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緩慢地走無人的路上。
陰暗而潮濕的感覺似曾相識,她記得來過這個地方,漆黑的道路上什麼也沒有,她卻知道該往哪裡走。
她停了下來,她知道還不到盡頭,但是她知道要停下來。
她感覺不到恐懼或是緊張,她沒有任何感覺,只是茫然地站在原處。
低沉平板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妳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嗎?』
她茫然地點點頭,雖然她不知道,但她只能點頭,已經重複幾次了她也不記得,她只知道這是必經的過程。
『那就進入第八次輪迴,妳有什麼話想說嗎?』
她搖搖頭,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就去吧,下一個。』
她只是順著另一個聲音的引導,繼續向前走。
走向唯一的亮光處,明亮柔和的光芒吸引著她走去,她走進那團光裡閉上眼睛,沉了下去。
那是她最喜歡的一個程序,雖然很短暫,但是溫暖而柔軟的東西緊緊包裹著她,令人安心的脈動一下一下地敲進她的身體裡,這種緊密的連結讓她感到安心,她可以好好的休息,等著一切再重新來過。
重新再經歷一次生與死的體驗。
【第一回】
期限只剩下四天。
陸以洋嘆了口氣,腳步遲緩地走進那棟陳舊的公寓,雖然知道來找杜槐愔對他的問題沒有幫助,但他沒有別人可以商量。
雖然這三天也不是什麼都沒做的就過去了,但他仍然沒有結論。
唯一讓他開心的是他趁這個機會回去看了家人,而且家人全都平平安安的什麼事也沒發生;雖然只回去幾個小時,短短一頓晚飯的時間──他連過夜也不敢的便急忙回台北,但是那頓晚飯還是幾乎讓他邊吃邊掉眼淚。
嫂嫂的肚子大得像是隨時都要生了,就快成為人父的哥哥看起來成熟許多,許久不見的妹妹好像一下子就變成了小姐,聽說有不少男孩子在追,爸媽的身體都很健康,外婆看起來老了好多,但仍舊身體健壯。
陸以洋想要開開心心地和家人圍桌吃飯,卻怎麼也快樂不起來。
他那個叔公,只是默默的跟著他一路回家。
屋裡一家子和樂,屋外的他帶著寂寞的神情和怨恨的目光看著,讓陸以洋食不下嚥,明明就是期待已久的家族聚餐,卻無法打從心底感到快樂,只是強裝笑容在臉上,逼自己在飯桌上吵吵鬧鬧的和妹妹鬥嘴。
他知道自己越是快樂,門外的親人就越是痛苦。
飯後,他陪著外婆去菜園走走。扶著外婆,看著她越來越難以直起的腰,他鼓起勇氣問了叔公的事。
『阿婆…阿公…有兄弟嗎?』
『沒呀,哪來的兄弟,妹妹有三個就是……不過倒有個堂弟,以前住在一起的,你阿公跟他很要好哪,只可惜早年就過世了。』
果然…是有的…
『那…那個…叔公葬在哪裡呀?』
『就山上的墓園呀,你不記得了?撿骨的時候你阿公帶你去過的。』
陸以洋怔了半晌才想起來,他確實有過那記憶,只是一直沒聯想在一起而已。
之後他心裡一直悶悶的,回到台北直衝回家後就躲在房裡不想出來。但滾了一整晚上也睡不著,最後一大清早爬起來,做好早餐打包了份就跑來找杜槐愔。
看了看錶才五點半,陸以洋猶豫了下才按了電鈴。過了五分鐘,他踟躕著要不要再按一次的時候,門開了。
杜槐愔看起來也不像被吵醒的模樣,只是凝眉瞪著他,「現在才五點半。」
陸以洋縮了下,把手上的袋子舉起來,「我、我做了早餐……」
杜槐愔瞪了他半晌才轉身回屋,「進來吧。」
陸以洋趕緊跟上,替他關上門。
「我不曉得你愛吃中式還是西式,春秋吵著說要吃三明治所以我就做了三明治來。」陸以洋把包包打開,拿出一個個的保鮮盒和保溫瓶。「我還煮了咖啡。」
杜槐愔看陸以洋拿出來的食物,本來想叫他有話快說說完快走,最後不由自主的坐下來吃。
「還、還可以嗎?如果不喜歡漢堡排的話,下次我用豬排。」陸以洋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望著杜槐愔。
正常來說,三明治不外乎蛋和火腿或是薄薄的肉片,杜槐愔想著,這孩子做的可以拿去賣了…
烤得剛好的切邊土司,夾上生菜、蕃茄、洋蔥、漢堡肉、煎得鬆軟滑嫩的蛋和不知道是什麼的醬汁,一口咬下去,大概三公分厚的漢堡排裡還會滴下肉汁。雖然不太想承認,但確實非常的美味。
「還可以,你這麼早想幹嘛?不會只是拿食物來討好我吧?」杜槐愔接過他遞過來的咖非。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來找你而已……」陸以洋垮著肩,鬱悶而且沮喪。
杜槐愔望著他,再咬了口三明治。「你回家過了?」
「嗯。」不意外杜槐愔會知道,陸以洋看著一團亂的桌子,順手自動自發地收拾起來。「我昨天回家去了……我的確是有個叔公…」
話只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陸以洋看起來很忙碌的收拾著看起來幾個月沒收拾過的客廳,杜槐愔也沒問他,只是安靜的把他帶來的早餐解決掉。
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陸以洋很想開口問,但是他沒有,他只是默默的抿緊了唇讓自己看起來很忙碌。
那是自己的問題,要自己解決,要自己決定,等著別人來告訴他是不行的。
邊想邊收,把客廳收拾的一乾二淨之後,他左右看看,朝裡頭二間房間看去。
「想都不要想。」,杜槐愔瞪了他一眼,「你收開心了就可以走了。」
「喔…」陸以洋扁起嘴,還是乖乖的把桌上的保鮮盒杯子什麼的收拾起來好走人,左右看了下,今天也沒看見高曉甜。
碰地一聲,一個女孩跑了進來,「槐愔!早餐!……咦?」
陸以洋愣了下,一個穿著學生制服的女孩衝了進來,看見自己也是怔了下。「對不起,你有客人呀,這麼早。」
「嗯,我吃過了,妳快點吃了去學校吧,等下又遲到了。」杜槐愔笑著開口,口氣意外的柔和。
「嗯,那我要去學校了,晚上要過來晚飯嗎?」女孩用著剛剛衝進來的速度再衝出去。
「好,亭亭小心點,不要又摔倒了。」杜槐愔苦笑的望著那個十分活潑的女孩。
「知道了啦~」碰地又一聲,把門關上的跑了出去。
「唔…那個是…」陸以洋指著女孩衝出去的地方。
「鄰居。」杜槐愔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陸以洋吐吐舌頭沒有再多問。那絕對不像是鄰居的交情,不過才十三、四歲的女孩,也不像是杜槐愔會拿來當對象的,於是也沒有再多問,收拾好就準備離開。
「那…我回去了…」維持和來時一樣低落的情緒,陸以洋提起包包走向大門。
「怎麼決定對你來說很困難的話,我可以幫你決定,你只要當做沒這回事就好了。」杜槐愔用著平淡地語氣開口。
陸以洋猶豫了下停了腳步。
當做沒這回事,反正搞不好嫂嫂生的是女兒,或是當做沒這回事,反正被滅掉的是想害自己的鬼……。
扁起嘴,陸以洋知道自己已經沒辦法當做沒這回事了。
「……我會自己決定。」陸以洋回頭望著杜槐愔。「但還是謝謝你。」
朝杜槐愔點點頭就自行離開。
杜槐愔把腳放到空無一物的桌上還覺得有些不習慣,「妳就喜歡他這個性嗎?」
「誰喜歡他,不過是個笨得要命的爛好人…」高曉甜嘟著嘴,從另一邊的房間牆裡穿出來,瞪著陸以洋剛剛走出去的大門。
杜槐愔聳聳肩,把陸以洋剛收好的東西全扔回桌上去,覺得看起來順眼多了才起身,正想朝房裡走的時候,大門外又衝進了一個人。
一個約三十多歲的青年,神情緊張,或著說是害怕,甚至帶了點絕望。
杜槐愔常常見到這種人,大多數人都在完全無法可施的的時候才上門找他。
而那個人緊張的掀著唇半天卻講不出一句話來,已經算暖的天氣卻包裹著一件厚大衣,滿頭大汗渾身微微顫抖著。
杜槐愔凝眉望著他,「你……」
「啊──────────」
話還沒說出口,那個人突然張口大叫了起來,朝屋裡衝去。
『快走!』
不知道從哪裡發出的聲音。
同時那個人尖叫著衝進來,只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那人被櫃子上突然掉下來的陶磁娃娃給跘了一跤。
高曉甜掩面尖叫了起來,屋裡同時響起七、八個不同的尖叫聲,尖銳而刺耳。
在巨響和火光閃起之前,杜槐愔衝進最後一間房裡。
轟然巨響,火舌瞬間從窗裡冒了出來。
「哇啊!」陸以洋被身後突然傳來的巨響嚇了一大跳,掩住耳朵的蹲下來。
意識過來之後,他回頭一看,已經有一段距離的那棟公寓裡,冒起了大火。
「…啊………啊啊!槐愔!!」陸以洋馬上注意到火是從四樓的窗冒出來的,他趕忙往回跑。「火!!失火了!!!」
突然擋在他面前的是臉色很可怕的高曉甜。
「火!!起火了!妳沒事吧?」陸以洋驚慌的開口,然後才覺得不對,高曉甜已經被上一場火燒死了。
「快走。」高曉甜只簡短地開口說了二個字。
「啊?可是槐愔…」陸以洋望著面前的大火。「啊、要打119…不對,110……到底是119還是110呀!」
「快走!」高曉甜又重復了一次,「槐愔叫你走,已經關不住她了。」
「吭?」陸以洋抓著手機愣了半天才聽懂高曉甜在說誰。
「快走!槐愔不會有事,我們會照顧他。」高曉甜說完轉身就走。
陸以洋愣在原地,直到高曉甜又回頭朝他吼。
「快走!!你想死嗎!!」
「唔…嗯…」陸以洋轉身就跑,不顧眼淚已經爬滿了臉頰。
…不要有事……千萬…不要再出事了……
◇
轟然巨響打醒了她漸漸渙散的神智。
就像爬出缺氧的山洞後,突然吸到新鮮空氣一般。
她微笑著站起來,環繞四周的是火光、粉塵及煙霧,她卻像是吸到清晨高山上的清新空氣一般地開心。
她愉快地拉著辮子走出那個困住她的房間,直直走向屋子最尾端。
杜槐愔躺在房間角落裡,床板和衣櫥的遮蔽讓他保住一條命。
鮮血從頭上滑下來,模糊了視線,他只能困難的喘著氣,試著移動全身任何可以移動的肢體。
似乎沒有太大的痛楚,只是呼吸困難,而且熱來越熱。
她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杜槐愔,帶著愉快的笑容。「似乎立場相反了呢。」
在她靠得夠近之前,出現在杜槐愔身前的是高曉甜,「不准妳動他,快滾出去。」
她拉著辮子側頭可愛的笑了起來,「就憑妳嗎?」
高曉甜瞪著她,身後陸續出現的『人』有七、八個,她挑著眉數著,她不知道杜槐愔到底養了幾個在身邊,但是七、八個還奈何不了她。
「憑我呢?」
最後在高曉甜身後出現的男人有一頭微卷的長髮和一對火紅的眼睛。她像是大吃一驚的退後了三、四步。
望那個男人許久,她才笑著開口,「他留這裡你能保護他,但他活不了多久,離開這裡他或許能活但是你們就護不了他了,你們不能離開這裡。」
她再退了幾步,臉上的表情還是很愉快,「你們要他死在這裡還是出去讓別人分食呢?」
「那是我們的問題,他如果死了妳也得不到好處。」男人不在乎地回答。
「至少他死了我們就同路了,我就不用擔心有人找我麻煩了。」她甜甜地笑著。
「我看妳不太順眼,我現在就能吃了妳,妳覺得呢?」男人微笑著,火紅的眼閃著光芒。
她警戒的再退了好幾步,「不用得意,這屋子快要不能保護你們了,等杜槐愔一死你們全部都得回去。」
話說完她穿越熊熊大火消失在另一頭。
這下麻煩了…
喂,還活著嗎?
現在要怎麼辦?
七八個鬼隨意討論著,高曉甜也從來不知道這屋子裡有這麼多同伴。
「新來的。」男人看了看地上的杜槐愔,朝高曉甜開口。「只有妳能帶槐愔走,他留在這裡馬上就會死了。」
「出去…不是很危險?等一下可能會有救護車來。」高曉甜疑惑著,她知道有多少人想搶杜槐愔的魂。
「留在這裡會死,他不能去醫院,他只要進了醫院馬上就會被搶走的,只有保住他的命我們才有辦法留下來,所有的人裡只有妳可以自由離開這間屋子,帶他走,他必須活下來。」男人平靜的回答,走向杜槐愔。
「槐愔,起來,你不能死,記住你對我們的承諾,快起來。」男人把手放在杜槐愔的臉上。
槐愔…不要丟下我們…
…槐愔…
槐愔…快起來…
杜槐愔睜開朦朧的眼,眼前只有一片深紅,他沒有辦法呼吸,眼睛刺痛得讓他忍不住又閉了起來。
槐愔!快起來,你死了就保不住那個盒子了,記得你對你母親的承諾……
…盒子……盒子…不能被發現…
杜槐愔突然睜開了眼睛,撐著想要站起來,「……盒……盒子…」
高曉甜很艱難的扶著杜槐愔站了起來,「槐愔,先離開這裡吧。」
她死後從來沒有一刻這麼希望自己還活著,杜槐愔神智不清的時候,她想觸碰到他十分的困難。
「撐著點,槐愔,只要你活著我不會讓任何東西碰那個盒子,你一定要活著。」男人伸手抹去杜槐愔臉上的血漬。
「快走。」男人望著高曉甜。
高曉甜點點頭,扶著杜槐愔從後門的防火巷出去,圍觀的遊魂塞滿了巷道。「滾開!!」
高曉甜尖叫著,想要驅離他們,一個黑影從空中伏衝而下,順著窄小的巷子滑行而過,遊魂們驚嚇地四處逃竄。
高曉甜吃力的扶著杜槐愔行走,巷口站著一個年輕人望著她。
她認得那個執行人,他常常來找槐愔,她猶豫著停下腳步,她無法分辨他是不是來搶人的。
那個年輕只是站在巷口,伸手指著一個方向,鷹順著他所指的方向飛去,那個執行人只望了杜槐愔一眼後消失。
她猶豫了下,還是扶著杜槐愔往那個方向去,鷹像是在指引她之後的方向,盤旋在遠處,等高曉甜接近後又飛得更遠。
高曉甜覺得自己的臉在剝落,她想起小學的時候在運動會上跑過馬拉松,那次自己躺在地上差點喘不過氣來,現在雖然已經不需要喘氣了,但是那種用盡力氣的感覺,讓她無法維持原來的面貌,她因為大火燒傷的臉,正在扭曲著回復成醜陋的樣子。
幸好槐愔先讓她去趕走陸以洋,無論如何,她都不想被他看見這種扭曲損壞的臉。
拐進另一條窄小的巷子裡,鷹停在一根已經熄滅的夜燈上,那裡看起來像是某間夜店的後門。
這裡嗎……
她把杜槐愔放了下來,讓他坐在地上。
「槐愔,槐愔……你不能死…」高曉甜叫喚著。
杜槐愔微喘著氣,慢慢睜開眼睛,眼前那張甜美可愛的臉有著半邊燒毀的痕跡。
他想抬手去安慰她一下,但是手重得抬不起來。
見他睜開了眼,高曉甜放心了點,她輕聲開口,「槐愔…給我點東西…什麼都可以,我要跟著你,讓我跟著你。」
杜槐愔望著她很認真的臉,用最後僅有的力氣,伸手扯下早已經破爛的袖口,扯下小片布,旋緊之後綁在她原本應該白皙滑嫩的手腕上。
「好…妳是我的了…」他握住高曉甜焦黑的手,努力擠出個笑容,「去找陸以洋……等晚上…沒人的時候…回到屋裡去…把盒子拿走,要他好好保管…絕對…絕對不可以交給別人…不管是誰都一樣……」
「嗯,要怎麼拿?」高曉甜點點頭,認真聽著。
「去問甦…他知道……快…快去…」杜槐愔鬆了手。
高曉甜不知道杜槐愔說的是誰,但她想他說的應該是那個剛剛叫自己帶槐愔走的人。她猶豫著不敢走,鷹可以趕走四周的遊魂和地縛靈,但是如果有其他執行人或是比較兇一點的靈,可能鷹也沒辦法驅走他們……為什麼要把槐愔放在這裡?
她猶豫著要不要去找陸以洋來,最起碼杜槐愔待在那個夏春秋那裡絕對安全。
她還在思考的時候,旁邊一扇後門突然開了,一陣煙味飄了出來。
一個男人咬著煙走了出來,像是出來抽根煙透透氣,筆挺的高級西裝襯出了他的一副好身材。
高曉甜退了好幾步,她無法靠這個人太近,這個人有十分強力的守護者。
但他只是抬頭看著大樓林立間露出來的小片天空,明明什麼也沒有,他只是看著。
高曉甜有點急,如果是這個人的話,別的東西靠近不了他,他可以保護槐愔。
她對著圍牆上走過的野貓尖叫,受到驚嚇的野貓威嚇地豎起全身的毛對她嘶吼。
那人聽見貓叫,側頭望去,這才望見坐在地上的杜槐愔,他吸了口煙,不像是驚訝也沒有慌張,看來倒有幾分防備。
他停頓了下,才往杜槐愔那裡走去。在他身前蹲下,伸手抬起他的臉,這時看起來像是有些訝異。
高曉甜有點緊張,那個人的反應很奇怪,他笑了起來,像是看見什麼寶貝一樣的。
他伸手抱起杜槐愔時沒有一絲猶豫,淺色的西裝上染滿血跡和泥沙。
門裡傳出聲音,「老大,別一個人站在外面…咦?這什麼?」
從門裡探出頭來的人像是嚇了一跳。
「叫何醫生盡快過來。」男人沒有理會他的問題,抱著杜槐愔進了門。
高曉甜看著關上的門,緊握著手上染了血污的布條,祈禱杜槐愔能平安無事。
別…留下我……
高曉甜不安的走回杜槐愔被大火侵蝕的家。
◇
砰磅地一聲,玻璃杯碎了一地,夏春秋臉色蒼白地扶著餐桌,像是快要站不穩。
「春秋!」葉冬海衝了過來扶住他,「你怎麼了?」
夏春秋捂著心口,臉上毫無血色,嚇壞了葉冬海,他趕忙把夏春秋扶到長椅上,「春秋你哪裡不舒服?你怎麼了?」
「…出事了……」夏春秋喃喃唸著,「槐愔出事了…」
「槐愔?」葉冬海愣了下,「出事?怎麼會?」
夏春秋深吸了好幾口氣,讓自己正常一點,他伸手推了推葉冬海,「…快…去上香。」
葉冬海忙起身去上香,夏春秋忍著頭暈目眩呼吸困難的感覺,就算別人不說他自己也知道,他跟槐愔是兄弟,是雙生兄弟才會有這種緊密的連結感。
一般的雙生子不一定會有這種感覺,但是他跟槐愔不一樣,他們擁有的天賦讓彼此的感覺連結得更加緊密。
他能感覺到槐愔快樂的時候,難過的時候,痛苦的時候,雖然無法清晰的知道對方發生什麼事,但是只要對方有強烈的感受自己多半能感受到。
夏春秋放慢了呼吸,閉上眼睛,他感受著杜槐愔的感覺,找尋他的方向。
…槐愔……槐愔………你在哪裡……
……槐愔…會沒事的……
槐愔…
睜開眼睛的時候,驚嚇到他的是那種過度安靜的感覺。
杜槐愔確實聽到夏春秋在叫他。
但是睜開眼之後,他卻什麼都沒聽見,對他來說那是不可能的,他身邊隨時都會有好幾個靈體在,從小到大除了待在葉家那幾年以外,都是吵雜聲不斷,但現在實在太安靜了讓他覺得十分不安。
眼皮很重,身體沒什麼感覺,他勉強睜開眼看看四周,馬上知道自己不在家裡,一時之間想不起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頭很重。
他只記得最後躍進眼裡的那個笑容,似乎是在什麼地方看見過的。
好像是…春秋那裡……
對了,他是春秋的客人…春秋那天一直試圖不讓自己遇見他。
笨蛋…如果就算不見到那個人…該遇到的劫還是會遇到呀……
杜槐愔微微笑了起來。
「什麼事這麼開心?」
那個人笑盈盈的臉湊了過來。
就是這張臉…
杜槐愔想著,一副好像很有興趣的望著自己……
他一時之間記不起他為什麼和這個人在這裡,他沒有辦法集中思考,頭很昏很重,而且…太安靜了。
頭無法轉動,他只能轉著眼珠看看房裡四周,然後終於找到原兇。
雖然說原兇有點失禮…但是杜槐愔沒有辦法不這麼想。
「…出去……」
韓耀廷挑起眉,「我嗎?」
「…那……」杜槐愔努力抬起手指著,「…把…他請…請出去…」
韓耀廷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他那座南海觀音正端坐在那裡。
他望著杜槐愔半晌確認他是認真的才開口,「可能要點時間,你先休息吧,你醒來之前我會請走的。」
聽了他的話,杜槐愔像是安心似的閉上了眼。
韓耀廷側頭問著醫生,「確定他沒事嗎?」
「嗯,都是外傷不至於有生命危險,不過不確定他的腦震盪有多嚴重,要再觀察一下。」看起來有點年紀的醫生回答著。
「麻煩你了。」韓耀廷讓人把醫生領出去,回頭看著他的觀音,想起夏春秋來時說過的話,當時也沒多加在意,只是不知道原來真有需要把觀音請出去的一天。
「還真撿了個有趣的東西。」韓耀廷愉快的笑著,替杜槐愔蓋好被子然後離開房間。
【第二回】
陸以洋回了家一趟,冬海和春秋像是知道發生什麼事似的,春秋在觀音前打坐唸經,冬海也陪著。
陸以洋沒有多說什麼,回房待到了傍晚就又出了門。
他當然怕被那個執行人找到,但是他更擔心杜槐愔的安全,如果高曉甜要找自己的話,待在春秋家裡是找不到的。
想到這裡他就沒辦法安穩躲在房裡,但是出了門也不曉得該去哪裡。
他蹲在樓下想了半天,決定乾脆去學校找小宛。
才起身準備過馬路的時候,就聽見微弱的叫聲。
他回頭張望了下,在路邊的小巷子裡看見高曉甜低著頭站在巷子裡,他趕忙跑了過去,高曉甜卻退了二步,站在陰暗的地方,「不要過來…」
陰暗的巷子裡看不清楚她的臉,「妳怎麼了嗎?槐愔還好嗎?」
「嗯,槐愔沒事…你不要走過來啦!」高曉甜見他又想走過來,退了一步尖叫了起來。
「妳怎麼了啦?」陸以洋見她一直低側著頭,不知道她是怎麼了。
「…我的臉…壞掉了…你不想被嚇的話就閃遠一點…。」高曉甜悶悶的開口。
「壞掉…會好嗎?」陸以洋有點不明白她的話,皺著眉仔細盯著她的臉。
「…等槐愔好了就會好了。」高曉甜回答著再退了一小步,怕他又跟上來忙開口轉移話題。「槐愔要你幫他一個忙。」
「嗯,什麼都可以,只要我做得到。」陸以洋用力的點頭。
「他要你等警察走後,去他家裡拿一樣東西。」高曉甜說著。「現在傍晚了,再晚一點警察應該就會撤走了。」
「嗯,那我們現在就過去。」陸以洋點點頭,馬上就想走。
「…你走呀,我會跟在後面,如果那個執行人要找你麻煩我會想辦法的。」高曉甜開口,似乎不想跟他一起走。
陸以洋想她大概是介意自己的臉,他想說他不介意,小宛連頭都掉下來了他也沒在意了……不過轉念一想,高曉甜似乎很討厭自己提起小宛,而且…她說過喜歡自己……。
陸以洋抓抓頭,「嗯,那…妳要好好跟在我後面唷。」
「…知道了啦,膽小鬼。」高曉甜笑了出來。
因為時間還早,陸以洋搭了捷運轉公車到了杜槐愔的家,陸以洋在遠處張望了下,附近已經沒有圍觀的路人。那裡本來就是一棟陳舊的公寓,似乎也沒有很多住戶,左右的公寓則是因為打算蓋大樓都拆除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那棟孤零零的公寓。
他下午看過電視新聞,因為公寓太過老舊,初步認為是瓦斯氣爆,但因為大樓建設案的糾紛,所以也不排除是人為因素,目前死亡人數是三人,輕重傷五人,應該都是那棟樓的住戶。
陸以洋記得他走出公寓的時候,看見一個男人神情緊張的走進公寓。
「…高曉甜…妳知道是怎麼燒起來的嗎?」陸以洋小小聲地開口問,他知道高曉甜在身後。
「有個人怪人帶著炸彈衝進來的。」
「啥?炸彈?」陸以洋吃了一驚,他想起上回那個像黑社會老大一樣的老人。「啊…該不會是那個黑社會…」
「什麼黑社會?」
「唔…我上次來的時候遇到的……」陸以洋皺著眉想該怎麼辦才好,要不要打個電話給高懷天……
還是先不要好了…先確定犯人是黑社會再說……
大樓的警察差不多全撤走了,但是就這麼走進去有點太顯眼。
「唔…要怎麼進去呢?」陸以洋喃喃唸著。
「跟我來。」高曉甜拍了拍他的肩。
「喔。」陸以洋回頭,跟著高曉甜的背後走,穿過幾條巷子,繞到了公寓後面,高曉甜直接從一扇陳舊的鐵門裡穿了進去。
「……我是人耶,也不先幫我開門。」陸以洋扁著嘴,用力拉了幾下,嗙地一聲才把門打開。
「小聲點啦!」高曉甜在黑暗裡喊了聲。
「………哪有辦法呀,這鐵門那麼舊了。」陸以洋碎碎唸著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才走了進去。
從窄小黑暗的樓梯走上去,樓梯間裡的味道他很熟悉,充滿了大火被澆熄後的那種焦味。他覺得不太舒服,那讓他想到學校的大火,他想高曉甜的心裡一定更不好受。
嘆了口氣,他爬上了四樓。「原來有後門呀…」
高曉甜逕自穿了進去,喀地一聲,鎖住的門開了,他自己開門走了進去。
陸以洋掩住口鼻,濕淋淋的房子已經看不出是他曾來過的那個樣子,玄關口被炸了個大洞,大火延燒到中間,不過看來沒有燒到最後面,因為路口就有個消防隊,所以消防車來得很快。
陸以洋有點鬱悶的把地上的雜亂的東西踢開好清出一條路,一晃眼看見那個漂亮的陶磁娃娃,精緻漂亮的臉已經碎掉了,蕾絲洋裝也燒成碎片,身體只剩下斷肢殘幹,陸以洋把那個只剩下三分之一娃娃撿起來,拍拍上面的灰塵,把娃娃放在還剩下一半的櫃子上,「這麼漂亮的說…」
「我也這麼覺得,難得找到這麼讓我中意的。」
身邊突然傳出男人的聲音,陸以洋嚇了一跳,趕忙跳開了好幾步。「哇啊…嚇、嚇我一跳。」
開口說話的男人有對血紅的眼睛,他回頭望著高曉甜,「新來的,妳帶生人來幹嘛?」
高曉甜似乎有點畏懼這個男人,「你是…甦吧?槐愔叫我帶他來的,要他把盒子拿走。」
叫甦的男人回頭看了看陸以洋,「也就是說這小鬼比我來得讓他安心嗎?」
陸以洋不是很懂他們在說什麼,只是扁起嘴來看著那個男人,「她有名字,她叫高曉甜,是我同學。」
「…不、不用你多事啦……」高曉甜似乎是怔了下,從背後看不出她是什麼表情。
甦笑了笑,「好吧,總之槐愔說要給他就是。」
「嗯。」高曉甜點點頭。
他聳聳肩,走進後面的房間,陸以洋跟了上去,那個房間看起來是比較完好的一間。
「把床搬開。」甦指著厚重的木雕床。
陸以洋愣了下,因為爆炸又火災的關係,很多東西倒了下來,要把床搬開並不容易,這些鬼又幫不了忙……
陸以洋扁起嘴,把袖子挽起來,開始清理起這個房間,把倒下來的櫃子和有的沒有的東西移開,花了二個小時左右把東西清得差不多了,才有空間把床移開。
只是那張床非常的重,陸以洋用盡力氣,推了好幾次才終於把床推開到最裡邊。
木頭地板上似乎有個門,陸以洋把門拉開,裡面有個保險箱,陸以洋看著甦。
甦報了一長串數字給他,陸以洋照著那男人說的按下數字,順利打開保險箱。陸以洋並不知道裡頭放著什麼東西,對於半夜溜進被燒毀的房子裡,跟二個鬼在開保險箱的事能這麼習慣自然,陸以洋越來越覺得自己有點不正常。
保險箱的門有點重,他用力拉開來,裡面只放著一個箱子。
他把箱子拿出來,意外的這麼大個箱子卻非常輕,「唔…好像空的一樣。」
白色的箱子密密麻麻的寫滿了經文,看起來像是封印一樣。
「把他打開,你要拿的是裡面的東西。」甦開口,聲音卻有點遠。
陸以洋回頭一望才發現,甦和高曉甜早退到房間外面去了。
「可以嗎?不會……對你們有害嗎?」陸以洋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們。
高曉甜露出小半個頭瞪著他忍不住開口,「…你先擔心會不會對自己有害好不好。」
陸以洋的口氣一付理所當然,「是槐愔叫我幫忙的嘛,怎麼可能會有害。」
高曉甜翻翻白眼,「你不怕我騙你喔。」
陸以洋側頭望著他,「妳在騙我嗎?」
高曉甜瞪著他半天才回得出話來,「被你這個笨蛋氣死…」
陸以洋扁起嘴,「反正妳怎麼樣都要罵我…」
邊唸著邊把箱子小心打開一小條縫,看看似乎沒什麼問題,才把箱子整個打開。
裡面只放著一個小盒子,大約十乘三公分的黑色盒子,寫滿金色的經文,外面用細綿線密密麻麻的纏起來,看起來十分怪異。
「就是這個嗎?」陸以洋回頭問著,門外已經看不到人,只有甦回答的聲音。
「對,快點收起來。」
「喔…」陸以洋把外套內袋拉鍊打開把盒子裝進去再把拉鍊拉起來。
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陸以洋把空箱塞回保險箱,再把保險箱蓋好,地板也恢復原狀,用力把床拉回來,避免明天警察再來的時候會覺得哪裡有問題。
終於差不多弄回原樣之後,他起身出去看了下,已經看不到高曉甜,甦則站在遠處,「千萬不要打破,線一根都不能斷,也不可以離身,好好收著也可以保護你,收越貼身越好。」
「嗯,我會幫槐愔收好。」陸以洋點點頭,甦似乎不想離那個盒子太近,轉頭就消失了。
陸以洋伸手摸摸胸口的口袋,「不曉得什麼材質…最好不會很容易破。」
話說完,覺得腳上好像有什麼東西,低頭一看一隻只剩下三隻指頭的手正抓著他的腳。
「哇啊──」陸以洋嚇了一跳,趕忙甩開地上那隻手的退了好幾步。
那嚴格說來已經不算是一個…人了。
只剩下一隻殘破可見骨的手臂,半個還在不停碎裂的頭骨,胸口和左肩以下都是空的,不曉得花了多久時間才爬到他身邊,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欸…你、你…你想要什、什麼嗎?」陸以洋退了好幾步,比起上回那個學妹,這個可怕多了,剛死去的死者似乎是比較『新鮮』,所以那種血肉模糊的感覺更加深刻,而學妹和小宛因為死去好一陣子了,所以感覺上比較沒有那種血淋淋的感覺。
那半具屍體正開口一張一合的發出咿呀的聲音,不過看他喉嚨那個大洞,大概是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以後要多看動物頻道的獅子獵鈴羊或是老虎獵鈴羊練習一下……
陸以洋胡思亂想的,鼓起勇氣稍為多看了二眼,才想起他見過這個人,「……啊…你是昨天那個…」
從身上衣服的殘片和那半張臉,看得出是昨天和他錯身而過的那個人。
「是…是你帶炸彈進來的嗎?」陸以洋皺起眉頭問他。
那個人眼睛轉了幾圈,發出一些無意義的聲音,不知道是在說是還是不是。
但是陸以洋覺得他就是,那只是一種感覺,但他知道自己是正確的。
那個人還在試圖跟陸以洋說些什麼,但是陸以洋不想聽。
「我、我才不要跟傷害槐愔的人說話…」陸以洋不想理會他,轉身就跑了出去。
從進來的門再跑出去,直到他跑出巷子為止,站在大馬路邊,看了看錶已經是最後一班捷運的時間了。
陸以洋嘆了口氣,決定走遠點再叫計程車回家。
◇
他站在一條漆黑的路上,就這麼停在路邊,看著一個一個的人緩緩走過他面前,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停下來張望,只是靜靜地向前走,彷彿往前走是他們唯一該做的事一樣。
『我叫你要小心點的。』
他側頭看去,還是那件他看不太順眼的太陽花T恤,『你就不能換件衣服嗎?』
『這種時候你還要挑剔我的衣服?』那個人不可置信的望著他,『算我服了你了。』
他聳聳肩,習慣伸手摸著口袋,卻摸不到他的煙,他皺起眉頭,『現在什麼狀況?有話幹嘛不在上面說。』
『我進不了那個屋子…而且你還問…要不是甦動作快,你哪裡保得住小命,就叫你要小心點,老是不當一回事。』那個人瞪了他一眼。
『你自己說三個月內小心一點,我怎麼知道這麼快就會出事。』他回瞪著那個人。
『…哪有辦法呀,一次帶著七個在路上走很麻煩耶,不早點解決的話,每天都要邊走邊找有沒有溜走的……喂!不要脫隊!!往前走!』那個人蹲在路邊碎碎唸著,突然大聲指著路上走偏的一個人,那個人被罵了之後,搖搖晃晃地又走回路上。
『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呀,那老頭要找個殺手來的話,我早就發現了,誰知道他會找一個嚇得要死的普通人……我還以為是生意上門。』他聳聳肩地看了看四周。『我不想在這裡待太久,你找我幹嘛?』
『遲早都得回來的,待久點也不會怎麼樣。』那個人不以為然的看著他。
『小夏…』他沉了聲的睨了他一眼。
『知道了不提就不提咩。』那個人無奈的站了起來,『總之,你最好盡快處理掉那個老頭…』
『為什麼?』他疑惑的看著那個人,雖然自己並沒有特別想報仇的心理,但也不會讓炸了他房子的人好過,只是被小夏這麼一說覺得有點奇怪,他理應不會鼓勵自己去報仇。
『…我想你遲早會知道的,亭亭父女死了…』小夏望了他一眼,確定他還算冷靜,『不過我沒接到他們,看來還在你家裡附近,要是過了七天他們被發現了就得「工作」了…所以你最好在七天內處理掉那個老頭,我才能接得走他們。』
他閉了閉眼,沉默了一陣子才開口,『我現在的傷沒辦法處理那個老頭。』
小夏把手插進褲口袋,側頭看著他,『叫那個姓韓做,我想他為了你什麼都肯做。』
『為什麼?我根本不認識他…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沒告訴我?為什麼要引我去他那裡?』他瞪著小夏,他和韓耀廷根本連話都沒說過,他還是因為春秋那天的舉動才稍微調查了這個人。
『反正你不記得的事我怎麼說你也不記得…』小夏抓抓頭,看著他越來越冷的目光才再開口,『總之你們是幾輩子的牽扯,你害得人家不能名列仙班還跟著你輪迴好幾世,到你得回來下面工作的時候,不曉得怎麼還人家。』
他有點訝異,他沒想到跟那個人的緣份比自己料想的還要久,『…我不記得的事不要叫我還就好了。』
小夏回瞪了他一眼,『早知道你是這種態度,幹嘛硬叫我講…』
他聳聳肩沒理會他,『我要回去了。』
小夏撇撇嘴角推了他一把,『快滾回去啦!』
隨著他一推眼前突然一片模糊,身子直直往下墜。
突然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四周都在搖晃。
像是在坐船一樣,他眨了眨眼,確定自己是在地面上,才深吸了口氣,房子裡依舊很安靜,靜得讓他不安。
頭很重很昏,似乎還在天旋地轉。
一隻溫熱的手撫上他的前額,他不由自主的再閉上眼睛。
「好像退燒了,想要什麼嗎?」
有點低沉,很有磁性的嗓音。
他睜開眼睛看著那滿臉微笑的人,下顎到頸間的線條十分優美,三顆扭釦沒扣上的襯衫白得耀眼。
「…我得…回家去…看一下。」喉嚨很乾,開口的聲音有點沙啞。
韓耀廷微擰著眉,卻也沒說什麼,只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扶著他的背把他拉起身來。
一陣暈眩襲上他,他只能抓住韓耀廷的手臂想保持平衡,但是一樣覺得天旋地轉。
「你撞到頭了,其實是不要移動比較好,你確定要回去?」韓耀廷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柔。
杜槐愔幾乎是靠在他懷裡,用力閉了閉眼,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過了半晌覺得好些了才開口,「我得回去…」
韓耀廷也沒阻止他,去讓人備了車就半扶半抱的帶著他上車。
車子滑出街道的時候,杜槐愔才發現,他覺得安靜不是那間屋子的關係,是韓耀廷的關係。
這個人一定修行了好幾世才有這種強力的守護者,杜槐愔閉上眼睛,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這種暈眩感才會停止,他只能靠躺在韓耀廷肩上才勉強覺得有支撐。
身上的傷意外的不怎麼有痛的感覺,渾身的無力感大概是藥的關係,他想等到他能自由活動四肢的時候,他大概會疼死…
就在他雜亂思考著快要睡著的時候,車子停了下來。
「老大,那個…是徐老闆的車。」
「前面一點停下來就好,別跟太近。」
開車的人應了聲,車子再慢慢滑行了一陣子才停下。
韓耀廷昨天撿了杜槐愔回去後,就讓人調查了下,聽說徐老闆的兒子幾天前慘死,據說他在兒子死前找過杜槐愔,但是被拒絕,看來炸了杜槐愔家的人是他。
說來徐老闆算是他同行,雖然他們互看不順眼很久了,但是一向也井水不犯河水……韓耀廷微微笑了起來,懷裡這個人值不值得自己動手呢?
而杜槐愔緩緩睜開眼睛,前方是他被炸出一個大洞的公寓,他想試著感覺亭亭和他父親,但是距離太遠而且極度的暈眩讓他沒辦法集中精神。小夏不會騙他,如果亭亭死了…那一定還在房子裡,帶炸彈衝進來的人是必死無疑,但除非指使人也死了,亭亭才能離開那裡。
他很少這麼覺得無力過,亭亭她們父女二個是他好不容易藏起來不讓『下面』發現的……現在卻敗在那個該死的教子不嚴的老頭身上。
望著前方那輛車,杜槐愔不自覺得想握緊拳頭,卻連收緊手指都很困難。
「要我幫忙嗎?」靠在耳邊的低語,感覺得到他開口時的熱氣。
杜槐愔微抬起頭看著他,「你能……幫我什麼?」
「如果你想做掉那老頭的話,我可以幫你,不需要弄髒你的手。」韓耀廷帶著溫和的笑容,輕輕覆上他握不緊的手。
杜槐愔看著他半晌,不知道自己臉上是哪裡寫著他想做掉那老頭,可是韓耀廷卻說出來了。
「你要什麼?」杜槐愔遲疑了會兒才開口。
就算他們有幾世的緣份,他也不知道是哪一種。
若自己真害他賠了位列仙班的機會,還害得他跟著輪迴幾世,肯定對這個人來說不是什麼好的緣份。
雖然他們現在都不會記得這些事,但等他們死了,就是該結算的時候。
這世若是再欠他太多,可能會更難算…。
「我想要你。」
杜槐愔愣了下,看著他不像在開玩笑的神情。「……替你工作?」
韓耀廷笑了起來,「我聽說過在你那一行你是最好的,雖然這麼說有點失禮,但是我的事業不需要你的專長幫忙,我有很好的經營跟管理人才。」
杜槐愔不懷疑這點,他只是看著韓耀廷等他說下去。
「我要的是你的人,留在我身邊,就這麼簡單。」韓耀廷笑著,抬手輕撫上他的臉。
杜槐愔聽他這麼說反而鬆了口氣,身體對他來說不過就是副皮囊,他遲早要死,如果韓耀廷要的只是這些而已,對他來說沒什麼困難的。
「那有…什麼問題呢。」微微笑了起來,殺一個人是五十年的煉獄,就算是殺一個罪大惡極的人,也有相當的審判,如果這個人真的為了自己什麼都肯做的話,只是要這副軀體有什麼難的。
韓耀廷挑眉望著杜槐愔,他的反應超過自己的想像,他原本不是想提出這種要求的,他到剛剛為止還在衡量划不划算,但看著他的神情卻不由自主脫口而出,自己也有些訝異。
不過,如果他願意的話,似乎不需要在意這麼多。
「那,就先付點訂金吧。」
韓耀廷低頭貼上那張帶笑的唇,緩慢的吸吮貼合,杜槐愔柔順的張口讓他深入的纏吮著他的舌。
頭越來越昏沉,呼吸也有點困難,杜槐愔閉上眼睛,卻只聽到亭亭的尖叫聲,看見亭亭被大火吞沒。
眼淚悄悄滑了下來,韓耀廷離開他的唇,伸手抹掉他的眼淚。
杜槐愔深吸著氣,手還被韓耀廷握在手中,他用盡全力的握住韓耀廷的手,開口的語調甚至帶點顫抖,「替我…殺了他……一定要…七天之內…」
「我會為你做到的。」韓耀廷把他攬在懷裡,輕聲開口。「所以…不要哭了。」
如果可以,我會親手…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