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人們口中暱稱的「勝利的公牛」,立在他兒子身後十數步左右。只要他一出現,據說,就足以使敵人潰不成軍。他聰明,敏銳地有如鷹隼之喙,無所不在,而且無所不知。他身材高燚,表情嚴肅,額頭飽滿,鷹鉤鼻,顴骨突出,是權威的化身。他令人景仰與畏懼,曾重振古埃及的往日雄風。
十四歲時,長成壯碩健美的拉美西斯第一次與父親相見。
在那之前,他一直由皇室的家庭教師照顧著,接受培育成一位菁英。他貴為君王之子,未來將擔任高官要職,享受愜意舒適的生活。但是,塞帝卻把他從語文課裡帶到野外來,遠離城鎮,路上一句話也沒說。
當草叢愈來愈濃密時,君王和他的兒子放棄了他們的雙馬車,沒入高聳的草堆裡。越過了障礙,他們進入了野牛的地盤。
那頭野獸和法老,哪一個比較可怕?前者與後者的身上都散發著讓年輕的拉美西斯覺得無法掌控的全能力量。說書人沒有說明這隻野牛是天獸,牠的生命是由另一個世界的火所賦予的,也沒法說明法老與眾神們親如兄弟,幸虧他的身材高大強壯,無懼牠的存在。年輕的拉美西斯感覺自己夾在兩個勢均力敵的力量當中。
「牠看到我了。」他以一種強裝平靜的聲音說。
「正好。」這兩個從他父親口中吐出來的字帶著冷峻。
「牠巨大無比,牠……」
「那你呢,你是誰?」
這個問題出乎拉美西斯的意料之外。野牛的左前腳使勁地在地上刨蹴;白鷺鷥與蒼鷺振翅高飛,彷彿要逃離戰場似的。
「你是懦夫或是君王之子?」塞帝的眼神能刺穿人的心思。
「我想搏命一戰,但是……」
「一個真正的男人將奮戰直到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君王更在這要求之上。如果你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你將無法統治國家,而我們也永遠不要再見面了。任何的考驗都不應該使你卻步。走,如果你想離開的話;否則,逮住牠。」
拉美西斯大膽地抬起雙眼正視他父親的眼光。「你要我去送死?」
「成為一頭永遠年輕強壯的野牛,意志堅定,雙角銳利,所向無敵。你,拉美西斯,你從你母親娘胎中出來時跟一頭野牛一模一樣,你應該變成一顆光芒萬丈且能照亮全民福祉的太陽。你一直像一顆躲在我掌心中的星星,現在,我張開手心,看星星是高升閃爍還是消失殞落。」
那頭野牛開始咆哮,入侵者的對話把牠激怒了。方圓數十公尺內,鄉野噪音戛然而止;從齧齒類到鳥類,每一種動物都嗅到這場戰鬥將一觸即發。
拉美西斯面對敵人。
憑他家庭教師教過的那些空手搏鬥的技巧,他早就打敗過比他壯比他強的對手了。但是,面對這樣的龐然怪物應該採取什麼樣的戰略呢?
塞帝交給他兒子一條打了活結的長繩。「牠的蠻力在頭部。從角套住牠,你就贏了。」
年輕人重燃信心|皇宮池塘裡的水上比武,早已讓他練就了如何使用繩索。
「當野牛聽見你手上套索的呼嘯聲,」塞帝警告說,「牠將會衝向你。一定要套準,因為你不可能有第二次機會。」
拉美西斯邊思量邊反覆演練動作,並且默默地自我鼓勵。雖是小小的年紀,他已經有一百七十公分高,而且肌肉結實,幾可媲美精通多種體育活動的運動員。但他討厭死了那個用緞帶纏著綁在他耳朵上的童環,雖然這個傳統的飾物和他漂亮的金色頭髮編在一起很相配,卻嫌孩子氣!等他被指派在皇宮任職時,他將有權利變換另外一種髮型。
然而,命運將允許他活到那個時候嗎?雖然已經有許多次了,而且毫不誇張,這充滿朝氣的年輕人一直希望有機會參加挑戰他能力的考驗,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法老本人竟會以如此殘忍的方式來回應他的要求。
受到人身上氣味的刺激,那頭野牛再也按捺不住了。拉美西斯握緊繩索|當他擒住這隻野獸時,他必須使出巨人般的力氣才能制服牠。既然他尚未擁有這樣的體力,那麼他得超越自身能力的極限,甚至撕心裂肺。
不,他將不會辜負法老。
拉美西斯甩動他的套索;野牛則雙角朝下往前奔。
受到野牛速度的驚嚇,他向旁邊退了兩步,伸長右手拋出繩索,繩索蜿蜒如蛇,擊中怪獸的背部。動作完成後,拉美西斯身體失控滑向泥濘草地,而且就在牛角準備戳穿他時跌落倒地。牛角緊貼著他的胸膛而過,他眼也沒眨一下。他以為自己會當場死去。
野牛狂奔至芒草的盡頭後轉身一跳;拉美西斯站起來,眼光逼視野牛。他將與牠鏖戰到最後一刻,好證明給塞帝看,君王之子知道要死得有尊嚴。
蠻牛不再奔跑;法老緊握在手中的繩索套住了牠的雙角。這頭野獸在驚恐之餘,頭部亂竄而不顧扭斷頸骨的危險,白費力氣地試圖脫逃;但塞帝發揮他那無比的神力把牠拉到身邊。
「抓緊牠的尾巴!」他命令他的兒子。
拉美西斯跑過來抓住那條幾乎光溜溜的,只剩下末端還有一小綹毛的尾巴|法老纏腰布的皮帶上就掛著這樣一條牛尾巴,象徵著他是野牛的權威主人。
這頭野獸被擒住後安靜了下來,只能喘氣呻吟。君王以手勢示意拉美西斯站到他的背後,然後鬆開了野牛。
「這種動物很難馴服。一頭像這樣的公牛能穿火越水,而且知道藏匿在樹後以便能順利攻擊牠的敵人。」
野牛的頭左右晃動,看了一下牠的對手。既然牠知道在法老面前無計可施,便靜悄悄地退回去自己的地方。
「您比牠還厲害!」
「我們不再是敵人了,因為我們達成了一項協定。」
塞帝從皮套裡抽出一把匕首,一個快而準的動作,切斷了那個童環。
「父王……」
「你的童年結束了,生命從明天開始,拉美西斯。」
「我並沒有打敗那頭野獸。」
「你打敗了恐懼,通往智慧之路的頭號敵人。」
「還有很多其他的壞人嗎?」
「可能比沙漠裡的沙子還多。」
年輕人禁不住要問這樣的問題。「我是不是可以這麼想……你選擇了我當你的繼承人?」
「你認為光憑勇氣就可以統治人民了嗎?」
2
拉美西斯的家庭教師沙力,在宮殿裡四處尋找他的學生。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拉美西斯蹺了數學課去餵馬,或與他那一幫狐群狗黨的朋友去比賽游泳了。
啤酒肚、天性開朗、厭惡體育活動的沙力,娶了一位比他年輕許多的女子,拉美西斯的大姊朵蘭特,使他得以擔任王子的家庭教師這個令人羨慕的工作。
但塞帝么兒的直率與無法捉摸的脾氣令人頭痛!要不是天生的耐性和努力想打開一個小男孩傲慢與太自以為是的心靈,沙力早就放棄了他的工作。依照傳統,法老不負責自己小孩的童年教育,而是等到孩子從青少年轉變為成人的時候才與他見面並考驗他,以便知道他是否適合治理國家。以目前的情況而言,大勢已定:是謝納,拉美西斯的兄長,即將登基王位。然而必須給他的弟弟安插個出路,最好讓他成為一名好的將軍,要不然至少也是一名稱職的大臣。
才三十出頭,沙力本來可以輕鬆地在自己別墅的池塘旁消磨時光,與他芳齡二十的妻子相依偎。但是,這樣的生活他覺得太無聊,幸虧有拉美西斯,日子才不至於一成不變。小男孩對生活的渴求難以滿足,有無窮的想像力,他在接受沙力前早已把幾位家庭教師搞得七葷八素了。雖然時有衝突,後者終究成功了:引起年輕人對所有應該認識的學科的興趣,並且練習寫字。雖然他嘴上不說,能教導靈敏聰穎的拉美西斯,尤其是他神來之筆時的特殊領悟,其實是一大樂事。
一段時間以來,年輕人變了。他原本無法忍受片刻安靜,如今,竟能凝神細讀老智者卜塔霍特普的格言集;沙力甚至驚訝地發現他在晨光中帶著成熟的神情觀看燕群飛舞。蛻變成長正在進行;在許多人身上,蛻變起不了作用。這名家庭教師心想到底是什麼樣的契機改變了拉美西斯,是否年輕人身上的火將轉變為另外一種火,較不叛逆但同樣地朝氣蓬勃。
他坐擁如此多的天賦,在皇宮裡已引起那些相形之下更顯無能的才子佳人討厭,甚至懷恨。儘管塞帝的王位繼承問題並沒有困擾他,而且拉美西斯一點也不在意那些由朝臣官宦所醞釀的、須面對的陰謀,他的未來可能還是比預期中坎坷。某些人,包括他的親哥哥,已經計畫將他從朝廷要職中除名。他的未來將會是什麼樣子呢?被放逐到遙遠的綠洲?他能適應窮鄉僻野和四季單調的生活嗎?
沙力不敢將自己的苦惱告訴妻子,擔心會成為茶餘飯後的閒話。至於對塞帝開誠布公則根本不可能—法老因忙於治理日新月異的國家,根本無暇傾聽一名家庭教師的心聲。父親與兒子互不來往是對的,面對如塞帝般萬能的人,拉美西斯只能選擇造反或歸順。總之,傳統有它的好處,父親並非是教育自己子女的最佳人選。
皇室的大皇后暨拉美西斯的母親,杜雅,態度則大不相同。沙力注意到她是幾個特別寵愛么兒的人之一。杜雅極富教養,心思細膩,深諳每個朝臣的優缺點。她全權管理皇室事務,注重嚴格遵守皇室規矩,並受貴族與平民的愛戴。但是沙力畏懼杜雅,如果他以一些莫名其妙的困擾去糾纏她的話,恐怕將失去她的寵信。皇后不喜歡人家嚼舌根:一個空穴來風的指控對她而言和撒謊一樣嚴重。與其當個烏鴉嘴的先知,還不如守口如瓶。
即使厭惡,沙力還是到馬廄去了。他怕馬和牠們的蹄子,他討厭和馬夫們為伍,更討厭和好大喜功的騎兵團攪和。無視經過時他們對他的嘲弄揶揄,家庭教師遍尋不著他的學生。已經有兩天沒有人見過他的學生了,人們對他的消失也感到奇怪。
沙力花了幾個小時,連飯都忘了吃,筋疲力竭,風塵僕僕,傍晚時終於折回皇宮。
這位家庭教師悶悶不樂地,甚至忘了與從教室走出來的同事們打招呼。明天早上,他想去詢問拉美西斯的好友們,如果他再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的話,那只好接受學生失蹤的可怕事實了。
沙力到底觸犯了哪個天條,竟然必須遭受這個可惡天才的折磨?眼見自己將因為最可怕的冤屈而丟飯碗,被趕出宮外,被太太休夫,被貶為洗衣工人……!即將遭革職的想法令他忐忑不安,沙力在平常寫字的地方坐了下來。
通常,在他對面,拉美西斯一會兒專心,一會兒做白日夢,總能給他一個出其不意的回答。八歲時,他已經寫得一手好字,並且能夠算出一個金字塔的斜角……他真喜歡做練習。家庭教師闔上雙眼,緬懷自己躍上枝頭後的那些甜美歲月。
「你病啦,沙力?」
這個聲音……這個變得低沉而穩重的聲音!
「是你,真的是你?」
「假如你睡著了,繼續睡吧,要不然,你看。」
沙力張大眼睛。真的是拉美西斯,他也是一身灰塵,但眼神發亮!
「我們必須去梳洗一番,你和我。你到哪兒去了,老師?」
「到和馬廄一樣髒得不得了的地方去了。」
「你去找我嗎?」
沙力表情錯愕,站了起來,走到拉美西斯身邊。「你把你的童環搞到哪裡去了?」
「我父親親手把它切斷了。」
「不可能!那樣的儀式需要……」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對不起。」
「坐下來,老師,你聽我說。」
驚訝於王子不再稚嫩的聲音,沙力乖乖地順從。
「我父親讓我接受野牛的挑戰。」
「這……這怎麼可能!」
「我並沒有打敗那頭野牛,但是我面對了那隻怪獸,而且我想……我父親挑選了我當未來的攝政王。」
「不,王子,被選中的是你的哥哥。」
「他接受過野牛的挑戰嗎?」
「塞帝只是想讓你面對一下你很喜歡的危險。」
「他浪費時間就為了這點兒小事?他要我繼承他,我確定!」
「別自我陶醉了,放棄這個瘋狂的想法吧。」
「瘋狂?」
「宮裡很多顯要人物一點也不擁戴你。」
「他們指責我什麼?」
「你的天分。」
「你建議我做個平凡的人?」
「權力的遊戲比你所想像的還奸詐,光憑蠻勇無法成為勝利者。」
「那麼,你幫我。」
「什麼?」
「你很清楚宮裡的情況。幫我劃清敵友,給我意見。」
「別對我要求太多……我只不過是你的家庭老師。」
「你忘了我的童年已經死了?你要不當我的家庭老師,要不我們就此分手。」
「你強人所難要我輕率地冒險,而你並沒有機會掌權。你哥哥已籌畫多時了。如果你挑釁他,他會置你於死地。」
3
夜深如漆,拉美西斯與他那些同樣由私人家教帶大的同窗好友們,定了一個重要的約會。他們能否順利地逃過警衛的監督到城中心會面並商討一個重要問題?
拉美西斯從房間的窗戶爬了出來,再從二樓跳下來。花園疏鬆的泥土地面吞沒了他的著地聲,他挨著建築物走,不怕遇到警衛;他們有些已經睡著了,另一些則在玩擲骰子遊戲。假如他不幸遇到一個盡忠職守的警衛,他將向他解釋原委或一拳擊昏他。
他興奮當頭,忘了一名守衛,牠,不怠勤:一條金黃色毛髮的中型狗,矮壯強健,耳朵下垂,尾巴呈螺旋狀,矗立在馬路中央。
拉美西斯本能地尋覓牠的眼神。那條狗後腿蹲踞地端坐,尾巴則有節奏地拍打著。年輕人靠近並撫摸牠;他們一見如故。在染成紅色的頸圈皮帶上,寫著一個名字:「夜警。」
「你陪我去嗎?」
夜警用牠那黑頭扁鼻子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牠帶領牠的新主人走到學校的出口,這裡面培育的都是埃及未來的王公貴族。
雖然夜幕低垂,埃及最古老的首都孟斐斯的馬路上依舊人潮洶湧。儘管南部的底比斯商業發達,孟斐斯依然保存著它昔日的光彩。著名的大學都在孟斐斯,所有貴族的後裔及那些被認為適合擔任高官職位的人都在那兒接受嚴格與密集的教育。能進入貴族學校,「一個封閉、被保護及不愁吃穿的地方」,是很多人的期望,但是對那些從小生活在裡面的人而言,例如拉美西斯,卻一心只想逃開!
拉美西斯穿了一件材質普通的短袖長衫,看起來與路上的行人沒什麼兩樣,來到醫學院校園旁最有名的啤酒屋,那些未來的醫師喜歡在一整天繁重的課業結束後到這兒享受一下。夜警寸步不離,王子也不趕牠走,與牠一起進入「貴族學校孩子」的禁區。
啤酒屋的大廳裡,石灰牆和草蓆熱情地款待著酒客,他們都是濃郁的啤酒、烈酒和棕櫚酒的愛好者。酒店老闆高興地展示著他那些來自尼羅河三角洲、綠洲或希臘的雙耳尖底甕,並且對自家產品的優點自吹自擂。拉美西斯選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從那兒他可以看到大門口。
「你要喝什麼?」一位侍者問。
「暫時什麼都不要。」
「生客必須先付帳。」
王子把一只玉髓手環交給他。「夠嗎?」
侍者打量了一下那個東西。「夠了。酒或啤酒?」
「店裡的上等啤酒。」
「幾個杯子?」
「還不確定。」
「我先去拿酒……等你決定了,再送酒杯來。」
拉美西斯知道自己不諳物價,侍者可能騙了他。是時候了,毫無疑問,該走出他那與外界隔離太遠的大學堂了。
夜警蹲在王子腳邊,朝著啤酒屋的大門看。在他的同學當中,誰敢前來冒險呢?他敢打賭,排除那些最懦弱的與野心最大的人,他只想到三個名字,這三個人從不臨陣脫逃。
當賽大武出現在門檻時,他露出了微笑。
矮壯,具男子氣概,肌肉發達,皮膚黝黑且髮色濃密,頭形四方,賽大武是一名水手和一名努比亞女子的孩子。他超人的耐力,及對化學和植物學的天分,吸引了老師的注意,貴族學校的教師們因而極為歡迎地為他敞開高等教育的大門。
賽大武沉默寡言地在拉美西斯的身旁坐了下來。
這兩個男孩沒有時間交談,因為亞眉尼來了。矮小,苗條與瘦弱,臉色蒼白,年紀輕輕卻毛髮稀疏,亞眉尼顯然對運動不內行並且無法幹粗活,但是他在寫字、作文方面比其他畢業班的同學都強。他勤奮不懈地每天只睡三或四個鐘頭,而且他對大作家的了解比他的文學老師還清楚。粉刷工人的兒子現在成了家族裡的英雄了。
「我成功地逃出來了,」他驕傲地說,「我把晚餐送給一位警衛吃。」
第三個來的人令王子嚇了一跳,他從來沒想到富有的亞俠會冒這種險。億萬富翁的獨子,進貴族學校對他而言,是擔任高官職務前自然與必要的過程。彬彬有禮,四肢纖細,長形臉蛋,留著一小簇修剪整齊的小鬍子,看人時則帶著輕蔑。他的交談者常被他那磁性的聲音和閃著智慧光芒的眼神所迷惑。
他在三個人的面前坐了下來。
「嚇了一跳,拉美西斯?」
「我承認。」
「我喜歡和你們墮落一晚,生活對我來說太單調了。」
「我們恐怕會遭受紀律處分。」
「處罰將為這盤未出爐的佳肴錦上添花。我們都到齊了嗎?」
「還沒。」
「你最好的朋友可能背叛你了。」
「他會來的。」
亞俠冷嘲熱諷的給每個人倒酒……但是拉美西斯沒碰酒杯,擔心與失望充塞著他的喉頭。他真的離譜地看錯了人嗎?
「他來了!」亞眉尼叫了出來。
高大,寬肩,頭髮濃密,下巴繞著一圈落腮鬍,摩西看起來比他的實際年齡十五歲還老成。他是幾代以前移民到埃及的希伯來工人的後裔,因為他過人的智力,很小的時候就進了貴族學校念書。既然他的體力與拉美西斯不相上下,這兩個男孩早在達成互不侵犯協定,和在教師面前課業表現旗鼓相當之前,就到處較起勁來了。
「一位老警衛不讓我出來。既然我不想打昏他,我只得找一個好的外出理由來說服他。」
「現在我們來回答唯一重要的問題,」拉美西斯要求,「如何才能擁有真正的權力?」
「書上的記載,」亞眉尼馬上回答,「我們的語言是神祇的語言,智者用它來傳遞對我們的訓勉。書上記載,『跟隨你的祖先,因為他們早在你之前就認識了生命。權力來自知識,只有文字能永生。』」
「文謅謅的廢話。」賽大武反駁說。
「你不認為文字擁有真正的權力?行為舉止、禮貌、處世之道、守時、尊重諾言、拒絕淫穢與欲望、矜持,沉默的藝術將首位讓給文字,這些就是我想說的優點。」
「還不夠,」亞俠說,「至上的權力就是外交力量。這就是為什麼我即將遠渡重洋,去學習我們邦交國與敵國的語言,去了解如何從事國際貿易,去見識那些他國元首真正關心的事情,然後知道如何運用它們。」
「這真是一位與大自然毫無接觸的城市佬的雄心大志。」賽大武惋惜地說。
「你不對我們說說你怎樣獲得了權力。」亞俠一針見血地提出。
「只有一條路,充滿生命與死亡,美麗與恐怖,解藥與毒品的蛇鬼魍魎之路。」
「你在開玩笑?」
「蛇在哪裡?在沙漠裡,在田原裡,在沼澤裡,在尼羅河和運河邊,在曬穀場上,在牧羊人的家裡,在畜牧場上,甚至在家裡陰涼的角落裡!蛇魅無所不在,牠們擁有創造的祕方。我將奉獻一己之生命來消滅牠們。」
沒有人敢批評賽大武,他是經深思熟慮過才做了他的決定。
「你呢,摩西?」拉美西斯問。
摩西猶豫著。「我很羨慕你們,朋友們,因為我無法回答。一些奇怪的想法縈繞著我,我的心神不定,而我的前途仍模糊不清。人們將給我在後殿裡安插一個高級職位,而我也準備答應,一心期待一場更刺激的冒險。」
四個年輕人的眼光轉向拉美西斯。
「世上只有一種真正的權力,」他說,「就是法老的那種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