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絕望,二○○八,七月
那一晚,吉力馬札羅山(Mount Kilimanjaro)滿佈石礫的山路上一片漆黑。我筋疲力盡又害怕,腦袋裡還在盤算著我人生最大的決定之一:我應該拋下生病、不舒服的隊友,繼續往上爬嗎?或是應該停下來,甚至打道回府?
情況不應該是這樣才對。這才是這段旅程的第三天,嚮導還告訴我們,今天會比較輕鬆,可以從前兩天艱苦的路程中稍微喘口氣,可是結果卻是,我手忙腳亂急著從背包找出手電筒,耳朵一面傳來其他人包裹在衣物裡的悶悶咒罵聲,他們也急著要找到自己的。我們已經攀越了無數岩石,紮營區還能有多遠呢?
這是一支由我帶領的探險隊,是很不尋常的隊伍:其中有七人來自英國和沙烏地阿拉伯,各自有身體或心理上的殘疾,分別由一位「正常的」夥伴在旁扶持。這趟任務有個慈善目的:要超越他們原本認為的自我極限。這是第一支真正多國、包含失能人士、試圖攻上吉力馬札羅山的隊伍。
我本來已經做好萬全準備(甚至是準備太過了),不過一整天下來,手腳並用緩慢翻越無情的岩石和頁岩,到了晚上已經出現傷兵。我看到有人開始放棄、回頭,其中一位薇兒.布雷蕭(Val Bradshaw)甚至開始嘔吐。
「荷塔,她必須回去」,兩位隊醫之一傑克(Jack)告訴我。就算是最有經驗的登山老手,也會無預警、隨機被高山症找上,一開始的徵兆是頭痛、失去方向感,如果不處理,大腦水腫會隨之上身,通常會致命。
我費了很大一番掙扎才不甘願地點頭答應。我們已經爬三天了,我知道薇兒不想放棄,但也明白她非放棄不可,她病得太重了。不過,如果團隊中有人無法繼續,領導人還能繼續前進嗎?似乎不該。但同時,不管怎樣都得繼續前進似乎也是必要的。這座山是個艱困的掙扎,那是一定的,但我內心還有一個不能置之不理的更大掙扎,那座山才只是其中一部分罷了。
每一趟艱辛的旅程都會有某個時刻讓你懷疑自己的能力。在這趟特別的旅程中,我很確定自己做了正確的規劃,有正確的領導,也有正確的技能,不過,在企業界努力向上爬了二十五年的經驗告訴我,任何事都不會如你想像般容易,就算我心裡早就做好這樣的準備,還是沒想到旅程才剛開始就演變到這麼困難的地步。
到了第三天,已經有好幾位隊員掉頭折返。我心想,照這情況下去,我們成功攻頂的機率會有多少?我還要這麼麻煩繼續前進嗎?隊員中有少數幾位知道我曾經挑戰這座山一次,但鎩羽而歸(那次經驗會在後面章節中詳談)。在這趟旅程中,那次失敗經驗一直在我心頭盤旋不去。如果再次挑戰又以失敗收場的話,我所有的信念將全被擊碎。
至於薇兒,我們得把她留下,然後繼續前進。隊醫試圖讓她舒服一點,雖然她脫隊留下,但仍然很危險。出發前很多人警告過我,這趟旅程有勇無謀、太過冒險。隨著我們繼續前進,兩位山醫俯視照料薇兒的畫面漸漸遠去,那幅景象讓我真實體會到這趟的風險。
失敗(或說恐懼失敗),就像熟悉的韻文一樣盤據我的腦袋,揮之不去。身為在共產羅馬尼亞長大的德國裔,我深知失敗的感覺。當時,家人得在我的協助下,才能和姊姊一起流亡到美國。抱著對秘密警察的恐懼(他們只要輕輕彈一下手指就能讓任何人消失),我親身體驗到何謂真正的高風險。排在隊伍裡接受可怕當局的盤問,為我日後在花旗銀行、摩根(JPMorgan)、AIG等大企業的工作預先做了訓練。當我日後直視著同樣有張冷酷傲慢臉孔的商業領袖,我總是告訴自己,他們的權力再怎麼大,也不會像那些秘密警察握有生殺大權(回答秘密警察的問題時,我只要說錯一個字就會入獄或喪命)。面對過那些警察之後,企業界恐怕再也沒有人會嚇到我。
不過現在,我面對的是一座沒有臉孔、一片漆黑的山,而不是一屋子企業高層,而且跟企業界的做法不一樣,這座山是沒有談判空間的,擺出一副強硬的臉孔也沒用。
一面奮力翻越吉力馬札羅山尖銳的頁岩,我一面告訴自己,童年時獲得的勇氣一定幫得上忙,就算在高山上也可以。我知道,隊員們的性命取決於我做的決定,我知道有些隊員不滿我們的作法,他們甚至抱怨未被充分告知可能得半途折返下山、失去攻頂的機會。我很洩氣又很生氣,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
「荷塔,妳會唱歌嗎?」一位女性隊友克萊兒.霍特(Claire Holt)問我,然後她的歌聲響起,把我從恐懼的內在中驚醒,「妳知道任何聖歌嗎?」
會,我會唱,我在鐵幕的「基督復臨安息日會」(Seventh-Day Adventist)學過唱歌,也知道好幾首聖歌的歌詞。於是,我跟克萊兒一起唱起精神抖擻的歌,一面在黑暗中繼續往上爬。
擔憂當然再度湧現。如果這會是一場災難,那麼一定是我的錯,是我讓這些勇敢的人失望。
我們的歌聲漸漸陷入寂靜,只剩下鞋子踩在粗糙地面上的摩擦聲以及自己吃力的呼吸聲。每個人都在戰鬥,他們是我的隊員(是我把他們帶到這裡,迫使他們得挑戰肉體與情緒的極限),現在他們正面臨有生以來最大的極限。我知道,其中有些人就算到達紮營區也可能被迫在第二天下山去,探險隊的領導人和醫生會決定誰的體力能繼續、誰必須下山。對於已經盡全力走到這麼遠的人來說,要他下山無疑是沈重打擊。
前方有燈光,我們終於抵達紮營區了。就在我朝著帳棚走去,一個踉蹌快要跌倒之際,一位沙烏地阿拉伯隊員阿里.賈法(Ali Jaafar)跑上來幫助我。「幸好妳沒摔倒」,他說,雙手滑到我背包的帶子下,就這樣把我拉了起來,「來,這個我幫妳拿。」
我對抗絕望實在太久了,這個簡單的好心舉動竟然變得意義非凡。我開始哭泣,完全忍不住,我的體力已經完全耗盡,所有情緒防衛也開始崩解。就算有損我自認該有的形象——探險隊領導人、能幹的商場女性——當下,我只是跌坐在地上哭泣。
千辛萬苦跋涉穿越這一片石礫滿佈的山路、該由我負責的那幾位生病隊員、這趟探險極有可能以失敗收場(再一次!),這一切排山倒海向我襲來。隨著夜晚一分一秒流逝,我的思緒也更加黑暗。自我懷疑吞沒了我,第一次的失敗彷彿就是牢不可破的真理了:我是不可能征服這座山的。這下輪到我的懷疑危及我們的成功機率。
繼續前進、繼續保持信心,是違背大家的利益嗎?繼續抱著成功的希望難道是出於我的自大,甚至是私心?探險隊前途未卜,我陷入深深的絕望裡。
領導力第一課:韌性
不管在商場上還是在個人生活中,每個人都會有陷入絕望的黑暗時刻。這些時刻是真實存在的經驗,中古世紀的神秘主義者說得好,那是「靈魂的黑夜」。
成交一筆買賣或把某件事推展到下個階段,是很困難的,尤其如果才剛經歷過痛苦的失敗。要是一切順利、如你所願,要繼續前進當然很容易,但要是落入黑暗裡,而且顯然又沒有方法可以逃離,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在那些黑暗時刻,你必須做決定,不是選擇堅持下去就是放棄。有意識地決定堅持下去,是絕對必要的。維克特.弗蘭克(Viktor Frankl)是集中營倖存者,也是偉大的存在主義思想家,他曾經說過:到頭來,你能掌控的東西是你的態度。
情勢一片黑暗時(成功似乎遙不可及),正是選擇「堅持」這種態度(也就是韌性)的最佳時機。當絕望可能令你退縮時,這是你能否繼續向前走的關鍵。
「韌性」這個概念已經存在好幾世紀。「從逆境中反彈,雖歷經創傷(或甚至一連串創傷)仍能存活、甚至茁壯」,這個想法至少跟孔子一樣老,這位中國哲人說過:「人生之光榮,不在永不失敗,而在屢敗屢起。」
全世界最優秀的心理學家研究過「韌性」,認為這是一種罕見但真實存在的性格特質,存在於某些經歷過創傷、動亂、折磨、悲劇的受難者身上。研究人員長年在尋找箇中答案。為什麼有些從悲慘經驗中倖存的人不僅紋風不動,甚至還更堅強呢?隨著答案慢慢浮現,一組符合所謂「韌性」的特質也逐漸浮現。可以說,沒有韌性的人是不可能爬上巔峰的。這是你一定得培養的特質,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就算不是天生就有,還是能夠靠後天學習。全世界各地的研究人員,包括艾咪.維納(Emmy Werner,以長達四十年研究夏威夷貧困孩童聞名),已經找出韌性的人有下列幾項特徵:
◆堅持不懈。有韌性的人不會放棄。他們面對最糟糕的可能結果時,會用正面語言給自己打氣。
◆重塑自己。有韌性的人在歷經重大創傷或失敗後,非常有辦法重塑自己,他們在這方面有超高的可塑性。有什麼方法比調整和適應更能快速復原呢?
◆勇氣。不管在商場上還是在高山上,有韌性的人往往不會把人生的遭遇歸咎於個人因素,不管是多麼痛苦的失敗,他們都會當做引以為鑒的人生教訓。
◆有精神導師可以依靠。研究顯示,有韌性的人都有人可以依靠、求助、徵詢意見。有時候,走出困境的最佳方式就是跟曾經遭遇過相同困境的人談一談。
◆有一顆可復原的自尊心。這一點似乎無須贅言,不過,不論遭遇什麼都能堅持自己的信念與看法,是韌性的一大要素。最有辦法重新振作的人,都會認為自己的失敗是環境使然,而非個人使然。
南西.帕門(Nancy Palmer)是美國研究「韌性」的頂尖研究人員之一,她說韌性是個複雜糾葛的現象,幾乎不可能拆解開來分析,她說:「要有社交能力等個人特質,再加上環境因素,才能造就出韌性,不是個人身上就具有的東西,此外,還得看個人的生理與心理特徵。環境扮演的角色也不能忽略……人、機會、環境都是影響因素。」
要在逆境中成功,必須盡全力讓自己有韌性才行,而這並不容易。帕門說:「得做很大的犧牲、忍受痛苦,才是韌性的展現。有韌性的人會正面迎向巨大壓力和逆境。」
不過,不管多麼困難,對所有順利熬過逆境並取得成功的人來說,可以確定的是:成功是靠韌性,靠著「選擇堅持下去」。
與凱.安格(Kay Unger)對談
凱.安格正是韌性的具體展現。我是在芝加哥認識這位知名服裝設計師,當時我們倆都出席一個傑出商場女性組織(C200)的董事會。我剛抵達飯店,正在處理一件突發事件:我的行李不知為何「迷路」了。我大聲問:「我的衣服怎麼辦,我要穿什麼?」一位C200會員朋友說:「你得去問問凱.安格,她會替妳安排。」
我知道凱是個很棒的設計師,旗下品牌有Kay Unger New York和Phoebe Couture,歐普拉(Oprah Winfrey,電視主持人)、莎瑪海耶克(Salma Hayek,影星)、泰拉班克斯(Tyra Banks,名模)等名人都是愛用者。她的設計作品常出現在電視影集上,包括《花邊教主》(Gossip Girl)、《黑道家族》(The Sopranos)、 《慾望城市》(Sex and the City)。初見面時,凱似乎只是另一位不知失敗為何物的成功創業家,等到對她有了了解,我才明白她的一切得來並不容易。
年輕時,凱一心一意想設計美麗的東西,於是拿父親留下的兩萬五千美元遺產(父親是成功的投資銀行家,英年早逝),成立了自己的公司。由於對做生意一無所知,所以她引進兩位合夥人來協助她。到了一九八○年代末期,公司的市值已經高達數百萬美元,另一方面,她私下的人生也一路順遂,已婚,生下兩個健康小孩。一切似乎都如她所願。
不過,凱逐漸開始覺得不對勁,她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設計面,業務與營運方面則交給兩位合夥人,這樣的安排表面上看來很成功,但有些事又似乎不對,只不過她說不出是哪裡不對。
突然,一位合夥人跟另一位激烈爭吵之後離職,而留下來那位的奢華生活遠超過凱認為她所能負擔。凱的私人會計師指出,公司的錢在流出,但會計師能夠看到的也僅只於此。
公司財務越來越惡化,最後,凱和合夥人已經無力掌控公司,不得不宣告破產。更慘的是,事發前幾年,合夥人和公司律師曾經要求凱簽下數百萬美元的個人擔保,這意味著,不僅公司倒了,她個人也不能躲在「有限責任」的保護傘之下。結果,因為一個合夥人盜用公款,導致她傾家蕩產。
「我的合夥人受傷相對小,逃過傾家蕩產一劫,我卻被控要賠償七百萬美元。幸好,當初簽下個人擔保時,我的會計師說服我把一部分財產轉移到丈夫名下(包括全家人住的房子),以便對他們有個保障。我心想,至少我的小孩還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也是在那個時候,她的丈夫宣佈要離開她。凱一一失去她所擁有、所愛,名下只剩下一張信用卡。
「不過,我不斷想起父親的話」,她說,「我還來不及跟他學習做生意,他就過世了,不過我還記得,當年我還在學校唸書時,他告訴我:『凱,如果不曾跌到谷底,再從惡劣的谷底爬起來,妳永遠不會真正了解成功和自由到底是什麼。』」
凱繼續把她人生的最低潮說給我聽:「我失去了一切所有。幾個月前我還身價數百萬(至少我是這麼以為),但現在卻徒步在紐約走三十條街回家,因為沒錢搭計程車。」對凱來說,那段漫長徒步似乎預示了即將來臨的事。她告訴我:
「沒有車錢、蹣跚走回家那一天,就是我跌到谷底的時候。我不只失去了所有的錢,也失去了我的好名聲,因為公司名字就叫做凱安格,而公司破產了。在這世界眼中,是我一手造成失敗,是我該對債主負責。最糟的是,我感覺自己完全無力掌控。過去我一直決心要自力更生,不依賴任何人,現在我卻一無所有。」
不過,即使眼看著自己一無所有,凱還是努力要東山再起。即使在這種看似毫無希望的情勢下,她仍然不願放棄希望,她有兩個青春期的孩子要養,她決心要走出失敗,重回巔峰。
她在業界的知名度以及受人喜愛,成了她的救星,另外還有她從不打折扣的道德標準。突然(至少看來是很突然),以前一位員工來找她,帶著一位亞洲工廠老闆開出的合作條件以及拯救提案,於是凱決定一切從頭,從零開始打造她的事業。
首先,她先去重談過去一間分公司的租約,然後孩子們幫她重新粉刷,改裝成展示間。靠著最少的人手,凱開始打造新事業。如今,凱旗下擁有Phoebe Couture公司,規模雖小但信譽良好,營收四千萬美元左右,還有五十名更適任、更精實的核心員工。她持續贏得讚賞,不僅來自時尚圈,也來自穿著她美麗設計的客戶。不過,因為有前車之鑑,現在的她是個各方面都顧慮到、也有自信的人,全心享受她所獲得的一切回報。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走路回家,身為分文,名譽也毀於一旦」,她說,「但是我父親說得對。如果從來不曾破產過,並且從中學習,你怎麼能真正了解、懂得欣賞成功的可貴呢?」
選擇堅持下去
每當前景開始黯淡,請堅持下去,不要放棄。當情況艱困,甚至看不到黑夜的盡頭,請堅持下去。不管你是在石礫滿佈的曠野中掙扎,還是在會議室裡掙扎;不管你是在對付秘密警察,還是在對付可能摧毀你事業的惡劣上司;甚至就算身無分文,都請堅持下去。請看看自己的內心,回想過去你所達成的貨真價實成就,也請從你的私生活中尋找資源和指引,請回想過去混亂時期,你內在的寧靜聲音給你帶來的通透澄澈,請回想過去你成功度過危難的時候。堅持會讓人成功熬過去,堅持也是第一步,會帶人走向東山再起,會讓人做好準備,會讓人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