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中原突破性的文學鉅著,以抗日剿匪兩大時代為背景,使用色彩濃烈的筆觸,悲天憫人的情懷,鮮活的呈現出一頁英烈悲壯的時代事蹟。
※《狼煙》所展現的時代和人物,都為作者親身所經歷,經過他的透視和體察,掌握了人性的神髓,更融合了作者的生命情感,鑄成了這部時代巨著。
一樣的鄉野,不一樣的傳奇!
《狼煙》是我童年期真實存活的世界,這世界,是萬千陷區同胞共同存活、並共同感受的。這部書的題材,在我內心足足孕育了十年之久,從時空背景上看,它發生在抗戰期間的淮河流域,正好是《狂風沙》那一時代的延續……
——司馬中原
國遭大難,整塊天都塌了下來,
陷區裏的老民難免要應劫受苦,
即使投奔到蒿蘆集,得著一時的粗安,
誰又能料得定日後會遭到什麼樣的劫數?
《狼煙》一書,是司馬中原突破性的文學鉅著,深受各方矚目。銳筆縱橫文壇的司馬中原,以抗日剿匪兩大時代為背景,使用色彩濃烈的筆觸,悲天憫人的情懷,鮮活的呈現出一頁英烈悲壯的時代事蹟。
《狼煙》所展現的時代和人物,都曾為作者親身所經歷,經過他的透視和體察,掌握了人性的神髓,更融合了作者的生命情感,鑄成了這部鉅著的時代性、生活性和高度的藝術性,在陰鬱中迸射出灼亮的、人性的火花。
作者簡介:
司馬中原,本名吳延玫,江蘇省淮陰市人。他的作品曾多次榮獲臺灣各種文藝獎項,有第一屆青年文藝獎,1967年度教育部文學獎、1971年度十大傑出青年金手獎、第二屆聯合報小說獎的特別貢獻獎等。其作品內容包羅萬象,除以抗日戰爭為主的現代文學;以個人經歷為主的自傳式作品外,更有以鄉野傳奇為主的長篇小說,最為受到讀者歡迎。近年則以靈異的鬼怪故事受到年輕讀者的喜愛,其代表作有:《狂風沙》、《荒原》、《青春行》、《煙雲》等。
◎司馬中原得獎紀錄
1960 第一屆青年文藝獎
1966 教育部文藝獎
1971 十大傑出青年金手獎
1978 十大榮民(首屆)獎
1980 聯合報小說特別貢獻獎
2010 獲世界文化藝術學院頒贈榮譽文學博士學位
章節試閱
民國廿七年。秋天。亢旱的季節。
在月光裏走夜路的一撮人,牽著兩匹短鬣的軍馬,橫過龜裂的旱河,斜向西南去。眼前的曠野地很荒涼,遍地是圯塌的塹壕,蛛網似的交織著,由於久旱不雨的緣故,壕背和壕心,都是一片軟軟的流沙。雖說還沒到深秋葉落的時辰,那些熬不得亢旱的樹木,早已經落了葉子,露出瘦稜稜的枯枝來,月光描出那些枯枝的黑影子,奇形怪狀,像受難人臨死前痙攣的手指。一撮人向西南摸索的走著,灰濛濛的月亮描出他們肩著槍的影子,也描出兩條發光的、聳動著的馬脊和皮鞍來。七雙草鞋在沙裏跋涉,沒有誰開腔說話,偶爾有槍托碰擊刺刀鞘的聲音和馬匹的噴鼻聲,領頭的班長便停住腳,回身關照說:
「輕些!紮在官家廟的全連弟兄的命,就依靠咱們了,探路當斥堠,要不靜肅,搞砸了,還想突破封鎖嗎?你們這些沒頭腦的!」
怪得了粗壯黧黑的班長發火麼?跟在後面的那幾個弟兄全明白,這半個月在火線上的日子,莫說是血肉凡人,換是鋼筋鐵骨,也會叫磨迸出火星兒來了,在連雲市西南角的雲台山,上面單留下岳秀峰這一個連,掩護大軍轉進,打總算,也不過百十來條穿草鞋的漢子,硬頂著一個師團在連雲登陸又轉朝西犯的鬼子,咬著牙熬了十一晝夜。
天曉得這十一晝夜是怎麼挨過來的?!天氣亢旱到那種程度,平地挖井全挖不出水來,莫說是山上了;雲台山沒草沒木,全是一塊塊巨大光禿的石頭,叫秋頭上的日頭曬得噴煙,鬼子的機關炮掃在石塊上,火星四迸。打著,轉著,在山石背後捉迷藏,即使在黑夜裏,也不敢升起炊火,乾糧吃完了,就生啖馬肉,喝馬血,喝人溺和馬溺。從血裏火裏熬過來,全連的官兵只剩下七十三,其中還有不少掛彩帶傷的。
在那種樣的辰光,也只有岳秀峰岳連長還能把隊伍翻山撤離戰場,弟兄們不把他當凡人看,全都把他看成當世的岳王老爺。不過,精疲力盡的弟兄們拖帶著傷患,行動迂緩,撤至官家廟那種荒涼的地方,業已陷在鬼子的包圍網裏了。換是旁的連隊,準會把傷患改了裝,交給當地村莊的百姓,其餘的,也埋起槍來,化裝突圍,打散了溜出這塊絕地。但岳秀峰這個連不一樣,班長王朝宗,這些年一直跟著連長幹,他願意領著這個缺員的一班人,趁夜朝西南踩路,打算從鬼子防線的空隙裏鑽過去,回到津浦路西去歸建。
真的,岳秀峰連——蘇北荒野上最後一個中央正規軍連,勢必要轟轟烈烈的歸建,哪怕突圍不成,拚至最後一個,也決不埋掉槍枝散溜,事情成敗,就看這一班斥堠了,班長能不為噪音動火麼?
一行人在塹壕裏悄悄蠕動著。
月光隔著霧一般的沙塵,異常的蒼白朦朧,他們繞過一座新被大火焚燒過的無人村落,在麥場前蹲下身子,仔細的察看著,彷彿在搜尋什麼。
「又是空村子。」班長說:「這一帶鬧旱鬧得兇,土井和池塘全涸了,鬼子兵捲過來之前,老百姓全逃旱災去了。鬼子雖點火燒了村子,卻沒殺得著人。」
「看這些東洋馬的蹄印和炮車的輪印還很清楚。」一個瘦削的兵指著鬆浮的沙地:「估量他們開過去還沒有幾天。」他說話時停頓了兩三遍,想盡力聚一點兒唾涎咽下去,潤一潤他乾裂得沙啞的喉嚨。
「對對地圖瞧瞧。」另一個把臉埋在帽簷的陰影裏說:「看咱們如今是在哪兒?」
班長抬頭望望天頂上那些渾沌的星。
「要緊的還是能找著一兩個當地人,問問前面的動靜,那比窮翻地圖管用得多,要是沒有當地老百姓的指點,任由咱們閉著眼瞎摸,萬一一頭栽進鬼子的懷裏去,那可整砸了鍋啦!」
「若果方位沒錯,這村前就到三叉路啦!」機槍兵何順五扛著他那挺已經斷了柄的輕機槍說:「朝西北是燕塘高地,正面該走鄭家集,斜向西南十來里,是蒿蘆集附近的孫家驢店,咱們該走哪一條?」
班長手抱著大槍(即步槍),擺出出野恭的姿勢蹲在沙地上,另一隻手一會兒翻弄帽舌頭,一會兒又打後腦勺費力的盤算著。過了好半晌,才抬頭說:
「遍地都在鬧大旱,高地缺水,人更不會朝哪兒逃。鄭家集是要道,依我想,鬼子會扼守那個地方,唯獨蒿蘆集那一帶窪地能有水源,又荒僻些,咱們留下標記來,奔西南,五更天之前,得趕到孫家驢店,找水,買乾糧,還得先覓妥藏身的地方。」他用舌尖舐著乾裂的嘴唇說,「只要能引著連長所帶的弟兄,越過蒿蘆集到湖邊,咱們就脫困了!」
何順五站著噓了口氣說:
「班長,我心裏有幾句話,今夜不能不跟你說:按道理,咱們突圍穿過封鎖地,是趁夜翻荒最好,人煙越少的地方,越安全。」
「這還用講?」王朝宗說:「要不是鬧大旱,我就該選燕塘高地走了。咱們不能不想想,打腳下到津浦線,有幾百里長路,晝伏夜行,少說要走十多天,一路上沒人煙,沒糧水接濟,一樣到不了,這種危急的辰光,咱們離開老百姓,就像離水的魚蝦——寸步難行,我選蒿蘆集這一線,也是情勢逼著,不得而已呀。」
「班長說的不錯,老百姓向著咱們的。」瘦兵說:「難道還會有沒心肝的人,肯替鬼子扒灰倒水?!」
機槍兵苦寂的搖搖頭說:
「當然,一般的老百姓全恨鬼子,這可不能說一定不出漏子……還有些土字號兒的龜孫雜種,想拖咱們的後腿打繳械呢!只要碰上一股,咱們就有大麻煩了!」
何順五只輕輕推開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手勢,幾個人的臉上就結了一層霜。空氣立刻那樣不自然的僵凝下來,死寂寂的,再沒有一絲聲息。連班長在內,沒有誰真能弄懂他們所提到的那一群人,他們彷彿是些夜出的梟鳥,恆常在夜暗裏活動著,當中央大軍跟鬼子激戰的時刻,他們專在後邊噬食散兵游勇,吞沒那些彈藥和槍枝,岳連長形容他們是些惡叫化子,陰魂不散,專纏中央軍的後腿,此時此刻,何順五一提這個,真把做班長的王朝宗給難住了!
「管它娘的,」他終於咬牙說:「到這種辰光,誰想磨算咱們的槍,咱們就要他的命!……轉彎抹角幫鬼子的,咱們不認他們是中國人!」
「對,班長,風險總是要冒的。」另一個一直沒開口的兵說:「雲台山那種火裏燒、血裏煮的日子,咱們全熬過來了,難道不怕閻羅還怕小鬼?走罷,——三星都當頂了啦!」
他們站起身,撫摸著馬匹,重新上路斜奔西南,走向朦朧的月光照不亮的遠處,不一會功夫,人和馬匹的背影,便在宏大的野原中消失了……。
雞叫頭遍的時辰,孫小敗壞在他的磨屋裏打了個睏盹的呵欠,要不是跟胡大吹約好了,今夜三更天在屋裏等著北燕塘那邊貧農團的黃隊長,他早就該睡了的,也不會揉了多少遍乾澀的眼,空打了多少遍歪嘴呵欠,把壁洞裏的小燈乾點在那兒耗油了!
既然耗油點燈乾熬夜,就只好玩玩老婆消遣。小敗壞照例把老婆剝得精赤條的,推倒在高粱桿鋪成的鋪上,兩隻手上上下下像炸油條的筷子,把老婆的髻餅兒全拖散了。外面還沒聽見狗叫。
男人就它娘是這種貨,玩女人像端飯碗吃飯一樣,沒有乾的喝稀的,一樣心安理得,喝得有滋味,一旦吃慣了精米細麵,再掉回頭灌稀湯,就覺得既沒滋味又不足搪饑了!
當年老婆初進門,孫小敗壞不是沒把她當成一塊寶,可是打遇著丁大頭的老婆萬大奶子之後,老婆就像走了氣的薄酒,怎麼品嚐也嚐不出原先那種味道來了。萬大奶子是欠了自己十塊錢賭債,沒錢好還,自己才霸王硬上弓,登床去討債的,丁大頭這個活武大,既沒本事管著老婆不上賭場,憑什麼吃醋?弄到捉姦不成反而討打的地步?!……萬大奶子這段露水夫妻的情分,總是自己捨了十塊錢賭債買來的不是?
想著萬大奶子,不由便想起春天所受的冤氣來了。
丁大頭挨了打,竟敢哭告到蒿蘆集的鄉長喬恩貴那兒去,喬恩貴是趙岫谷岫老的開山門徒弟,安慶幫江淮衛的門裏人,自己呢?不也央人跟岫老遞過一張記名帖子?雖還是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名分上,跟你喬恩貴總是有同門師兄弟之誼罷?……平常老大老大的奉承著他,一到有事,他竟翻臉無情,向著外人,對自己動了辣手,說是自己犯了姦淫,要按照幫規行事,……你打我家法板子八十下,我不記恨你,割掉我孫小敗壞兩隻耳朵,該怎麼說?!岫老病著不見面,裏外事務由你喬鄉長當家,你一手遮天,把我孫小敗壞整了,你以為鄉團握在你手裏,人多勢大?我小敗壞有口氣,輕易會和你甘休?
說真箇兒的,鄉長喬恩貴對四鄉混世闖道的窮哥兒們,也像對自己一樣的不留情,胡大吹早年在鎮上不過開設一間大煙鋪兒,喬恩貴就派鄉團去把煙鋪給砸了,又飭令胡大吹捲起鋪蓋滾離蒿蘆集,永遠不准回去。北地黑道上的朋友葉大個兒,在蒿蘆集北街酒館裏醉酒亂性,用一柄鐵杓頭打破跑堂的腦袋,為這宗案子,喬恩貴追緝他五、六年不肯放鬆,有一回,三桿大槍釘著葉大個兒猛蓋,他要不跑來孫家驢店,躲進自己的驢屋,只怕有三條命也被姓喬的拘走了。
大吹說的不錯:
「老夥計噯,旁的不怪,只怪咱們沒錢沒勢沒槍枝,才脫不了姓喬的手掌心,聽憑他欺侮玩弄,獨佔了蒿蘆集那塊肥地盤。我相信沙灰總有發熱的時辰,哪天,天下大亂亂下來,嘿,那就是咱們哥兒們發跡的時候。」
名如其人,真它娘沒錯,胡大吹那種嘴舌言語,硬比得蘇秦,賽過張儀,沒有哪一句話不說進人的心坎兒裏去,東洋鬼子打過來了,自己當初摸不透,還有幾分惴惴的,大吹他就說:
「孫大哥,你一個混世的窮光蛋,怕啥?頭上頂著山茅草,腿襠夾了根黑驢屌,還怕東洋人搶走你的?!咱們這撮子人,唯恐它娘的天下不亂,天下亂了,咱們這幾根窮骨頭,才得翻翻身。……不整倒蒿蘆集上姓喬的,咱們只好當一輩子縮頭的烏龜,休想打甲殼裏伸出頭,去瞧瞧花花世界……。」
「出頭究竟是怎麼箇出法?」
自己心裏正把這話盤算著沒出口呢,胡大吹就侃侃的談開了:
「咱們可不像蒿蘆集上那些富戶,花得起上百擔的糧食去買槍換火,天下若是不亂,咱們就有天大的神通,一個個空著兩手,絕混不出氣候來。如今中央軍後撤,那些當兵吃糧的外鄉佬,從火線上被打散了,三三兩兩,零星過境的多得很,只要下得了狠心,弄槍可容易得很;拿人家貧農團的黃隊長來說罷,幾場繳械一打,就弄到幾十桿洋槍在手上,這種機會多來上幾回,還怕淮河大隊拉不起來?」
自從為了萬大奶子那個迷人的婆娘,被喬恩貴割去兩個耳朵,一把憂勃勃的仇恨的悶火,便埋在孫小敗壞的心裏,日夜思量著要報復。如今這把火被胡大吹用言語一撥弄,更加旺燃起來,在黑裏冒出火苗。旁人入安慶為的是什麼,且不去管它,自己當初跟趙岫谷拜師投帖,原是想藉著趙老頭兒的名聲好混世的。孫小敗壞在孫家驢店這一帶地方,好歹也是個驢行的東家,有些檯面上
小小的風流,只為搞個女人,就玩掉了兩個耳朵,這個仇,要比殺身之仇還重些,天塌下來可以不管,不整倒喬恩貴這廝,後半輩子真算白活了!
披上白小褂子,把壁洞的小燈剔剔亮,騎在老婆身上喝她這碗沒滋沒味的稀湯,閉上眼,想的不是老婆,卻是豐滿滑膩的萬大奶子,兩隻耳朵可以不要,那個女人可不能就此放手。
大吹他說的是實話,亂世闖道兒,槍就是老本,腰裏沒有槍枝,就像男人去了勢,打哪兒硬得起來?就算日後有那些散兵游勇路過罷,空手奪槍太擔風險,萬一蝕了本,划不來,思前想後,託胡大吹到北邊去,約妥那個貧農團的黃楚郎黃隊長帶一支小蛤蟆(手槍名),自己打算用兩匹走騾換它,這年頭,槍比走騾更能替自己生財,可是不消說的,如果機會好,一本萬利,自己也拉起一幫氣味相投的充老大,先整垮蒿蘆集的喬恩貴,再把萬大奶子接過來,自封三齊王,還不過癮嗎?
這樣想著想著,竟在老婆身上打起盹來了。
民國廿七年。秋天。亢旱的季節。
在月光裏走夜路的一撮人,牽著兩匹短鬣的軍馬,橫過龜裂的旱河,斜向西南去。眼前的曠野地很荒涼,遍地是圯塌的塹壕,蛛網似的交織著,由於久旱不雨的緣故,壕背和壕心,都是一片軟軟的流沙。雖說還沒到深秋葉落的時辰,那些熬不得亢旱的樹木,早已經落了葉子,露出瘦稜稜的枯枝來,月光描出那些枯枝的黑影子,奇形怪狀,像受難人臨死前痙攣的手指。一撮人向西南摸索的走著,灰濛濛的月亮描出他們肩著槍的影子,也描出兩條發光的、聳動著的馬脊和皮鞍來。七雙草鞋在沙裏跋涉,沒有誰開腔說話,偶爾有槍托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