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上攔截
午夜時分,一彎眉月高懸天空,江上點點帆影由遠而近。原來是一隊船隻,乘風破浪在江上疾駛。
金國御林軍隊長夾谷林立在船頭,眼望滔滔淮水,心想:幸好今夜不是十五,否則潮汐再大,我們就沒這麼容易追上了!算來岳飛也死了十多年啦,岳家那對姐弟在大金都秘密關押十年了,居然也能逃出來,幸虧還是被我給追上了,希望回去的路上別再出什麼岔子……
忽然,頭頂傳來一聲清亮唳鳴。他吃了一驚,抬頭望去,只見一隻白鶴橫穿江心,從船隊上空掠過,翅如車輪,玄裳縞衣,翩然有出塵之姿。
夾谷林從未想過會在此時此地見到白鶴,忍不住張大了嘴巴,驚愕萬分。忽然,他瞧見那隻鶴扭頭瞥了他一眼,給了他好大一個白眼--
腦後滴下一大顆冷汗,他竟然被一隻鳥給鄙視了?
幻覺,這一定是幻覺!
夾谷林拚命搖動自己的腦袋,冷靜一下,指揮船隊加快行駛,一定要快些靠岸。當時金宋疆域大體以淮水為界,南北對峙。只有趕快回到大金地界,這兩個岳家逃犯才算是安全押回。
忽然間,江上有薄霧氤氳而生,迷茫夜色中,又飄來一陣裊繞清澈的樂聲,縹緲悠遠,頃刻間又穿透層層風聲水聲清晰地傳入人的耳中。
夾谷林忽覺身心俱醉,竟不由自主想向樂聲傳來之處靠近,搖搖擺擺走了幾步,被冷風一吹才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差點走出甲板掉下江心。抬頭四顧,自己的手下都是金國御林軍中百裡挑一的高手,卻也被這古怪的樂聲所惑,臉上一副迷惘癡呆的表情。
「呔!快給我清醒清醒!」夾谷林大聲咆哮道。
四周的御林軍這才恢復神智,互相對視,都是一片驚駭之色。夾谷林已知今日定是遇上高手,只怕難以善了,沉聲喝道:「有膽的出來露面!藏頭露尾算什麼英雄好漢!」
霧氣越發濃重,江上景物一片模糊。這時卻見船隊前方影影綽綽閃動著一大團亮光,夾谷林忙指揮眾人向那亮光處駛去。
霧氣漸漸疏淡,只見眼前出現了一座孤伶伶的江心小嶼,嶼上飛舞著無數螢火蟲,散發出柔和的亮光。一個人影獨坐月下,紫袍玉帶,神姿清逸,濯濯如春月柳。身前一架畸形樂器,高三尺許,形如彎弓,鳳首紋飾,頸有軫,張二十五弦。那柔美清澈,卻又富有穿透力的樂聲便是從這裡發出的。
夾谷林忍不住喝道:「兀那妖人!你彈的什麼古怪樂器!」
紫衫人側過臉來,微微一哂,吟道:「瘦玉蕭蕭伊水頭,風宜清夜露宜秋。更教仙驥旁邊立,儘是人間第一流。」
流螢如星,淡淡的月光映在他的臉上,驚心動魄的昳麗。
那是一張美豔絕倫的臉龐。鳳眸檀唇,膚如明玉,偏偏一雙劍眉斜飛入鬢,在十二萬分的豔麗外又添了一份不由分說的狂狷,狹長鳳眸頓時媚而生威,豔中帶煞,睥睨之間風雲氣陡生。
又是一聲清亮鶴唳,白鶴盤旋而來,疊霜毛攏玉羽,徐徐落在紫衫人身邊。一人一鶴,均是仙姿高徹,雍容華貴,相映生輝。
好個「更教仙驥旁邊立,儘是人間第一流」!
「好疏影,辛苦你啦。」紫衫人摸摸白鶴的素羽,笑道。這一笑風姿絕俗,容光比月色清麗,夾谷林等人不由看直了眼。
旋即,紫衫人驟然雙眸一凝,冷電也似地掃了他們一眼。那雙鳳眸如淬毒利刃,寒芒閃動,彷彿能直直穿透人心,於無聲無息之間奪人性命。夾谷林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下意識退了兩步。好半晌,定定神,他才想到自己人在船上,隔了數十丈距離,而且己方人多勢眾,這人卻只孤身一人,不由心中大定,又提聲喝道:「半夜三更在這裡彈著古怪樂器獨自攔截,想必閣下也有幾分本領。可惜你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岳飛這對外孫和孫女兒是大金欽犯,任何人想要從咱們手中劫走,都是癡心妄想!」
紫衫人恍若未聞,又側頭望望白鶴,喃喃道:「蠻夷就是蠻夷,連箜篌都不認識。咿呀呀,子瑜真是無趣,拉本侯來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差使!」那隻白鶴響應主人拍了拍翅膀,又送了個白眼過來,繼續鄙視夾谷林……
連番被一隻鳥鄙視,夾谷林氣得腦門上青筋直爆,磨牙想道:我這幫弟兄都是大內高手,又人多勢眾,無論你這妖人如何厲害,像這樣孤身一人妄自托大,只會是自尋死路!斷然揮手道:「放箭!」
頓時強弓硬弩,亂箭如蝗,密密麻麻射了過去。這箭陣是他們訓練了專門對付武林高手的,上下左右前後,所有角度都被封死,氣勁更是足以穿透寸許厚的木板。夾谷林心忖這紫衫人便是有通天本領,也難以招架!
眨眼間利箭勁矢已經到了近前。紫衫人忽地伸手撥動琴弦,十指纖長,琴聲錚鏦,有金石殺伐之音。只聽他朗聲笑道:「此地雖無知音,但我天朝上國,禮儀之邦,豈無大度之量?便奏一曲給爾等蠻夷洗耳濯心!」
無形氣浪驟然捲起,風起雲湧,山鳴谷應,江水倏地掀起了滔天白浪!箭雨尚未到達小嶼就已經撞上水氣壁障,勢子一緩,再被高高的浪頭一卷,頓時被波濤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連江中的船隊也受了波及,好幾艘船的桅桿斷折,風帆也倒塌下來,在激流中搖搖晃晃,眼看就是船覆人亡之災!
夾谷林等人手忙腳亂,驚呼連連,好容易把船隊又駛開數十丈,團團把那紫衫人所在的江心小嶼圍住。朦朧月色下,流螢飛舞,星星點點的柔光。紫衫人閒撥鳳首箜篌,容姿如玉,意態悠閒。白鶴昂首闊步,信步繞行在他身畔。這本是一幅詩情畫意的美景,但此刻映在夾谷林等人的眼中,卻變得說不出的可怕。
「你……你是……」
箜篌、白鶴、紫衣,儀態雍容,天生貴冑王侯之姿……難道是……
「世外五絕當中的西嶽謫仙,嘯傲煙霞太華侯!」
紫衫人悠然一笑,傲然道:「算你有幾分眼力。」白鶴振翅飛起,長聲唳鳴。江風呼嘯,只見流螢環繞中他紫衣翩然,袍袖翻飛,眼神似笑非笑,漫不經心,卻又帶著君臨一方的王者霸氣,龍章鳳姿,莫過於此!
夾谷林心驚膽顫,忽然想起了有關世外五絕的傳說--
據說,漢人中有五個隱居多年的世外高人,成名已經在一甲子以上,一身絕學登峰造極,在江湖傳說中是近乎神話一般的存在,故而並稱世外五絕……
嘯傲煙霞太華侯,清淨禪心聖居士,神兵天成鑄劍師,妙手易牙美廚娘,不死不救邪藥師。
--其中,有關太華侯的傳說更是令人震驚。他結廬隱居於西嶽華山之巔,修真習道,有西嶽謫仙的稱號。說起他道門的祖師陳摶老祖,可是赫赫有名,曾經與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豪賭一局棋,贏下了整座華山!堪稱道門一代先天。
師門已經如此顯赫,太華侯本人卻更是出身不凡,因為他本是真正的龍子鳳孫--太祖皇帝趙匡胤的五世孫!他姓趙名佺,據說是太祖皇帝與天下第一美人花蕊夫人這一支傳下的後裔,就算當今的高宗皇帝趙構也不過是他的後輩。
無論廟堂江湖,太華君侯均是身份顯貴,不可一世,足可傲視天下!
只是,他雖然身為世外五絕之首,卻向來行事低調,多年未在江湖上露面,怎會……
「君侯竟然肯為了岳飛的兩個小輩而出山?」
太華侯趙佺輕歎一聲,貌似無比倦怠,淡然道:「就算如此吧。爾等把人留下就可以走了。」
夾谷林見他說得理所當然,怒道:「君侯欺人太甚!岳家這兩個小輩,乃是皇上點名要拘拿回去的欽命要犯,我等就算拼著一死也不會讓你劫走!」
趙佺鳳眸微張,唇邊一抹玩味的笑意:「哦?拼著一死麼?」唇邊笑意逐漸擴大,眼角眉梢,風情萬種,顧盼之間彷彿可以奪人魂魄。
正當夾谷林等人目眩神惑時,清晰冰冷的言語一字一頓地響起:「……既然如此,爾等就去死吧!」螢火月光中,浸染了冷酷的絕世容顏尤其驚心動魄!
纖長手指劃過琴弦,鳳首箜篌奏出高亢激昂之聲,竟如金鼓齊鳴、萬馬奔騰。白鶴清唳一聲,直入九霄。頓時江面上風浪大作,冷厲勁風水箭如同利刃集中掃向金兵船隊!一時間只聽那幫御林軍淒厲痛呼,撲通落水之聲不絕於耳,江面上泛起縷縷鮮紅的血水。
夾谷林渾身毛孔中滲入絲絲縷縷的恐懼,左支右絀中仍是被一縷水箭射中胸口,渾身劇顫,再也叫不出聲音,緩緩倒下。在神智逐漸喪失的朦朧當中,他只能瞪大眼珠,死死盯著那雙似笑還諷的冷酷鳳眸,那是他此生所見的最後景致,他想即使是來生也不會忘記吧……
樂聲激越,四散的船隻轟地炸裂開來。氣浪噴湧,巨濤激盪,船板的碎片被沖得到處都是,江心出現了一圈圈巨大的漩渦。偌大一支金兵船隊,竟在太華侯的一曲樂聲中灰飛煙滅!
樂聲漸歇,趙佺袖手道:「誒,子瑜的請托也算完成啦。」忽然,一個浪頭落下,江心漩渦裡竟浮出一個人,掙扎著游了過來。趙佺見他速度極慢,浪花激飛間幾乎被吞噬,過了一會卻又掙扎著浮了上來,凝目望去,這才瞧見他手裡竟然還拖著一個女子。終於,這人游到小嶼前,先把手中女子推上岸,自己才喘著氣爬上來。只見他濕漉漉的長髮掩住面目,渾身上下傷痕纍纍,身量未足,竟是個少年。果然他上岸還沒走兩步,身子便撲地倒下,昏了過去。
趙佺冷冷地睇視著地上昏迷的少年,鳳眸中神情微妙,半晌,輕聲道:「嘿嘿,好個硬骨頭,不愧是岳飛的子孫!這種風浪中也能帶著姐姐爬上岸。若我大宋都是這樣的將領軍兵,何愁蠻夷不滅?然而,你為何是……」微微瞇眼,眼底冷峭寒芒閃過,殺意陡生。那隻白鶴彷彿也察知了主人的心思,不安地拍拍翅膀,清唳一聲。
忽地,一個柔和的嗓音笑著響起:「哈,太華,你這懶得出奇的傢伙居然提前截住了他們!我真是要對你刮目相看啦。」
趙佺眼底陰霾一閃即逝,應聲回頭。只見江心一葉小舟疾如離弦之箭,破浪分水而來。船頭立著一個身穿月白色僧袍的青年男子,烏黑長髮披散肩後,手拈念珠串,打扮非僧非俗,慈眉善目,週身自有一股仙風道骨之意。
「子瑜,你終於來啦!」趙佺勾起唇角,笑得輕佻,一雙鳳眸波光流轉,異彩漣漣,透出三分妖魅三分邪氣,還有三分明顯是扮出來的人畜無害的無辜純良。他身邊那隻心高氣傲的白鶴居然也跟著主人應景地叫了兩聲,怎麼聽怎麼透著股諂媚之意。
「哦唷唷,趙君侯哪,你眼裡只能看見子瑜嗎?當我藥師不存在嗎?」小舟上懶懶坐著的黑衣男人歎息,被這對主僕的表現打敗,腦門上直直爬下數排黑線,「見色忘友,真乃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人容貌清俊,只一雙眼瞇成月牙兒,對比子瑜超凡脫俗的氣質,越發顯得痞氣十足。
子瑜皺眉道:「李思南,你!」
藥師李思南吐吐舌頭,笑道:「對不住,我說錯話啦。」
趙佺卻一臉陶醉加欠扁的笑容,悠然道:「藥師向來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今日此言卻甚得本侯之心!食色性也,本侯從不避忌。只是以本侯超凡脫俗的品味格調,也只有子瑜這等品階才能入得了眼……咿呀呀,本侯是王侯貴冑,子瑜是世外仙葩,我倆可不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話沒說完,「轟隆」一聲巨響。
子瑜面如寒霜,手中念珠倏地彈出一顆,勁風陡生,勢如破竹般擊斷了江面上僅存的那艘船隻的桅桿,巨大的風帆立時倒下。挾帶著其上蘊注的內力,勢頭未減,居然又把船頂擊破了一個大洞!整艘船搖晃不止,終於轟隆一聲炸裂開來。
饒是趙佺離得遠,背後也嗖嗖淌下一排冷汗。
「趙太華!如果你覺得自己臉皮的厚度能擋住我的金剛伏魔珠,繼續說下去,沒關係的。」子瑜柔聲笑道。
趙佺臉皮抽搐了一下,訕訕道:「誒,子瑜,何必這麼暴力呢?我是說……我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好友!人稱我嘯傲煙霞太華侯,稱你清淨禪心聖居士,並稱世外雙絕多麼令人稱道,堪稱佳話啊堪稱佳話……」
李思南笑道:「嘖嘖,君侯你這樣斷章取義不行哦。世外五絕什麼時候變成只有你們兩個的世外雙絕了?就算我這個小藥師不敢爭辯,鑄劍師那傢伙不屑虛名,可要是美廚娘人在這裡,只怕你……」立刻會被敲得滿頭包!
原來,他即是世外五絕當中的不死不救邪藥師。
三人都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嘻嘻哈哈插科打諢了一陣,子瑜和李思南這才上了小嶼。李思南蹲下察看那對昏厥的少男少女,片刻後皺眉道:「岳家姑娘無礙,只是喝了幾口水又受驚過度,這才昏迷。不過這張家小子麼……」沉吟難決,顯然是傷重難治。
原來這少女喚作岳纓,是岳飛長子岳雲的女兒。少年喚作張凌,卻是岳飛之婿張憲的兒子,算來是岳飛的外孫。
十數年前,堅持抗金的岳飛將軍被奸臣秦檜陷害,在風波亭蒙冤而死,同時遇害的還有他的長子岳雲和女婿張憲。岳飛的家人大部分被發配流放嶺南,也有個別的,如岳纓和張凌,被金國奸細藉機捉去囚禁達十年之久,直到今日才逃出。
而這次江上阻截和營救他們的行動,則是由子瑜發起的。
子瑜在世外五絕之中,號稱清淨禪心聖居士。所謂居士,就是在家信佛的佛教信徒。然而他以尚未正式剃度出家的居士身份,就成為了繼六祖慧能之後,一統禪宗五家七派呼聲最高的人選,堪稱當今佛門禪宗最著名的大德。
禪宗是指以菩提達摩為初祖,探究心性本源,以期「見性成佛」之大乘宗派。大乘教派的經義乃是「度一切苦厄」,慈悲為懷,普度眾生。子瑜煞費心神廣邀江湖好友前來營救這對岳家姐弟,正是他的大慈悲之所在。
原來,自岳飛遇害之後,南宋朝廷內外抗金派將領幾乎全部遭到貶謫。以高宗皇帝為首的君臣,在臨安過著花天酒地的苟安享樂生活。而金國皇帝完顏亮野心勃勃,蓄謀侵宋。以南宋軍中群龍無首的情況,一旦金兵再度南下,傾覆之災在所難免。到那時,戰火延綿,生靈塗炭,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子瑜心懷天下,積極營救岳氏姐弟,一來是搭救忠良之後,二來想借岳氏後人的身份,聚集南宋軍中殘餘的岳家軍勢力,振作抗金派將領的軍心,以便抵禦完顏亮的大軍,消弭一場蒼生浩劫。
只是,聽見醫術通神的邪藥師對張凌的傷勢居然也面露難色,子瑜不由焦急起來。
他看著昏迷的少年,手拈念珠歎息一聲,皺眉道:「太華,你出手怎地沒個輕重?他本就受了傷,又被你的琴聲震盪內腑牽動傷勢,看樣子還曾被巨浪沖擊過,也虧得他意志強韌,竟然還沒死。你到底是救人還是殺人!」
趙佺轉了轉眼珠,指間拈著根白鶴落下的素羽,輕輕搖了搖,笑道:「咿呀呀,好久沒跟人動過手,一下子失了分寸,休怪休怪。」促狹地擠了擠眼睛,湊到子瑜身邊,吐氣如蘭道:「可是,子瑜哪,你竟然忍心為了這個小子責怪本侯……『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誒,我的心好痛好痛哪!」丹鳳眼裡迅速漾起一層霧氣,淚光瑩然,他本人更是誇張地做出捶胸頓足狀。
那隻白鶴當然也不甘示弱,蹭到子瑜身邊廝磨兩下,哀怨萬分。
被這對主僕的誇張表演唬得稍微遲疑了下,幽怨吐息吹在脖頸間更是有種微妙的顫慄感,子瑜面上微紅。忽然瞧見一旁的邪藥師笑得前仰後合,頓時惱羞成怒。「砰」地一記,美貌的太華君侯捂著臉倒退數步,哀嚎不已。
「打人不打臉,這條可是江湖上的入門規矩哪,子瑜你不知道嗎……」何況本侯這樣的絕世美貌,你怎麼忍心扁下去的!
子瑜不理他,伸手摸摸還在他身邊磨蹭的白鶴疏影。
趙佺紅著眼睛看過去,就差沒咬著手帕哭訴:明明都是吃你豆腐,為什麼待遇差別這麼大啊這麼大!再轉頭看看一邊竊笑一邊看好戲的邪藥師,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道:「這小子傷再重有什麼要緊?這裡有起死回生的神醫在,還怕救不活麼?」
李思南沉吟片刻,道:「他身上最難治的不僅是內傷外傷,還有……練功走火入魔的先兆……」
「咦?你能救嗎?」子瑜一驚。
李思南摸摸下巴:「這嘛……我必須先去找一味珍稀的藥草,才能試試。我去找藥的這段時間內,你們倆誰來照顧這小子?先說好,我是無家無派的遊方郎中,沒地方安置他的。」
子瑜道:「我寄居寺廟,各家住持應該都會賣我的薄面,安置他倒是沒問題,可這位岳小姐是女流……」側頭看向趙佺。
趙佺一臉不情願:「誒,不是吧,本侯……」
忽然那位昏迷的岳小姐嚶嚀一聲,竟是悠悠醒轉了過來。
李思南幸災樂禍地道:「不如聽聽岳姑娘自家的意思好了!」
岳纓睜開眼,左右張望了一會兒,就看見昏迷在自己身邊的表弟張凌。頓時,她淚如雨下,撲過去抱住了他,哭道:「翎弟,是姐拖累了你!」
趙佺奸笑道:「咿呀呀,看來這位岳小姐一定是不願意和她表弟分開的。子瑜,看來你的小廟要請進一尊女菩薩囉!」
李思南點頭:「看來他們姐弟情深啊。」
子瑜沉默,之後扭頭看向趙佺,平靜無波地道:「那正好,你把這對姐弟一起帶回去……」
趙佺啞然,臉上滑下一排黑線。
沉默,只有沉默。子瑜還是沉默地睇視著他。
最後,只見美貌的太華君侯臉上的黑線越滑越多,最後還是舉手投降:「也罷也罷,本侯認栽就是……」
隨即立刻從打擊中振作,涎著臉湊到子瑜面前,一根白鶴素羽夾在指間,搖得意氣風發,得意洋洋,唇邊那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也越發邪氣:「可是,這麼一來,連帶之前幫子瑜你江上攔截,你欠我的人情,已經有兩樁啦!咿呀呀,子瑜哪,沒忘記你跟本侯的約定吧?」
李思南好奇道:「子瑜你答應這傢伙做什麼了?」這笑容真是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太可疑了!
子瑜面紅過耳,道:「藥師你別聽他的,不過是應允陪他過今年的中元節而已。」
趙佺笑道:「誒,此言差矣。往年子瑜你總是藉口佛門有盂蘭盆會,再三辜負本侯的一片真心。今年本侯終於得償所願啦!」白鶴也捧場地清唳了一聲。
李思南看著面紅耳赤的子瑜和得意洋洋的趙佺,扶著額頭呻吟:「你們倆還真是……」趙佺,本藥師該說你是個「純情」的登徒子麼?明明七月還有乞巧節,牛郎織女相會之日,要調戲子瑜、佔他口頭便宜,不是選那個日子更好?中元節也是鬼節,選在那時候約會,真是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麼!
三人商議已畢,於是一同登上輕舟離去。岳纓本在抱著表弟痛哭,也不由怯怯問道:「君侯?」
趙佺淡然道:「梅蘭竹菊她們四個馬上就來接你們。本侯的箜篌還在這裡,放心好了。」一拍白鶴的脊背,招呼牠前去傳信。
岳纓怔怔地瞧著這三個江湖中幾近神話的人物乘舟遠揚,有種微妙的恐懼湧上心頭。三人雖然均是氣宇不凡,然則,毫無疑問的,最先吸引人目光的當然是那位一身紫衣,擁有無懈可擊的絕世美貌的男子。可是,她女性的直覺卻感受到,太華侯嬉笑不羈的外表下,有種滲入骨髓的冷酷恣意……
「箜篌還在這裡」,這句話本是隨口而出的,細思起來卻格外的冷酷。他們姐弟兩人,在他眼中,根本是連他心愛的樂器也比不上的啊。
不一會兒,又有一艘船隻疾駛而來。船上跳下四個如花似玉的少女,正是梅蘭竹菊四美婢。她們小心翼翼幫著岳纓把昏厥的張凌抬上船,又嘰嘰喳喳地抱怨起來:「君侯真是不可救藥的惡趣味!早告訴他這具鳳首箜篌又重又容易碰傷,他就為了氣勢非要我們姐妹巴巴地抬過來。現在又要抬回去!」
「哎呀,這還算好的,更討厭的是那堆螢火蟲啊!」
「……沒錯,只為了看上去更有氣氛,就讓我們四個端莊矜持的少女趴在草叢裡捉飛蟲,世上哪裡有這麼任性的主子啊!」
「噓,小竹妳少說兩句。君侯雖然惡趣味,可對待咱們姐妹還不夠大方麼?」
「其實,君侯的惡趣味算來算去還是為了子瑜居士啊。要不是子瑜居士也要來,他壓根兒就不會出手,更不用費盡心機又是箜篌又是螢火蟲的耍帥啊!」
「可惜啊,要暴力的子瑜居士理解君侯這番苦心,太難了!不解風情!」
「是啊是啊,主子也不容易哪!」
聽著這番超越理解範圍的對話,岳纓岳小姐不禁又懷疑起自己對太華侯的認識是否過於片面。冷酷邪魅的王者和自戀成狂的花癡,哪一個才是他的真面目?
唉!謎一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