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
回到那個令人憎恨的年代。
親手撫摸他的喉嚨,
親身體會他的顫慄,
然後,替我殺了他。
第一章 大龍分團
這是什麼服裝?
她盯著自己穿到一半的衣服,百思不解。看起來似乎是歐洲宮廷風格的禮服,包含金色三件套和一條白色司蒂恩科克領巾,她醒來時正穿到背心。但究竟是何時穿上去的,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管他呢,姑且穿穿看?她扣上緊身刺繡背心的搭扣,束緊白色馬褲,披上那件金光閃閃的禮服外套,最後將襯衣的蕾絲袖邊跩出金屬大折袖。
原來是男裝……看起來還真像巴黎舞臺劇裡的人物。
這是同學的惡作劇?某種角色扮演的遊戲?還是今天是愚人節?
她隨手捋了捋頭髮,發質光滑柔順,跟她平時摸慣的觸感有點不同,而且發梢的顏色也有些泛紅。她引以為傲的金髮哪裡去了?
她四下張望,房間裡灰濛濛的,但還是能看清不少東西。這裡看起來像是一個小型倉庫,房頂很高,四周堆滿雜物,中間放了張巨大的長方形桌子,一盞細長的水晶燈筆直垂下來,在桌子上照出一小圈黯淡的光。
在一塊斜拉著的紅幕之後,她找到了一面直立試衣鏡,鏡面不知什麼材質做的,非常模糊。她試著伸手摸了摸鏡子的邊框,注意力忽然轉移到了她的手上。
不知是不是光影產生的錯覺,她的手看起來好小,手指又細又白,指甲剪得整整齊齊,而且沒有塗指甲油……不太明白,這只手看起來不像是她的……
她急忙將鏡子拖到燈光下,又用力擦了擦模糊的鏡面,仔細地盯著鏡中的自己。
鏡子裡的那張臉,不是她的……
那是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但卻從來沒見過。
她下意識想要尖叫,可張開了口卻沒發出聲音。她很驚訝自己的臉被換掉了,但更驚訝的是,她的內心居然一點也不緊張,好像很早以前就已接受了這副模樣似的。
她困惑地向鏡子湊近了幾分,再次端詳自己全新的容貌,試著擠出一絲笑容。笑容慘慘淡淡的,肌肉很僵硬,給人一種十分冷漠的感覺。
這人究竟是誰?跟她有什麼關係?為什麼她的腦子還記得從前的一切,可身體卻變成了這副模樣?
門外突然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還沒好嗎?喂!你該不會是在裡面拉肚子吧?」
她頓時一陣緊張。原來在她換衣服時,門外一直有人在等他?怎麼辦,要把「靈魂」已被調換的事告訴他嗎?還是先隱瞞走一步算一步?
「哈囉,你在裡面嗎?」敲門聲更響了。
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試著將門拉開一條縫,不料卻被對方一把推開。一個高大的男人笑嘻嘻地闖了進來。
他看起來大約二十五歲,有一頭金燦燦的短髮,頭頂蓬鬆柔軟,五官的輪廓很深,算得上是張英俊的臉。可能因為眼角下垂的關係,笑容天真得像個小孩子。
讓她不解的是,他居然穿了一套跟她一模一樣的金色男子宮廷禮服——情侶裝?不會吧!他們之間差了不止十歲呢!
「這不是已經換好了嗎?你還在磨蹭什麼呢?艾西絲?」他的英文帶有濃重的英式口音。
她張開嘴,僵硬地瞪著他。
「你、你怎麼可以擅自闖進來……」姑且試著應對,卻愕然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不是不想,而是明明感覺自己張開了口,也擺出了正確的口型,嗓子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怎麼——難道她是個啞巴?!
「你還是這麼討厭說話啊,偶爾也叫一聲我的名字嘛」「他笑著撫摸她頭頂,「來,試試看,叫‘白內特’,白~~內~~特~~」
話還沒完,他那高大得猶如一堵金牆的身體便向一側倒了下去。在他身後,一隻大腳停在半空,腳底的圖紋和他背上的鞋印完全吻合。
「你們兩個,別磨磨蹭蹭的,大家還在等我們呢!」
說話的是個十八歲左右的黑髮少年,也穿著跟他們相同的制服,比起瘦小的艾西絲和魁梧的白內特,還是身材勻稱的他穿起來最帥氣。他有一張精緻的臉,五官比白內特更清秀,但或許是因為頭髮和眼睛都是深黑色的關係,整個人顯得很不友好。
白內特扶著腰站起來,無奈歎道:「你真是越來越暴躁了啊,亞森,藥有好好地在吃嗎?」
「你才需要吃藥!別把我說得好像神經病一樣啊!」他一把揪起白內特的領子,越發印證了他的暴躁。
白內特卻不怎麼介意,輕鬆地笑道:「誰叫你總是這麼暴力,尤娜還特意囑咐我要多為你準備點藥呢。」
「不需要!「亞森聲音中充滿不耐煩,「好了就走吧!」
艾西絲雖不明白兩人要去哪裡,但看情形自己好像沒被拆穿,暫時也沒危險,便決定默默跟在後面觀察兩人。期間白內特還會時不時扭過頭沖她一笑,但亞森卻絲毫沒有跟她視線接觸,始終繃緊臉。
不過,不知是因為相處模式已經固定,還是白內特本身就是個天然呆,這兩人打鬧了幾下,很快又勾肩搭背起來。應該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吧,她猜測。
跟著兩人在長廊走了一段路,她四下張望,越來越相信這裡可能是歐洲某地的皇宮,就算不是國家中心,至少也是具有重要意義的宮殿。但是在時間軸上並不是現代,無論是從服裝、使用的語言、還是宮殿內的設施來看,都帶有濃厚的古典特色。
明明昨天還是紐約曼哈頓的一個普通高中生,今天卻莫名其妙跑到了幾世紀前的歐洲,怎麼想都覺得匪夷所思。她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在她偷偷捏臉時,白內特在一扇厚重的門前停了下來,四下張望:「不妙,我們好像遲到了,也不知團長進去了沒有。」
「怕什麼,直接進去看看不就得了?」亞森說著就要推門。
「喂喂,別急!好歹先想個遲到的理由啊,三個人統一口徑什麼的……」白內特有意無意地瞥向艾西絲。
對了,是因為她在更衣室裡磨磨蹭蹭的關係,他們才會遲到吧?艾西絲將面癱臉轉向亞森。亞森依然回避她的目光,隨便決定道:「就說你屁股太大把褲子撐裂了,所以回家換了套衣服怎樣?」
白內特抽了抽嘴角:「你怎麼不說你今早忘了吃藥,結果變身成狂暴野獸呢?這個的可信度可比我高多了。」
「你活膩了吧?白內障!乾脆說你自殺未遂好了,這樣其它團的同僚們搞不好會多投給我們一些同情票。」
「若說同情票,我們團可是有絕對的優勢啊。「白內特轉頭對艾西絲露出燦爛的笑容,「你說對不對?艾西絲?」
「……」艾西絲瞪大眼睛看著他。剛才的對話一下子透露了很多資訊,縱使用她21世紀優越的頭腦來分析,也沒辦法理解所有的內容。
亞森突然用力砸了一下白內特的後腦勺,臉色迅速陰沉下來:「笨蛋!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遲鈍也有個限度好不好!」
「咦?我不是指艾西絲啦!」被亞森一提醒,白內特頓時慌張地道歉,「我是說亞森,我們團裡有這樣一個被獸核感染的傢伙,怎麼說也算是惹人同情吧……對不起,我神經太粗了,但我真的沒有針對艾西絲的意思。」
艾西絲搖搖頭表示讓他不要介意,心中卻更迷惑了。她有什麼值得大家同情的地方嗎? 「獸核「又是什麼東西?
不知所措中,亞森將一隻手輕輕放在了她頭頂。她正想體會這個動作的意義時,亞森已經迅速轉身,飛起一腳踢開了大門。
「皇家騎士團大龍分團副團長白內特,團員亞森,及艾西絲殿下駕到!「結果沒等商量出結果,亞森就擅自通報了,口氣還非常囂張,好像屋子裡的人都欠他一百萬似的。
艾西絲好奇地跟在亞森身後走了進去。刹那間,滿屋子的人同時向她看來。
她本以為艾西絲這小女孩冷漠無口又面癱,應該沒什麼存在感才對,卻不料比起亞森和白內特,自己反而吸引了最多的關注,就算不是刻意去偷聽,竊竊私語聲也不絕於耳。
「看!是皇女,皇女來了!」
「皇女還是那麼可愛呢,好像長高了?記得上次見面時她才只有這麼點大呢。」
「可是依然很瘦啊,沒吃好嗎?現在正是補充營養的時候吧?」
艾西絲有些受寵若驚地想:怎麼,她還蠻受歡迎的嘛!這裡的每個人都很友善啊,而且她好像還是個皇女,根本沒有值得同情的地方吧?
稀裡糊塗地想著,一不留神踩到了某人的腳,她下意識後退,一抬頭,對上了一雙紫色的眼睛。
那是個一身黑衣的青年男子,頭髮和眼珠都呈深紫色,表情非常冷漠。但當她慌張地想要道歉時,他卻突然露出了燦爛、溫柔、無可挑剔的微笑。
「艾西絲小姐,請小心。」他低聲說,聲音糯糯的帶有鼻音。
噗通……艾西絲吞了吞口水,盯了他半天才將視線移開,心臟兀自跳個不停。
這傢伙是誰啊?一臉腹黑的樣子。
她一邊跟著白內特和亞森入席,一邊環顧四周。會議廳的地上鋪著鮮紅的地毯,三張長桌將房間劃分為三個區域。東側牆上的兩扇落地窗關得緊實,厚重的窗簾垂在兩側,以流蘇綁帶束起。底層的白色刺繡薄紗則拉得嚴嚴實實,陽光透過薄紗照進房間,在地毯上畫出一個個間距相等的黯淡方格。
在正對大門的牆上,掛著一幅豎直的油畫,畫中的半裸女人長著三對天使羽翼,好像《自由引導人民》裡的女神一樣站在死屍堆上號召人民繼續前進。仔細看的話,她腳邊的屍體也不全都是人類,有幾隻狐狼類的動物,也有四不像的野獸……
油畫正下方的長桌旁,三個年輕人圍繞著一個老頭嚴肅地端坐著。
白內特則走向斜對面的另一張長桌。艾西絲的身高太矮,坐在桌後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再加上被過大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張臉,幾乎只剩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面。但即便是這樣,仍然有許多人將視線停留在她臉上——其中包括那位紫發男子。
他關上了會議廳的大門,走向艾西絲,在她的另一側坐了下來。艾西絲低下頭不敢看他。
紫發男子掃了眼全場,微笑說:「那麼,我們開始吧。」
「等等,覲。」老頭不滿道,「在會議開始之前,我想聽聽白內特副團長對於這次遲到的解釋。」
「誒?」白內特的臉僵住了。本來以為已蒙混過關,正想偷偷松一口氣,結果還是被揪出來了。他苦著一張臉看看亞森,又看看艾西絲,憋了半天才不情不願嘟噥:「我把褲子撐破了,所以回家換了一條。」
亞森立即舉手申明:「我可以作證,他的屁股真的太大了。」
「喂!別落井下石啊,笨蛋!「白內特拼命給他使眼色。
人群中傳出了幾聲噴笑,原本緊張的氣氛似乎也略微緩和了。
老頭的臉上卻有些掛不住,厲聲問:「那你們另一位副團長呢?他也去換褲子了嗎?真是的!團員遲到也罷了,連副團長都這麼散漫,你們大龍團到底還要目中無人到什麼程度啊?
他的話是對白內特說的,目光卻飄向覲。
覲眉間掠過一抹陰影,隨後又再次展露燦爛的微笑,以他特有的溫軟語調說:「照羅伯大人的意思,一個副團長比我這個團長還重要,是嗎?我都已經說可以開會了,你卻還要糾結於這種小事不放,究竟是誰更目中無人呢?「
「這……我不是這個意思……」羅伯變了臉色。
「那就開會吧,羅伯大人。」覲冷冷說。
羅伯無比尷尬地低咳一聲,然後便開始了長篇大論。他的用詞囉嗦又老派,聲音也相當催人入眠,聽得亞森和白內特直打哈欠。其他人也不例外,多多少少都產生了倦意,只有老頭旁邊的三個年輕人依然炯炯有神。
趁此機會,艾西絲四下張望,繼續觀察這個新奇的世界。
除了大幅油畫外,房間另外三堵牆上各掛了一面盾形紋章錦旗。紋章只有左上吉祥邊有圖樣,下方還繡有一條緞帶狀花紋,緞帶中間嵌著一行銘辭。
老頭身後的紋章圖案是【老鷹】,底下的銘辭是【行政議會】。看樣子應該是決策管理部門,難怪這老頭一派官僚作風,旁邊的三個年輕人也嚴肅得好像便秘一樣。
另一組紋章是【燒瓶】,下麵寫著【煉金術】。她頓時來了興致,盯著桌上的那些人猛看:原來這些穿著黑袍的人是煉金術士啊,煉什麼呢?金子還是長生不老藥?江湖騙子也能加入騎士團嗎?
最後,位於她身後的紋章便是她所在的大龍團了。紋章上畫的是一隻長鼻子、紅眼睛、還有一對蝙蝠翅膀的【惡魔】,銘辭是【Tannin】。
她愣了愣,又看了一遍,確實是Tannin。這是希伯來語聖經中的惡魔,現代英文中也泛指殘忍邪惡黑暗的東西,總之是不太吉利的詞。可她明明記得剛才亞森自報家門時,說的是大龍團呀,難道「大龍「其實是「惡魔「的一種隱晦說法?
也就是說,她所在的分團,其實是——惡魔團?
這可真是越來越有趣了……老頭單調的聲音仍在繼續,大致意思就是:快年末了,國王陛下要審查騎士團今年的成績,如果表現出色,就大大有賞,反之則可能會削減經費和成員。所以從現在開始,老鷹團、大龍團和煉金團要齊心協力,投入十二萬分的熱情,誰也不准拖大家的後腿,尤其是大龍團!
聽到這裡,白內特硬生生吞下了一個哈欠,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啊呀,被點名批評了。
「怕什麼?反正就算完不成指標,倒楣的也不是我們。」亞森翻了個白眼,輕聲咕噥,「國王首先會剔除的,就是那個除了開會其他什麼都不幹的傻鳥團,再來是對面那個整天在實驗室裡發呆的燒瓶團,最後才會輪到幹實事的我們。」
聽到亞森的評價,艾西絲暗自笑開了,他雖然脾氣火爆,說話方式卻很對她的胃口,尤其是傻鳥團。她不由地多看了他兩眼,可亞森卻飛快地避開她的視線,低頭不說話了。
什麼個狀況?艾西絲一臉迷惑,這人討厭她嗎?
「大龍分團,你們聽到了沒有?」老頭大聲訓斥道,「如果聽到了,就收起你們那散漫拖遝的作風,給我好好地……」話音剛落,窗外突然想起一聲巨響,猶如某種野獸的嘶嚎,震得房間一側的落地窗嗡嗡作響。緊接著,一隻龐然大物從窗外飛了進來,嘩啦啦,玻璃瞬間被砸得粉碎。龐然大物則越過眾人頭頂,重重落在房間中間,血漿噴湧,和鮮紅的地毯幾乎混成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