開打)不成猴,全身剝一剝也沒有三兩肉,沒想到這麼帶種,還會顧朋友,叫人落跑,帶種你爸就打你算帳!好膽你不就不要跑!
工廠中跌跌撞撞衝出瘦巴巴的阿生,蹲在地上喘氣。山東仔過來看這兩人,抓著桿麵棍想進去。阿秀拉他說:你不要去,你做你的生意就好!
阿國:(O.S.)你怎樣?還瞄我?來啊!看不慣,幹你娘,我們單挑、釘孤支啊!
阿榮:(O.S.)沒啦,我是說……你不要沒事就要幹我老母啦……我老母過世很久了!
阿國:(O.S.)啊,怎樣?
阿榮:(O.S.)你若要把她怎樣,挖土要挖很久啦!若被警察抓到,除了強姦,你還會多了一條罪名!
阿國:(O.S.邊打邊講)你娘咧,我都不知道幹你娘還有罪!什麼罪?
阿榮:(O.S.)盜墓!
阿國:(打罵)盜墓!好好笑,盜墓!你乾脆順便告我姦屍!把你爸槍殺,讓我落地獄,連你祖媽都一起操!
最後阿榮也跑出來,一邊恨恨地看著裡面,一邊走向其他兩人探望他們的情況。阿榮看到阿嘉的頭在流血,看向在洗碗的阿玲那邊。阿玲好像早已看到,快步走過來,把一條手帕拿給阿榮,阿榮看著她走開之後,才把手帕摀著阿嘉的傷口。阿嘉也看向阿玲那兒。
阿生一直以一種觀察者的角色看著這一切。
阿國:(走出工廠,還是一邊叫罵)你爸是累了哦,不要以為事情這樣就完了我跟你們說!你們明天做到死都要把事頭趕出來我跟你們說!後天若無法出貨……我才看你們怎樣吃睏!
山東仔:你好厲害,一個打三個,這麼厲害怎麼不去當反共救國軍去反攻大陸?真是浪費了你這樣的人才!
阿國:喂,山東仔,你卡惦卡無蚊我跟你講,你爸很早就把你點油做記號了……你爸早就在懷疑你跟我老婆的曖昧關係哦,我跟你說!
山東仔:ㄟ!ㄟ!阿國,有些事是不能這樣瞎說的哦……
阿國:瞎說?啊,心知肚明啦……你若偷吃最好要知道擦嘴我跟你講,否則哪一天讓我抓到,我一定讓你剩下骨灰回大陸!
山東仔:那你要準備大一點的骨灰罈,我跟你說!
阿秀:山東仔,有人在發神經,你不要跟著他發瘋!來啦,裡面坐,吃飯吃麵都有啦!
阿國走向麵攤,阿玲偷偷地把放錢的便當盒拿起來想要拿去藏,阿國一把連她的手都抓住。
阿國:這你的錢哦,顧那麼緊?
阿玲:(求援)頭家娘……
阿秀:你又拿我的錢要幹嘛啦?我明天是要怎麼買菜補貨啦?
阿國:拿錢當然嘛是要花,這還要問哦?講你呆看臉就知!(數著鈔票,然後拿了一張,看看阿玲,從她胸口塞進去)這張給你吃紅!
阿秀:(生氣)阿國仔,像個人一點好嗎?
阿國:怎樣?吃醋哦?你自己撒一泡尿照看看,你自己就有人樣?你根本就像一籠發粉放太多的發粿啦,知否?
阿秀火了,衝過來跟他拼了,一邊罵道:你敢是人,你根本就不是人,當初若不是我可憐你,你早就被抓去關到頭毛鬍鬚白了啦,我也不會跟你這個畜生一起過日子……
所有人過去勸架、拉架。
平交道的警示燈閃爍,叮叮噹噹,火車聲由遠而近,聲音蓋掉兩人爭吵的聲音。三個小孩呆呆地看著,阿生看向阿玲,阿玲低頭。
燈漸暗。
收音機的音樂起,播音員的聲音fade in:(以「台北上午零時」這首歌前奏襯底)你現在所收聽的節目是阿丁為你們主持介紹的「台北午夜零時」,這裡是台北天南廣播電台,周率1010千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