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第一次對亞歷山大大帝感到興趣是在一九一七年,當時我正在法國前線上新成立的戰車兵團中,讀到了道奇上校(Col.T.A Dodge)所著《名將集》(Great Captaims)中,有關亞歷山大的那兩卷書。我感覺到亞歷山大的作戰是如何的近代化,和從他的會戰中可以學到許多教訓,那都是可以應用在戰車作戰上面的。一九二三年,我到康貝里(Camberley)參謀大學充任教官,我的工作之一即為講授軍事史,我沒有選擇第一次大戰,或是石牆賈克遜(Stonewall Jackson)的戰役來當作講授的主題,因為自從一九○○年以來,那是經常被採用的題材,反之我決定要使我的學生學到一點對下次戰爭具有歷史價值的東西。我認為最好的選擇即為亞歷山大的戰役。結果遂構成了一套約二十次的講稿,我想那應該是非常外行的,因為我還有其他的任務,使我除了以道奇的著作和阿利安(Arrian)的《亞歷山大東征記》(Anabasz's of Alexander)為根據外,即未能作任何深入的研究。我發現我的主題是如此的有趣,和極端的近代化,所以在一九二五年遂決心再作進一步的研究後,為亞歷山大寫一本專書。這並不是一本亞歷山大的新傳,因為那種書已經很多,而是一本對於其將道的分析。據我所知,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本書是專門研究這個主題的,很僥倖的,我一直等了很久才開始動手寫作,因為自從一九二五年以來,關於亞歷山大又已經有許多有價值的文獻出現了。
不管讀者是一個學院派的學者也好,或是像我自己,僅是一個研究歷史的人也好,都可能會發現下述一個重要事實。亞歷山大與凱撒完全不同,後者有自己的著作,也還有西塞羅(Cicero)等人的著作可供參證,可是關於亞歷山大卻毫無原始資料可供研究。有許多話,據說是他會經說過的,還有一些信件,多牛奐偽難辨,但是除了這少許的斷簡殘篇外,從他有生之日算起,直到羅馬共和國末期和羅馬帝國初期為止,中間三百年內幾乎沒有任何有關他的著作。於是此後我們才有了狄奧多拉斯.希卡拉斯(Diodorus Siculus,公元前一世紀),普魯塔克(Plutarch,公元後二世紀),寇修斯(Rufus Curtius,公元一—二世紀)和阿利安(公元二世紀)等人的歷史,最後一種是最傑出的,因為它是以現在已經喪失的古史為根據:一個是托勒密(Ptolemy)的著作,他是亞歷山大的名將之一,他並會用過亞歷山大的「官方史誌」(Ephemerides)。另一種為亞里斯托布拉斯(Aristobulus)的著作。他是地理學家,也是亞歷山大的主要技術專家之一。
在羅馬人的歷史之前,除了托勒密和亞里斯托布拉斯以外,當然也還有一些其他的著作。可是除了斷簡殘篇以外,現在已經不再有完整的書存在著。這些書的作者似乎多數屬於亞里斯多德(Aristotle)學派,或是斯多噶(Stoic)學派:前者痛恨亞歷山大,因為他會經殺他的史官,卡里希尼斯(Callisthenes),那是亞里斯多德的姪子。後者憎恨亞歷山大的作風,照他們看來,他是一個暴君,與其理想中聰明仁厚的統治者大不相同。這些具有主觀偏見的歷史使亞歷山大的名譽,許多年來都被虛偽和虛構的煙幕所遮掩著。僅僅直到最近,大部分應該感謝威廉,塔恩(WillianTarn)爵士,這種煙幕才算是被廓清了。照我個人看來,塔恩對於有關亞歷山大的史料來源已做了最徹底的考查,我會徵詢某些學者的意見,他們也都支持我的看法,所以我決定採取他做為我的南針。我也深知並非所有的學者都同意他的某些結論:但是我不是一個學者,而學者又都是喜歡立異鳴高的。做為一個研究歷史的人,我自己最好還是接受一家之言以來當作指導,而不願意捲入幾種辯論的旋渦中,而其是非曲直卻是我所不能判斷的。
與此有關的,又有當時文獻的可靠性問題。這是每個下級軍官所知道的,報紙上對於他所會參加過的某次戰鬥所作的報導,往往與真相完全不符的。對於官方的史書與報告也是一樣,因為經過了慎重的選擇和刪削,就可以把真相完全掩蔽起來。從當代的文獻發掘事實的真相,都已經夠困難了,所以一個學者,不管他是如何的誠實和博學,要想考證二千年前的史實,其困難就更是可想而知了。這並不是說他不能夠證明某一種說法是錯誤的,不可能的,高度不可信的,或為後世的曲解或宣傳,而是說當某一可靠的史學家,例如阿利安,說亞歷山大會經做過什麼,或說過什麼,但那卻似乎是不可靠的時候,就應該根據亞歷山大的已知性格和行動來判斷真偽,而不應只是嘗試發現其來源是否可靠—這是一種比較安全的辦法。有時,甚至於不可靠的歷史家也一樣能提供可靠的史料—君子不以人廢言。
幸運地,在這個對於亞歷山大將道的研究中,我卻不必要事事請教人家,因為戰爭的藝術,尤其是它的要義,在亞歷山大的時代中還是與今天一樣,我在第十章中將有更詳細的說明。假使我們不能判定哪些經典權威著作的可信度時,就可以根據這種藝術來考驗亞歷山大的軍事能力。在經典性的史籍中,由於那些作者缺乏地圖,作戰命令和戰鬥報告等資料,所以對於戰術及其他的細節往往是語焉不詳的,用這種「想當然耳」的方法就都可以將其補充起來。這並不是說可以保證其正確性:而是說,一旦對於一位將軍的性格和才能已經有了研判,他的目標和問題也已經明瞭,其作戰的條件也已經了解,那麼對於某種環境中所發生的事情,即可能獲得一種高度可靠的想像,即令是公元二千年前的歷史也還是如此。
我把這一本書分為兩個部分(篇),一為紀錄,另一為分析,儘管這種辦法將會引起少許無可避免的重複。第一篇對於亞歷山大做為是政治家和軍人的經歷,做了一個簡單扼要的敘述,連同其背景在內。第二篇則對於亞歷山大的大會戰、圍城戰和小戰加以相當詳細的分析。最後,才估計其做為一個政治家和將軍的價值。我相信若能對於歷史上的半打以上名將,每一個都能照這樣寫一本書,再把它們濃縮成一本單獨的書,那麼對於將道也就可以產生一本「無價之寶」的教範了。這種工作至今還沒有人做過,實在是令人大惑不解,因為在十九世紀開始時,拿破崙即會奉勸所有想變成一個成功的將軍的軍人們,應該一讀再讀亞歷山大、漢尼拔、凱撒、古斯塔夫、屠雲尼、尤金和腓特烈等人八十三次戰役的記載,並以此為模範。他說:「這是變成一個名將並發現藝術祕密的不二法門。」為了強調這一點的重要性,這本書有一個簡短的結論專論歷史的價值。在這個結論中我會指明,當代的政治家和大將們若能熟習公元前四世紀的希臘史,則他們對於他們在第二次大戰中所犯的許多大錯,也許就都可以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