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致台灣讀者的信─非比尋常的愛,潤澤的溫暖
達西走的那天是星期四。兩天後,我覺得早上醒來就有一股力量驅使我下樓坐到電腦前。我知道文字的線頭準備啟程。就在我坐下打開電腦那一刻,它們立刻從達西的心傾注到我的腦海裡面。
她給我的第一批文字變成她這本書簡短的序言:「我和『我的人』毫無保留的交換了彼此的愛。生命中曾經的點點滴滴,全印記在她心田深處。我永遠在那兒,永遠愛著她。」
我把手從鍵盤移開,看著螢幕上的黑色小字。這些文字沒有道理。我怎麼會說這種話?誰是「我的人」?接著我才發現是達西透過我的身體在說話。我是她的蘆笛,她吹響我們的回憶。
這個念頭讓我沉靜下來。我坐著,哭了很長一段時間,知道就算她已經離開這個世界還是距離我很近。她用這份最後的禮物—我們之間的故事—來安慰我,回溯我們的生命合而為一。
接下來三個月每天早上,我把指頭放在鍵盤上請達西運用我的身體說話。我請她和我一起回憶我們共同度過的那些日子,幫我一把。
每天,句子就這樣走來。她記得我們的生活演變:我們初次相遇,我們旅行,還有我的寂寞。她讓我想起父親過世那時候她是怎樣安慰我。讓我想起她是如何枕在我的懷中,那個時候巨大的哀傷在我身上駐留,我只覺得昏天暗地,幾乎一同遠走。
在接下來幾個禮拜當中,她和我共同分享這些記憶片刻。她記得許多我早已遺忘的事件、人物和感受,將我們共度的時光交還給我。
我陸續整理達西的話。我已經當了許多年的編輯,現在這本書輪到我大展身手。我把她太囉嗦的喵喵叫刪掉,把她歌唱的詩意發掘出來。有一天,我離開電腦替自己泡杯茶,我突然大聲說:「這本書將會出版,Crown會出版它。它將會感動非常非常多人。」
這些事情都實現了。紐約市的Crown出版社真的出版了她的書。後來,韓國、德國、日本和台灣的出版社也都刊印發行。每次我聽到全世界越來越多的讀者接觸到她的故事,我都非常開心。現在,達西的書到了你的手邊。我希望它可以輕輕觸動你的生活,因為她是隻溫柔的貓,以她的方式全心全意呵護我。
台灣出版社在二○一一年暑假連絡我說想要重新出版達西的書,我覺得既感謝又開心。我希望每一個人—是的,每一個人—都認識她。希望讓每個人了解我和她的感情多崇高、有多廣、又有多深。我知道每個閱讀這本書的人一定都認識像達西這樣的貓。你們了解動物那種非比尋常的愛,也親身感受過那種潤澤的溫暖。
從她生病過世開始算起,二十二年過去了。這段期間當中有八隻貓和我一起相處。我現在正在撰寫他們的回憶錄,希望某一天,這本書也會和達西的書一樣出版發行。我相信這些貓是她派來陪我的。他們的搞怪、小毛病、貼心和喵喵叫的音符都可以幫助我和哀傷和諧共處。
達西死後兩週,我坐在門廊邊。失魂落魄。我離家拜訪朋友,回來只能面對沉默。沒有喵喵迎接我。沒有柔軟的身體穿梭在腿邊。整棟房子空空洞洞。一片虛無。她的死亡讓我們的家變成純粹只是一些牆壁、窗戶、家具和地毯。這些事物不會跟我談感情。我很想她,打從骨子裡想她。
兩周過去了,我知道我必須帶其他的貓進來這個家,不然我可能又會開始想不開。我相信達西應該會把我介紹給某隻貓,讓她引領我回到生氣勃勃的世界。
所以我開車去在地的動物收容所。很多寂寞受驚的小小貓和貓咪都在那等我。我跨進一個寬闊的籠子,靠上一根橫桿,觀察那些在地上打滾玩耍的小貓。
突然之間,我發現有條舌頭輕輕撫觸我的臉。我轉過身,發現一團灰色的毛球。她從橫桿跨上我的右肩。發出又大又長的咕嚕聲。我屬於她。她是我的。她毫不猶疑。
我把她帶回家。第一天她幾乎是霸道地在使喚我。讓我想起《窈窕淑女》裡面那個典型的倫敦底層人物。她的名字,沒錯,就叫伊麗莎.杜立德 。
隔天我回動物收容所想要替伊麗莎找個伴。我在一個小籠子發現一隻嬌小的虎斑貓雙眼無助望著我,臉上帶著非常甜美的表情。當我探進那個窄小的空間,又發現一隻短毛橙色的虎斑貓縮在內側角落。看起來飽受驚嚇。
收容所的主管解釋說:兩週前,有一個家裡有兩個小朋友的家庭曾經收養他。可是他們實在是年紀太小,不曉得要怎樣溫柔對待小貓。所以貓咪只好把自己藏起來,免得遭到他們粗魯對待。最後,家長還是把貓咪送回收容所來。
像他這樣心理受創,我覺得其他人應該不會想要收留他。所以我把他和他兄弟一起帶回家。幾天後他們就告訴我他們的名字。灰黑條紋的虎斑貓叫做諾亞,因為他很喜歡潑灑廁所裡的水。橙色的小貓叫耶利米,因為他就像是希伯來聖經裡的先知一樣迴避人群。
他們接受我的時候,諾亞和耶利米是九週大,伊麗莎小他們兩週。我則是五十三歲。
時光流逝。我們成為一家人。我們知道什麼時候該吃飯,什麼時候遊戲時間開始。什麼時候想睡覺。我們用我們的方式了解彼此。
七年過去,我們四個建立了自己的規律。接著,一九九六年八月六日,拉茲晃到我們的院子裡。他銀灰色的長毛纏著血和泥土。耳朵受到蟎蟲感染。全身傷痕累累,有些已經痊癒,有些還很新。可是他的綠眼顯露出他是一個可靠又天真的流浪者。
獸醫開給他一些抗生素,告訴我拉茲大概一歲。我仔細清洗他,熱切歡迎這隻憔悴又華貴的貓加入我們的家庭。我非常確定其他三位家庭成員也會作這樣的決定。
可是我沒學會教訓。達西當初曾經非常努力告訴我說貓咪擅於忌妒,領域意識很強。諾亞和耶利米大部分的時候都無視於拉茲的存在,除非他想要扒他們的乾糧。伊麗莎又不一樣。她討厭看到他出現在面前。她會噓他、吼他、用尖銳的瓜子威脅他。我拉住她,跟她說拉茲需要一個家。我們可以幫助他。
伊麗莎不理我。忿忿不平把頭轉開。繼續她那頑固地嫉妒。我是「她的人」,不屬於其他人。其他兩隻貓或許可以住在這,反正到頭來他們總是住著。沒有威脅。可是再加一隻?對於伊麗莎而言就有點太多了。
她花了很多時間威脅拉茲。我知道她發給拉茲的訊息很清楚:「滾!」可是拉茲不動,他安定下來享受食物、溫暖,還有我對他的關懷。
最後,伊麗莎應該是了解到他會留在我們家,就容許他擁有自己的空間。然而就其他三隻貓而言,拉茲總是,永遠都是一個外人。但他在玩的時候從來沒有放棄過要去吸引其他貓咪注意,當他失敗的時候他也從不排斥享受他獨自的寧靜。透過拉茲這個邊緣人,我學到淡然處世的道理。這是他重要又慷慨的贈禮,就像達西的心意轉化成你們在讀的這本書。
向這四位朋友道別的時間終於來臨。拉茲和我們一同生活恰恰十年,在他來到我們院子裡的那個日子過世。三個月後,二○○六年十一月,耶利米走了。接下來的一月,我必須讓諾亞離開。我和他和耶利米共同生活超過十七年。
伊麗莎非常愛我,直到最後一刻。二○○九年六月,我從明尼蘇達搬到密蘇里州。她陪我一路駕車度過遙遠的旅途開到這,當我發現自己想念老家的時候她還安慰我。接下來六個月,她每天倚在窗台上觀察我們的街區。她漫遊整間屋子,尋找新的庇護所。
伊麗莎堅守我們的生活直到她發現我已經可以自己在這邊安頓下來。接著,她讓我知道該是說再見的時刻了。她死於二○○九年十一月十九日,年滿二十歲又五個月。以人類的標準而言,她應該已經一○四歲了。
在她死後,我度過了三個淒風慘雨的星期。我請達西陪伴我,引領我繼續前進。她又再一次帶我前往動物收容所。我把自己青澀的哀傷擱置一旁,請所有陪伴過我的貓咪幫助我找到另外一隻貓和我一同生活。
他們介紹來不只一隻,是四隻。沒錯,我帶著四隻貓一起回家,他們馬上就給了我他們的名字:艾莉、瑪姬、芮薩和馬修。艾莉年紀最大。她對生命有種哲學觀點。馬修是個痞子。到處跑來跑去,跳上桌,在櫃台降落,然後再翻到櫥子頂上,用頭把所有擋路的障礙物頂走。瑪姬是長毛貓—就像巴力拜和伊麗莎。她知道怎樣運用她的活力來感染我。
芮薩死於二○一一年一月。有天我忘了關門她趁機衝出屋子,結果就在車道外面被車撞到。輪胎把她甩到旁邊,不過沒有其他車再輾過她,因為有人—那個駕駛或者某個有愛心的路人—把她殘破的身軀從街上安放到人行道上。我在那找到她。她的毛還是像新的一樣白。
艾莉、梅姬、馬修和我現在一起住在美國密蘇里州獨立市。我們珍惜彼此。他們只需要食物、水、友善的吻,還有他們可以玩的玩具。我買了一棵六呎高的貓樹給他們爬,立在庭院門邊。每天他們都會賴在枝條上觀察我撒種子吸引松鼠和鳥聚集過來。
我會這樣說:我們大家對彼此都很滿意。
達西對我說話的時候非常投入又專注。她覺得我只屬於她。我覺得伊麗莎也是這樣想,瑪姬也是。我是她們的。她們是為了自己在宣誓。事實上,我想念所有那些曾經和我相處過,而後又離開的貓咪們:達西、巴力拜、太霸、伊麗莎、諾亞、耶利米、拉茲、芮薩。在我內心深處,在那所有生物神聖本源的所在,我和所有的造物連結在一起。那些曾經接觸過我,也曾讓我接觸過的生命更是如此。
沒有什麼人比達西、巴力拜和伊麗莎更貼近我的內心深處。
他們帶給我美好的日子。
蒂‧瑞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