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村上春樹之後,世界文壇矚目的日本文學作家
《博士熱愛的算式》作者
芥川獎得主小川洋子的沉默與雄辯之書=內容簡介=
死後留下的片段既是沉默的遺物,也是述說人們一生雄辯滔滔的紀念品。不分貴賤、無論死亡方式,
每一具肉體存在過的證據,這裡都會留下;
不論是否與逝者相識,無論得到遺物的方式是否正當,
每一件遺物都會被平等地對待。
自十一歲起開始蒐集遺物的老嫗,想要打造一所陳列遺物的「沉默博物館」。妓女身軀火化後的避孕環、陪伴老太太一生的愛狗屍骨、意外死亡園丁手上的修枝剪……都是博物館將保存的遺物。它們全是偷來的,是贓物。自覺年事已高的老嫗找來年輕技師負責成立博物館,並接續老嫗的工作:尋找已死之人的遺物。
隨著博物館即將完工,村莊接連發生了三名女子遭人殺害的事件。年輕技師的行蹤雖然屢受質疑,他仍蒐集事發現場的染血雜草、綻開的桌飾布和擦餐具的布塊,代表三名女子的遺物。然而,博物館正式開幕之際,擺置三件物品的陳列櫃上,年輕技師卻發現了真正屬於她們的遺物……。
不會拋棄任何一件館藏的收藏室、可能沒有參觀者的博物館,塑造了一個荒涼但切實的生命片斷:那曾被捧在手掌心上的物件,將沉默且滔滔不絕地提出曾經生活過的證明。
作者簡介:
小川洋子Yoko Ogawa
一九六二年出生於日本岡山縣,早稻田大學第一文學院文藝系畢業。一九八八年,《毀滅黃粉蝶的時候》獲第七屆海燕新人文學獎;一九九一年,〈妊娠月曆〉獲得第一○四屆芥川獎;二○○四年,以《博士熱愛的算式》獲得讀賣文學獎、書店大賞,以《婆羅門的埋葬》獲得泉鏡花文學獎;二○○六年,以《米娜的行進》獲得谷崎潤一郎獎。主要著作有《寡默的屍駭 淫亂的憑弔》、《偶然的祝福》、《眼瞼》、《沉默博物館》、《不冷的紅茶》、《溫柔的訴求》、《愛麗斯飯店》、《安妮.法蘭克的記憶》、《貴婦人Α的甦醒》、《博士熱愛的算式》、《祕密結晶》、《無名指的標本》、《抱著貓,與大象一起游永》等多部作品。
其筆鋒冷歛,早期作品多描寫人性的陰暗和殘酷,三十歲之後有所轉變,特別是為《安妮.法蘭克的記憶》前往德國奧茲維斯集中營採訪時,感受到「人類是如此殘酷,卻也如此偉大」,寫作風格因而轉變,「不再尖銳地刻畫、暴露人類深藏的惡意」,而能夠以「人類是善惡共同體」的態度看待他人,並且開始撰寫與記憶有關的主題。
小川洋子是繼村上春樹之後最受日本國內外文壇矚目的文學作家,其作品在歐洲受到極大的迴響,法、德、西、義均有譯本,且經常舉辦朗讀會朗讀其作品,《無名指的標本》原著更在法國改拍成電影,受喜愛程度可見一斑。
譯者簡介:
王蘊潔
在翻譯領域打滾十幾年,曾經譯介山崎豐子、小川洋子、白石一文等多位文壇重量級作家的著作,用心對待經手的每一部作品。譯有《博士熱愛的算式》、《永遠在身邊》、《宛如阿修羅》等,翻譯的文學作品數量已超越體重。部落格:綿羊的譯心譯意translation.pixnet.net/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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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一種《沉默博物館》的導覽
陳栢青
不少小川洋子的作品中,貫穿小說的,並非情節,故事不再緊密交纏讓事件催著走,它在敘事上呈現發散的、離心的樣態,裡頭占主導地位的,是意象,是概念,是一種形而上的抽象思維。看似隨意添入的事件與物品皆迴繞著此一核心盤轉,有的時候對稱,所以和諧,兩相加成便產生兩倍大的意義。有時候則成對比,或是反差,在彼此拉鋸或衝突中凸顯作者所欲言。這構成一種獨特的「醚味」,籠罩而來的是整體性的氛圍,彷彿沒有意義的,乍現的,插入的,似有若無,由日常斜斜滑向某種異境,又在某一刻輒然而止,正是那份說不出,道出了小川洋子書寫的獨特性。
《沉默博物館》該是如此的作品。奇妙的事情總是不期而然的發生,爆炸案、謀殺、寄不出的信和無法離開的村莊,若有所指的對話和隱隱有其指涉的象徵物(《安妮的日記》?少女臉上的傷痕?),讓閱讀不僅是透過情節──也就是時間的堆疊,事件於時序推移中有所變化──而產生意義,翻開《沉默博物館》,更貼近一種空間性的閱讀,事件與相關物件散落於文本中,可以單看故事享受其中特異的氣氛,也可以自己設下定錨點,藉由把握某些事物,設計觀看的動線。完成意義上的解讀。以下是屬於我的解讀,也可視為一種博物館動線的可能。
物件不只單純的存在而已,指出「某物在那裡」,不僅是標出該物的位置,其隱藏的含意是,「而我在這裡」,我們總是需要透過他者,一點一點釐清自己的所在。我以為這也正是《沉默博物館》中小川洋子設計的動線。我想以兩個對造組作為閱讀時我自身解讀的座標。其一,顯微鏡下的世界與博物館。小說中的「我」帶著顯微鏡來到村莊中,顯微鏡所展示,是一個肉眼看不到的,會分解會崩壞的微世界,小說中的少女因此回應道:「你費心蒐集物品,努力使它們長時間保持原來的樣子,和你哥哥完全相反嗎?」在這裡,顯微鏡和博物館成了相斥相吸引的星體,互相標出對方的座標,顯微鏡所勾連,不僅是兄長和「我」的連結,也展示兄長所處的世界觀,「我哥哥認為不必借助物品,只要好好珍藏關於母親的記憶」,媽媽死去了,物品和記憶跟著輪轉遠去,而兄長的妻子正誕下一個新的孩子,我們可以發現,那是一個時間的世界,一切都是流動的,和小說中之「我」所在彷彿一切靜止,「人正不停死去」、「死亡以遺物之姿將堆滿一個又一個房間」的靜態世界成了強烈對比。
還有另一個觀察重點是,所謂「顯微鏡」的世界,其實是一個自上俯瞰的世界。彷彿具備了全知,一如神明般冷然向下注視實驗物品生死。而「我」所在的村莊裡,與「我」相處的少女和園丁熱愛的則是「看棒球」,他們都訝異「我」從顯微鏡下學會與這個世界應對,這構成另一組對照,小說中安排讓「我」從顯微鏡上方離開,加入這一個近距離觀賞棒球卻無法知道哪一隊會贏的世界中,正因為不知道結果,事情只能一直發生,人會不停死去。因為無法全知,所以會發生種種遺憾,也有了猜測與妒忌,例如「我」便因為少女對少年修士特別友好,而在夢中懲罰少年修士的舌頭,或曾在想像裡割下少女的乳頭。「我」有了人的情感,便生出了傷害,那是截然不同於顯微鏡的冷靜視野。也是在這裡,我們得以看出小川洋子獨特的意志,小說中不只一次讓角色透露,無論傷害、妒忌,大概都像是爆炸案或是園丁的謀殺一般,這些都是必須的,就算園丁是謀殺者,但「少了一個人都會失去平衡」。老太太也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有理由、都有含義。」這是一種世界觀的誕生。死亡會持續,傷害與不義總是一直出現,憤怒和絕望亦然,這都是這個世界會發生的事情。但他們被同等的承擔下來,在博物館裡。博物館既呈現這一切,也擔負起一切。而「我」必須建造這座博物館,並學會管理,與之共存。這裡頭所透露出那份坦然與承擔,小川洋子的殘酷在此。她的溫柔也在此。
此外,修道院與博物館也是一組對照。小說中少年修士描述自己的修行,是為了向自己內心邁進,少女察覺少年修士「放棄了肉體,放棄了語言,逃亡到遙遠的地方」,以少女的話來說:「剛好和我們的博物館完全相反。因為博物館就是為了保存肉體才會展示遺物。」這裡所觸及,首先是聆聽與發聲的問題。小說有兩個身體形象反覆出現,一是耳朵,一是沉默的嘴。沉默者可以聆聽,修士拒絕言語,但他不拒絕祕密,人人反而向他說話。但說到底,聲音只進不出,那便是一種「斷裂」的發生。這種「斷裂」不時顯現小說中,其至大,便是死與生,死者和生活世界的永遠隔閡。此外尚包括情感的斷裂、溝通的斷裂,總是有什麼不能完整的切實的傳達,例如少女對少年修士的心意,例如「我」的信件,但也正是這份斷裂,這因為斷裂造成的隔絕,才有個體的出現。才有「我」與他人。
我是這樣理解遺物博物館的存在,因為斷裂之必然,溝通之不可能,理解之不可能,遺物博物館的設計便提供一種溝通或跨越的可能。在小說的設定中,遺物博物館的重要設施,不僅是遺物,而是在管理者,也就是被指定為遺物挑選者兼記述者的「我」身上。博物館和修道院因此成為不同的空間,不沉默的遺物蘊含雙向意義,它除了是死者留存世間的證明,還同時是啟動「我」描述和記憶的啟動鈕,小說中的「我」談到遺物時描述:「遺物或許不是封閉過去的箱子,而是映照未來的鏡子。」同樣的說法還可見於少女對於遺物消失時遺族的反應,遺族以為遺物是被死者帶到天堂了,「但其實根本不可能去天堂,而是完全相反,會保管在博物館,永遠留在人世間。」天堂被顯現於人間,過去映照了未來,藉著敘述者的存在,死者被記憶,生者也獲得撫慰,這是一種安放的過程,既安放死者,也安放了記述者自己,他透過記憶與敘說,確認了空缺的形狀,讓消失存在,事實上這不正是博物館存在的一種目的,透過歸檔,給予世界秩序,只是這一回,他試圖放入博物館中的,是凹陷,是空無,但就算是「無」,也是一種「有」,一旦接受了,彷彿鏡像,或回聲,我們在那一端將世界定了位,也就反向確認這一頭的自己。
名人推薦:也是一種《沉默博物館》的導覽
陳栢青
不少小川洋子的作品中,貫穿小說的,並非情節,故事不再緊密交纏讓事件催著走,它在敘事上呈現發散的、離心的樣態,裡頭占主導地位的,是意象,是概念,是一種形而上的抽象思維。看似隨意添入的事件與物品皆迴繞著此一核心盤轉,有的時候對稱,所以和諧,兩相加成便產生兩倍大的意義。有時候則成對比,或是反差,在彼此拉鋸或衝突中凸顯作者所欲言。這構成一種獨特的「醚味」,籠罩而來的是整體性的氛圍,彷彿沒有意義的,乍現的,插入的,似有若無,由日常斜斜滑向某種異境,又在某一刻輒...
章節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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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十一歲那年秋天開始蒐集的,花了已經懶得去計算的漫長歲月蒐集了這些東西,而且,以後還會一直持續下去。」
少女用右手摟著她的肩膀,左手扶著她的腰,巧妙地攙扶著老嫗。她似乎已經深知哪裡該用多少力氣,母女兩人依偎在一起,好像彼此變成了對方的一部分。
「村裡每次只要有人死了,我就會努力蒐集有關那個人的物品。你也看到了,這個村莊很小,並不是每天都會有人向死神報到。當我開始實際蒐集後,才發現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來說,或許是太沉重的負擔。但是,我仍然持續了數十年。蒐集工作最困難的地方,就在於我無法對那些無足輕重的遺物感到滿足。我不會用像是只穿過一、兩次的衣服,或是一直放在櫃子裡的寶石,或是死前三天配的眼鏡之類沒有價值的東西欺騙自己。聽好了,我尋求的物品必須最生動、最忠實地記憶了那個肉體曾經確實存在的證據。否則,那個人走過的歲月就會從基礎開始崩潰,會永遠阻止死亡的終結。這和回憶這種感傷無關,當然更不牽涉到金錢價值。」
老嫗吞了一下口水,不耐煩地撥了撥垂在額頭的頭髮。我看到窗外有一隻鳥穿越高空,那些遺物依然靜靜地環繞在我們周圍。
「比方說,你可以看一下這個。」
老嫗使了一個眼色,少女立刻伸手從雜亂的收藏品中拿起一件小東西,遞到我面前。
「這是什麼……?」
那是一個金屬環,說它是首飾,似乎太單調了;如果說是機械的零件,又似乎太脆弱了。
「五十年前,一個年長的妓女在村裡的旅館被人殺了。凶手用亂刀捅死她後,把她的乳頭割下來帶走了。這也是村莊歷史上最殘忍的殺人案。那次之後,村裡沒再發生過命案。因為妓女從事的行業關係,她的家人沒有現身,只有我一個人參加了她的火葬。我謊稱是她唯一的好朋友參加了火葬,當然,這只是我為了得到她的遺物說的謊。在她火葬後,我從骨灰中發現了這個。我拿在手上時還帶著溫度,彷彿吸收了那個妓女的體溫。這是避孕環,我決定把它作為妓女的遺物。來,接下來是那一個……」
少女點了點頭,把避孕環放回架子,又從另一個架子上搬來一個廣口瓶。不知道她們事先商量過,還是她們之間有特殊的暗號,少女可以立刻知道老嫗想要的東西。
瓶子裡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但顯然是有機物變成的木乃伊。
「有一天,一個八十多歲,沒有任何專長、平淡無奇的老太太得肺炎死了。她那個做電工的丈夫去世後,在庭院裡種一些蔬菜,靠老人年金生活。她沒有一技之長,也缺乏藝術的興趣,既不喜歡高調,也不惹人討厭,更不是怪人。只是把一生都奉獻給家務事的老太太,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她的愛犬。她很疼愛那隻身上全是毛球的黃土色的狗。那隻狗在前一年也因為肺炎死了,老太太可能是因為受了這個打擊才會翹辮子。總之,老太太留下了遺囑,要把自己的骨灰和已經埋進土裡的愛狗屍骨埋在一起。葬禮的前一天晚上,我偷偷溜進她家庭院,挖起泥土,把狗屍骨帶回來了。」
我定睛細看,發現有些骨骼旁還殘留著狗毛,顯然沒有經過任何化學處理。牠的前腿不自然地彎曲著,頭蓋骨的下巴卡在瓶口,已經變成黑洞的眼窩似乎不解地眺望著遠方。
「怎麼樣?有沒有了解大致的感覺?」
老嫗問。
「嗯,是啊……避孕環和狗的木乃伊……」
我說出了這兩個名字,在腦海中重新整理老嫗的話。
「也就是說,都不是用正當的方式得到這些遺物。」
「正當?哼,太好笑了。我剛才不是說了遺物的定義嗎?為了得到如假包換、真正的遺物,根本沒有什麼正當或不正當的。不是我在自誇,在這個村裡,沒有任何朋友或熟人會把遺物留給我。以前還有幾個,但都早就埋入黃土了。如果想要完成自己的計畫,那種姑息的手段無法發揮作用。沒錯,這裡的遺物統統都是偷來的,是贓物。」
◆
八月之後,天氣持續晴朗。村莊內不時可以看到觀光客的身影,農田裡的小麥開始收成。白頭翁停在牧牛身上,樹林中的斑鶇吃著合花楸的紅色果實。白雲時而在天空邊緣探出頭,但絕對無法遮住太陽,即使傍晚吹來徐徐的微風也無法帶走暑氣。
爆炸案後,中央廣場已經修復成原貌,完全看不見當時的痕跡。孩子們一整天都在噴水池旁嬉戲,街頭藝人在時鐘塔的蔭涼下演奏著全新的電子風琴。
在社會保險事務所工作的二十歲年輕女生遭到殺害,屍體被一對正在散步的老夫婦在森林公園發現的那天早上,陽光也燦爛地照射著大地。那起事件為村莊帶來了恐慌。因為,這是自五十年前,妓女在旅館房間遭到殺害後第一起殺人案,而且,這一次和上次一樣,女人的乳頭又被割了下來。
「在處理遭到被殺害者的遺物時,有什麼需要特別留意的問題嗎?」
我問老嫗。
「沒有。」
老嫗不加思索地否定了。
「我們不會受到死因影響。當然,死於什麼方式有時候在死者身上像光線一樣反射出來,所以,我們在遺物記錄事項中設置了死因的欄目,但不管他是觸電身亡,還是發瘋而死都不能退縮。死亡就是死亡,別無其他。我們只根據死亡的事實挑選遺物。你應該已經有經驗了。」
對,沒錯,你可以做到。少女看著我點點頭,似乎在對我這麼說。她有著星形傷痕那一側的臉頰對著我。
我們在露臺上喝茶。纏繞著柱子和欄杆的藤蔓柔和了陽光,剛好為桌子遮出一片蔭涼。在園丁的指揮下,馬廐的改裝工程正如火如荼地進行,這裡卻聽不到任何動靜。
「到底該拿什麼……?」
我含了一口變涼的紅茶。我已經很習慣觸摸遺物的感覺,但老實說,我恐怕永遠無法習慣把它們從死者身邊帶走。我每次都屏住呼吸,雙手發抖,呆立在那裡,甚至忘了哀悼死者。
「聽好了,並不是每次都一開始就知道遺物是什麼。有時候,踏進那個空間後,才知道自己要尋求的是什麼。比方說,五十年前那個妓女死的時候就是這樣。在她的骨灰燒出來之前,我完全不知道該拿什麼作為她的遺物。」
老嫗一邊吃著餅乾,一邊說話。她的嘴角沾到了餅乾屑,掉進了茶杯。
「反正,你不必著急。」
少女用紙巾為她擦去餅乾屑。
「如果有看熱鬧的在一旁礙事,最好等待一切平靜下來。平靜之後再去拿也不遲,遺物不會逃走。」
「我也和你一起去。」
少女拿著紙巾說。
「不,這次我一個人去比較好。」
「嗯,就這麼辦。」
老嫗伸手拿了第二塊餅乾。
「不必擔心。至今為止,蒐集遺物的工作一次也沒有失敗過。這次也會一切順利,絕對會順利。」
遭到殺害的女人住在植物園後方,那棟公寓位在一條不寬的馬路旁。凶手至今仍然沒有抓到,但警方的搜索已經告一段落,也不再有人看熱鬧,公寓恢復了平靜。女人的娘家已經為她舉辦了葬禮,她父母將在月底之前來公寓搬走她的物品。
我跨過面向馬路的柵欄,走進了陽臺。路上沒有路燈,植物園的綠意隱入黑暗中,只有月亮發出柔弱的光。我拚命回想園丁教我的步驟,甩開擔心被別人看到,或是擔心發出可疑的聲音這些不必要的煩惱。
首先,我用膠帶在玻璃窗戶上貼出二十公分見方的區域,再用割玻璃刀沿著膠帶內側割開。必須用力握住割玻璃刀,大膽地一口氣割下去。然後,再用鐵錘柄敲打四方形的中心正上方,就可以無聲無息地把整塊玻璃敲下來。之後,只要把手伸進去打開鎖就好。記住囉,不是用鐵錘的頭,而是用鐵錘柄。否則,玻璃就會碎落一地,發出很大的聲響。園丁好像在對小孩子說話一樣,重複了這句話兩、三次。
房間內整理得很乾淨。我不知道原來就是這樣,還是很多人在這裡尋找線索後的結果。井然有序的室內和女人的冤死很不搭調。
我略帶遲疑地把手電筒移向床舖。好像前一刻才剛整理過的床上鋪著乾淨的床單,那是女生喜愛的可愛圖案。我鬆了一口氣。雖然明知道她在森林公園慢跑時遭到襲擊,在公用廁所旁斷了氣,但我仍然陷入一種錯覺,以為她的屍體還躺在床上,兩個乳頭掉在血泊中。
我環視房間,看到了衣櫃、書桌和坐起來很舒服的主管椅。書桌上放著她和朋友一起拍的照片,但不知道哪一個是她。雖然她年紀很輕,但她衣櫃裡的每一件衣服都很樸素,款式保守。裁縫盒裡有她做到一半的拼貼,書架上放著簿記教科書和料理書,鏡子前放著價格實惠的化妝水和乳霜……。
她一定是一個好女孩。我暗自想道。她應該每天第一個到事務所,為櫃檯的鮮花換水,把大家的桌子都擦乾淨。每天的工作就是翻資料、填寫數字和蓋章,雖然工作缺乏刺激,但她從來不抱怨。對於那些故意找麻煩的壞心眼男人,她總是發揮誠意;對於那個耳背、腦筋糊塗的老爺爺也總是充滿耐心。如果同一個職場有這樣的女孩,一定會忍不住找她約會。只要五點的下班鐘聲一響,她就直接回家,從不繞去他處,獨自靜靜地度過下班後的時間。然後臨時想到去森林公園慢跑,轉換一下心情……。
我必須尋找遺物。必須為了被變態割下乳頭,刀子刺進胸口流血致死的她挑選某樣東西。我終於發現房間內十分悶熱,空氣混濁,身體沉重,呼吸困難。一輛機車駛過陽臺外,但立刻恢復了寂靜。
我不能繼續磨磨蹭蹭。我再度小心翼翼地用手電筒在房間內照了一圈,生怕外面看到手電筒的亮光。和剛才一樣,燈光只照到一絲不苟、健全而平凡的景象。我很想回應老嫗和少女的期待,更希望為在社會保險事務所工作的她擺脫可怕的死亡記憶。
樓上的房間傳來腳步聲。我的手開始麻痺,感覺漸漸消失。即使等待很久,之前從沉默的傳道師身上脫下毛皮時的那份確信仍然沒有出現。心跳加速,幾乎快要撐破肋骨了。我胡亂地伸出手,指尖卻沒有摸到任何東西,潮濕的黑暗越來越緊裹住身體。
對了,是乳頭。我自言自語道。這是唯一適合她的遺物。陽臺外傳來動靜,我關掉手電筒,塞進長褲後面的口袋。我很羡慕凶手,羡慕他可以拿起那兩小塊肉片,握在手上離開。
我爬向陽臺,攀上欄杆後跳到馬路上。當我轉身正想逃時,不知道撞到了什麼東西,身體搖晃了一下。對方發出一聲慘叫的同時,我口袋裡的折疊刀掉了出來,立刻響起直刺鼓膜的聲音。清脆悅耳的聲音忍不住讓人聽得出了神。
我撿起刀子,沒有確認方向就低頭拔腿快跑。對方沒有叫住我,也沒有追上來。當我撿起刀子時,對方的腳映入了我的眼簾。那是中年女性肥胖的腳穿著廉價高跟鞋,她的右腳踝上有一個繭。從那隻腳的表情發現她比我更加害怕,我握緊刀子,不顧一切地奔跑。
在女人的公寓蒐集遺物失敗後,我來到森林公園。雖然我並不是一開始就打算這麼做,但當我跑累了停下腳步時,發現那裡是公園入口。
我走到社會保險事務所的女人遇害的公共廁所後方,那裡找不到任何讓人聯想到命案的東西。我幾乎不加思索地用折疊刀把我認為是屍體周圍的草割了下來,包在手帕裡帶回了家。
那是隨處可見的不知名雜草,雖然我不認為這種雜草可以取代乳頭,但我已經筋疲力竭,根本無力思考。我的心跳無法平靜下來,撞到女人時的不舒服感覺仍然留在心頭。
冷靜思考一下,就會發現還有很多其他的方法──可以去她的事務所,或是去她的娘家──但最後我拿到的只是快枯萎的雜草屑。即使如此,我仍然安慰自己,這或許是沾到她鮮血的雜草,或是她被割下乳頭時緊握的草。
回到主屋,我把雜草進行標本處理後,送到老嫗手上。因為我覺得這樣看起來比較有遺物的感覺。
「你辛苦了。」
出乎意料的是,老嫗對我挑選的遺物沒有半句抱怨,反而犒勞我的辛苦。
「無論經歷多少次,每次拿到新遺物時就變成特別的一天,你不覺得嗎?」
◆
「我從十一歲那年秋天開始蒐集的,花了已經懶得去計算的漫長歲月蒐集了這些東西,而且,以後還會一直持續下去。」
少女用右手摟著她的肩膀,左手扶著她的腰,巧妙地攙扶著老嫗。她似乎已經深知哪裡該用多少力氣,母女兩人依偎在一起,好像彼此變成了對方的一部分。
「村裡每次只要有人死了,我就會努力蒐集有關那個人的物品。你也看到了,這個村莊很小,並不是每天都會有人向死神報到。當我開始實際蒐集後,才發現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來說,或許是太沉重的負擔。但是,我仍然持續了數十年。蒐集工作最困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