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目之子（2）

節之零



當沙耶子張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躺在某個自然形成的大樹洞中，身下是柔軟的樹葉堆，樹葉似乎是被太陽晒過了，有種聞起來格外舒服的溫和香氣。

對一個年僅五歲的小女孩來說，這一切都太過夢幻了。

沙耶子一下子還搞不太清楚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

她偏著小腦袋努力地想著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邊從樹葉堆爬起來，走出那彷彿保護著她的樹洞出來到面前奇妙的空間──像童話故事般，入眼的是被樹給圍起來的小小空間，大約一個兒童房這麼大，奇妙的是上頭的樹枝像是網子一般地交錯在一起，像是自然生成的天花板。

樹枝間的空隙讓陽光一點一點的透下，在樹葉堆上形成一圈一圈的小光點，把整個空間照得閃閃發光。

沙耶子作著這些只有幼稚園孩童才想像得出來的白日夢，沒有注意到有什麼慢慢從後頭走了出來。

等沙耶子注意到時，自己已經籠罩在巨大的陰影之中。

她轉過身，在自己背後的是一個龐大的物體，看起來像顆特別大的毛圓球，整顆毛絨絨的，大概有兩層樓這麼高；毛球的上頭還有一顆稍微小一點的凸起，仔細一看那似乎是毛絨物體的頭，上頭還有兩個圓圓的耳朵，有兩只像黑豆一樣小小的眼睛，看起來很像毛絨熊娃娃。

「嘩──」沙耶子驚嘆出聲，抬頭張大嘴看著眼前這團毛絨絨的東西，「你是神明大人嗎？」

毛絨球伸出了像是手的前肢，看起來同樣毛絨絨的，上頭有比沙耶子的床還大的粉紅色肉球，以及五根比菜刀還大的爪子，同時牠咧開了鮮紅色的大嘴，嘴巴看起來可以輕易地將沙耶子給一口吞下。

沙耶子張大眼睛，呆呆的看著那個毛絨絨的東西朝自己伸手過來，黑色的爪子似乎隨時要把她抓起來。

突然，面前發出了爆炸般的聲音，眼前的大毛絨球也像是被大卡車撞擊般的爆出黑煙及火花，沙耶子當下嚇得整個人蹲了下來，摀住耳朵、閉起眼睛，在這個瞬間她知道了那個大絨毛球重重地倒了下來，不但引發強烈的震動，讓地面及樹木像地震般搖晃不止，同時在倒地瞬間掀起了一陣風沙，讓沙耶子咳個不停。

等震動漸漸緩和下來，沙耶子偷偷睜開眼睛，看到在尚未散去的沙塵之中，大毛絨球側倒在地上，而在毛絨球前面，有個高挺的男人站在沙耶子的前面，背對著她站著，像是要保護她一般。

沙耶子驚訝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睜大眼睛想好好看清楚沙塵中的人是誰。

從背後來看，這個男人就像隨處可見的普通年輕人，穿著水藍色的連帽外套及深藍色的牛仔褲，以及看起來很帥氣的運動鞋：沙耶子以前看過這種款式的運動鞋，這是她爸爸穿來慢跑、聽說很貴很貴的運動鞋。雖然這個男人看起來是這麼普通，但沙耶子還是注意到，這個人有著柔軟直順的褐色頭髮，在陽光下還泛著金光，平常是看不到這樣的髮色的，只有童話故事裡的人才是這樣，不僅如此，這個男人的右手緊緊握著一把長刀，不是西洋童話裡的那種鑲著寶石的長劍，而是電視上的動畫中日本武士拿的刀子，而且整把刀子都是銀白色的，散發著淡淡的銀色光芒。

夢幻的環境、奇怪的生物、不是平常所能看見的人，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幻想世界才看的到的事物，沙耶子坐在草地上張著嘴看著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而那男人回過頭看著她，沙耶子驚叫了一聲：那個人不僅長得俊秀，還有雙眼神銳利、銀灰色的眼瞳，這樣的眼睛沙耶子就連童話書也不曾見過。

那個人看了沙耶子一眼，露出了略帶嫌惡的表情。

「妳啊不要太靠近這傢伙，很危險，給我滾到後面去！」

男人才剛說完，那個龐大的毛絨物緩慢地爬起來，面對著拿著刀的男人。

沙耶子乖乖的回到樹洞裡，坐在裡頭眨著眼睛看著外頭的情況。

突然之間巨大毛絨物轉過身迅速地鑽入森林裡，跟剛剛的速度比起來簡直快得不能比，兩秒就已經快看不見毛絨物的身影了，銀色眼睛的男人咬了咬牙，飛快地從後追後，在樹林裡穿梭著。

「妳已經沒事了。」聲音從另一邊傳來。沙耶子愣了一下，看著在樹洞前探頭過來，那位英俊的褐髮男子。

沙耶子困惑的看著對方，那個男人不是銀色的眼睛，而是金橙色的眼睛。

「請乖乖待在這裡。」金色眼睛的男人對她笑了笑，攤開右手，三隻金色的紙鶴像是活著一般輕輕拍動翅膀，然後緩緩地飛到沙耶子身邊，圍著她繞圈飛行像是要保護她。「不要離開紙鶴飛的範圍喔，明白嗎。」

沙耶子乖巧地點點頭，而金色眼睛的男人往毛絨生物的方向慢跑過去。

「你給我等著！」踢踏著樹木奔行，銀眼男子用手背揮開額頭的汗，惱怒地追逐離他三公尺遠的龐然大物。明明樹木的分布非常密集，但是那沱毛絨生物卻靈活地側身移動，靈巧地穿越每個樹林間的空隙，並且腳步輕盈，彷彿心情愉快地小跳步移動，讓追在後頭的銀眼男子感到更加火大。

「這個混帳森林妖怪……！」銀眼男子咬牙切齒地使勁全力在樹上一躍而上，一下跳到龐大毛球的上方，將手中的武士刀高高舉起，往那沱毛絨物看似頭部中央的地方斬下去：「快把那些小女孩都放了！」

砍下去的瞬間沒有預估中斬擊的快感，相反的，銀眼男子看到那沱毛球順著他的力道軟綿綿地凹下去，然後很有彈性的膨脹回來，把當下慘叫不已的銀眼男子彈了上去。

「小銀！」好不容易跑到了附近，金色眼睛的青年扶著樹先為劇烈運動帶來的難受喘幾口氣，然後才抬頭看著掛在樹上，被稱為〝小銀〞的男子：「不可以殺了牠，牠不是邪惡妖怪啊。」

「阿金你沒看到啊？那傢伙根本砍不死。」小銀，應該說本名清原銀木犀的男人，有些狼狽地將身上的碎樹枝跟葉子丟開。

「畢竟對方算是山神吧？與其說是生物或妖怪，不如說是山中靈魂聚集起來的物體，雖然乍看之下是可怕又可愛的生物。再說也別一直叫牠妖怪，牠可是被鎮上的人稱為『豆豆熊』呢。」被稱為阿金的男子，或說本名是清原金木犀的男子，笑著聳了聳肩，「據附近的老人家說，這豆豆熊是無害而且善良的，就算在森林中碰到牠，牠也不會有任何攻擊行為，尤其對小孩子非常友善照顧，聽說會好好守護孩童的亡靈，是非常友善的神明喔。」

清原銀木犀與清原金木犀是一對雙胞胎，他們如所見並不是普通人，而是來自獄泉山還在修行中的靈能者，一般他們會接受外界的委託，去解決一般人所無法解決的超自然事件。

這次所接的案子，是將森林中的小女孩都救回來。

「喔，把去森林玩耍的小女孩們帶走藏起來，這種行為叫作友善啊？這擺明是變態行為，如果有個傢伙說小女孩很可愛他要把小女孩藏起來好好保護小女孩，我八成會往他鼻樑上打下去。」銀木犀有些嗤之以鼻地說著，同時扶著樹幹站在較粗壯的樹枝上，瞇著眼往遠方看，「那傢伙已經跑得那麼遠了！」

「只剩最後一個小女孩了，牠大概是要去找她吧。」金木犀將兩手擺成喇叭狀的圈在嘴前，對著銀木犀喊著：「繼續拖延時間，我要找到她的位置。」

「別說拖延時間，能揍那隻妖怪多久我就揍多久。」銀木犀說完，直接從樹枝間跳躍前行，直到追到豆豆熊的同時高舉雙手，手中的銀白色長刀突然裂成好幾把銀色短刀，在這瞬間銀木犀將短刀拋擲出去，正好投在豆豆熊的正前方。豆豆熊頓時停下腳步，銀木犀也趁機從豆豆熊後上方躍下，狠狠的往豆豆熊的後頸來一記肘擊。

豆豆熊軟綿綿的觸感緩衝了銀木犀的攻擊，銀木犀感覺自己好像在揍懶骨頭躺椅，再順著豆豆熊的反作用力而往後彈跳時，豆豆熊也緩緩地轉過身，豆子大的眼睛沒感情的望著銀木犀，同時豆豆熊高舉著有著利長爪子的前肢，重重的往銀木犀的頭上拍下去。

碰的一聲，銀木犀站著的地方掀起一陣沙塵。

豆豆熊維持原來的動作動也不動，而沙塵散去之時，在豆豆熊掌下的銀木犀露出了微笑；他依然站得直挺，同時豆豆熊的前爪也沒打在自己頭上，相反的他雙手舉起，銀白色的長刀就在橫自己手中，抵在豆豆熊的爪子間，將牠的爪子給卡住。

「先廢了你的部分武器。」銀木犀冷冷地說著，兩手用力一轉，豆豆熊的爪子馬上斷了半截。豆豆熊像是有些困惑地將前肢舉到自己面前看了看，銀木犀也擺好架勢，半蹲下身，將刀子擺出收回刀鞘般，準備隨時出鞘的拔刀姿勢。「基於山神的責任你有必要將有攻擊性的物體驅離，就算被你擊殺我也不能有怨言，但只要有一天你是人類的敵人，我就不能坐視不管。我不會再手下留情了，下一擊不再只是使用刀刃，你就使出全力的打過來吧。」

豆豆熊轉過頭，看著準備好隨時要攻擊的銀木犀，又看了看自己的前肢，然後高高舉起。

銀木犀咬了咬牙，握緊手中的刀柄。

在銀木犀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時，豆豆熊將爪子輕輕按在樹幹上上下磨擦，在樹幹上留下了一條一條的爪痕。

「……抱歉打擾一下？」銀木犀歪著頭看著豆豆熊磨爪，磨一磨又抬起來看了看，然後又伸回去磨了磨。

「我認為是夠漂亮了啦，所以閣下您是打算專心修指甲而無心在勝負上囉？」銀木犀站直身軀，將握著刀子的手自然垂放，「你是想把指甲磨利好跟我來個勝負？還是對你而言指甲比較重要？喂不要不理我啊你這隻妖怪！把我剛剛置生死於度外的心情還來！」

「好了小銀，能和平解決不是很好嗎？」金木犀從銀木犀後頭不遠的樹木後探頭出來，笑著跟他招了招手，「我找到最後一個小女孩了，趁豆豆熊在修指甲的時候，我們趕緊把她們帶回去吧。」

「也只能這樣了嗎？」看著專心在磨爪的豆豆熊，銀木犀也只好把被忽視的屈辱擺在一邊，先護送小女孩們回去。

然而才剛起步，豆豆熊就突然鼓漲起身體，不顧他還沒磨好的爪子，抬起短短的雙腳，以非常驚人的速度跑過清原雙子，一路往前衝去。

豆豆熊朝著城鎮的方向奔走，這是為什麼？銀木犀這麼想的時候，金木犀驚呼：「剩下的女孩子就在那個方向，紙鶴已經找到了！」

「什麼？牠還沒放棄嗎？」銀木犀感覺有些火大，他握緊刀，直接蹬著樹幹從後追上豆豆熊，一人一熊以相距五公尺的距離追逐著。人在樹枝間穿梭，豆豆熊則是將富有彈性的身體忽細忽粗的變換，像果凍滑下水管一般在樹幹間移動自如。

「這樣下去小銀一輩子都追不上豆豆熊。」看著眼前這般湯姆與傑利式的追逐景象，金木犀搖搖頭，差使著紙鶴就往另一個方向繞去。豆豆熊的目標應該是牠藏起來的孩子，最後一個已經用紙鶴找到，並且誘使對方移動了。憑藉紙鶴的位置繞路，應該可以趕在豆豆熊之前找到剩下的孩子。

雖然一路上多少被殘枝斷幹絆倒幾次，但有散發光芒的紙鶴引領，金木犀也算是順利移動，約莫走了十分鐘，他看到遠方有個搖搖晃晃、看起來憔悴的瘦小身體，正一邊跨過突出地面的樹根一邊抹著眼睛。

「找到了，喂，我要帶你回去了！」金木犀說著馬上朝著那個身影跑過去，距離拉近時從對方頭上的紙鶴映出一張年幼且膽怯的臉，沒有錯，這是最後一個孩子。金木犀很快地用手結印，準備趕在豆豆熊來到之前先張開結界，然後拉著孩子一起走；環顧四週沒有豆豆熊的身影，金木犀於是低頭小心腳步，結印的同時走向那名孩子。

噗的一聲，金木犀感到一陣衝擊，整個人飛了出去，右半身直接撞到樹幹上，然後帶著木屑摔到落葉堆上。劇烈的痛楚傳遍全身，帶來奇妙的暈眩感，讓金木犀縮緊身體顫抖著。

剛剛那種感覺像在路上狠狠地被人撞了一下，大約十來倍的感覺吧。濃濃的不安感油然而生，金木犀按著右半身，勉強地爬起來，想看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才抬頭，金木犀全身僵硬。

他的視線內沒有別的東西，毛絨絨、極為溫暖的，遮蔽金木犀全部視線的巨大野獸，鼓著身體擋在他面前，讓他看不到其他事物。金木犀渾身發冷，他甚至不敢抬起頭，與眼前的事物視線相對。金木犀瞪大了眼，看著自己的汗一滴滴落在地上，痛得舉不起來的右手正在顫抖。無法結印意指無法施展結界，也無法驅使紙鶴做更困難的行動，他現在在野獸面前，什麼也做不了。

「你這傢伙對阿金做什麼！」

熟悉的聲音自前方傳來，視線看不到，但金木犀感受到銀木犀的靈氣，銳利地像把刀朝著此處的山主刺去，然而金木犀只見眼前的龐然大物鼓起了肚子，接著是有什麼撞到樹幹的聲音，然後再一次銀木犀對豆豆熊發出了攻擊，又鼓漲身體，這次聽到的是枝葉被撞碎的巨響。

「小銀！」金木犀馬上抬起頭，看著葉片碎落的方向，「別再攻擊了！」

「你很害怕吧，我不能讓牠傷害你！」隱約可以看到銀木犀從折斷的樹枝間爬起，舔掉手臂擦傷的血以後又將靈力聚集在手間。

金木犀倒吸一大口氣，對著銀木犀嚷著：「別勉強了，我不能跟警察說你的死因是被有彈性的東西一直彈去撞樹而死啊！」

「那你不要像少女一樣跪坐在那邊不動，給我丟下小孩逃跑！」銀木犀說完又跳了出去。

不行啊，只有這件事是身為「靈能者」不能做的。金木犀左手壓著胸口，驚慌地看著銀木犀又被彈飛出去，然後又從樹枝間站起來，他知道，自己不能總是依靠著自己的兄弟。

於是金木犀在豆豆熊面前伏下身，頭髮都沾上地上的落葉。

「阿金？」準備跳下的銀木犀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的雙胞胎兄弟做出這樣的行為，而金木犀緊鎖著眉，誠懇地開口。

「吾等，清原金木犀及銀木犀得罪了山主您，然吾等受到託付，替悲傷不已的父母將回不了家的孩童帶回，望山主大人理解山民之兩親失子之痛，不管有何理由，別將孩童帶離父母身邊，這是山民小小的心願，望能理解。而清原銀木犀乃為保護孩童及吾才舉刀相向，若有得罪之處，請降罪在吾，清原金木犀身上。」

金木犀說完，大口喘氣，感覺指尖都沒有知覺了。接下來會怎樣，不理會他，或是？金木犀才這麼想，就感覺到有龐大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的上方。

「你這傢伙……！」銀木犀喊出了聲，金木犀緊閉著眼，等待不知何時會來的命運。

然後是柔軟的觸感。

「呃？」「咦？」金木犀張開眼，感覺被什麼又軟又溫暖的東西壓在頭上，來回移動，好像在摸自己頭一樣，抬頭一看，豆豆熊正伸出前掌，輕輕的按著金木犀的頭。

「……山主大人……」金木犀不可思議的看著，而豆豆熊收回了掌，緩緩地轉身，以非常慢的速度走近森林深處。

等看不見豆豆熊的身影，金木犀摘下頭上的樹葉，坐在地上呆愣了一會。

「這是代表我的意念有傳達給豆豆熊嗎？」

「管他的咧，你沒事吧？」銀木犀從樹上跳了下來，拉起金木犀的右臂開始檢查。

「我沒事，倒是小孩……」

「喔，都忘記有工作了。」銀木犀說著將嚇呆的孩子抱起來挾在腋下，粗魯地在森林中前行，「該給委託人他們交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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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沙耶子張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躺在某個自然形成的大樹洞中，身下是柔軟的樹葉堆，樹葉似乎是被太陽晒過了，有種聞起來格外舒服的溫和香氣。

對一個年僅五歲的小女孩來說，這一切都太過夢幻了。

沙耶子一下子還搞不太清楚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

她偏著小腦袋努力地想著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邊從樹葉堆爬起來，走出那彷彿保護著她的樹洞出來到面前奇妙的空間──像童話故事般，入眼的是被樹給圍起來的小小空間，大約一個兒童房這麼大，奇妙的是上頭的樹枝像是網子一般地交錯在一起，像是自然生成的天花板。

樹枝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