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隨陳教授近十年,秦麥對自己恩師的脾氣實在太了解了,作為中國考古界的泰斗人物,陳教授的倔強和大膽甚至比他的學問更著名。
秦川大地素多古墓,倒斗盜墓的勾當自古不絕。三十多年前,曾有農民報告自家的農田發生塌陷,下方似乎隱藏著一處規模宏大的古代墓穴,陳教授當時年輕氣盛,因為怕走漏消息,獨自一人日夜兼程趕去實地勘察,結果卻發現在高粱田的掩護下一夥盜墓賊正在悄悄的打著盜洞,眼看著將要破墓而入時,陳教授以弱質書生之身獨闖賊窩,硬生生憑著一身正氣嚇退了這群不法之徒。
事後得知此事的人無不被驚出一身冷汗!要知道盜墓者大多心狠手辣,便是同夥之間因為分贓不均而起內鬨也常有發生,許多被盜的墓穴中經常會發現被利欲熏心的同夥謀害的盜墓者的屍骸,陳教授竟然敢與五、六個身強體壯的莽漢對峙,這股膽氣著實令人欽佩;可當時若是那夥盜墓賊動了殺機,他根本沒有僥倖的可能。
時間流逝,陳教授的年紀老了、身體弱了,可他的膽量和執拗卻沒有減弱半分。
打從趁陳教授昏迷時將他送回拉薩,秦麥就斷定了他絕對不會乖乖離開西藏。
秦麥甚至能夠想像陳教授身體稍微恢復便會要求重返阿里,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老倔頭兒竟然是偷偷的跑出來的。
若是他大吵大嚷的強烈堅持,吳學知等人就算攔不住他,也可以做好一切準備,至少能多派幾個人保護他。
因此從在獅泉河與吳學知通過電話後,秦麥便處於自責之中,他覺得自己應該要預料到老師會採取這樣的手段。如果他及早提醒吳學知的話,或許便可以避免這種事發生,此刻聽到老師出事了,不啻於一記晴天霹靂,將秦麥震得腦際轟鳴、眼前發黑!
「老師……老師他究竟怎麼了?」秦麥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一顆心跳得如擂鼓般又重又急,就像等待著宣判的犯人,既急切的想知道結果,又怕吳學知說出自己最害怕的答案。
電話那邊的沉默彷彿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讓秦麥的心不由得漸漸沉入冰冷,手心不覺滲出了一層冷汗,卻不敢催促吳學知。
雖然看不到吳學知的表情,秦麥仍能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他的羞愧和內疚,「小秦啊,這件事我要負全部的責任!是我沒有照顧好老師!是我疏忽大意……」
秦麥哪裡還有心情聽他長篇大論的檢討,忍不住厲喝了一聲:「師兄!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這一聲厲喝顯然也出乎了吳學知的意料,即便隔著一千多公里的電話線,他仍能夠感受到聽筒裡傳來的迫人氣勢和威嚴,他沒想到這個溫文爾雅的瘦弱青年竟然有如此凌厲的一面,不由得一窒。
秦麥話一出口便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過於嚴厲了,畢竟無論從私人的角度還是工作的身分上,吳學知都是他的前輩、上級,秦麥苦笑搖頭,暗罵自己真是急昏了頭,再說話時語調便已經緩和了下來,「師兄,對不起,我實在很擔心老師現在的情況,他究竟出了什麼事?」
吳學知雖然心中有些不悅,可也清楚陳教授出事追根索源還是自己沒有「看管」好,何況秦麥作為他的同門師弟,最得陳教授的喜愛,與陳教授相處時間也最久,其心情焦急亦可以理解。這麼一想,吳學知也就釋然了。
「是這樣的,我們三天前接到了尼瑪縣武裝部打來的電話,說是牧民報告有一位老人在文布病倒了,而且病得很嚴重。」吳學知猶豫了一下沉聲補充道:「按照那位牧民的描述,那人應該就是老師。」
三天前?秦麥暗自計算了一下,那正是自己到達古格遺址群的那日,不過吳學知沒有說出最讓他無法接受的結果,這讓秦麥微微鬆了一口氣,追問道:「在什麼位置?」
「在那曲地區,文布距離縣城不遠。」吳學知悶聲答道。
「文布?是在瓊宗附近的那個文布嗎?」秦麥稍微冷靜後,便從吳學知的語氣裡聽出了古怪的味道。按照從瓊宗到拉薩之間的距離,三天已足夠往返了,即便是老師病情嚴重,此時應該已經得到了有效的治療才對,可是吳學知的情緒似乎仍很沉重,難道……
秦麥一驚,眼角突突的抽動起來,這讓他心內不祥的感覺越加強烈,只覺得手中的電話就像一顆隨時會爆炸的手榴彈,要知道高血壓和心臟病在西藏這樣高海拔地域一旦發作,簡直與喝了砒霜沒什麼區別,「師兄,難道你們晚了一步?」秦麥咬牙問道。
吳學知沉默片刻,聽筒裡傳來一陣粗重的喘息,可想而知他此時的情緒是多麼失常,「不是晚了一步,而是……」吳學知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語氣說道:「老師不見了!」
三天前,吳學知接到尼瑪縣武裝部電話後,便請求對方立刻帶上急救設備和醫生趕往文布以控制住陳教授的病情向拉薩方向進發,而吳學知亦在這邊做好一切準備,甚至北京的兩位心臟方面的專家也連夜飛抵了拉薩。
然而讓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病倒在文布的陳教授竟然失蹤了!
說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也不準確,實際上就在那位收留了陳教授的牧民去報告的時候,有人將他帶走了。
那牧民的妻子是位十分淳樸的婦女,沒見過什麼世面,說了很久才把事情講出了一個大概:幾年前,在文布附近出現了一位女神仙,這女子救死扶傷醫人無數,甚至許多病入膏肓的患者經她治療後很快便恢復得生龍活虎一般!久而久之,這女神醫在周圍的藏民中樹立起猶如天神的聲望。
只是這人行蹤飄忽不定,沒有人知道她姓甚名誰、家住何方?甚至她每次出現都面罩黑紗,從不以真面目示人,連話都極少說。
陳教授本來病得極為嚴重,已經昏迷不醒,那位女神仙突然駕臨,對手足無措的女主人說要把陳教授帶走以便醫治,女主人看著這位不知來歷的重病老人已經是奄奄一息了,女神仙突然出現,讓她喜出望外,哪裡還會不許?眼睜睜看著這神祕女子牽著匹馬馱著出氣多、進氣少的陳教授飄然而去……
聽完吳學知的敘述,秦麥也不由愣住了,且不說這所謂的女神仙是不是真的有回天之力,可她為什麼要把老師給帶走呢?即便是要施手醫治,也不必搞得如此詭祕吧?何況病重之人最怕顛簸,這位女神仙若真的是位醫者自然不會不懂得這個道理。
秦麥心頭無數的疑問瞬間紛至沓來:這人怎麼會知道那戶藏民家中有病人?她怎麼有把握能醫治老師的病?最為重要的是她到底把老師給帶哪裡去了!
對於秦麥的問題,吳學知囁嚅著無法回答,他也是昨天才接到了電話。得知了這個情況,他立刻派了人過去尼瑪了解情況,並與當地政府連繫全面搜尋陳教授的下落,結果到現在仍沒有得到陳教授的消息。吳學知深深明白陳教授的安危關係重大,第一時間已將這個情況報告了北京總局,情急之下甚至決定明天親自趕往文布的。
秦麥聽完吳學知的解釋,思忖了片刻後,反而鎮靜了下來,先不論這位神祕的女神醫是如何得知陳教授的病情、是否知道陳教授的身分,但至少應該沒有什麼惡意。
道理很簡單,若是這神祕人是想要害陳教授,根本不需要搞得如此複雜,陳教授本已經病得凶多吉少;而且從當地藏民對她口碑載道的事跡來看,這人說不定真是位民間異人,或許真的可以讓陳教授化險為夷呢!
秦麥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對吳學知說了出來,後者靜默了半晌,長嘆了一口氣,「但願如此吧!」若是陳教授真的出了什麼事,只怕他後半輩子都無法從自責中解脫出來——吳學知如此想,秦麥又何嘗不是呢?
關於陳教授的事,算是暫時告一段落。吳學知便問起秦麥下一步的行程,對於古格遺址的考察算是初步完成,在吳學知的設想中,秦麥應該及早返回拉薩,畢竟陳教授出了事,他不希望秦麥再發生任何的意外了。
「師兄,我還不能回去。」秦麥沉聲道,「老師現在下落不明,我必須趕過去尋找他。」就算沒有陳教授的事,秦麥現在也不能返回拉薩,拿到了神鼓、天書,下一步他還要尋找關於禁宮的線索呢!
何況鐵莘和郝韻所中的幽冥花與回魂散之毒業已發作,秦麥必須及早找到平旺老人索求解藥。病急亂投醫,他也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平旺老人身上,「師兄,我需要你幫我個忙。」秦麥把配製解藥所需要的成分仔細說了一遍,請吳學知發動人手幫他收集。
儘管不知道秦麥要幹什麼,吳學知還是一口答應了下來,也沒有詢問秦麥的目的,陳教授這件事已經足夠讓他焦頭爛額了。
秦麥說了聲謝謝,反過來勸慰起吳學知,「師兄,事已至此,我們再怎麼急也沒有用,唯有盡力尋找老師的下落,既然我趕去文布,我看你還是坐鎮拉薩掌控全局吧,畢竟全盤的工作離不開你的調度。」
吳學知思忖了半晌,無奈的嘆息著答應了秦麥的安排,就算他趕到了文布也根本於事無補;再說秦麥的年紀雖輕,但他的沉穩細緻在部局裡外早已人盡皆知,由他去尋找陳教授倒也放心。
臨了,吳學知再三囑託秦麥一定要注意安全,陳教授固然是文物保護局的鎮局之寶,秦麥也是眾望所歸的希望之星,這兩個人無論是誰在他的轄區裡出了事,他吳學知都要背負一輩子的罵名和譴責的。
掛了電話,秦麥怔怔的呆了良久,無力的閉上眼睛,拍了拍額頭,這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郝韻和鐵莘的問題正讓他一籌莫展呢,陳教授又出現了這樣的情況,秦麥真有些心力交瘁的疲憊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