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雪昏睡了很久才漸漸醒了,渾渾噩噩中,她微微地嘆了口氣,也不知自己這回睡了有多久,居然做了那麼長的一個夢。在夢裡自己以魂魄的形態到了一個歷史不存在的年代,目睹了一個溫柔沉默、善良寬厚的女子一生。
當那個只知道退避忍讓的女子踩到冰上滑到,下身被鮮血染紅,一縷魂魄黯然離體時候,宋江雪對著她嘆了口氣:「妳是官家小姐出身,又有得力的嬤嬤、嬤嬤、大丫頭幫襯,怎麼就活的如此懦弱,最後竟這樣香消玉殞了。」
姜玉春的魂魄嘆了口氣朝她擺了擺手,轉身隨風而去。宋江雪剛要伸手去拉她,卻不料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出身於中醫世家的宋江雪打小就疾病纏身,當了一輩子老中醫的祖父也只能搖頭嘆氣道:「娘胎裡帶來的熱毒,怕是沒那麼好治。」
宋江雪從會吃飯就開始吃藥,從會認字開始就會分辨藥材。因她身子骨弱,一直沒上過學,從三四歲開始跟著祖父認字。到了十來歲,宋江雪開始看祖父家的藏書,這些藏書大多是祖父家幾輩子收藏的關於歷朝歷代經濟、民俗、醫學等方面的書籍。宋江雪一看就看了二十年,直到她被查出癌症晚期,直到她身體再也支撐不下去的時候。宋江雪開始一天天的昏睡,她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直到就這麼睡了過去。
宋江雪翻了翻身,只覺得渾身酸痛。坐在床前的人似乎察覺她醒了過來,小心翼翼試探地叫了一聲:「二奶奶?」
宋江雪聞言一楞,緩緩地睜開眼睛,床邊上一個嬤嬤見她醒了,忙輕聲回道:「奶奶醒了?火上溫著雞湯呢,我叫人端來,一會兒吃了好吃藥。」
宋江雪茫然地看了看眼前的這個人,這不是夢裡姜玉春的陪嫁嬤嬤嗎?怎麼到自己跟前了,難道是自己的夢還沒醒?
郭嬤嬤看著她疑惑的眼神,只當她不明白為何吃藥,心疼得眼中垂下淚道:「奶奶還年輕,保養好了身子,以後還能懷上的。」
思琴見二奶奶不說話,忙端了一盞茶上來,輕聲喚道:「二奶奶,喝口茶漱漱口吃點東西吧,您已經昏睡了兩天了。」
宋江雪看了看眼前的丫頭,遲疑地喚了聲:「思琴?」思琴含淚應道:「奴婢在。」
宋江雪撐著手要坐起來,杜嬤嬤連忙上前扶住,丫頭景棋在她身後塞了一個迎枕,杜嬤嬤扶著她靠在上頭。宋江雪看著眼前來來去去的人,恍若夢境一般,只是自己這身上略動一動就感覺到無比的疼痛又提醒她:這不是夢。
宋江雪看了看眼前圍著自己的人:郭嬤嬤、杜嬤嬤,還有思琴、景棋、巧書、雲畫四個大丫頭,這不是姜玉春身邊的人嗎?
宋江雪將人逐一看了一遍,又抬頭看屋裡的裝飾:床邊垂下的大紅金絲花紋帳子,牆邊雕空成各色花樣玲瓏有致的櫃子,漆雕椅子上搭著灰鼠皮的小褥子……宋江雪環視一周,示意景棋把銅鏡給自己拿來。
景棋也不知二奶奶此時為什麼要照鏡子,連忙過去拿了。宋江雪捧著銅鏡,見鏡子背面鑄有牡丹競相開放的式樣,正面卻是玻璃的,可以清楚照見人影。她睜大了眼睛,從鏡子裡清清楚楚看到了姜玉春的臉。
宋江雪遲疑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看著鏡子裡自己這張臉上的驚恐表情。宋江雪放下鏡子,閉上了眼睛:姜玉春死了,原本應該死的她卻代替姜玉春活了下來。以後自己不再是宋江雪,而是姜玉春,姜家二小姐,周家的二少奶奶!
景棋端著一碗蜂蜜水過來,輕輕喚了聲:「二奶奶。」拿著湯匙要餵她。
姜玉春搖了搖頭,強忍著身上的疼痛將碗接了過來,輕輕啜了一口。甜甜的蜂蜜水下了肚,鹹鹹的眼淚卻流了下來:宋江雪,再見了!
郭嬤嬤見主子哭了,只當是她難過小產的事情,忙拿出新帕子幫她擦拭:「二奶奶,快別哭了,看傷著眼睛!這孩子福薄,和奶奶沒緣分,奶奶索性就把心放寬了,調養好了還能懷上。」
姜玉春點了點頭,她能死後重生已是最大的幸運。既然自己成了姜玉春,那她就替姜玉春好好地活下去。宋江雪扯出一絲笑容來,「嬤嬤放心,我會好好保養身子的。」
郭嬤嬤見姜玉春的臉上少了柔弱之態,反而多了抹堅毅,眼睛裡也有了以往不曾見過的神采。杜嬤嬤見狀也放了心,上前回道:「剛才廚房派人來說:二爺打發外頭莊子的人送了一籃子雞蛋來,專門給奶奶補身子用。」
思琴聞言奇道:「不過是雞蛋這種尋常東西,怎麼還特意叫人來說一聲?」
杜嬤嬤道:「這可不是尋常的雞蛋。也不知二爺從哪家學的祕方,說是選了好品種的雞仔,拿人參、白術、大棗磨成粉末來餵它,連喝的水都是山裡的泉水,這樣養大的雞下的蛋格外好吃,又補身子。」
姜玉春聽了只覺得稀奇,便吩咐道:「讓她們蒸個雞蛋羹來吃吧。」杜嬤嬤應了一聲,給小丫頭蝶兒使了個眼色,蝶兒伶俐地轉身出去傳話了。
二等丫頭柳兒撩起簾子進來笑道:「我知道是從哪裡尋來的祕方,我聽送雞蛋的那個嬤嬤說,是二爺知道二奶奶有了身子以後,特意叫人向湯總商家要的方子……」
柳兒一句話未完,屋裡的嬤嬤、嬤嬤、大丫頭們都變了臉色,一面小心翼翼打量著姜玉春的神色,一面狠狠地剜了柳兒幾眼。柳兒自知說錯了話,臉上也白了幾分,站在那裡瑟瑟發抖,也不敢出去。
姜玉春見這個丫頭不過是十來歲的年齡,還是個孩子,心裡一軟,對著郭嬤嬤搖了搖頭。郭嬤嬤嘆了口氣,使了個眼色讓柳兒出去了。郭嬤嬤坐在姜玉春床邊的腳踏上,本想趁機勸勸她以後不要再如此的心軟,可是怕自己說起這個又讓她想起傷心事,反而不敢開口了。
姜玉春見郭嬤嬤神色猶豫不定,知道她怕自己又想起痛失孩子的事情。杜嬤嬤見室內氣氛又冷滯下來了,便上前和笑道:「二奶奶一會兒要吃蛋羹,不如這會兒先梳洗了吧。」
郭嬤嬤忙醒過神來,讓思琴去叫小丫頭打熱水,幾人服侍她洗漱完,食盒也送來了。有雞蛋羹、雞湯、燕窩粥和幾樣蔬菜。水嫩爽滑的蛋羹上面撒著一層細細的香蔥,姜玉春聞了一下就覺得食慾大開。思琴、景棋、巧書、雲畫四個大丫頭指揮著小丫頭搬過來一對荷花樣式的漆描金小几來,幾人洗了手將飯菜一一擺上。
姜玉春睡了兩天,早就覺得餓了,又見這菜飯做得精緻,便每樣都吃了一些,覺得肚子飽了,才將筷子放下。思琴看著小丫頭收拾了東西下去,服侍她漱口。門口立著的小丫頭進來回道:「三位姨奶奶來給二奶奶請安。」
郭嬤嬤瞪了那小丫頭一眼,低聲罵道:「妳應該當場就把人擋回去,做什麼還進來回話?」
姜玉春挪了挪身子,半躺在靠枕上說道:「我也想見見她們,叫她們進來吧!」
郭嬤嬤連忙回身勸道:「二奶奶,您身子還沒養好,別為了這幾個人勞了神,還是多多歇息才是緊要的。」
姜玉春抬手摸了摸脖子道:「我睡了很久了,覺得精神了不少,嬤嬤請她們進來吧,我看她們有什麼話要說。」
郭嬤嬤聽了只得對那丫頭使了個眼色,小丫頭退著出去,到外間屋子撩起簾子喊道:「二奶奶請三位姨奶奶進去呢。」
三個年輕女子低著頭魚貫而入,打頭的是李姨娘,削肩細腰,穿了一件蟹青蘇繡海棠的披風,下著一條桃紅色的菊花滿繡裙,走起路來腰肢款擺、風姿綽約。比李姨娘慢半步的是王姨娘,穿著墨色灰鼠披風,下身是灰色銀鼠皮裙,雖然穿著大氣,但是舉手投足間顯得有些拘謹。走在最後的是新入府沒多久的張姨娘,張姨娘看面相就是一個風流靈巧的人,一雙似水的美目顧盼生輝。
三人來到姜玉春床榻前,都蹲了個身,齊聲說道:「婢妾給奶奶請安。」
姜玉春閉著眼睛假寐,三個人沒聽見聲音也不敢起來,直到李姨娘的身子搖搖晃晃快支撐不住了的時候,郭嬤嬤才上前一步,輕聲喚道:「二奶奶,三位姨奶奶來了。」
姜玉春佯裝剛被驚醒的樣子,拿著帕子擋著嘴,小小地打了個哈欠,蒼白的臉擠出一抹笑容,「我病了精神就不濟了,剛說叫你們進來陪我說說話,轉個頭就睡著了。三位妹妹快起來吧。」
李姨娘腿蹲得有些發酸,起來的時候踉蹌了一下,懸著的手一把抓住王姨娘的胳膊才穩住了身子。姜玉春示意郭嬤嬤幫著自己調整了下靠枕的位置,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看著三位姨娘溫柔地笑道:「妳們三個一起過來有什麼事啊?」
李姨娘上前一步,跪在姜玉春前面哭道:「二奶奶信任婢妾,才將府裡的部分事情交給婢妾打理。這灑掃上是婢妾掌管的範圍之內,奶奶院子門口的積雪沒及時打掃,害奶奶一腳滑倒,還因此折損了周家的子嗣,婢妾難逃其咎,特來向奶奶請罪,請奶奶懲罰。」
姜玉春垂下眼簾,冷笑了一聲,「那些灑掃上的婆子都被妳捆了賣出去了吧?」
李姨娘聞言一愣,也忘了尊卑,直愣愣地抬起頭來打量姜玉春:雖然她身為妾室,但因姜玉春性格敦厚,待人又和善,因此她一直不把姜玉春放在眼裡。就是平日裡的請安立規矩,也是三天請假兩天偷懶的。為此姜玉春也不說什麼,甚至還攔著不讓郭嬤嬤、杜嬤嬤找她麻煩。日子久了,她對姜玉春就生出一種不屑之情,只是因為周天海敬重嫡妻,她不敢太過放肆罷了。而今日的姜玉春就像變了個人一樣,聲音冷漠、問題尖銳,偶爾掃過來的眼神都彷彿能將人看透一般。
姜玉春察覺到李姨娘的目光,閉著眼睛,半天才發出一聲冷哼。李姨娘忙低頭回道:「回奶奶,是都捆起來了,只是沒有奶奶的話不敢胡亂賣出去,如今都關在馬廄裡呢。因害怕別人教她們說謊話,婢妾派了幾個家丁守著,不許讓人靠近,只等著奶奶身子好了好審問。」
姜玉春睜眼冷笑一下,「我這摔一下要一個來月才能出屋,妳把那些婆子們都關在馬廄,死冷寒天的又一天吃不上一頓飯,等我身子養好了,她們也都死了大半了,到時候我審問誰去?」
李姨娘聞言汗如雨下,連忙撇清自己說道:「二奶奶明鑑,那些灑掃上的婆子雖然是我管的,但是我下頭還有管事娘子,管事娘子下面還有灑掃上的頭。這灑掃上本來就無大事,我時常也不會想起來她們來,直到奶奶有喜以後,我才叫那邊的管事娘子去告訴那灑掃上的頭,說奶奶日常走的地方務必每日至少打掃三遍,我每日還要親自查上三次,就怕路上有石子硌著奶奶的腳。就是那日,我早上過來請安的時候,還看著她們掃乾淨雪才回去的。晌午時候我見雪下得大,貪圖屋裡暖和,就沒起來,誰知就出這種事來。我也想查查到底是誰背後使得壞,讓我背這麼大的黑鍋。」
姜玉春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在我門口出了這樣的事,妳少不了要背這黑鍋,我就不信妳自己沒查一查,就甘心把這黑鍋給背了?妳雖是湯總商送來的,但畢竟害我掉了孩子,若我治個謀害我的罪把妳賣出去,想必湯總商也不會說什麼。」
姜玉春這兩句話說出來,嚇得李姨娘出了一生的冷汗,臉色也蒼白起來,跪在地上,手腳冰涼,抖如篩糠,連連叩頭道:「回奶奶,奴婢真的不知道是誰做的!奴婢當天就問她們了,那些婆子說午飯時候掃了一遍雪,那時候門口還沒有冰。許是誰趁她們走了以後灑的水,才結成那麼大塊冰,又因為下雪給蓋住了,這才沒人看見。」
姜玉春見她連婢妾都不敢說了,直接口稱奴婢,知道她心中確實害怕了,這才慢條斯理地說:「我給妳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十天之內,給我查明真相。」
李姨娘磕了個頭,諾諾地應了。郭嬤嬤看姜玉春說了半天話,端了一碗燕窩粥過來服侍她喝了兩口。姜玉春拿茶漱口的時候用眼掃了王姨娘、張姨娘一眼。只見王姨娘惶恐地低著頭,一副懦弱的樣子,而張姨娘漫不經心地打量著衣櫃上的紋飾,鎮定自若。
姜玉春說了半天話,覺得有些吃力,喝了幾口參湯,閉了會兒眼睛才讓李姨娘起來。李姨娘跪了許久膝蓋都麻了,顫巍巍地起來垂手立在一邊。姜玉春招手示意張姨娘到自己跟前來,張姨娘眼裡閃過一絲詫異,立馬往前走了兩步。
姜玉春見她過來了,也不先和她說話,反而吩咐思琴道:「我覺得身上冷了,妳把手爐拿過來給我暖暖。」思琴連忙去給手爐裡添了燒好的銀炭送了過來。姜玉春將手爐抱在懷裡,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手爐上的紋飾,嘴裡問道:「妳進府也有一個來月了,住著可習慣?」
張姨娘低頭回道:「回奶奶,都還習慣。」
姜玉春抬頭看了她一眼,臉上有了點笑意,和善地說:「妳剛來那會兒,正趕上正月裡忙的時候,加上我身子重,我也忘了給妳擺桌酒讓妳們熱鬧熱鬧。今日看到妳,我才想到這一碴來。」說著,轉頭吩咐思琴:「去匣子裡拿五十兩銀子出來。」又吩咐李姨娘道:「妳素來會張羅的,這事就交給妳去辦了,拿這五十兩銀子給張妹妹辦兩桌酒席,叫嬤嬤丫頭們一起去熱鬧熱鬧。」
思琴聽了,取了五十兩銀子放在李姨娘手裡。
張姨娘連忙推辭,連說使不得。李姨娘盯著手裡的銀子,臉色越發難看起來。姜玉春擺了擺手,止住張姨娘的話,咳了兩聲說道:「這酒也不是白讓妳吃的。妳進府的這一個月,我冷眼瞧著,雖然人伶俐,但是規矩方面還是差點。這也怪不得妳,從小就賣進戲班子去學戲,也沒人教妳規矩。只是如今既然是府裡的人了,該注意的還是得注意下。平日裡妳們規矩稍差點,我也不說什麼,可若是逢年過節老家來人給瞧見了,回去告訴了老爺、夫人,我可替妳們遮掩不得了,到時候連二爺都有不是。」
姜玉春停頓了下,看了眼臉色白了又青的張姨娘,繼續說道:「王氏是最早服侍二爺的,又在夫人身邊待過一陣,雖然人不靈通,但是規矩還是不差的。從明日起,妳就跟在王氏身邊學規矩吧。」
一直低頭看自己裙襬的王姨娘聞言,猛地抬起了頭,張了張嘴也不知說什麼。張姨娘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不情不願地應了。
姜玉春擺了擺手說:「跟妳們說了這麼會兒話,我也累了,妳們都回去吧,我也好睡會兒。」張姨娘退後兩步,和其他二人並排站著,一起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三個人出了院門,李姨娘心裡惦記著查那塊惹禍的冰的事情,也不和另外兩個人打招呼,急急忙忙就往後頭走。王姨娘想起剛才二奶奶說的要給張姨娘辦兩桌席面的事情,趕了兩步問道:「張妹妹的酒席是今日吃,還是明日吃啊?」
李姨娘聽見立即住了腳,氣急敗壞地罵道:「當初妳進來的時候辦席面了?還是我進來的時候辦席面了?妳若是想裝好人,也心疼心疼我,席面重要,還是奶奶那件事重要?等十天到了那件事沒查出來,到時候挨打被賣的是我,妳們背地裡偷著樂呢。還真把我當成妳們的奴才了,誰都想使喚一下?」
王姨娘被李姨娘罵了一頓,羞愧得面紅耳赤,張姨娘上前一步指著她罵道:「妳別在這夾槍帶棒的,辦席面也是奶奶發話了,妳又接了銀子的。我當時倒是想推了此事,誰耐煩和妳們吃什麼酒席,誰想到妳手那麼急,我還沒說清楚呢,妳先把銀子給接了。妳既然接了銀子就得把席面給我辦了,大家都好看。別拿了銀子又扯這些有的沒得,難道是李姊姊窮成這樣,區區五十兩銀子都想昧下?也太小家子氣了。」
李姨娘冷笑著從袖子裡扯出那幾塊銀子來,衝著張姨娘就丟了過去,「我是比不上妳這個名角花旦,也不知進了多少府的大門,在多少爺們前露過相,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
李姨娘說完轉身走了,氣得張姨娘臉上一塊紅一塊白的,嘴裡罵道:「妳不過是個瘦馬,有什麼資格說我?好像妳自己多清白似的。」
王姨娘聽見她倆罵嘴,一個走了,一個在原地生氣,便好聲好氣地拉了張姨娘一下,衝著李姨娘的方向努了努嘴,「她就是這個脾氣,嘴厲害,其實人沒什麼壞心,日子久了妹妹就知道了,快別和她置氣了,被二爺知道就不好了。」
張姨娘一甩袖子,瞥了王姨娘一眼,「呦,這麼快就開始教我規矩了?妳還真看得起妳自己。」說完轉身走了。王姨娘看著張姨娘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嘆口氣走開。
這邊三個姨娘一走,那頭蹲在牆後頭的蝶兒就將幾個人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忙不迭地回來彙報。郭嬤嬤起初聽見這幾個人吵起來了,撫掌大笑,笑著笑著就流下了眼淚。
姜玉春嚇了一跳,忙拉住郭嬤嬤的手說:「嬤嬤怎麼哭了?」
郭嬤嬤擦著眼睛嘆道:「奶奶什麼性子我最是知道的,待人和善、不爭不搶,只想安安分分過自己的日子。她們三個妾室遇到奶奶這樣的主子本來是她們的福氣,誰知她們竟然如此的不知足,害得奶奶……」郭嬤嬤擦了把淚繼續說道:「我們家老爺大小也是個官,家裡也有幾個姨娘的,難道會不知道她們這些小算計?我今日看到奶奶終於擺出主子的款來了,真是又欣慰又心酸,奶奶這樣是被她們給生生逼出來的。」
姜玉春拍了拍郭嬤嬤的手嘆道:「以前我就是太老實了,總以為家和萬事興,卻忘了人都有貪婪的願望。」
郭嬤嬤點了點頭說:「奶奶往後萬不能太放縱她們了,依我說,等奶奶身子養好了,就把府裡的事情都收回來吧。」
姜玉春默默地點了點頭,又嘆了口氣,「李氏是瘦馬出身,專門被調教過的,很會做表面功夫。妳看張氏進府這一個月她心裡不知有多酸,可是面上卻待張氏如親姊妹一般親。若不是我今天先發狠給了十日之限,說了賣她出去的話,讓她自己亂了陣腳,又在之後捧了張氏一下,說給她辦席面,只怕李氏還裝得親親熱熱下去呢。這張氏,雖然是戲子,但因為被人捧慣了,性子也輕狂起來了,看誰都不屑,看誰都俗氣,好像就她一個高貴的人兒似的。王氏是小門小戶出身,也不認得幾個字,人看著倒是老實,只是過於小氣了些。張氏一直看不起王氏的小家子氣,我偏讓王氏教張氏規矩,王氏不是一直想巴結張氏嗎?我看看她如今要怎麼巴結!」
郭嬤嬤點頭道:「這王氏還算是個省事的,起碼老實本分,不出什麼么蛾子。」
姜玉春細細想了一番,才慢悠悠地說道:「希望她是真的老實吧」
幾個人說了一回話,姜玉春躺下又睡著了,直到掌燈時分才醒了過來,還未等漱口,門口丫頭就進來回說:二爺來了。
姜玉春聽說周天海來了,瞬間考慮要不要躺下裝睡。她雖然在夢裡看到了原來的姜玉春的故事,但畢竟像電影一樣,不會那麼詳盡。在她的印象裡,周天海不過二十歲,長相白淨,似有幾分女子的俊俏。因他經商四處行走,怕面皮給自己惹事,成日裡慣做冷面的樣子,在家裡也時常板著臉少有笑意。姜玉春和周天海兩人雖然沒什麼感情,但是彼此恪守本分,相敬如賓。
就在姜玉春一愣神的時候,周天海已經進來了,脫下大紅猩猩氈的斗篷遞給立在一邊的思琴。思琴將衣裳掛了起來,轉身捧了一盞茶過來。周天海接過茶盞吃了兩口,覺得身上暖和過來了,才將杯子放下,探身摸了摸姜玉春的額頭,「今日可好些了?」
姜玉春應了一聲,抬眼打量了周天海一番,嘴裡問道:「二爺怎麼這時候過來了?可是有事?」
周天海收回了手,一轉身在床榻邊的椅子上坐下了,「今日沒什麼事,便過瞧瞧妳。妳既然醒了,可記得是怎麼跌的那一下嗎?」
姜玉春聞言紅了眼圈,「難道二爺不知?這院子門口好大的冰,拿雪薄薄地蓋了一層,正是我平日走的那塊地方。我不防,滑了一跤,好不容易懷的孩子就這麼沒了。」
周天海見姜玉春哭了,自己也忍不住唉聲嘆氣,眼圈也紅了,忙低頭遮掩住。
姜玉春嘆了口氣,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試探地說道:「二爺素來不管內院的事,我只好叫嫣紅去查這件事了。若是查到二爺心尖上的人,或是嫣紅沒查出來受罰了,二爺可別怪罪我。」
周天海見姜玉春話裡帶著幾分多心,忙辯解道:「奶奶這話錯了,什麼人比我孩兒更重要?我如今努力掙這份產業,還不是為了將來留給我們的孩兒。我雖然生在商賈之家,但也不是那種糊塗的人,要不然這些年我為何不許妾室懷孕?」
姜玉春聞言放下了心,吩咐道:「思琴,去沏壺新茶來。」
思琴見姜玉春使了個眼色,忙應了一聲,帶著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周天海見丫頭們都出去了,知道姜玉春有話要說,不禁有些稀奇。
姜玉春低聲道:「既然二爺明白,那妾身也少不得說了。這次的事,必定查不出來什麼的。」
周天海一愣,「難道還有內情不成?」
姜玉春冷笑道:「能錯開府裡眾人在院門口倒水這就很難了。更難的是這水沒一個時辰可是凍不上的,怎麼就這麼巧我這院子裡在這一個時辰裡頭沒人出去?怎麼就府裡眾人沒路過此地瞧見這冰?這南方的雪珠能有多大,那麼大的的冰怎麼就整整齊齊地都蓋上了?這人不但是府裡的人,還是知曉府裡事務的人,關鍵還是個能操縱這些下人們走動的人。」
周天海聞言,眼中閃過一抹光,有些探究地看著姜玉春。
姜玉春嘲諷一笑,「二爺為什麼這樣看我?」
周天海帶著驚奇的神色說道:「我倒不知道妳是這樣清楚的人。」
姜玉春嫁入周府三年來,心活面軟不與人爭,周天海當初剛娶她進來的時候,有時也說一兩件在外頭的事給她聽,滿懷期冀地希望這個官家小姐能有些不一樣的見地,誰知姜玉春從不發表任何意見,只問想吃什麼,該添什麼衣裳了。
掌府管家的時候,多是陪嫁嬤嬤和大丫頭幫忙打理,拘束下面的丫頭婆子,姜玉春自己定主意的事少之又少,後來索性把打理家事的重任分給了兩個妾室。兩個妾室有了實權,有時候張揚一下,姜玉春也一味躲避,委屈求全,幸虧嬤嬤丫頭們厲害,才讓她沒吃到什麼虧。周天海面上雖沒說,心裡對自己的妻子還是有些失望,除了日常衣裳食物的事情有時候吩咐她,其餘再不多說什麼了,誰知這樣反而使姜玉春更自在了些。
姜玉春冷笑道:「二爺真把我當成懵然不懂的稚兒不成?」周天海訕笑了下,摸摸鼻子默認了。姜玉春嘆了口氣,「也怪我不爭氣,才沒保住這個孩子。」
周天海忙說:「聽妳剛才那番話,這事不是李嫣紅做的,就是王秋華所為,就是張雪雁也有可能。既然這樣,妳為何還叫嫣紅去查?」
姜玉春嘆道:「我昏迷了幾天才醒,嬤嬤們心都放在我身上,也沒精力去料理那些事,就是留下什麼蛛絲馬跡,這時候也都抹乾淨了。估計那人早都把經手這事的人暗自送出去了,哪裡等我們找到?我叫嫣紅查這件事不過是為了震那三人一下,想看看除去我孩兒是她們自己的想法,還是背後另有人指使?」
周天海眼裡閃過一抹精光,明白了姜玉春話裡的意思,「那幾個總商見我日益坐大,估計心裡不自在,更怕自己的總商位置不保。只要能打擊我的事,他們向來樂此不疲。」
姜玉春點頭說:「倒不是我嫌棄嫣紅和雪雁,她們畢竟是外頭的人送來的,因此這次無論查不查得到什麼,我都想罰一罰她倆,無論對內還是對外都是種震懾。」
周天海點了點頭,「他們畢竟家底深厚,我一時半會兒還扳不倒他們,因此他們送來的人我們現在也還不能動,只好委屈妳了。經過這些事,我們也長個教訓,但凡她們的事都要留個心眼,只要拿住把柄,就可以將她們打發出去了。到時候總商雖然不高興,但是也沒甚話說。內院的事我不好插手,只靠妳多費心了。妳既然心理明白,我少不得再囑咐妳一句,家裡實底別叫那三個人看見,叫她們管事也找那種無關緊要的給他們,家裡的進帳開支一律不能叫她們過目。」
姜玉春鄭重地應了一聲。
夫妻兩個商量完了事,彼此相視倒像心意相通一般。周天海上前握住姜玉春的手,長吁短嘆了一番,勸慰說:「只當這個孩子與我們無緣,妳這陣子少勞神,多休養,先把身子養好了,以後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姜玉春瞬間紅了臉,她上一世因為身體的原因,別說戀愛,連陌生男人都見得少。她見周天海眼都不錯開地盯著自己看,臉上不禁熱了起來。又察覺到自己的手被他握住,忍不住往回一躲。
周天海察覺到她的舉動,眼裡閃過一絲笑意,緊緊地握住。姜玉春垂下頭來,羞得耳朵都紅了,低聲哀求了一聲:「二爺。」周天海見慣了妻子的靦腆,倒沒察覺有何異樣,只是今天和她說開了話,心裡舒坦,反而瞧她越看越可人憐愛。見她如少女般羞澀,不由得心裡一動,上前作勢要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