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有一位同事,他講課頗受人歡迎,課堂上最出名的一幕是他當眾把衣服脫光。從廣告學的角度來說,這種做法是透過色情表演引起觀眾對產品的注意力。就好像螢幕上突然出現一個美豔動人的女人,向觀眾賣力地推薦某個產品,然而半個小時後,觀眾只記得螢幕上出現的女人和漂亮的結束語,至於她推銷的是什麼產品和製造商是誰卻沒有半點印象。
與脫光衣服的教授相比,經濟學不需要借助於任何花俏的技巧,其本身就足以娛人心智,令我們樂而忘返。寫作本書的初衷即在於此。閱讀的過程中,你會發現,書中討論的一些問題都很讓人詫異。這些怪問題包含戰爭、愛情、婚姻、善與惡等,所有這一切都屬於經濟學研究的範疇。其中最古怪的理論當數加里.貝克爾的壞孩子定理(Rotten Kid theorem),這個定理告訴我們這樣的一個結論:有頭腦的孩子知道什麼時候踢妹妹對他有利、什麼時候對他不利。這個結論是世界上最有名的經濟學家花畢生精力得出的重大研究成果之一。關於經濟學善與惡的討論,一部分來自於我的研究成果,一部分引自羅伯特.弗蘭克的一本著作。他的講座歷來受人歡迎。如果有五十場經濟論題講座同時舉辦,他有本事讓他的演講廳擠滿聽眾。
這本書中談到的經濟學問題是許多經濟學家(我指的是所有出色的經濟學家)感興趣的問題。它既包括一系列的理論、經濟學家的直覺判斷,還有許多實際生活中尚待解決的問題以及天才的解決方案(有些解決方案不免顯得稀奇古怪)。本書不僅可以用來預測GNP,而且提供了洞悉人類行為的方法──人類的基本行為特點。這些方法也適用于人類基因研究、電腦技術開發以及動物研究。所有這一切工作都是以「人類是理性的」這個假設為前提,由此,我們開始去征服這個世界。
交通尖峰時刻的憂鬱
交通擁塞時,你總會覺得自己所處的行車道特別慢,你也許會將車駛進另一個車道。不料幾分鐘後,一輛破舊的藍色輕型貨車又超過了你,而就在剛才,這輛破車在你原來所行駛的車道上還排在你的後面。
改換車道的策略固然能成功,卻並非屢試不爽。究其原因,請思考一下,其他人實際上也在尋找能行駛得更快的車道──而且,車子接連往快車道行駛也會降低該車道的行駛速度,這就好像在超市大家都去排最短的隊,最後也會把短隊變成長隊一樣。一旦平衡,所有車道上的車速都會是同樣慢。
再更深入一點分析還可看出,不斷地改變車道,其代價可能是神經緊張、汽車防護裝置被撞凹等。就平均情況來說,如果每個人都很理性,那麼,在改變車道的過程中,在提高速度方面多少還是能夠受益的。如果沒有受益,也就不會有人願意這樣做,上述過程也就不會起作用了。對改變車道的人來說,得到的益處一定要等於所付出的成本──改變車道對他們來說僅僅是抵消了所遇到的麻煩。如果得不償失,他就不會改變車道;如果得多失少,其他人也會群起而效尤的。
經濟學的應用
醫生能賺很多錢,一名醫生在當醫學院學生和實習醫師期間要經過很多年的艱苦學習,這兩件事其實並不是沒有聯繫的。不同職業的報酬與排隊購物和改變行車道的過程具有異曲同工之妙。在選擇職業時,只問什麼職業報酬最高是不夠的。事實上,某個職業的報酬好,往往在其他方面不太稱心如意,如更具風險性、不舒適性,或者是進入該行業就得要投入更多等等。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每個人都會湧向這個職業,從而使該職業的報酬變低。正確的提法應是,與其他作類似選擇的人相比,你特別適合從事哪一個職業。這就好比是按照自己汽車的車況來決定是否改變行車道,或者根據你所買商品的多少來決定是否尋找更短的隊。
與排長隊、變換行車道同樣的情形還有股票市場。股市中有一種十分有效的市場假設:股票價格反映的是關於上市公司的所有公開訊息(如果買入明顯有利,那麼誰又會賣呢),因此,你也許能省下一筆雇用投資分析師的費用,隨便射射飛鏢都能在《華爾街日報》上挑選到好股票。
你現在知道,為什麼這一假設在某種程度上是正確的,而在某種程度上卻是錯誤的。如果這一假設完全正確,那麼,投資人就會忽視有關上市公司的資訊──也就不會有任何東西可以使市場保持效率。股票的實際價格必須要恰到好處地偏離其應有的價值,使人們感覺值得花時間計算出股票應有的價值,並根據情況進行交易。
在高速公路改變行車道的人可能車已經被撞凹,保持市場高效的人必然知道內部資訊,或者在大筆交易方面有很多經驗。如果你不是這種人,那麼就請別參與飛鏢遊戲。
這些例子(經濟均衡)的邏輯結構將會在本書中反覆出現。一旦你清楚地理解了超市的隊伍什麼時候且為什麼會是同樣長短,理解什麼時候、為什麼在高速公路上的各個車道行車速度都一樣快,又理解到為什麼、在什麼情況下,這些情況不是上述那樣,你就已經在自己的頭腦中添加了一些新內容,即經濟學中的一些最有用的概念。如果你顯然是第一次閱讀經濟學的知識(或者即使是第二次)就能有這樣的理解,那麼,在職業選擇中,你應該認真考慮成為一名經濟學家的可能性。
經濟學思考的簡單實例
第一個例子是:你正在設計一座公園,其中一項內容是在一片綠地中設計步行小道的式樣。很多逛公園的人都希望盡可能省力地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當然,直線便是兩點間最短的距離。你應該聽取一些建議,相應地採取一些措施:籬笆、對角線步行小路、有點兒粗糙的路面,或者是用其他綠色植物代替草地等。
一種不太有效的方法就是樹立指示牌,提醒人們抄近路穿越綠地會為草坪帶來的不良後果──常在公園裡的人其實都已了解。然而理性是對個人行為的一種假設,而不是團體行為。雖然我非常喜歡草地,之所以還是決定抄近路,是因為我本人從中得到的益處(時間得到了節省)大於自己所付出的成本(只是踩壞了局部的草坪)。而如果把我抄近路的成本加到其他人身上,那麼,我這種行為的總成本就要比總收益高,但是,對「我」來說,出於對自己付出和收益的考慮,才使我決定採取如此的行動。
第二個經濟學思考的簡單例子,是選擇男廁建造地點的傅利曼法則。男廁從空間角度來看,總是緊鄰女廁。建築單位的目標之一就是使建築成本最小化,建造兩個小型管道通風裝置的成本要比建造一個大的更高。因此,將不同性別的人使用的廁所緊挨在一起建造,以便共用一個通風口,這樣更為經濟。
第三個例子,請想像一下,一個人為下列選擇作決定時的情形:選購汽車,或是決定該投票支持哪位政治家。他可以花費時間和精力仔細研究兩種方案來作出最後的定奪。如果是選購汽車,那麼,就要在購買哪種款式的車上作出決定。如果選擇投票給某位政治家,他的決定就有一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使候選人勝出。如果候選人在沒有這位選民支持的情況下仍能勝選,那麼,該投票者的投票就是白費時間;而即使有了他的一票,候選人照樣無法勝選的話,這位投票者的投票還是白費時間。這樣,他就會理性地決定用更多時間進行購車決策──他自己受益也會更多。我們可以預期,理性的「不予理會」是投票選舉活動的一個特點。當為得到資訊而付出的成本大於資訊自身的價值時,不予理會是理性的決定。
另一方面,如果你或你的公司能從某些提交審議的法律方案中獲得幾乎所有的好處,那麼,你也許會願意投入大筆資金和精力確保這樣的法律得以通過。如果實施該法律的成本要攤到許多人身上,其他人可能沒人覺得該法律能帶給他們什麼實際利益,因而就會反對該法律的實施。這就是為什麼特殊利益在使自己受益的同時,雖要以他人的損失為代價卻仍能大行其道的原因之一,即使出現一千比一的壓倒性多數票,也會是如此的情景。
在這個例子中,我對理性的定義作了一點細微的更改。理性原本的意思是:為應該「做什麼」而進行正確的決策,例如投票選舉出合適的政治家。在這裡,理性的意思變更為:對「如何決定應該做什麼」下決策。只有當有關候選人資訊的價值比收集該資訊的成本高時,人才會去收集這些資訊。對很多事情來說,第一個定義就足夠了;而當問題的基本部分涉及獲取資訊、使用資訊的成本時,第二個定義就是非常必要的了。
最後一個例子是有關戰爭的問題。在現代戰爭中,許多士兵並不開槍,而許多士兵雖然開槍卻不瞄準。這並不是非理性的行為。其實恰恰相反,在許多情況下,這樣的士兵堅信,他們在戰場上無論做什麼,對誰贏得戰爭都沒有影響。但如果他們開槍,尤其是如果他們努力瞄準別人射擊,那麼,他們自己反而有機會被對方擊中。
通常,將軍和士兵都有兩個目標,他們都希望自己的軍隊取得勝利,同時他們也都希望自己隊上的士兵能從戰爭中倖存下來。士兵生命的重要性對士兵自己來說,當然要比對將軍來說重要得多。因此,士兵們會理性地並不完全按照將軍們理性的命令要求去行事。對二戰期間美國士兵行為的研究分析顯示,最有可能射擊的士兵都是配有白朗寧自動步槍的新兵。射擊彷彿成了興趣,因為他們手中的武器要比一般的自動步槍(像機關槍那樣,只要子彈上滿膛就可不停地射擊)強大得多。他們的行為比起普通槍手的行為似乎更有可能決定誰將贏得這場戰爭──無論他們是否犧牲,都是如此。
這樣的問題並不僅限於現代戰爭。假設你是千年以前手拿長矛、徒步打仗的一名戰士,當時正面臨著同樣手持長矛的大批騎兵的進攻。如果你們都堅守陣地,也許能克服敵人的進攻,而且犧牲的人會很少;如果你們逃跑,多數人就會被敵人策馬撞倒並被殺死。顯然,你們應該堅守陣地。
上述情形不言自明,但也有不對的地方。因為你只能控制自己,沒辦法控制整個戰線。如果其餘的人都在堅守陣地,而你卻逃跑了,那麼,你逃跑時就幾乎不會有被殺的危險,至少不會有被敵人殺死的危險。如果大家都逃跑,那麼,你唯一的選擇就是搶在第一個逃跑。因此,不管其他人準備做什麼,你還是捷足先登。如果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打算,人人爭先恐後地逃跑,那麼,多數人都會被殺死。
效忠團隊、愛國主義、團結精神、信奉上帝(亦即相信上帝既能獎勵英雄,又能懲罰懦夫),這些都是試圖解決上述問題的方法。還有一種方法,就是當部隊行軍到橋邊,在離橋不遠的一側排好長隊,並把橋燒毀,然後告訴士兵們,已經沒有任何退路。由於部隊不能再退卻,只好拼死一搏。結果,敵人的部隊撤退了,這支部隊取得了戰爭的勝利。當然,這是一個高風險的決策。
高中歷史教科書中有關美國獨立戰爭的章節,談到了英國讓其部隊士兵穿上鮮紅色的軍裝,排著整齊的幾何圖形編隊行進,為英勇的美國軍隊提供了很好的靶子。我自己的猜測是,英國人很清楚地知道他們當時在做些什麼。因為,正是同樣的英國軍隊,在幾十年後的滑鐵盧戰役中,擊敗了當時最偉大的將軍。
整齊的幾何圖形編隊使士兵要想離開隊伍會非常搶眼。佩有閃閃發光鈕扣的鮮豔軍裝使得士兵在被打敗後很難隱藏起來。高中歷史教科書的錯誤在於,它並沒有意識到:這是英國將軍們為了控制自己的士兵而特意設計的一個謀略。
士兵個體和團隊之間的衝突,可以藉由冰島史詩《尼雅爾薩迦》中有關克隆塔夫之戰的報導得到解釋。克隆塔夫之戰是十一世紀時愛爾蘭軍隊和愛爾蘭與維京人的混合軍隊之間展開的戰鬥。維京人部隊的統帥是西古德,他是奧克尼群島的首領。西古德有一面戰旗,據說只要戰旗飄揚,他的部隊就能所向披靡,但是,舉戰旗的人必須犧牲。
西古德的部隊不斷前進,兩位舉旗的士兵先後陣亡。首領讓第三位士兵舉旗,但這位士兵卻一口拒絕了。在沒有找到其他人舉旗後,西古德生氣地說:「有求於人者自己一肩扛。」說完,他把戰旗從旗杆上扯下,圍在自己的腰上,帶領部隊繼續向前。最後,他犧牲了,他的部隊也戰敗了。如果當時有一兩個人能舉起戰旗,西古德的部隊也許會取得勝利,但舉旗的士兵為了勝利可能就無法生存下來。
談到這裡,你們可還認為經濟學就是股票、公債和失業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