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屆群像新人獎
第七十五屆芥川龍之介賞
日本銷售超過三百五十萬本
村上龍成名小說!
24歲即奠定大師地位的代表作!
影響日本許多知名作家的驚人之作!
譯者張致斌依據原版重新翻譯的完整正確譯本!
1976年出版立刻引起話題,並獲得日本文壇最高榮譽芥川獎!
你到底是什麼人?
你到底在懼怕什麼?
你是如何變成一具任人玩弄的人偶的呢?
濃烈的感官體驗,狂亂了青春;
脫序的生活,譜成了迷幻的歌;
基地裡那年輕失落的靈魂,
麻痺自己只因不想再感傷,
戲謔人生是為了反抗對他嗤之以鼻的社會。
他其實想化作那出現在黎明時,近乎透明的光暈。
那彷彿能反射出真實的他,無限透明的藍光。
如同詩句韻律般優美起伏的,
接近無限透明的藍……
作者簡介:
村上龍
1952年出生於日本長崎縣佐世保市。武藏野美術大學肄業。
1976年就讀大學時,以描寫軍事基地城市年輕人行為的《接近無限透明的藍》獲得第19屆群像新人文學獎、第75屆芥川獎,成為史上第一位在學學生得獎的先例。本書在評審會上引起激烈討論,評審丹羽文雄、井上靖、吉行淳之介、中村光夫傾向支持,而永井龍男和瀧井孝作則極度反對,安岡章太郎投下半票,最後以4.5比2過半數的贊成票結果,讓村上龍獲獎。
此後村上龍出版小說、散文、對話集等,作品類型廣泛,並持續造成話題,如《寄物櫃的嬰孩》。其中多部作品改編成電影,包括自編自導的《黃玉》、《京子》等。2000年出版以網路和繭居為主題的《共生虫》,以及描繪國中生從集體棄學到建立半獨立國的《希望之國》,一一成為討論話題。2001年出版《最後家族》,同年改編為電視劇。
村上龍的每部小說幾乎預言日本當時社會現象,彷彿以作為一個邊緣族群的代言者般,他取材於社會,並且以小說描寫希望還之讀者,討厭重複,不喜教條,關懷邊緣,小說家以銳利之眼,以文字發聲,從過去到現在,持續創作。
譯者簡介:
張致斌
現為專職翻譯。譯有村上龍作品《共生虫》《希望之國》《五分後的世界》《到處存在的場所 到處不存在的我》《69》《跑啊!高橋》《Line》;村上春樹作品《麵包店再襲擊》《電視人》《象工場的Happy End》《雨天炎天》《懷念的一九八O》;吉本芭娜娜《盡頭的回憶》等書。
章節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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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飛機的聲音。是隻小蟲從耳後飛來的振翅聲。比蒼蠅還小的蟲子在眼前盤旋了一會兒之後飛向房間昏暗的角落消失無蹤。
反射著天花板燈泡亮光的白色圓桌上有個玻璃菸灰缸。一根濾嘴上沾著口紅的細長香菸正在菸灰缸裡面燃燒。桌邊放著一個洋梨造型的葡萄酒瓶,商標上繪有嘴裡塞滿了葡萄,手持葡萄串的金髮女郎。天花板上的紅燈也映在杯中葡萄酒滉漾的表面。桌腳的底部沒入長毛地毯裡,看不見。正面有個大梳妝台。坐在梳妝台前的女人背上汗水淋淋。女人伸直了腿,將黑絲襪捲成一丸褪下。
「幫個忙,把那邊的毛巾拿來,粉紅色那條,看到了嗎?」
莉莉說著把捲成一丸的絲襪扔過來。說才剛下班回來的她,取了卸妝水輕輕拍著油亮的額頭。
「我問你,後來怎麼樣了?」
她一接過毛巾就直接拿去擦背,眼睛看著我問。
「喔喔,請他喝一杯啊,免得鬧事,除了那小子之外,外面那輛勝利(Nissan Cedric)上面還有兩個傢伙,全都吸了膠,晃晃悠悠的,所以請他喝一杯,聽說那小子進過少年監獄,是真的嗎?」
「是朝鮮人哪,那小子。」
莉莉正在卸妝。用小片脫脂棉蘸了味道刺鼻的液體擦拭臉。然後弓起背湊向鏡子,取下有如熱帶魚魚鰭的假睫毛。扔掉的脫脂棉沾著紅色和黑色的污漬。
「阿健以前拿刀捅過他哥,應該是他哥吧,不過人沒死,前一陣子還去過店裡。」
我透過酒杯望向電燈泡。
光滑的玻璃球中有暗橙色的燈絲。
「莉莉,他說跟妳打聽過我的事,以後嘴巴緊一點哪,可別什麼事情都跟那種奇怪的傢伙亂講。」
莉莉拿起與口紅、梳子、各種瓶瓶罐罐和盒子一同擱在梳妝台上的酒杯一口喝乾後,當著我的面脫下繡金線的喇叭褲。腹部有一道鬆緊帶勒出的印子。據說莉莉以前當過模特兒。
牆上的相框裡有一張莉莉身穿毛皮大衣的照片。聽她說過,那是絨鼠皮,值好幾百萬。曾經有一回,在一個天氣寒冷的日子,她注射了過量的安公子(譯注:Methamphetamine,甲基安非他命)之後來到我的住處,慘白的臉色就像個死人。嘴邊長了許多小膿包,渾身直哆嗦,門一開,她就向內撲倒。
記得我把莉莉抱起來的時候,她跟我說的是:「噯,幫我把指甲油洗掉,一直塗著很不舒服啊。」她穿了件露背裝,渾身是汗,連珍珠項鍊都變得濕淋淋的。家裡沒有去光水,於是我拿了香蕉油為她除去手指和腳趾上的蔻丹。「不好意思啊,店裡有點煩心的事情。」她小聲說道。我握著莉莉的腳踝擦拭腳趾甲的時候,她聳肩喘著氣,眼睛一直望著窗外的景色。我邊吻她手邊從裙子下襬伸進去,觸到了大腿內側的冷汗,然後試圖脫掉她的內褲。內褲掛在腳尖,雙腿大開坐在椅子上的莉莉,那時突然說想看電視。現在應該正在播馬龍‧白蘭度主演的老片唷,伊力‧卡山(Elia Kazan)導的。沾在我手掌上帶著花香的汗水,許久不乾。
「龍,你在傑克遜的大屋打了嗎啡對吧?前天的事情。」
莉莉從冰箱裡拿出一顆桃,邊剝皮邊對我說。她盤著腿身子沉在沙發裡。我沒有接她削好遞來的桃。
「那個時候,是不是有個紅頭髮、穿著短裙的女孩,記得嗎?看起來很辣,屁股真夠翹,有吧?」
「記不得了,當時好像有三個日本女孩,爆炸頭那個?」
從我這裡可以望見廚房。堆在洗碗槽裡的髒碗盤上面有黑色的蟲子爬來爬去,八成是蟑螂。莉莉邊跟我講話,邊擦拭滴落在赤裸大腿上的桃汁。一條條紅色和青色的靜脈浮現在吊著拖鞋的腳上。那浮現在皮膚上的血管,在我眼裡看來總覺得很美。
「果然是扯謊,那個女孩沒去店裡上工,大白天就跟你們這些人鬼混,裝病最省事了,那女孩是不是也打了嗎啡?」
「傑克遜可能做那種事嗎?他還是那個論調,女孩子不能碰那種東西,否則就糟蹋了。那女孩是妳店裡的啊,挺愛笑的,一喝多了就笑。」
「是不是該炒她魷魚啊,你看呢?」
「可是她應該很受歡迎吧?」
「倒也是,屁股那麼迷人。」
蟑螂把腦袋探進沾了黏糊糊番茄醬的盤子,背後油光亮的。
把蟑螂打爛的時候會流出種種顏色的液體,現在這傢伙的肚子裡搞不好是紅色的。
我曾經打死過一隻爬在調色盤上的蟑螂,流出的是鮮豔紫色的體液。當時調色盤上並沒有紫色的顏料,我猜大概是紅色和藍色在那小小肚子混合而成的吧。
「我說,阿健後來怎麼樣了?乖乖回去了嗎?」
「是啊,最後還是進了屋,我明確表示沒有女人,然後問要不要喝酒,他說要可樂,因為嗑了藥迷迷糊糊的,還向我道了歉。」
「真像個白癡。」
「在車上等的那幾個傢伙調戲了一個路過的女人,那女人可有相當年紀了。」
沒卸乾淨的殘妝在莉莉的額頭上泛著微光。吃剩的桃核扔進菸灰缸,把髮夾從染過盤起的頭髮上取下,拿起梳子梳理起來。順著頭髮的波浪慢慢梳,一根香菸還叼在嘴裡。
「阿健的姐姐在我店裡待過喲,好久以前的事了,人很聰明。」
「已經不幹啦?」
「聽說回國去了,說是北邊的。」
柔軟的紅色髮絲纏在梳子上。整理好濃密頭髮的莉莉好像忽然想起似的,起身從櫥櫃上一個銀色盒子裡取出一支細針筒。對著燈光確認過茶色小瓶裡液體的量之後,用針筒吸取適當的份量,屈身扎在大腿上。支撐身體的腿微微顫抖。針頭似乎扎得太深,拔出來之後,一縷血隨之流到了膝頭。莉莉邊揉著太陽穴,邊擦去嘴角淌出的口水。
「莉莉,每次打的時候針頭都得好好消毒啊。」
莉莉沒答腔,在房間一隅的床鋪躺下,點了根菸。脖子上的粗血管浮起,她無力地吐出一口煙。
「要打嗎?還有呢。」
「今天不了。今天我自己也有,而且還有朋友要來。」
莉莉伸手拿起床頭小桌上的文庫本《帕爾瑪宮闈祕史》(譯注:La Chartreuse de Parme,作者斯湯達爾,十九世紀法國現實主義文學先驅,代表作品有《紅與黑》等)讀起來。一臉恍惚逐著文字,不時將煙噴在書頁上。
「竟然這麼愛看書,可真少見哪,莉莉。」
我撿起從櫥櫃掉落地上的針筒後說道,莉莉大著舌頭回應,哎呀,這書有意思嘛。針頭上沾著血,我打算拿去洗淨,走進廚房。蟑螂還在洗碗槽裡的盤子上。我拿了張報紙捲起來,小心翼翼以免打破碗盤,用力將爬上流理台的蟑螂打死了。
「你在幹什麼呀?」正用指甲摳掉大腿上血跡的莉莉問道。
「快過來嘛。」
聲音相當嗲。
蟑螂肚子裡流出了黃色體液。被打爛的身體黏在流理台邊緣,觸鬚還在晃動。
莉莉將內褲從腳上除下,又喊了我一聲。《帕爾瑪宮闈祕史》已經扔到了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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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屋裡瀰漫著一股酸味。桌上有一盤忘了何時切的鳳梨,酸味就是從那裡發出來的。
切面發黑已完全腐爛,盤子裡積了黏糊糊的汁液。
要打海洛因的沖繩仔正在做準備,鼻頭上滿是汗珠。見他這副樣子,我發現莉莉說的一點沒錯,這真是個悶熱的夜晚。「噯,不覺得熱嗎?今天好熱啊。」在溻濕的床上,應該已經無力的莉莉扭動著軀體,不住這麼說。
「喂,龍,這些海洛因多少錢?」
玲子從皮包裡拿出「門戶合唱團」的唱片,同時問道。聽我回答十美元,沖繩仔大嚷,耶,比沖繩那邊還便宜哩。沖繩仔先用打火機烤針頭,再以蘸了酒精的脫脂棉擦拭消毒,然後往裡頭吹氣,看看針孔有沒有堵住。
「四谷警察局最近好像重新裝修了,牆壁和廁所都乾淨得嚇人,負責看守的那個年輕傢伙還真會打屁,淨講些無聊笑話,說什麼那裡比警察的單身宿舍還要好,有個老傢伙一直諂媚地跟著笑,夠噁心的了。」
沖繩仔的一雙眼珠子黃濁。來此之前喝了不少裝在牛奶瓶裡變得一股怪味的酒,已經醉得相當厲害。
「喂,聽說你在那邊進過保健所,是真的嗎?」
我問沖繩仔,手上邊打開包海洛因的錫箔紙。
「是啊,被我老頭送去的,老美的保健所喲,因為我是被美國憲兵逮著的,得先進美軍的機構勒戒,然後才送去那裡。龍,人家美國可真是先進國家哪,我打從心底這麼覺得。」
原本在看「門戶合唱團」唱片封套的玲子插嘴了。
「噯,龍,聽說每天都有嗎啡可以打唷,你不覺得很棒嗎?我也好想進老美的保健所啊。」
沖繩仔邊用耳挖子將錫箔紙上的海洛因聚到中間,邊說道:
「想得美咧,玲子,像妳這種半吊子根本進不去啦,我不是說過,得是貨真價實的癮君子(譯注:junkie,指海洛因成癮者)才行嗎?只有像我這樣,兩條手臂都滿是針孔的真正成癮者才進得去,裡面有個長得很正的護士小姐,叫良子,每天都幫我打針哩。屁股像這樣撅起來,眼睛看著窗外人們打排球什麼的,屁股就這麼噗地挨上一針,因為身體已經虛得不像話,老二自然也都縮起來啦,給良子瞧見真是太丟臉了,萬一碰到像玲子這種大屁股的,可就吃不消啦。」
聽到沖繩仔說自己屁股大,玲子哼的一聲咒罵了兩句,說想要找東西喝,逕自進廚房開冰箱去了。
「嘿,怎麼什麼都沒有啊?」
沖繩仔指著桌上的鳳梨說,就來點這個吧,不是故鄉風味的嗎?
「沖繩仔,你真那麼喜歡吃壞掉的東西啊,難怪連你的衣服上都是一股怪味。」
玲子喝著加水稀釋的可爾必思這麼說。還把冰塊含在腮幫子裡滾動。
「我絕對很快也會變成癮君子的,如果癮頭沒辦法變得像沖繩仔那麼大,結婚以後可就累啦,好想要兩個人一起上癮,然後住在一起,再一點點戒掉。」
「要兩個人一起去保健所度蜜月嗎?」
我笑著問。
「嗯,怎麼樣?沖繩仔,就這麼辦吧?」
「好主意,就這麼辦吧,到時候就可以兩個人親熱地靠在一起撅起屁股讓人打嗎啡啦,同時還可以打情罵俏。」
媽的,少損我啦,沖繩仔笑著說,然後用餐巾紙將用熱水燙過的大湯匙擦乾。用耳挖子取了份量只有火柴頭大小的海落英置入匙柄拗成了弓形的不鏽鋼湯匙裡,並且說,玲子,要是妳現在敢打噴嚏的話,我就揍扁妳。接著在軍用的滴管式一CC針筒上裝了針頭。玲子點了根蠟燭。小心翼翼用針筒將水滴到湯匙裡的海洛因上。
「龍,你又要搞派對啊?」
沖繩仔問道。為了讓自己鎮靜一點,他把微微顫抖的手指在褲子上擦了擦。
「是啊,受幾個老黑之託。」
「玲子,去不去?參加派對。」
沖繩仔問正將剩餘海洛因用錫箔紙重新包好的玲子。玲子回答:「嗯,不過你可別胡思亂想哪。」眼睛卻看著我。
「要是嗑了藥迷迷糊糊跟老黑上床,我可會翻臉哪。」
將湯匙放在燭火上方烤。水溶液轉眼沸騰。湯匙內冒著泡和熱氣,底部則被燻黑了。沖繩仔慢慢將湯匙從燭火上移開,就像用湯匙餵小嬰兒的時候那般吹涼。
在拘留所啊,他邊撕脫脂棉邊對我說。
「在拘留所啊,不是一直沒得解癮嗎?結果我做了一個惡夢,內容已經想不起來了,可是我大哥出現在夢裡,因為我是四子,沒見過大哥。大哥戰死在小祿(譯注:位於那霸市最南部),所以我無緣見到他,而且他一張照片也沒留下,牌位上只有一張父親畫的拙劣畫像而已,可是這個哥哥竟然會出現在夢裡,很不可思議吧?真是奇怪。」
「那你大哥說了些什麼?」
「唉,我已經忘光了。」
沖繩仔將一塊拇指大小的脫脂棉浸入冷卻的液體,然後將針頭插入脫脂棉。隨著一陣細微的聲音,就好像嬰兒吃奶時的聲音一樣,透明的液體一點一點在細玻璃管中累積。吸完之後,沖繩仔舔舔嘴唇,輕推活塞,將針筒內的空氣排出。
「噯,交給我吧,我來幫龍打,我以前在沖繩幫好多人打過啊。」
玲子說著捲起袖子。
「不行,妳上回就搞砸了,一百塊美金立刻報銷,又不是捏野餐吃的飯糰,興奮個什麼勁啊,不像話,過來,幫忙把龍的胳臂紮一下。」
玲子噘著嘴,白了沖繩仔一眼,用皮繩將我的左臂緊緊綁住。我一握緊拳頭,粗血管便清楚浮現。用酒精擦了兩、三下之後,沖繩仔對準鼓起的血管將針頭刺入皮膚。我一鬆開拳頭,暗紅色的血便逆流進針筒裡。來啦來啦來啦,沖繩仔邊說邊緩緩推動活塞,把混合著血液的海洛因如數注入我的體內。
「剛好一人份,感覺怎麼樣?」沖繩仔笑著拔出針頭。在皮膚顫抖針頭拔出的那一瞬間,海洛因已經竄到我的指尖,沉重的衝擊直達心臟。視野彷彿罩上了白霧,連沖繩仔的臉都看不清楚。我捂著胸口站起來。想要吸氣,可是呼吸節奏已亂,無法順利吸到氣。腦袋好像被揍過一樣發麻,嘴裡乾得像要著火。玲子怕我倒下,摟住我的右肩。嚥下由乾燥的牙齦滲出的些許唾液,只覺一陣噁心彷彿從腳底往上直竄,我呻吟著往床上一倒。
擔心的玲子搖著我的肩頭。
「喂,是不是打太多啦?龍可沒打過幾次,你看,臉色發青,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沒打多少啊,應該不會死吧,不會死的啦,玲子,快去拿臉盆來,這小子一定會吐。」
我把臉埋進枕頭。喉嚨深處乾得很,唾液卻不斷從嘴唇往外溢,每當我用舌頭去舔的時候,下腹就冒出一股強烈的吐意。
即便拚了命吸氣,也只能吸進一點點而已。而且感覺還不是從嘴巴或鼻子吸入,彷彿胸口有個洞,是從那裡漏進來的。腰部麻木到無法動彈。心臟像是被揪住似的一陣陣刺痛。太陽穴部位鼓脹的血管不規律地跳動。閉上眼睛,一種像是被吸進一個旋轉速度非常快的溫暖漩渦之中的恐懼便油然而生。彷彿全身油光滑地任人愛撫,像擱在漢堡肉上的乳酪一般逐漸融化。體內冷卻的部分與發熱的地方分離遊走,就像是試管裡裝著水和油塊一樣。熱力在腦袋、喉嚨、心臟,以及生殖器中移動。
我想喊玲子,可是喉嚨痙攣發不出聲音。我一直想討根菸來抽,所以想喊玲子。可是張開嘴巴卻只能微微震動聲帶,發出嘶啞的咻咻聲而已。從沖繩仔和玲子那邊傳來手錶的滴答聲。那規律的聲響聽起來非常悅耳。眼睛幾乎看不見。視野的右側彷彿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晃動刺眼。
想必是蠟燭吧,我正這麼想時,玲子貼近看看我的臉,抓起手腕測一下脈搏,然後對沖繩仔說:還活著哪。
我拚了命開口說話。舉起沉重如鐵的手臂碰觸玲子的肩,發出微弱的聲音說道:給我根菸。玲子將一根點好的菸塞進我被唾液濡濕的嘴唇,轉頭對沖繩仔說:「過來看看呀,龍的眼睛好嚇人哪,像個餓鬼一樣,還一直發抖,好可憐,哎呀,眼淚都流出來了。」
煙像是有了生命一樣抓撓我的肺。「這回可真危險,嚇死人了,如果龍的體重少個十公斤的話就完蛋了。」沖繩仔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看了看我的瞳孔,然後對玲子這麼說。就好像夏天躺在沙灘上透過尼龍遮陽傘看太陽似的,沖繩仔的臉在我的眼裡模糊扭曲只有輪廓。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棵植物。而且是生長在日蔭處,近似灰色的葉子閉合,不會開花,只能讓絨毛包覆的孢子隨風飄散,屬於羊齒一類的安靜植物。
燈火熄滅。傳來沖繩仔和玲子相互寬衣解帶的聲音。唱機的音量變大了。「門戶合唱團」的Soft Parade旋律、以及夾雜其間的地毯摩擦聲、玲子壓抑的嬌喘傳到了我的耳裡。
腦海中浮現一個女人從大樓樓頂往下跳。表情因恐懼而扭曲,眼睛望著遠去的天空。手腳如游泳般舞動,掙扎想要再回到上面去。束起的頭髮在途中散開,如水草般在頭頂飄搖。逐漸放大的行道樹、車輛和行人,受到風壓而變形的口鼻,這有如在炎熱的盛夏滿身大汗所做的惡夢的影像浮現在我的腦海。從樓頂墜落的女人,像極了黑白電影的慢動作鏡頭。
玲子和沖繩仔起來互相擦拭汗水,又把蠟燭點燃。我翻身避開刺眼的光。兩人壓低了嗓門談話,我無法聽清楚。強烈的吐意伴隨著陣陣抽搐往上湧。吐意如海浪般湧來。我咬住嘴唇,抓緊床單忍耐著,當積存在腦袋裡的吐意倏地消退時,我嚐到了一陣極像是射精的快感。
「沖繩仔!你,你太過分了。」
玲子尖銳的聲音響起。同時還傳來打破玻璃杯的聲音。有個人倒在床上,床墊下沉,我的身體也隨之稍稍傾斜。另一個人,應該是沖繩仔吧,低聲罵了一句他媽的,粗暴地開門離去。風吹熄了蠟燭,傳來衝下鐵製樓梯的腳步聲。漆黑的房裡,只聽得到玲子的低聲呼吸,強忍著吐意的我,意識逐漸模糊。玲子是混血兒,一股與爛鳳梨味一模一樣的香甜氣息由她的腋下鑽入我的鼻孔。我想起一個女人的臉。那是一個外國女人的臉,許久以前,在夢境抑或電影上見到,身材苗條,手指腳趾修長,她讓襯衣緩緩由肩頭滑落,在透明玻璃的那一側淋浴,水珠順著她的尖下巴滴下,她凝視著自己映在鏡中的綠色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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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飛機的聲音。是隻小蟲從耳後飛來的振翅聲。比蒼蠅還小的蟲子在眼前盤旋了一會兒之後飛向房間昏暗的角落消失無蹤。
反射著天花板燈泡亮光的白色圓桌上有個玻璃菸灰缸。一根濾嘴上沾著口紅的細長香菸正在菸灰缸裡面燃燒。桌邊放著一個洋梨造型的葡萄酒瓶,商標上繪有嘴裡塞滿了葡萄,手持葡萄串的金髮女郎。天花板上的紅燈也映在杯中葡萄酒滉漾的表面。桌腳的底部沒入長毛地毯裡,看不見。正面有個大梳妝台。坐在梳妝台前的女人背上汗水淋淋。女人伸直了腿,將黑絲襪捲成一丸褪下。
「幫個忙,把那邊的毛巾拿來,粉紅色那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