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文
譯序-從福爾摩斯到布朗神父 / 李廣成
作家柯南.道爾(一八五九至一九三○)筆下的偵探形象福爾摩斯,一直深受華人世界讀者的喜愛。應當指出,《福爾摩斯探案》於一八八七年問世,早在一八九六年便有中文譯本,之後各種譯本不斷出現,百餘年來,在中國正如在世界其他國家一樣,一直擁有廣大讀者。但是中國偵探小說讀者有件甚為遺憾的事,便是始終沒有機會深入瞭解另一個與福爾摩斯處處相對立的偵探人物腳色——布朗神父。布朗神父的探案自一九一一年開始發表,持續到一九三五年三月,分別收錄在《布朗神父的天真》、《布朗神父的智慧》、《布朗神父的懷疑》、《布朗神父的祕密》和《布朗神父的醜聞》五個子集中,共有五十一篇故事。這位與福爾摩斯處處對立的偵探,無論外貌、言談舉止、觀察事物的角度、思考方法和偵察方法都截然不同,早在一九二○年代已有法、德、俄文譯本,廣受讀者的喜愛。布朗神父探案富有文學趣味和教育意義。作者G. K. 切斯特頓是當時英國文學界的重要作家,無論小說、散文和詩歌均有傳世之作。他創作豐富、多才多藝、影響深遠,所以不少評論家把他比作英國十八世紀的文壇盟主塞謬爾.約翰遜(一七○九至一七八四)。切斯特頓的偵探小說中,《布朗神父探案集》讓他孚獲了不朽聲望。
切斯特頓本身極喜愛閱讀偵探小說,他認為這種通俗文體對於廣大群眾來說,不僅是休閒娛樂,也是傳播道德、宗教和政治觀念的有力工具。他為了宣揚自己的思想主張,並求得到讀者的喜愛而採用了這一文體。他實際開始著手準備,是在受到他的終身摯友歐康納神父的啟發以後。他們兩人在一次午餐會上,偶然聽到兩個年輕的劍橋學生諷刺當時牧師們的幼稚無知。切斯特頓驚訝的是,這兩個青年外貌天真無邪,但對於邪惡卻有極深的理解。於是切斯特頓依據歐康納神父的形象構想出布朗神父。布朗神父身材矮小圓胖,戴著又大又圓的眼鏡,穿著黑色牧師長袍,戴著寬沿的牧師帽子,手中拿著長柄雨傘。他行動遲緩笨拙,言語木訥,時常辭不達意,但是思維敏捷、觀察細微深刻,善於理解和捕捉人的心理變化,而且知識豐富、見解開闊,所以常能不離現場即可窺出線索。從以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到,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瘦削、機智、行動敏捷,常在現場的調查中發現職業偵探看不出的線索——是與布朗神父的形象處處相對的。
偵探小說總以情節取勝,情節構思的好壞往往決定作品的成敗。福爾摩斯探案中的情節,不但主線曲折多變,次要情節也常出意外,而且這些情節的記述多是出自真實生活,令人感到逼真有趣。切斯特頓筆下的情節不同於柯南.道爾的。首先,切斯特頓對情節的看法不同,他在《偵探小說的謬誤》中說,一般認為偵探小說的情節是使讀者迷惑不解。他以為這很容易做到,只要讀者未能預料得到就行了。他認為好的偵探小說情節並非迷惑讀者,而是啟迪讀者,所謂「啟迪」是要使故事中的重要情節都讓讀者感到意外且有所悟解,進而最終解題。所以切斯特頓的偵探故事情節,起伏跌宕但又令人漸有所悟,點題而後戛然而止。這種寫法正符合他用偵探小說宣揚自己思想觀點的目的。
福爾摩斯的探案故事,從旁抨擊當時英國社會的種種醜惡現象,以及政治、經濟、外交上的百般問題。所以福爾摩斯是與邪惡殊死爭鬥、揚善抑惡的高大形象,讀後讓讀者得到精神昇華和美的享受。切斯特頓則是為了宣揚他的思想主張和看法,或是提出某一問題而寫偵探小說。他的每篇偵探故事,都有一個中心思想,宣揚什麼、譴責什麼,抑或提出某一問題加以探討。例如他的第一篇成功之作〈鑲藍寶石的十字架〉,主要是宣揚理性主義,〈老實人伊斯芮爾.高〉批判了人對財富的貪婪,再如〈斷尖的指揮刀〉既是批判殖民主義,同時提出了歷史與現實間關係的問題。以上幾篇的看法是超越了時間和地域的。在英國一九三○年代左右,切斯特頓的思想具有深度影響力,當時英國人盡皆知的是他和蕭伯納、威爾斯等人有關社會主義的辯論。切斯特頓的布朗神父形象,在百年後的今天,在遠隔重洋的東方華語界,其價值在於閱讀切氏偵探小說獲得美感享受的同時,從視野、思想和道德等等問題上,亦能得到極大啟發和拓展。從這方面看,布朗神父的形象不啻優於福爾摩斯,當然這不是要否認或貶低福爾摩斯的形象意義,在打擊邪惡時,樹立必勝信心也有不可估量的教益作用。
偵探小說一向不被列在文學殿堂之上,至多算是通俗文學,但是切斯特頓的布朗神父系列卻被眾多文學評論家列為優秀文學作品。他的風格絢麗多彩,時有古典詩意和氣勢磅礡的長句,時有流暢的口語穿插諷刺幽默。故事中的對話上下緊扣又富有吸引力。文中經常運用明喻,愛用雙關語和各種押韻手法。作者不時引用各種典故或史料來增強氣勢,人物刻畫和景物描寫更是生動如畫。所以切斯特頓的布朗神父探案讀來饒有趣味,令人回味無窮,然翻譯起來則很困難。他同時代的作家H. 勃洛克(一八七○至一九五三),在一篇名為〈切斯特頓在英國文學中的地位〉的論述中說,翻譯切斯特頓的著作難臻完美。
總之,切斯特頓的布朗神父探案讀來文詞優美、味道醇厚、敘述多趣,又時有意想不到的啟發,令讀者深思不已。所以當時有位評論家在《民族》雜誌上寫道:「從語言的優美和思想見解的卓爾不群上說,《布朗神父的天真》優於柯南.道爾爵士的巧妙構思。」敝以為這話不僅適用於切斯特頓的布朗神父探案系列首部子集《布朗神父的天真》,也適用於之後的四部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