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秋他們說,再過10天,大片的紅與黃,才是北疆最美的時分。但我猜,無論哪天哪時到,總有甚麼在那裡等著。上弦月的盈滿,就叫上弦月。青黃是有的,但沒有不接。我來,盛滿了眼界與感受;我走,又一層的變幻正要開始。我說,這次,這樣就夠了。初秋的確定,是一片由綠轉黃或轉橙的樹葉,然後兩片、三片、四片�遍紅的那片落下,明天,還有更紅的一片會落下。林葉使勁的黃吧、紅吧,努力的理由,不必是為了滿足旅人的眼,是因著天命。初秋走入喀納斯湖邊的森林,由於燦爛的風華,陽光說:「寧駐青黃一株,勝過綠樹千畝」。
湖邊的枯木說:「我非胡楊,倒下不朽不必一千年。側枕一季的青黃,來年不必有我」。
最西初秋的穿著大致是這樣:天空穿著一身藍,低密度地印著白雲;草原穿著綠衣兩季後,開始泛黃;雪嶺雲杉一身蔥綠,但跟在後頭的白樺樹林,可能整片鵝黃,一陣風吹來,沙沙作響,讓馬客沐浴在千片葉落中;至於旅行的人,白天短衣薄衫,晚上稍涼得添外衣。這個時節,看見最西的甚麼趕時節的,北疆,彩色,是白哈巴村四周山頭的容顏。樹與樹靠得很近,右邊秋黃的樹看著左邊的綠樹,有時以為是自己;但顏色實在分明,相似的,只是一同迎接這個秋天;對,是迎接,沒有擁有。等十月大雪封山後,大家都一樣,只讓白了頭。來到吉力湖邊,一片靜謐無聲,天鵝已在八月走遠,還留在那邊的,只有枯黃蘆葦。天山東路,吐魯番葡萄溝南北八公里,茂密的葡萄葉中,只有幾串果實垂掛。在南疆帕米爾高原,雪山下的青稞田走向金黃;海拔三千五百米的喀拉庫里湖前,柯爾克孜人的氈房還沒撤去,喀湖水色,還隨太陽位置一日三變著。
再說些不變的:孩童,維吾爾的、哈薩克的、圖瓦的、塔吉克的,在烏魯木齊城市巷弄、在喀什高台民居、在吐魯番高昌故城、在喀納斯山區、在烏帕爾鄉巴扎、在塔縣石頭城笑鬧著;鴿子,在喀什老城區日復一日起飛、降落;帕米爾七千米冰山座座,不畏蔥嶺一日九日出,四季猶白著頭;新疆秋冬春夏,流轉更迭著。最西太饒,初秋來到這裡,領略了幾道時節味,留下更多的未嚐。最西太大,短期的旅程望不盡,行止到不了每一個夢繫的地方。罷了,留給往後的拜訪。胡楊,長於沙漠,耐旱。自古即說胡楊「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
2002年開始,每年十月,南疆的輪台縣舉辦塔里木胡楊節,裡頭的重頭戲是攝影大賽,屬於深秋的絕對金黃,是沙漠中最教人動容的活化石。
再說些不變的:孩童,維吾爾的、哈薩克的、圖瓦的、塔吉克的,在烏魯木齊城市巷弄、在喀什高台民居、在吐魯番高昌故城、在喀納斯山區、在烏帕爾鄉巴扎、在塔縣石頭城笑鬧著;鴿子,在喀什老城區日復一日起飛、降落;帕米爾七千米冰山座座,不畏蔥嶺一日九日出,四季猶白著頭;新疆秋冬春夏,流轉更迭著。最西太饒,初秋來到這裡,領略了幾道時節味,留下更多的未嚐。最西太大,短期的旅程望不盡,行止到不了每一個夢繫的地方。罷了,留給往後的拜訪。
9月12日晴/雨,第十一天。原來硬臥也很好眠。 N946是雙層列車,昨天下午準15:51從烏魯木齊開出,我的臥位在10車下層19號下舖。
19號室在這10車的最前頭,旁邊就是可上下的樓梯。這號室人口簡單,非常好,臥位只有單排上下兩個,不像其他號室,一般會有雙排六個。更好的是,遇到曾在喀什度過19個年歲的室友,叫曉瑩,聊得暢快,熱心的她,還介紹了喀什的老同學幫我安排住宿、地陪一程。
10車上,有幾個維族的小孩,大大圓圓的眼睛,光頭的、戴花帽的,很是可愛,時而安靜,時而上下層追逐。通常,這些天使,就是維、漢大人們同室聊天的起點與焦點。一車的維、漢乘客,硬臥無門,在走道上站一會,不用太仔細傾聽,就不難察覺漢族擅喜高談闊論,而維族大部分時刻,則傾向安靜,即使交談,也是聲音壓低。
「小伙子,把那圓圓的日出給拍起來」,日出時分,走道上我拿著相機,在走道壁椅坐著的大叔喊我。
「不好拍,大…叔」。
倒是維族小花帽夏熱帕,先是自然揉眼,而後在媽媽指導之下,擺了微笑、歪頭、吐舌的姿態,在晨光穿透的走道邊,留下幾幅童真的模樣。對照著烏市買來的新疆交通圖冊,在札記本畫出:烏市→(236)吐魯番→(380)庫爾勒→(541)阿克蘇→(442)阿圖什→(34)喀什絲路中道,公路里程全長1633公里,而鐵路大致是跟這些串聯的公路平行的,火車以平均70公里的時速前進著。阿克蘇到了,曉瑩此行出差,下車即開工,臨走前,至性盛情,留了內蒙製的香酥饃片、西域春牛奶、梨、蘋果給我,說是難得遇到台灣同胞,相談愉快。欣然接受,足不出室,也就是一餐了。遇到一匹馬,牠也對我凝視,眼神說著:這裡不是我的家,旅人來到這裡的時候,沒有風,我也沒有為你奔馳一場,所以揚不起一點風沙。我隨鏡頭而凝視,就說是朋友,太輕易;你走了,還有我留下。額爾濟斯河/布爾津段額爾濟斯河,是中國唯一流向北極冰洋的西向長河,進出喀納斯咽喉、北疆要地布爾津,額爾濟斯河,是必然的觸動。在初秋落日時分,車子特意停在布爾津橋前,讓旅人步行過橋。凝視東邊,一波不興,整城落入墨的休靜。過客帶來的旅情騷意,連樹葉一片也不能擾動;凝視西邊,「遠樹帶行客,孤城當落暉,吾謀適不用,勿謂知音稀」,摩詰先生,你一千二百五十年前見容的「長河落日圓」,我今日也看到了。額爾濟斯若黃河,一向北,一向東,日落皆有圓。一條長河,千里落日。如果水靜止了,日會停下沉入的腳步嗎旅人縱使在水面上以突破音障的速度狂奔,亦不能抵禦光線的消褪。精神矍爍的圖瓦老奶奶招我們進屋,給了 Steven一塊乳白的酸羊奶酪,他嚐了一口,扒下一半給 Tony; Tony接過後,也嚐了一口,又扒下一半給我;照例,我嚐了一口,又扒下一半,但那八分之一塊,不知要遞給誰眼光巡弋著, Jason竟一個人吃完一整塊。要跟圖瓦成一家親,也不用這麼盛情吧啟程之前,對於最西的飲食印象是這樣的:各邊疆民族大多信奉伊斯蘭教(回教),所以除非找著漢餐館,否則最好將大肉(豬肉)暫時忘卻。肉食以羊、牛、雞為主,尤其是羊,做成餡,是羊肉包子;鐵條串起五、六塊,灑上孜然,是烤羊肉串;現擀麵條炒上洋蔥、各式的椒,是過油拌麵,羊肉的最對味;抹上鹽,掛在山區的氈房前,是風乾中的羊肉;整隻香脆金黃,那是烤全羊。還有多達五十幾種樣式的饢,聽說不小心吃上一個,足以飽上一整天。大盤雞料好汁開胃,幾碗飯很容易送服下肚。從最西回來,台北幾家新疆風味的餐館再嚐過,終於知道,那是讓無緣親身帶舌到最西的人臨摹用的。總之,想像成就美好,地道不必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