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廿一世紀,宗教哲學可以更自由自在
作家、主持人 蔡詩萍
我絕對是推薦這本新書最好的讀者之一了。
不是我有什麼特別高深的學問或見地,而是,我剛好是作者狄波頓寫這本關於宗教的新書時,他心中設想的那群目標讀者。
是哪些讀者群呢?是那一大群,介乎堅定的無神論者與堅定的有宗教信仰者之間的讀者群。
毫無疑問,我是這樣的人。
我跟很多華人一樣,是在充滿民間信仰的環境裡長大的,母親長年到土地公廟拜拜,每逢年節,家裡都會進行固定的拜天、祭祖儀式。我少年時,也曾為了親近心儀的美少女,跟著她們上過教堂、做過禮拜。
而我的人生開始喜歡閱讀後,也從不排斥關於宗教的書籍與論述。
但,我就是無法接受宗教的洗禮,成為任何一個宗教的信徒。
然而,我卻對宗教的文化、歷史,乃至於從宗教眼光看待人世的種種論述,充滿好奇心。逢廟必逛,遇寺(堂)則進,也是我在國內外旅行常有的行程,只因為我在那裡確實可以體會到某種當地民眾的真實生活,就如同我也會到鄰近的市場、商店區去逛一樣。
在基本心態上,我與狄波頓《宗教的慰藉》的觀點是很契合的。
這讓我想到大學時代,在我還是一名較激進的無神論者時,我喜歡的另一本關於宗教的書,大哲學家羅素的《我為什麼不是基督徒》。
這兩本書,都涉及念哲學的人如何談宗教。而且,兩人都是無神論者。不過,隨著作者置身時代的不同,及作者個人氣質的迥異,兩人觀點依然展布了很可對照比較的落差,讓我們理解到如何看待宗教,其實也是一個時代、一個社會是否更人性化、更人文化的反映。
羅素的位置,除了西方二十世紀經驗主義哲學、邏輯實證論當道的主流思維外,亦有他站在「現代性」頂峰,繼續論證「上帝已死」的義務。在羅素看來,宗教信仰之虛假已無須證明,它之所以還存在,乃是人們長期薰陶、長期生活其中的產物。言下之意,似乎只要勇於切斷宗教的臍帶,宗教自然消亡。
羅素之類的宗教觀點,勇則勇矣,卻總想在人的獨立與上帝已死之間,找到連結點;除了一再鞏固反宗教的理智論述外,還想在人的生活世界裡切斷宗教的牽連。但顯然的,羅素是失敗的,他晚年的焦慮與苦悶,或可由此而理解。
或許,較公允的講,「上帝已死」若從宗教再無壟斷、指導一切俗世價值的角度看,確實已完成了啟蒙運動以後「現代性」的志業。但若想讓宗教完全從人的生活領域裡消失,才叫現代性的革命成功,那就不免要陷入「聰明人的庸人自擾」了,畢竟,綿延千年,幅員廣袤並融入生活的宗教版圖,哪裡可能就這樣完全被清除於人世呢?羅素在這點上的失落感,不難想見。
相較之下,狄波頓的心態自由自在多了。人的獨立與解放,大可與上帝存在,並存並榮啊!何況,宗教早已在人的生活世界,築起一棟棟宏偉的殿堂,搭起一座座美好的花園,連結起每個孤立個人相互之間的連帶關係。甚至,由於人們對宗教的崇敬與憧憬,所寫下、畫下的一篇篇經典,一幅幅繪畫,一首首詩篇與樂章,都構成了人在地球上自有文明以來,最輝煌的紀錄,我們何須去否定、去忽視呢?
狄波頓採取了「後現代社會」更多元包容的相互指涉觀點,試圖為「相信上帝已死」的族群,與「相信宗教仍神聖」的信眾們,建立起可以對話的平台。這的確不是討好的工作,絕對的無神論者會認為是多事之舉,強烈的宗教信徒會認為那仍是不敬之舉,但想想看,在信眾與無神論者之間,難道沒有更多的人,應該在對立的兩端,試著去聽聽不同的聲音,欣賞兩端各自的堅持嗎?
啟蒙運動最強烈的訊息是,人都應該為自己負起責任,而非宗教、傳統等權威的指導,這就是「現代性」。可是,不管是佛洛姆的《逃避自由》,還是漢娜.阿倫特的《極權主義的起源》,在在都告訴我們,孤獨的人仍會尋求一種集體主義的慰藉,反而讓專制、獨裁政體取宗教而代之,對文明的浩劫更大。
於是,如何在狂飆的現代性之後,讓宗教的社群意識、連帶關切,能切入後現代社會的生活世界,渡引那些必須尋求心理依靠的人們得其依歸,就成了思想家們可以思索的社會工程。
狄波頓這本《宗教的慰藉》,無疑是在為這條思路開出一個方向。而且好讀得很呢。
推薦序
宗教有大用
評論家 南方朔
我不是任何宗教的信眾,但卻是個很有宗教感的人。我寫過西方神學之父聖奧古斯丁的小書,我開課講過聖方濟,我喜歡唐恩所寫的聖十四行詩,也喜歡米開朗基羅的教堂壁畫和他寫的聖詩,我愛巴哈的聖樂,也常會去教堂和寺廟找到心靈的平靜。直到最近,我還在讀巴斯卡的《沉思錄》,那本聖書帶給我心靈上極大的喜悅,許多書裡的吉光片羽都像閃電般照亮了我的靈魂。
雖然這麼喜歡宗教上的事物,但這並不會使我放棄我那世俗、理性主義的本質,意思就是說,我還是一個無神的非宗教論者。我會靠近那些宗教事物,不是因為我信,只是因為我喜歡。因為不是信,我才可以不必背負宗教的包袱,對那些事反而喜歡得更多。這就是我所謂的宗教感。
有「英倫才子」之稱的當代作家艾倫.狄波頓一向以智趣取勝,替現實的人生打開許多新的觀察窗口,由於文采斐然,逸趣橫生,他在全球都有極多讀者,在台灣亦不例外。自從他寫了《幸福建築》後,他已從事建築及房屋方面的公益活動,他也在倫敦辦了一所「人生學校」,它不教現在學校傳授的知識與技能,而是講如何面對自己的生命,從二○○八年九月迄今,已有五萬名學員。
這次他出版了《宗教的慰藉》,本書的論旨就是一個不信任何宗教的人,無須自棄於宗教之外,因為宗教雖然有許多似乎不可能為真的迷信或八股教條,但我們也要承認宗教裡的確有許多美好的事物,如優美的音樂、建築、繪畫、詩歌、儀典等,除此之外,宗教還有凝聚社群的大作用,這都是通俗的理性主義價值甚或教育不能告訴我們的。艾倫.狄波頓在這本書裡提出了一種非教條式的實用主義宗教觀。宗教界或各種宗教虔誠信眾可能會認為他的觀點媚俗,但若細心想一想,這種觀點對有神論者也是一種啟發。宗教如果能減少它那八股的色彩,而強化它美好事物的部分,那麼宗教就會變得更加親切宜人。大多數不信教的人如你我,若能對宗教的美好事物有所體會,並能因此而喚起一點心靈的神聖情操,人生一定會大大的改變。
因此,艾倫.狄波頓這本著作,剛好一針見血的講出了我心裡一直想講的話。我們遵循世俗理性主義的方式而生存,但這種生存狀態卻是一種不圓滿、有破洞的生存狀態:
(一)我們追求俗世的名利與成功,這使得我們恆常處於一種疏離、冷漠、孤寂的狀態,我們內心很需要一種群體的歸屬感,在那裡不以貧富貴賤論人,大家平等互依,相互扶持,這種真正的歸屬感只能在教團組織和宗教儀典中才可能找到,在許多宗教儀典中,我們可以見到這種原生性群體參與的熱情,而這種熱情我們睽違已久矣。
(二)無論有人是多麼的成功,但絕大多數人都必然理解到人是脆弱、無助、痛苦的族類,當我們無助時就希望天上能伸下一隻大手,來撫慰我們的傷痕、給我們安慰與鼓勵。脆弱無助時,我總會去聽聖樂、讀聖詩,甚至去教堂寺廟禮拜,而它們都不會拒絕我,對我無聲的低語,給我安慰,因此我不信宗教,卻深深感謝宗教的美好事物。
(三)人類有一種很難得的品質,那就是「慕聖」,就是懂得自我反省,知道自己的不足,相信有一個更好的自己的存在。每當夜深人靜獨處時,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就知道自己有錯,自己曾處於不應在的狀態之中。這種「慕聖」的感情乃是人的可貴天性之一,而宗教的美好事物最可以激發人的這種天性。譬如說我之所以特別喜歡米開朗基羅,就是他極為謙卑,認為大藝術家根本沒什麼,藝術的創作一定要到與神對話的境界才算真藝術,由於謙卑追求至善,他的藝術境界始能達到最高點。例如我極喜歡聖方濟這個人,他是富家子,一夕頓悟,盡棄所有來侍奉痲瘋病人。請注意他不是照顧病人,而是侍奉病人,那是何等偉大的情操,怪不得連野狼、水裡的魚和天上的鳥都要聽他講道了。那些傳說我們可以不信,但那種博愛精神卻使人欽佩。讀這些聖人的傳記和他們的佈道辭,對人的啟發至為巨大。我們不是教內信眾,這些聖徒的感召力卻絲毫不遜於什麼英雄的偉大。
因此,不是任何宗教信徒的我們,其實並沒有必要根據理性主義簡單的教條而去詆毀任何宗教,每種宗教在它發展的過程中,難免會產生一些不合理的迷信、神話、教條,但宗教一路走來,它兼容並蓄,的確也產生了大量可貴的事物,那才是人類永恆的資產。
狄波頓雖是無神論者,但他對宗教美好事物的理解,如宗教史和宗教社會學的研究,其實已遠遠超過許多宗教專家。他是在以另一種筆法重寫宗教的功能論。宗教不是無用,而是有大用啊!
推薦序
到教堂上一門人生課
作家、國際NGO顧問 褚士瑩
上午十點鐘,走進新英格蘭音樂學院的威廉教室,八十多歲的鋼琴家暨作曲家耶胡迪.懷納(Yehudi Wyner)先生,對著每個來參加這個大師音樂工作坊的聽眾,一一詢問他們所師事的音樂家,以及前來參加的理由。聽眾裡,一位叫做薇若妮卡的老太太,甚至帶來一本斑駁的樂譜,是她擔任樂團指揮家的父親上個世紀中期演奏過這位普立茲音樂獎得主的作品。我有理由相信,我是整個教室裡唯一不是音樂家的人,這個體認讓我立刻對自己失去信心,彷彿不配走進這音樂的殿堂,就算課程介紹裡清楚說著「歡迎任何有興趣的人士參加」。
「你為什麼會來?」一九二九年出生但是身體硬朗、頭腦清楚的懷納先生問我。我注意到,他穿著平價賣場Target自有品牌的運動夾克。
我只能照實說:「因為我是您的粉絲。」
他看來有點驚訝,但是立即露出笑容,點點頭表示讚許。
原來我覺得不夠高貴的理由,對這個可能是最偉大的在世音樂家來說,已經夠好了,我只是沒有自信罷了。
世界上能夠像他這樣同時是優秀的演奏家與作曲家的,實在少之又少,我充分享受著分分秒秒。在工作坊中途的某個時刻,懷納先生突然停止彈奏、詢問在座有沒有人作曲,二十個人中只有一名年輕男性舉手。
他帶著認可的眼光說:
「那你一定知道,在作曲的時候,你突然不再是一介凡人,而是超人,實際上,你是這個週末最接近天使的那個人。」
一個穿著廉價夾克的天使。
與艾倫.狄波頓同為世俗猶太人的懷納先生,在創作的時候,靈魂的昇華達到極致,掌握「創造」的力量,讓他們擁有許多凡人所不具備的自信心。充分相信自己創造能力的人,雖也會進入宗教的殿堂,但他們到教堂裡並不是為了尋找或證明自己的生命價值。
我不是音樂家,但作為一個文字創作者,似乎能夠理解他說的。
或許這是為什麼,英國的戲劇演員,可以非常自由的演繹、改編莎士比亞的作品,亞洲的演員卻往往謹守古語、不敢擅自改動一字一句。英國演員能夠抱著極為輕鬆的態度看待莎翁,基礎來自於對文化的理解和自信。
同樣的,鋼琴家艾冰舒茲女士在彈奏布拉姆斯的時候,快得連舒曼的首席鋼琴家太太克拉拉都看不下去,跳出來指正。但她只是一笑置之,依舊我行我素,因為艾冰舒茲女士與布拉姆斯交情甚篤,布拉姆斯晚年時常邀請她到度假小屋,只要布拉姆斯寫成的新作品,一律由艾冰舒茲女士當場親自彈給布拉姆斯聽,這種自信讓她能夠自由而且充分地享用布拉姆斯的音樂。
宗教也是如此。這或許說明了為什麼後期改信天主教的菲律賓,非常執著於古老的天主教教義,當梵蒂岡的天主教廷已經隨著時代而前進時,菲律賓卻還嚴格死守著全世界唯一「夫婦不可離婚」的陳規。虔誠的背後其實是缺乏所有權、缺乏宗教自信的表現。
當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到倫敦去尋找昨日的歷史蹤影時,我常常會推薦他們到被譽為「英倫第一才子」的瑞士作家艾倫.狄波頓開設的「人生學校」,上一堂自己喜歡的課。
艾倫.狄波頓一九六九年生於瑞士蘇黎士,從八歲起在英國接受教育,曾求學於頂尖的哈羅學院與劍橋大學。通曉法文、德文及英文,才氣橫溢,文章智趣兼備,書寫主題豐富多變。身為哲學家的他,對於成立人生學校這件事顯得極為自在,好像孩子去湯姆熊換代幣同樣理所當然,我喜歡他的這種態度。
人生學校位在倫敦商業街的精華區,都市人到這裡學習如何回答日常生活的重要問題,像是給那些早上賴床不想去上班的人的生涯規劃、怎麼跟分手情人相處的人際關係、了解我們為什麼會說謊、怎麼在消費時代裡規劃有創意的旅行、如何自己一個人生活、怎麼變成一個別人眼中很酷的人等等。有些課是晚上開設的,適合上班族下班後或觀光客白天逛街購物參觀累了以後來,如果意猶未盡的話,也有週末全天課程。除了一起上這些不可思議的課程,學員還可以一起吃大鍋飯,參加小旅行,進行非傳統式的心理諮商,就算不打算上課的話,也可以純參觀,在有趣的附設商店購買一些其他到倫敦的觀光客買不到的紀念品--例如關於孫子如何教阿嬤用手機傳簡訊的書。
但我最感興趣的,莫過於特地在天主教堂裡為無神論者舉行另類佈道會,內容有趣而不可思議,像是強調做白日夢對人生的必要性等。我曾報名去參加的一場另類佈道會,恰巧就是出現在《宗教的慰藉》一書中〈悲觀〉這章的精采內容!提醒我們:世人對於樂觀與快樂過度的追求,讓我們忽略了悲觀的價值與重要性。這場佈道會在Youtube上可以輕易搜尋到。
狄波頓之所以會決定在二○○八年的夏天以社會企業(social enterprise)的方式創辦這所人生學校,我覺得跟他創作生涯的起因其實是一致的,狄波頓曾經公開表示:
「我在求學過程中感到非常失望,尤其是在大學期間,因為學校所教的一切似乎都無關緊要。我什麼科目都涉獵過,可是內心還是覺得空蕩蕩的......我要寫我自己想看的那種書籍!」
而他所謂的那種書籍,就是利用廣義的文化來詮釋及定義人生。認為寫一本能夠幫助人享受人生的書,這信念本身就是件很美也很重要的事情。這是為什麼狄波頓從一九九三年開始以哲學論說文的形式,出版各式各樣的作品。
艾倫.狄波頓對於人生學校的信念,艾冰舒茲女士對於彈奏布拉姆斯的一派輕鬆,耶胡迪.懷納先生穿著廉價外套和球鞋來主持大師音樂工作坊的自在,信徒進入宗教殿堂時心中升起的堅定信念,以及我明明不是音樂家、卻大搖大擺走進大師音樂工作坊的膽量,說穿了其實都是一樣的--當我們毫無保留享用生命熱情的時候,無論是否在聖殿中,我們都是最接近天使的人。
推薦序
在生命解答的追尋中,思考宗教
作家、文史工作者 謝哲青
前幾天,掀開那不知道塵封多少年的貯藏櫃,整理那一盒又一盒,屬於輕狂歲月的年少回憶,找到了一張二十多年前的大頭照。我仔細端詳了記憶中,那個曾經熟悉,如今遙遠陌生的自己。當時的我,內心充滿了矛盾、憤怒與不滿,就像是康拉德筆下那個洶湧又黑暗的大海般混沌不安,回溯失去的時光,往事又一幕幕回到眼前。
後來,為了撫平內心無法平復的衝突,我踏上沒有盡頭的路,開始旅行。我開始嘗試去相信,在宇宙萬物的存有之後,冥冥之中,有一個至高無上的力量,主導著世界的初始與終結。在機率與命運的天平兩端,第一次,我選擇相信我所追尋的,早就有了答案,就存在於宗教的義理之中。
我走過佛陀降生的藍毗尼園、初轉法輪的鹿野苑、悟證成道的菩提迦耶,到涅槃荼毘的拘尸那羅,只為了更深刻了解釋迦牟尼的法;也曾踏著拿勒撒人耶穌的腳步:伯利恆、加利利海、耶路撒冷,只為了去感受天啟的奇異恩典;更追隨著中世紀阿拉伯世界的旅行家伊本.巴圖塔(Ibn Battuta),拜訪大馬士革、伊斯法罕、撒馬爾罕等阿拉的土地;沐浴在恆河畔的瓦拉那西,透過神聖的婆羅門儀式洗淨靈魂;在紐奧良參加巫毒教聚會,讓萬物的能量流動全身;以及數不清的過水儀式......這一切的目的,只為了追尋我內心的平靜,及遙不可及的永恆。
這是一場永不停歇的追尋,關於宇宙的真理、內在的真相,關於生命的真實,答案是不是就在宗教之中,我不知道,或許也沒有人能夠提供令全體人類信服的終極解答。不過,我對於宗教、超驗與屬靈領域雖有長年的探索與努力,宗教,這個對我來說既神祕又陌生的精神領域,仍舊遠遠地,將我摒棄在外。我對永恆與真理的思索,乃停留在理性邏輯辨證,形而上的抽象推演。齊克果曾說:「宗教體驗,是一種信心與信念的跳躍。」在宗教的範疇內,只要選擇相信,其餘的,就交付給至高無上的「聖靈」即可。
這是我個人的哲學困境,也許也是全體人類,甚至是文明歷史的困境。在新世紀重新審視「宗教」這個概念,似乎有助於理解後工業時代人類文明所面臨的兩難,也許,可以指出下一步歷史發展可能的關鍵契機。二十一世紀的現代文明,陷入了兩種宗教極端的文化戰火:一方認為他們掌握了宇宙唯一真理的鎖鑰,另一方則是極端世俗的虛無主義份子,認定了唯一的真理是無法被認知的。這樣的文化衝突,源自於人文薈萃的文藝復興。在這個動盪詭譎,卻又處處閃耀著智慧靈光的時代,人類的信仰,對真理的渴求,從每個小細節中,都可以一窺理性、知性與感性永恆的角力。
位於義大利托斯卡納地區,佛羅倫斯舊城西南隅,被稱為「文藝復興初期的西斯汀」的布蘭卡契禮拜堂(Capella dei Brancacci),裡頭保留著十五世紀初,最偉大的溼壁畫作品《聖彼得的一生》,透過馬薩喬(Masaccio)真實且誠摯的筆觸,帶領我們如臨現場般地見證聖彼得波瀾壯闊的人生。不過最吸引我目光的,是溼壁畫聯作的左上方,刻畫著亞當與夏娃被逐出伊甸園的景象。在馬薩喬的構圖之中,亞當與夏娃掩面哭泣,帶著無比的羞愧,離開神的花園。
反觀梵蒂岡的西斯汀禮拜堂,米開朗基羅以雙手堅定且不卑不亢的拒絕,讓亞當夏娃帶著最後的尊嚴,離開伊甸園。相隔兩個世代,人類從渺小猥瑣的身影,躍升至帶著古典英雄的悲愴形象,人類思索藝術的同時,也思索了宗教的本質與意義。從某些觀點看來,米開朗基羅為「上帝之死」奠下第一塊墓石。
西方文明同時源自於雅典與耶路撒冷,分別是人文主義傳統與基督信仰,彼此相輔相成,卻又相互拉扯,信仰與非信仰,就在這兩大思維體系裡來回激盪。無論你支持那一方,終極答案仍在道路的盡頭。
在道出我們自己的答案與立場之前,不妨與狄波頓同行,聽他以狄德羅式的幽默與哲思,娓娓道來關於宗教、關於信仰、關於真理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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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歸信仰的根本
《靈界的譯者》作者 索非亞
從十九世紀後期開始被人類奉為圭臬的實證主義,在「實證」成為真理的標準的情況下,由於「神」無法以科學驗證,以及崇尚自由主義的氛圍,「宗教」從過去人類生活的全部,慢慢退出政治、學校,甚至家庭。宗教總難脫不科學、非理性以及過度道德、理想化的標籤,而且每一個宗教都難以倖免,儘管各個宗教也就「科學面向」試圖證明其價值,但這樣的影響力多只是加深了教徒的信仰,似乎很難藉此「說服」更多的人。
就歷史洪流來看,雖然宗教的地位已經低落到谷底,不過並沒有滅絕的跡象。許多人平常覺得與自己無關、甚至斥為迷信的宗教,在遭逢生死別離、感情或健康的困境時,便會尋求宗教的慰藉、神明的眷顧,宗教在人們面臨生命陷落時,成了安慰、解答,甚至超越!而這是任何一項社會系統,除了神和宗教之外,不能達到的功能。
人們不愛親近宗教或成為教徒,很大一部分是由於各種繁複的教規,使得成為一個教徒便得接受種種限制以及沒有遵守的罪惡感,這是現代人拒斥宗教很大的因素,畢竟日子過得好好的、為何要自討苦吃呢?例如今日伊斯蘭教給人的刻板印象:一日五次朝拜、女人把自己包得緊緊的、飲食有各種限制等等;有些穆斯林也會因為無法忍受生活上的過度限制與違背譴責,例如不能使用站立的小便斗解手,而對自己的宗教信仰產生遲疑。這些遲疑,若能像本書作者一樣,從教規背後的歷史與意義加以理解,必能煙消雲散,並使人體會到信仰的真義。
伊斯蘭在歷史上曾有西元七五○至一二五八年的黃金時代,那時候的文學、藝術、數學、醫學、天文、宗教學都達到顛峰,後來隨著蒙古人入侵、黑死病與戰爭,伊斯蘭教與國家一同呈現衰敗之姿。十八世紀時,類似基督教喀爾文教派的瓦哈比主義(wahhabiyyah)開始盛行,該派在教義上極度保守,堅持就字面上解讀《古蘭經》,並支持沙特家族建立王國,也就是今日的沙烏地阿拉伯,這種「因襲仿效」(taqlid)的結果,讓原本以社會改革先驅之姿風行草偃於中東地區的伊斯蘭教,今日卻成了食古不化、落後蒙昧的代名詞。
當然,伊斯蘭教不會只有沙烏地阿拉伯這樣一種面貌。在二十世紀初產生了伊斯蘭現代主義對教法的反思,學者呼籲採「獨立理性判斷」(ijtihad)的原則詮釋《古蘭經》,使伊斯蘭教經典能活用於當今社會形勢,回歸信仰的根本精神,相信神創造人類與宗教,是要讓人類過得更好,而不是陷入教義與教規的束縛。我認為本書的作者也是傳達同樣的信念:思考如何讓宗教幫助我們過得更好、度過痛苦與生命終結等各項人生議題。
至於讓人們望之卻步的種種教規儀式,作者用歷史、社會與心理等各項觀點重新詮釋,鼓勵讀者體察這些教規儀式背後的意義,畢竟,每個人都曾經歷痛苦、陷入生命的泥沼,更是必須面對死亡等課題,實在不需要因噎廢食,由於不認同部分教義或拒絕教規的束縛,就遠離宗教、拒絕宗教,因為在這些生命關頭,只有宗教能帶領我們度過苦痛、甚至超越生命。
儘管伊斯蘭教的教義對今日許多人來說看似重重束縛,我卻是在成為穆斯林後,才感到生命的平靜與獲得無窮盡的支持力量,這通常很難以筆墨形容,因為這是心靈與神的交會,我很盼望有更多人能感受到宗教的力量,並且為生命帶來喜悅。閱讀本書後,我對作者深深認同,這不只是無神論者應該讀,已經有信仰者、或是對信仰有遲疑者更應該閱讀,可以幫助我們再次體悟信仰的珍貴。誠摯向您推薦這本好書。
譯者後記
陳信宏
小時候,我曾是個「週日基督徒」--對於基督教沒有什麼深刻虔誠的信仰,但每週日總是固定跟著父母上教堂。後來隨著年歲增長,耳目愈來愈為俗世的繁華熱鬧所迷,更是對靈性的修為意興闌珊,終於連那每週一次的禮拜也不再參加。上大學後,由於唸的是外文系,因此在西方文學作品中接觸了不少虔誠信徒與無神論者的觀點。漸漸的,我對基督教產生了一種複雜矛盾的情緒,一方面對這門宗教裡種種美與善的事物感到親切與愛慕,另一方面又對某些僵化的教條以及部分信徒狂熱過度的傳教方式深覺反感。
因此,《宗教的慰藉》彷彿就是專為我的疑慮所提出的解答。狄波頓說宗教的音樂、雕像與建築之美導致他一度對自己堅持的無神論立場不禁動搖。身為東方人,我對神的存在與否並沒有那麼強烈的信念,頂多是抱著「存而不論」的態度。然而,每當我陶醉於基督教的音樂或繪畫當中,還是不免有種局外人的自疑:既然不信神,跟著人家唱「哈利路亞」是怎麼回事?這個多年來的困惑,終於在狄波頓筆下找到了一個深得我心的答案:宗教許多美好的觀念、習俗與傳統,本來就是全人類共有的財產,只是許多事物一旦染上宗教色彩,世俗社會就傻傻地放手,任由宗教將其據為己有。的確,我們對神靈的敬畏或者排斥,常常蒙蔽了我們對宗教的正確認知。宗教其實不也是人類發明的體制,目的就在解決我們生活於這個凡俗世界中的需求?
狄波頓向來長於寫出人心中的幽微之處,例如他在《機場裡的小旅行》寫到搭機之前接受安檢,「在掃瞄儀前方排隊等待,可能會讓許多人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會不會偷偷在皮箱裡藏了一件爆裂物,或是無意間接受過長達數月的恐怖行動訓練」,就讓我不禁深有知己之感。這部新作同樣不乏這種一針見血的觀察,例如他談到藝術,指稱基督教是由神學家闡述主題,藝術家只需根據這些主題創作藝術品感動信眾,但世俗社會對藝術家的要求卻過於嚴苛,「不但認為他們應該觸動我們的感官,也預期他們提出深刻的哲學與道德洞見」,而且又排斥別人指引我們怎麼欣賞藝術,以致美術館內的觀眾雖然總是滿心「想要被藝術轉變」,但那樣的「頓悟」卻總是苦等不至。除此之外,他在愛情、人文教育、偶像崇拜、人的健忘以及看待事物的觀點等方面,也有許多令人拍案叫絕的見解。
自從《我愛身分地位》以來,我一直有幸翻譯狄波頓的作品,也在這先睹為快的譯者特權中獲得一次又一次的驚喜。狄波頓的文筆優美細膩,善於旁徵博引,在發人省思的論述中又總是不忘帶著一絲戲謔。他的作品譯來並不輕鬆,但這樣的挑戰性反倒讓人在翻譯的過程中更感樂趣盎然。本書也不例外,甚至尤有過之。身為中文讀者與原作者之間的橋梁,我除了致力於精確傳達文意之外,也希望讓讀者獲得和我閱讀原文相同的享受。不過,鑑於本書非屬小說,表述意見與傳達資訊的功能大於美學功能,因此在翻譯過程中若是遇到保留原文詞句美感與清晰達意難以兩全的狀況,我仍是以達意為先。
當然,譯者雖有滿腔理想,實際上卻難免受限於學識與能力,翻譯成品畢竟難臻完美,甚至不免有錯誤疏漏之處,凡此仍有請讀者先進不吝批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