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之歡愉 / The joy of Lex
楊澤(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主編)
每個人初學一種外國語時,常常充滿了期待、興奮之情,我的朋友說,有一年暑假,和許多外國朋友住在西班牙西部的「Salamanga」小城,一起學西班牙語。開學第一天,老師就叫每個同學畫出心目中的Casa,家,然後開始解釋西班牙人與各國人的家的異同,從隔間佈局、室內室外的設施陳列,以及餐桌上的器皿食物,花了好幾個禮拜,去大量認識每一個重要單字,和每個單字背後的文化背景及差異。後來,還被直接帶到小城的傳統市場進行圖像教學,認識每一種活生蹦跳的魚,教大家叫出林林種種,那些魚的名字、蔬果的名字、肉類的名字。不用多久,大家就可以像當地人那樣,在餐館吃飯,讀菜單,直接點菜。
每種語文都是那麼龐大的機制,如果先學太多文法,反而無法張口說話,少了實際生活的情境接觸,少了那份具體的想像力,往往會讓人掉入泥沼,甚至永遠爬不上岸來。其實,只要學了一些基本的外文單字,就可以和人寒暄,和喜歡的人說話,比手畫腳地問路,甚至談場戀愛。 如果說,中文方塊字像一顆顆,可以放在口袋裡把玩的小石子;多音節的英文,像吹過來一陣輕快的風;濃濃的西班牙語,好似騎著小馬,波浪般奔跑在山間;而法文,法文哎,無論拿來唱歌或跳舞,都再壓抑、再矜持不過了。 愛情只認識一個男人或女人,而外文卻教你那個國家的一切。
其實,每個單字也都是所謂的關鍵字,「Key words」,都是一把把鎖鑰,一扇扇的窗子,知識與生命世界的入口。也就是說,每個單字背後都是一部生活史、文化史。華人普遍的、有意識的學習大量外文,乃是上個世紀的事。外文吸收到了一個程度後,回頭去進行消化整理的工作,就便成了這個世紀的重要功課了。我記得當年,「The Joy of Sex」出版問世所造成的那份轟動;沒有過了多久,就有人拿它書名作文章,出了「The Joy of Lex」。「Sex」大家知道是什麼,「Lex」指的是,英文的「Lexicon」,法文的「Lexique」,也就是辭彙、辭海的意思。
在我看來,「Sex」的愉悅,相對於「Lex」所可能提供的,種種知性與感性的快樂,不免有種小巫見大巫之感。後者不單為我們,打開了一個新奇美麗的新世界,而且是一個「Manifique」,華麗莊嚴的新世界。學通至少一種外文的人應該都會同意:字認多了,不單外文說得好,而且收穫良多。如果還是拿愛做比喻,這也是一種最棒的交流與交換,不單讓我們得以進入對方世界,同時讓我們回頭再看看自己,重新確認自己的世界與世界觀,增加自己認識他人、和世界對話的,種種知性與感性的辭彙。
都是法國惹的禍…
吳錫德(《法國製造》作者)
很多人想到或做起某個「壯舉」,都會想到西元前47年,凱撒在澤拉(Zela)戰役中快速擊潰本都國王法爾納克二世之後寫給羅馬元老院的著名捷報:「Vini, Vidi, Vici.」(我來了,我見了,我征服了)。當年,我飛到法國求學,頭一天,朋友就帶我到巴黎凱旋門一遊。當時豪氣萬千,心底想的就是這句話。沒想到四分之一世紀匆匆而過,我並沒能征服法國!對於它,我可能比別人多知道一點兒,多瞭解他們的習性,多一點兒對他們的喜愛及同情,但我真的不夠認識這個國家及這個人民,更遑論他們的文化。縱令我在法文系教了20多年的書,備課、講學、研究、出版等等一樣也沒少,但我還一直都在學習。現今,我心底想的是,何時我才能放下這個擔子?這實在是老天爺開的大玩笑,也是祂與法國串通好的「大陰謀」!
巴黎是那麼的美,如果說這座千年古城是世上最美、最迷人、最有韻味、最有驚喜、最適合人住的城市,很多人應該都不會反對吧。而我一住就六年!法國是那麼的豐富,那麼的多采,無論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無論是它的美食,還是它的景色,無論是它的顏色,還是它的線條,也無論是它的氣味,或者髒亂…。這一切都是那麼熟悉、那麼井然有序、那麼令人難以忘懷…。總之,它的一切美好、甚至所有的惡,都是講也講不完的。到頭來,我發現我不但沒有「征服」法國,反而是它「征服」了我。這難到不是法國惹的禍嗎?
是的,我竟然心甘情願的成了它的「馬前卒」,自願請纓做它的「代言人」。我用了他們的思維,也染上了他們的狡辯,替他們辯解。我也用了他們的視界,看事、論事,甚至批判起自己的祖國,因為這是「他鄉之眼」,我想我的祖國需要它…。我雖然不至於「數典忘宗」,但它的許多美好為什麼不讓我的同胞共霑共享呢?此刻,我幾乎已經成了那個令人生厭,設法擺脫的「傳教士」。它的語言是那麼的動聽,那麼清楚、清晰、明確。那是世上最適合談情說愛的語言!那裡的女人是多麼的婉約,多麼多情,又那麼自信,那麼有氣質。連那裡的男人也那麼有文化底子,有內涵,那麼體貼,那麼溫和,讓許多美女都為之神魂顛倒。還有那裡的美食,即便是我留學歸國後才陸續發現的,時刻想起來都會食指大動。更不消說它那瓊漿玉液般的美酒,不知伴我多少良宵,多少傲骨與雄心…。我是如此引為「至福」,像海明威,像徐志摩,也如此的「虛榮」─ 只因為我留學法國,略知法國二三事。我誠實的面對自己,我並沒有後悔當初的「壯舉」,我還自覺「高人一等」,我懷著寬厚的心情,「寬恕」那些少了這份文化浸禮的人們…。這些難道不都是法國害的嗎?
《法國製造》三年前出版,配有精美彩色插圖,很快就銷售一空。出版社一再叮嚀增訂再版。因研究工作纏身,拖延至今。費月餘重新核訂,並增加一倍新資料與內容,並抽換10餘則關建詞,期能更完整呈現本人的「文化觀察」,也一饗向隅的讀者。也一併向已閱讀過的朋友致歉:增訂版會比首版更精彩!總之,希望讀者透過閱讀此書,更能清楚掌握法蘭西當前生活文化的新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