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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二十九年三月初,八田吾平身上只帶了三十五錢便來到大阪。當時,正逢日俄戰爭結束景氣復甦之際。他在故鄉淡路島,經常聽到村人既羨慕又興奮地說起大阪街上不時可以揀到黃金的傳言。十五歲的吾平,聽得怦然心動。
他坐上八十噸的機帆船,花了十個小時,終於從淡路島抵達大阪。當機帆船突然減速,也就是從大阪灣往河道較窄的安治川上溯之時。河岸野草叢生,圍著鐵皮牆的簡陋工廠零星分布其中。在明媚的春光中,煙囪竄出的黑煙,令人格外覺得濃黑沁寒。吾平心想,原來這就是村人口中的大阪啊,一臉天真地頻頻眨著眼睛瞧。不久,機帆船抵達富島的碼頭。放眼望去淨是荒涼的蔥田,沿著河邊而建的民宅像石塊般零星分布。吾平從富島步行到千船橋,在那裡生平第一次坐上了人力車。他下船之後,吃了一碗五厘錢的烏龍麵,從千船橋到花園橋花掉二錢的車資,都讓他吃驚又捨不得。
他離開村子時,便聽說那個頗為關照淡路島出身的職業仲介已經搬家,但只知道好像搬到長堀橋那邊,他找了兩個多鐘頭,來到了四橋附近,實在不知從何找起,因而困頓地坐了下來。行人和貨車不斷從吾平的眼前疾行而過。滾運木材的師傅站在河邊的木材放置場,看著河面中氣十足地哼唱木材歌。剛砍伐的木頭散出香味穿過河邊的柳樹枝條撲鼻而來。筏子在污濁的河心緩慢前行。對吾平來說,腰袋裡僅存的三十二錢是他唯一的依靠。
「怎麼啦?」一個理光頭的白髮老人走了過來,彎下身子問道。
吾平已經失去了離鄉時的豪情壯志,很想投靠眼前這個老人。
「我是專程從淡路島來大阪當學徒,不料卻找不到那個職業仲介……」吾平說得哭哭啼啼的。
「從淡路島來的?若是淡路島的話,不就跟我同鄉啦!」
「咦?您也是淡路島人嗎?」
吾平在他鄉巧遇故鄉的人,不禁哭了起來。這是喜極而泣的眼淚。
「你真的是想當學徒才來大阪的嗎?」老人說完接著問道:「你該不會是想來淘金的吧?」
「不是。」
「那你有什麼打算?」
吾平頓時語塞。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請您給我差事做!我懇求您,請讓我在您那裡幹活吧。」
「慢著!」
老人說完,仔細打量吾平。他的眼神讓吾平不由得兩腳發顫。
「算了,先到我家再說。」
老人不知在盤算什麼,只是兀自點著頭邁步而去。吾平跟在老人後面,沿著四橋河邊綿延的道路走去。老人身穿鐵青色的和服,腰間掛著茶色的錢包,腳下趿著晴天穿的矮齒木屐小步走著。他六十餘歲,花白的眉毛底下是一雙眼神銳利的單眼皮眼睛。吾平忐忑不安地偷看老人的表情。
老人在店門口停下腳步的同時,一股濃酸的昆布味撲鼻而來。吾平抬頭一看,正面屋頂上架了一塊刻寫「浪花屋」三個大金字的牌匾,在夕陽下,金光閃閃地映入吾平的眼簾。
「老爺,您回來了。」
這時從已灑水打掃整潔寬約十公尺的店裡深處不約而同傳來問候聲。
十二、三名身穿厚司布服的學徒,在塗上紫紅漆的店內深處忙碌穿梭,見吾平畏縮地從旁邊走過時,無不投來疑惑的目光。吾平穿過兩個擦拭得一塵不染的小格子便門來到中庭,盡頭便是粗梁橫亙、天花板高挑、鋪著木板的廚房。寬敞而陰暗的廚房裡只亮了兩盞燈。灶上的大鍋正冒著白煙,四、五名女傭漲紅了臉,趿著高齒木屐咯啦咯啦響忙著煮晚飯。她們把頭髮紮成一束,用紅色袖帶束緊衣袖,有的在大竹籠裡切醃蘿蔔,有的去井裡打水,潑弄得腳下一片濕濡。一個身材嬌小梳著髮髻的女總管從屋裡走出來,緩緩地接過打雜女傭遞上的飯菜,靜靜地往偌大拉門的方向走去。
吾平被丟在廚房的角落枯等了約莫一個小時。
「老爺和少爺叫您去餐室。」
餐室在廚房的隔壁,在女總管的帶領下,吾平被帶到長方形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