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離你並不遠

帶狗去旅行

貓是狗的天敵，薯條是減肥的天敵，寵物是旅行者的天敵。

我有一個最近剛從美國搬到泰國的朋友，他的托運行李裡面，除了家具跟衣物，還有三隻老貓，都是幾年前收養的流浪貓。

「難道幫流浪貓買機票漂洋過海，不是有點過分嗎？」可能很多人會說，「送給別人養就好了，不是嗎？」

但是我作為一個從小與狗為伍的旅行者，卻完全可以了解我這朋友作為寵物主人的心情，那真是無論到天涯海角，也要跟著心愛的貓狗永遠相隨，連談戀愛恐怕都沒那麼認真。

每次出遠門旅行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在波士頓家中的拉布拉多犬Inu，是不是能夠得到充分的運動，會不會孤單，就連護照夾裡唯一的照片都是我的小犬。

跟心愛的寵物一起旅行，到底有多麼困難呢？我在網上看到幾年前曾經有一家出版社出了一本書叫做《帶狗去旅行》，是本提供讀者帶狗狗出去玩，包括住宿、餐飲、交通等完整資訊情報，，為針對寵物旅行推出的國民旅遊書。蒐集全台灣22家寵物休憩旅店、28家狗狗餐廳、15家貓咪餐廳、3大類型玩耍景點、5款輕便狗狗旅行便當、20樣旅行用品、旅行前準備8大課程，共一百零一項寵物旅行必知情報。玩耍景點、餐廳、旅店都還有地圖指引讀者前往，餐廳以及旅店部分並有詳細地址、電話、消費價格、營業時間等資訊。

不只這樣，書介還說：「針對愛狗人士，特別設計5款簡單DIY狗狗旅行食譜，讓狗爸狗媽親手為愛犬做旅行便當。」

聽起來真是完美的寵物旅行書！結果當我按下「我要訂購」的按鍵時，卻只看到十二個殘酷的字眼跳出螢幕：

本商品已絕版
無法銷售本書
如果買不到，為什麼還放在網頁上吊人胃口呢？現在我漸漸可以理解為什麼會有讀者寫信給我，說在網路書店訂購我的舊書，卻發現已經絕版的殘酷事實，原本我無法理解為什麼這種事有什麼大不了的，因為解決的方法很簡單：

1市面上每個月出那麼多書，何必一定要買我的書呢？

2如果一定要買我的書卻買不到的話，不如等幾個月買到我的下一本新書，反正很多人就算買了書也搞不太清楚到底有沒有讀過，不是嗎？（我自己就數於這樣的人。）

但是自從買不到《帶狗去旅行》，我忽然完全明白了作為讀者悵然的心情。

不輕易放棄的我，開始搜尋專門安排人狗同遊的行程，或是可以接待寵物的飯店或民宿，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終於找到有一家專門的旅行社（www.doghappy.com.tw），號稱是「全台灣首次專業旅行業者推出『寵物旅遊』讓狗主人與『狗寶貝』一起可以全台灣趴趴走」，充滿期待地按下網站連接，卻發現已經連不上了，難道生意太差辦不下去倒店了嗎？我看我們民輝里里長每次辦旅行團，大家都熱烈參加，難道很多人想跟不認識的里長伯去遊長江三峽，卻找不到十個像我一樣，想要帶著寵物一起旅行嗎？

帶著破碎的夢想，就在快要放棄希望的時候，我突然受邀請到優鮮沛（Ocean Spray）去參觀蔓越莓農場，三天兩夜住在農場上的B&B，浮現腦海的第一個問題就是：

「可以帶狗嗎？」

完全沒有料想到我會有這樣的問題，所以當直接跟B&B的主人聯絡，發現答案竟然是可以時，我像中了彩券頭獎開心，立刻回家告訴Inu它即將要去度假的消息，它竟然顯得十分期待的樣子。

比起台灣的情形，美國的寵物就幸福多了，如果登入http://www.dogfriendly.com/網站，就可以輕易地搜尋全美國各地可以攜帶寵物狗的旅館，餐廳，商店等等，還有適合帶狗去的海灘，國家公園，甚至標明每個城市哪些社區公園狗可以不用繫項圈，能夠盡情奔跑，看來能跟主人一起去度假的狗還真是好命。

一路從機場開車前往農場的路上，Inu長長的鼻子架在打開的後座窗戶上，瞇著眼睛吹著風，偶爾也打個盹，已經完全一副度假的心情，到達這家叫做On Cranberry Pond（蔓越莓池塘邊 http://oncranberrypond.com/）的B&B時，它決定過門不入，直接走到池塘旁邊的蔓越莓農田裡面去跑跳一番，聽說在威斯康辛州的蔓越莓田，常常就是因為野鹿跑進田裡打滾，以致於影響收成，顯然動物對於這種紅色果實的癡迷，跟人類相較有過之而無不及。

為了怕丟Inu的面子，我不但當天早上打鴨子上架，硬逼它洗了一個香噴噴的澡，大狗專用的床墊（幾乎有單人床大小）也拿到外面有一家號稱「全州最大的洗衣機」的投幣式自助洗衣店，好好洗淨烘乾（真有點對不起下一個使用的人），自己也攜帶了它的狗食，餐具，甚至為了擔心Inu戀家，連他平常最心愛的絨毛玩具也挑了一兩件塞進行李裡頭，簡直就像第一次帶著小Baby出門的父母，大包小包的狼狽不堪，但是發現進了房間以後，它很快地就找到最喜愛的角落，趴下來在陽光下睡了個午覺。

B&B的女主人珍寧，經營了這家在蔓越莓農場中央的民宿已經將近二十年的時間，也越來越有經驗，雖然大部分的客人都是來看蔓越莓收成的，但是隨著一年四季的變化，珍寧的丈夫則教來自城市的客人在池塘裡釣鱸魚，划船，賞鳥，健行，冬天的湖面還可以溜冰，也在不同時節能夠看到蔓越莓農場的轉變。

珍寧是個好廚子，每天一大早起來揉麵團，我想吃什麼就可以變出來，無論是甜的法式布丁還是鹹的洋蔥焗雞，每道菜裡都無可避免的加上一把蔓越莓，用餐的時候聽珍寧聊從世界各地到這裡來的過客，我建議她明年淡季的時候，應該下定決心，休業幾個星期，好好去旅行，因為珍寧最愛的料理是泰國菜，我提議她們夫婦倆可以到我曼谷的家來住，說到後來，我們決定來個交換，我在她的蔓越莓農場住幾天，她就可以到曼谷免費住幾天。

聊開了以後我才知道，珍寧其實是愛狗的，但是她的狗已經很老了，眼睛已幾乎全瞎，去年有一回全家人都不在的時候，下起傾盆大雨，狗兒跌近田溝裡爬不出來，就這樣淹死了。

「隔天還是我找到狗狗的屍體的，我真希望不是我第一個發現的，」她一面從櫃子裡拿了塊狗餅乾給Inu，Inu很高興地一口就嚥了下去。

我這才突然意識過來，原來這包狗餅乾，是珍寧的狗生前吃剩的，也難怪這是一家歡迎狗狗的民宿。

於是我們決定，在第三天我們離開之前，Inu負責把這包狗餅乾統統吃完，這樣珍寧以後就不需要每次打開櫃子，就睹物思犬、不勝感傷，也算是一勞永逸。

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Inu跟著我吃了三天的蔓越莓後，似乎也跟我一樣犯了旅行的癮，我已經開始慎重規劃是否夏天的時候，要帶它一起去普羅旺斯吃葡萄，根據網站http://www.vacationhomes.com/pet-friendly-vacation-rentals/，在普羅旺私有四間莊園歡迎攜狗伴前來呢！

好久不見
在城市裡面，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越來越淡泊，不只存在孟買，那些被土地開發商「免費」請到高樓大廈裡面的貧民窟住戶才感受得到，作為一個不斷移動中忙碌的城市人，每次在餐廳裡面巧遇數年不見的老友，一句「好久不見」，短暫重逢的快樂，很快地就會被深深的感傷所取代，因為我們都知道，之所以會好久不見，是因為我們都沒有付出努力去維持聯繫的線索。

或許，對很多城市人來說，這就是生活的現實，但是也或許，我可以從現再開始改變這個現實。

前一陣應邀到一所高中去演講，進入校門的時候，迎面而來的老師，看起來比起學生大不了幾歲，我忍不住說當年國文科的恩師，後來就在這所高中退休，後來她診斷出罹患癌症的消息，復原期間曾經見過一面，但也是幾年前的事情了，感慨地說如今不知道老師可好？同時也陷入自責中，那種城市人慣有的遺憾。

「你的那位老師叫做什麼名字？」年輕的女老師認真的問。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說了恐怕你們也不認識了吧？」我說。

結果當我拗不過他們的好意，說出這位失聯的老師的名字就叫做潘萌彬時，我卻驚訝的聽到這樣的答案：

「潘老師嗎？我們當然認識啊！因為國文教師短缺，她現在又回到我們學校來當代課老師了，事實上，她今天可能就有課，在學校裡喔！」

從來沒有想過會如此重逢，心裡無限高興，因為回到工作崗位，就代表她果然戰勝了疾病，多年來心裡的疑慮，似乎就在解下的這一剎那，才知道已經背負了多久。

就這樣在三個小時演講的第二個鐘頭，下了課的潘老師，看到我留在辦公桌上的字條，走進演講會場，頓時我聯講到一半的句子都忘了，對著全場的學生說：
「這就是我的恩師。」

兩天以後，我收到潘老師的一封 E-mail，希望她不介意我公諸於世：

褚士瑩？晚安，我是潘老師。今天在辦公室與兩位地理科教師談了許久，她倆非常感謝你，因為昨日的演講，你帶給了學生高度與眼界，這是平日教學渴望達成卻做不到的。

其實一直留著你的通訊資料，卻不知該說些甚麼？說週日下午在台大校園拍攝近百張流蘇與杜鵑嗎？說我越來越渴望獨處嗎？還是說檢查後一切平安，稍放心了，又忐忑的等明年到來嗎？都是也都不是，其實只有最基本的制式話語：近日一切都好、不必記罣、好好照顧自己、祝你平安快樂。

得以認識你這樣的孩子，是所有師長的夢想，我依然記得你昔時字跡，也依稀記得一些錯身而過的屬於你的事，總之，我目前很好，做想做的工作，生活無虞，又有餘暇發呆，間隔的接獲老學生的問訊或消息，都是開心的。

自去年由報端知你目前的工作後，就想幫一點忙，用得著我處，請告知。再次見到你，真好。有機緣自會再見的，祝福你一切如意。

必須再說一次，你真的讓所有認識你的人為榮。

我想到當天演講結束的時候，急著趕赴下一個約會，所以其實和昔日的恩師見面，卻沒有能夠坐下來好好說說話，但像老師在信裡說的，就算真的坐下來，又該說什麼？一切都安好，不用牽掛？老師看得果然是比我更透徹的。

臨別的時候，老師靜靜地陪我走出校門口，那段路上我問她：

「從這裡怎麼去永康街？」

「不知道，」老師搖搖頭，「我都是用走路的。」

從那所高中到永康街，徒步至少也有一個小時的路程，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來得及，結果只得匆匆說了再見，就跳上計程車，但是心裡真正想說卻沒有說出口的，是多麼羨慕老師可以在這個繁忙的城市裡，理所當然的走長長的路，發長長的獃，同樣居住在車水馬龍的城市，我的步調卻顯得多麼匆忙而不耐，或許也是因為這樣，原本好多能說的話，能做的事，都因為我的匆促而作罷。

雖然我已經再也不是十二歲含著喉結硬著頭皮背誦泰戈爾詩句的少年，但是這位和我同月同日生的老師，卻在多年之後，仍然持續透過身教，告訴我一些從來沒學會的事情，努力的結果卻是將自己捲入城市人的匆忙，讓我忘記了自己心上越來越重的負擔，忘記了學習在城市裡面放鬆腳步。或許我應該回信，說：「下次再回到台北，讓我去校門口接妳，一起慢慢散步走到永康街罷。」

在這個城市裡，如果什麼都不做，只等著巧遇與緣分的到來，那麼我們跟每個想念的人，最後就都只能說聲「好久不見」。我想現在是該學著改變和世界溝通方式的時候了。

帶狗去旅行貓是狗的天敵，薯條是減肥的天敵，寵物是旅行者的天敵。我有一個最近剛從美國搬到泰國的朋友，他的托運行李裡面，除了家具跟衣物，還有三隻老貓，都是幾年前收養的流浪貓。「難道幫流浪貓買機票漂洋過海，不是有點過分嗎？」可能很多人會說，「送給別人養就好了，不是嗎？」但是我作為一個從小與狗為伍的旅行者，卻完全可以了解我這朋友作為寵物主人的心情，那真是無論到天涯海角，也要跟著心愛的貓狗永遠相隨，連談戀愛恐怕都沒那麼認真。每次出遠門旅行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在波士頓家中的拉布拉多犬Inu，是不是能夠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