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物語系列（1）：忠犬小八

小八前往東京

「先生，您回來啦。」

在上野先生的宅邸裡，我爸爸正在修剪庭院樹木，便停下手邊的工作，向他打招呼。上野先生剛從大學下班回來。

「菊三郎，你還在啊？你的孩子不是剛出生沒多久，今天就先回家吧。」

「不，等手邊的事情做完再說。」

「你真是熱心工作啊。」

上野先生環顧漂亮的庭園，微笑點頭。

上野先生的頭髮剃得短短的，有個像蛋形的漂亮頭形，粗眉，一雙細長的眼睛，以及高挺的鼻樑。他的臉看起來很年輕，完全不像已經五十三歲了。

而且身材健壯，就像個運動員。

說話時聲音既宏亮又清楚，總是給人沉穩的感覺。

「你兒子的名字取好了嗎？」

「取好了，叫貞男。」

貞男就是我。

「好名字。阿貞啊。」

上野先生的表情有如請別人幫自己的兒子取名般，露出滿足的笑容。由於上野先生的稱讚，讓我爸爸也很開心。

「對了，菊三郎，明天有件事想拜託你。」

「好的，請問是什麼事？」

「想麻煩你幫我去上野車站領狗。」

我爸爸的眼睛為之一亮。

「是秋田犬嗎？」

上野先生緩緩地點頭。

上野先生從以前就常說他想養大型的秋田犬，之前也養過幾隻秋田犬的幼犬，但皆因生病，小狗還沒長大就死了。

這次一定要將健康的小狗養大。

去年年底就要到的小狗，卻遲遲沒送來，在新年期間他也引頸期盼，一直惦記著。

「如果我可以去就好了，可是明天大學有課，你是個園藝工匠，拜託你做這種事真的很抱歉，不過……」

「哪裡的話。」

爸爸一臉認真地搖頭。

「在我獨當一面之前，先生您一直很照顧我。多虧了先生，現在我才能像這樣地工作，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不要客氣。」即使是冬天，爸爸的臉還是曬得黝黑，他拚命地說。

上野先生面露些許羞色地笑了。

「謝謝，那麼你現在就回家了吧。喂，八重。」上野先生叫著八重夫人。

「來了。」聽到聲音後，穿著和服的八重夫人出現在簷廊。

她頭髮往後梳，細長的頸項從和服的衣領露出來。白色的和服襪連腳趾的地方都洗得雪白，顯現出八重夫人一絲不茍、愛乾淨的個性。

「妳去拿牛肉給菊三郎，他長男的名字取好了。」

「太好了。」八重夫人向爸爸露出少女般的笑容。

靦腆的爸爸用手掌拍打他的和尚頭（這是爸爸的習慣動作），害羞地低下頭。

「叫做貞男。」

「喔，阿貞啊。」

八重夫人說的話跟上野先生一樣，讓上野先生驚訝地看著她，然後面露笑容看向爸爸。

爸爸也正好抬起頭，與上野先生四目相接，爸爸也跟著笑了。

「咦？你們兩個是怎麼了？」八重夫人有些困惑地看著兩人。

隔天，爸爸穿著短褂（印有商店名等的工作衣）和細筒褲（像褲子一樣，是園藝工匠穿的工作服），到上野車站去。不過已經到了預定抵達的時間，小八搭乘的電車卻還沒到上野車站。

因為早上發生了地震。

去年，在小八出生的兩個月前，九月一日，東京發生了關東大地震。

是震度七‧九級的大地震。這場前所未有的大地震，造成許多房屋倒塌，更慘的是還引發了火災。

那時的房子幾乎都是木造房屋，因此大火瞬間蔓延。

死亡、失蹤者約有十萬五千人，全毀、燒毀的房屋約有五十萬戶，尤其是被稱為東京下町的深川和淺草等地區，幾乎被燒光殆盡，災情十分慘重。

但是上野先生的宅邸位於澀谷一帶，受災輕微，因此日常生活照舊。

小八抵達的那天早上發生的大地震，被認為是關東大地震的餘震，因而電車在半途停駛。爸爸一直在上野車站等待電車到站。

接近中午，比預定時間晚了非常久，電車終於到了。

爸爸趕忙到領取小件行李的地方。

「上野英三郎先生……上野先生、上野先生……」負責管理小件行李的人幫忙尋找。

「是小狗。」

「小狗嗎？」

不過在放置小件行李的地方一片寂靜，完全感受不到有動物的跡象。

「啊，找到了。是這個吧。」負責的工作人員四處尋找後，拿來了一個裝米的草袋。可是草袋裡沒有傳出任何聲響。

小狗怎麼了？

爸爸慌忙打開綑綁住的袋口，從上往裡看，裡面躺著一隻淺褐色的小狗。爸爸嚇得把手伸進草袋裡，將小狗抱起。

圓臉、耳朵下垂的小狗已經精疲力盡了。牠孤零零地坐了二十個小時的電車，小狗非常孱弱。放在草袋裡的十片餅乾也都還在。

「你什麼都沒吃嗎……」

爸爸直接坐上山手線。如果不快一點的話，小狗會死掉！

在澀谷站下車後，爸爸一路朝上野先生的宅邸跑。雖然到位於大向小學旁的宅邸只有步行十分鐘的距離，但因為位處高地，有向上的慢坡，而且爸爸手上抱著小狗，所以沒辦法全力衝刺。

可是絕不能讓上野先生最珍惜的狗死掉。爸爸拚命地跑。

「太太，太太！」

「菊大哥，你回來了啊……啊，怎麼了？」八重夫人看到氣喘噓噓的爸爸，嚇了一跳。

「小……狗……」爸爸想說明小狗精疲力盡的情況，卻因為上氣不接下氣，而說不出話來。

不過八重夫人已經發現到小狗的狀況不太對。

「啊，糟了！立刻拿毯子給牠蓋吧。阿豐，阿豐，麻煩妳熱一下牛奶！」

幫傭的阿豐趕忙準備牛奶。

八重夫人用毯子把小狗包住，輕輕撫摸牠的背。「好乖好乖，你還這麼小，卻孤單一個人，一定很寂寞喔。」

小狗閉著眼睛，微微呼吸。

牠全身都是蓬鬆柔軟的毛，圓臉，短短的鼻子，還沒有秋田犬威風凜凜的樣子。幼犬就像毛茸茸的玩偶一樣。

將倒有溫牛奶的小碟子放在小狗的面前。

「你看，有牛奶喔。」八重夫人輕聲地說。

不知小狗是否因為聞到了牛奶的味道，小眼睛睜開了，緩緩地抬起頭。抽動鼻子確認味道，然後慢慢地抬起身子，緩緩地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舔舐牛奶。

牠舔了一口。

一瞬間牠停止動作，彷若是在確認味道般，然後像是牠知道那是牛奶，開始不斷用舌頭舔牛奶。

呼──。爸爸放心地嘆了口氣。

爸爸心想，如果小狗有什麼三長兩短，他要怎樣跟上野先生交待呢。

八重夫人察覺到爸爸的心情，微笑著點頭。

「沒事了，拜託你做這麼辛苦的工作，真的很抱歉。」

「啊，不會……」爸爸一邊搖頭一邊用手掌拍著自己的頭。

小狗不理會周遭的一切，嘴邊沾滿了牛奶，仍津津有味地喝著。

小八前往東京

「先生，您回來啦。」

在上野先生的宅邸裡，我爸爸正在修剪庭院樹木，便停下手邊的工作，向他打招呼。上野先生剛從大學下班回來。

「菊三郎，你還在啊？你的孩子不是剛出生沒多久，今天就先回家吧。」

「不，等手邊的事情做完再說。」

「你真是熱心工作啊。」

上野先生環顧漂亮的庭園，微笑點頭。

上野先生的頭髮剃得短短的，有個像蛋形的漂亮頭形，粗眉，一雙細長的眼睛，以及高挺的鼻樑。他的臉看起來很年輕，完全不像已經五十三歲了。

而且身材健壯，就像個運動員。

說話時聲音既宏亮又清楚，總是給人沉穩的感覺...

後記

為什麼小八那麼長一段時間都去澀谷車站呢？

是為了等上野先生、還是單純只是狗的習性和脾氣、又或者只是為了去吃澀谷車站附近的串烤等食物。

實情究竟為何，如果不問小八是不會知道的。

只不過我讀了《八公文獻集》等許多資料，可以知道許多景仰上野先生的人都說，上野先生把小八當成自己的孩子般疼愛。而且從秋田犬最喜歡和飼主在一起的性情來看，小八果然還是想見到上野先生，所以牠才會不間斷地去澀谷車站。

雖然在理智上我很清楚不應該將人類的情緒強加在動物身上，但知道小八最後是在前往青山墓地的途中死去的，一想像小八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情走往那裡的，就忍不住覺得難過。

每天理所當然的平凡日子是多麼的重要？

隨時隨地在身邊的家人、兄弟姊妹、親朋好友其實是多麼地不可取代？

而且一起共度的和平與愛的時光是很脆弱的，會因為瞬間的意外或突然生病，輕易就失去了，這都是透過小八讓我了解到的事。

「最愛的人就在身邊。」

我想珍惜這奇蹟般的平靜時光。

打從心底地這麼想。

首先，謝謝林正春先生做出《八公文獻集》，這本搜集許多關於小八資料的書。

文獻集從小八到上野先生家開始寫起，還有上野先生是多麼地疼愛小八，以及上野家的示意圖、賞花日的菜單、小林菊三郎先生因景仰上野先生而疼愛小八的種種。另外還有從小八在澀谷車站時的事到建立銅像的經過，真的留下很詳細的資料。

文獻集裡甚至還記載了小林菊三郎的長男貞男的出生年月日，因此我才有了靈感，以和小八同年的貞男，這名少年作為第一人稱寫成《八公的故事》。

我想以一位晚小八兩個月出生、跟小八同個時代的少年視點，所構成的故事，而不是直接以小八的想法來做表現。

SHIRAI犬舍的白井孝兒與夕紀子告訴我關於秋田犬的種種。他們一開始就說「這或許是我們個人的感想」，但告訴我許多他們養秋田犬超過四十年的各種經驗。

如同武士道精神的態度；體貼弱者的性格；想保護家人的深厚情感；無論如何就是最愛飼主，只要待在主人身邊就很開心；即使睡覺時，也會豎起耳朵，像是隨時準備好，只要主人一叫牠，就會立刻過去；沒有任何人能夠取代主人等等。

雖然知道像獵犬、博美、吉娃娃等，每種不同的狗個性上有些許不同。但被稱為日本犬的秋田犬，和歐洲來的狗有點不一樣，秋田犬的個性直率、一心一意、彬彬有禮，因此我才得以明白，為什麼小八只跟上野先生一起生活了一年四個月，卻會如此愛慕上野先生。

要感謝在多摩川附近的秋田犬「疾風」的協助，讓我能順利描寫出秋田犬的動作。

讓我看到秋田犬趴著等待的樣子；睡覺時耳朵抽動，一直很注意主人的樣子；翻滾躺下、用搖尾巴來表達情緒；讓我看到飼主來到身旁時，牠張開嘴像在微笑般的臉、生氣時一副「幹嘛啦」的鬧彆扭等真實的豐富表情。

疾風，謝謝你。

還有謝謝插畫家真斗畫出漂亮的畫。

擅長畫古裝畫的真斗發揮本領所畫出來的作品，充滿人情味，還能充分感受到那個雖然貧窮，但家人和鄰居間彼此支持幫助的時代。

我想也正因為是那個時代，所以很多人留意到持續去澀谷車站的小八，並默默地守護牠，所以才會有小八的故事。我的文章沒辦法寫出來的部分，就由出色的畫作來表現，真的很感謝。

封面的照片是由田丸瑞穗所拍攝的。

熱愛自然與動物的登山家田丸，在攝影當天，任由小狗隨意亂跑。因為小狗一直跑向田丸，讓他遲遲無法拍照，所幸最後還是拍下了很棒的照片。

四處亂跑後的小狗，因為熱而伸出長長的舌頭。

似乎被喜愛秋田犬的人罵說：「秋田犬更威風凜凜！」

但我覺得這張照片可以感受到，才剛出生兩個月的小小幼犬，是如此努力地呼吸想活下來，充滿生命力。我很喜歡這張照片。

最後感謝給我寫這本書機會的青鳥文庫的高島恒雄部長、編輯日下部由住。尤其謝謝日下部，在我寫作的過程中給我許多確切的建議，討論書稿時，兩人因想像小八的心情而落淚；拍攝封面照片時，兩人一起追四處亂跑的小狗，可以說是兩人三腳地完成這本書。我真的由衷感謝。

願閱讀本書的每個人都能與心愛的人永遠笑口常開地在一起。

還有，願在地球上的所有動物都能平安地生活。

後記

為什麼小八那麼長一段時間都去澀谷車站呢？

是為了等上野先生、還是單純只是狗的習性和脾氣、又或者只是為了去吃澀谷車站附近的串烤等食物。

實情究竟為何，如果不問小八是不會知道的。

只不過我讀了《八公文獻集》等許多資料，可以知道許多景仰上野先生的人都說，上野先生把小八當成自己的孩子般疼愛。而且從秋田犬最喜歡和飼主在一起的性情來看，小八果然還是想見到上野先生，所以牠才會不間斷地去澀谷車站。

雖然在理智上我很清楚不應該將人類的情緒強加在動物身上，但知道小八最後是在前往青山墓地的途中死去的，一想像小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