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楊君遠覺得冷。
他下意識的想往身邊溫暖的懷抱裡靠近些,但冷風還是不斷從腳底鑽上來,他伸長手臂在床上摸了幾下,床鋪是冰冷的,他想起易仲瑋昨天開始帶小研一去出野外,要明天才會回來。
他縮起雙腳,想著應該算是今天了,晚上易仲瑋就會回來了,怎麼這麼冷……
他記得自己明明關了門才睡覺的,哪來的風……?
意識在矇矇矓矓間飄到易仲瑋走的時候,說等他回來剛好趕得上書店七天限定的打折日最後一天,要陪他去買書,然後還要麻煩他照顧一下……照顧一下……?
小陸!
他突然睜開眼睛,猛地爬起身。
身邊果然是空的,他轉頭看去,視線從開啟的房門穿過客廳到陽台上,落地窗簾隨風擺動著,從搖曳的金色窗紗看去,可以看見一個坐在陽台牆上的身影。
楊君遠趕忙下床衝到客廳去,又怕嚇到他的慢慢走過去,開口的嗓音不自覺地顫抖。「小陸?你在做什麼?」
陸以洋穿著單薄的T恤牛仔褲,坐在陽台的圍牆上,聽見楊君遠的聲音,回頭用抱歉的神情看著他。「楊學長,對不起。」
「你跟我道歉幹嘛。」楊君遠努力地露出開朗的笑,朝他伸出手,「今天有鋒面過境,這麼冷不要坐在那裡了,快過來。」
「我不是故意要讓學長看到的。」陸以洋的神情看來十分歉疚。
「那就快下來,小陸,別嚇我。」楊君遠苦笑著,看他還蠻正常的樣子,小心的朝他走近幾步。
「楊學長,我不會有事的。」陸以洋安慰的朝楊君遠笑了笑,然後像是很感嘆的開口,「啊啊~結果還是忘了買……」
「什麼?」楊君遠不太確定他聽到些什麼,陸以洋只是歉疚的笑著,伸手指向他身後。「你看那個。」
楊君遠順著他手指的地方回頭看去,卻什麼也沒有,他驚覺不對趕緊回頭的時候,陽台上空無一人,他倒抽一口涼氣,衝到陽台上去,顫抖的往下看。
陸以洋倒在地上,楊君遠腦子一片空白,不曉得該怎麼辦,只是馬上轉身就衝出門,也顧不得等電梯,直接從樓梯衝了下去。
心裡想著該怎麼辦,萬一陸以洋就這麼死了要怎麼辦?他要怎麼跟易仲瑋交待?
「小陸!」他大叫著一邊衝出大門。
寂靜的夜裡除了他的叫聲以外,只有偶爾傳來的車聲,他愣愣的站在冷風裡,看著空無一人的地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瘋了。
也許他上了樓,陸以洋還會睡眼惺忪的問他怎麼了。
他打了個冷顫,往前走了幾步,地上沒有陸以洋和想像中滿地的鮮血,但還是留下了一點點血跡,只像是擦傷或者被刀片割到的那種程度。
鮮血一路小滴小滴的留下了痕跡,楊君遠跟著那個血跡走了一小段路,在馬路上就失去了蹤影。
一個夜歸的上班族以奇異的眼光看了他一眼,然後迅速走過他面前。
楊君遠伸手在手臂上摩擦著,想讓快結凍的身體暖一點,他只穿著件T恤和七分褲拖著拖鞋就衝出來,只有大約十二、三度的夜裡,這種打扮站在路上的確相當奇怪,他想起夏末的時候,他第一次見到死去的學妹,也是這副德性衝到街上去。
他茫然的站在那裡好一陣子,最後覺得冷到受不了才跑回大樓門口。
站在大樓前,他往上看,然後滿心的不解,易仲瑋的房子在六樓,從上面掉下來不可能還好手好腳的離開……
所以,陸以洋到底到哪裡去了……
楊君遠再一次往地下少量的血跡看去,不由自主的覺得渾身都在顫抖,他只希望陸以洋能平安無事。
【第一回】
「青豆、馬鈴薯、蘿蔔、蛋、橄欖油……」陸以洋走在路上,邊走邊碎碎唸著等下要採買的東西。「咖哩塊、雞胸肉、豆腐……咦?」
陸以洋停下腳步看著對街的書店,因為節慶的關係,整面玻璃牆已經貼上了折扣廣告,「哇……七天限定折扣,今天開始耶……等下打電話告訴學長。」
陸以洋看著書店的廣告繼續往前走,「柔軟精、鮮奶……唔……好像還有一樣……」
他放慢腳步,想著早上明明想過要買一個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呢……」
「啊!」陸以洋停下腳步,用力一拍手,「想起來了,是……」
話還沒說完,突然身後有人用力推了他一把,讓他直往前摔。
「哇啊──痛……」陸以洋整個人摔在地上,還搞不清楚狀況,就聽到碰地一聲,好像很沉的東西落在地上,感覺似乎是有個人也一起摔倒在地上,他撐起上身,正想爬起來的時候,側頭就見到一雙睜得好大的眼睛,那並不是一雙漂亮的大眼睛,而是一雙微凸的眼,過多的眼白充滿了血絲,而小小的眼球連動都不動一下,彷彿已經凝固在那裡,令人打從心底涼起來,那是一雙死去的眼,而嵌著那雙眼的頭顱已經不是原來的形狀了,鮮血混著腦漿在地上慢慢擴散,張開的嘴似乎還在顫動著,彷彿想說些什麼,但只有鮮血不停的流出來。
在看見那雙眼的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似乎被那雙眼睛吸走,整個人像是飄起來,迅速飛到旁邊那棟樓上。
他站在頂樓。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站在那裡,低下頭只看見腳上一雙嶄新的Converse,筆直的直筒牛仔褲沒有一條皺折,抬起手來,左手背上有一條細小的傷痕,手腕上戴著漂亮的三時區精工錶。
他疑惑著為什麼身上的東西都不是自己的……
「我恨你……我恨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那是極度壓抑、怨恨的口吻,從自己口中發出來的,卻不是自己的聲音,當他還在疑惑的時候,雙腳往前走了一步。
會、會掉下去……
他在心裡尖叫著,卻無法發出聲音,然後視線從灰暗的天空,像是倒轉一樣劃過一個圓弧迅速轉到對街的大樓,然後是地面上,筆直的衝下去。
哇啊───────────────
碰地一聲,摔落在地面,圓睜的眼睛看到的竟是自己驚恐的臉。
「哇啊───────」陸以洋尖叫著向後退了好幾步。
四周也驚叫聲不斷,他坐在那裡幾乎無法動彈,整個人都在發抖,他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有幾個好心人來扶起他,問他有沒有事,他只是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他只是一直一直看著那雙充滿怨恨而圓睜的眼,剛剛那句我恨你似乎還迴盪在腦海裡。
他看著附近的店家有人拿了塊白布來蓋住屍體,在白布覆上前,他清楚的看見那雙嶄新的Converse,筆直的牛仔褲。
從白布覆蓋下露出的手腕上,有著一隻碎裂的精工錶。
陸以洋覺得全身發涼,他感到恐懼,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怕,他以為自己已經可以適應任何詭異的事件,但是他還是不由自主的感到害怕,無法停下顫抖。
一位好心的阿姨,大概是一旁的店家,塞了杯熱茶到他手裡,緊緊握著熱茶的手仍然顫抖著,幾乎無法握緊茶杯。
「慢慢來,先喝口茶。」好心的阿姨輕拍他的背,讓他喝了口茶,他才顫抖著開口。「謝……謝謝……」
「你一定嚇壞了,不要怕,救護車馬上來了,你有受傷嗎?」好心的阿姨以關懷的口吻問他。
陸以洋只能用力搖搖頭,說不出話來,他其實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受傷,他什麼感覺也沒有。
從高空中迅速摔落的感覺還在,他似乎還感覺自己在不停墜落。
看著白布下已經無法動彈的屍體,陸以洋沒有辦法停止恐懼。
他總是不停的看見已死去的靈魂,卻是頭一次真正的,親眼看見死亡。
◇
陸以洋手上捧著一杯熱茶,坐在警局裡似乎覺得安心了一點,雖然手還是不自主的輕顫,但除了身上有一些擦傷以外,他沒有大礙。
把大致的情況斷斷續續的說明之後,警察大叔同情的看著他。「要請你家人來接你嗎?」
「我老家在新竹……」陸以洋搖搖頭,他可不想嚇壞他媽媽。
「那你有同學或朋友可以來接你嗎?還是要我派車送你回去?」警察大叔溫和的看著他。
他想著是這位大叔誤認他是個大學生,還是自己看起來真的是嚇壞了……
他略為思索,反正人都在警局了,「唔……可以請您幫我找高懷天高組長嗎?」
「咦?你是高組長的親戚嗎?怎麼剛剛不說?」警察大叔驚訝的看著他,一邊拿起電話撥下分機。
「不是,我是他的……朋友。」陸以洋有點尷尬的笑著,不知怎麼解釋他們的關係。
「是嗎?不在嗎?」警察大叔掛下電話正要開口的時候,轉眼一瞥看到陸以洋身後的人,便朝他揮揮手,「魏主任,你知道高組長到哪裡去了嗎?這孩子是他朋友。」
陸以洋回頭看去,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也正好回頭看著他。
那真是一張漂亮的臉,合身的西裝穿在他身上,就像從男裝雜誌上走下來一樣。
那個人望了陸以洋半晌後笑了起來,朝他走近,而他只能愣愣的抬頭看著那個人。
「你一定是陸以洋吧?」那個人笑著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魏千樺。」
「你好,我是陸以洋。」陸以洋趕忙站了起來,和他握手。
「你跟他講的真是……一模一樣。」雖然這麼說,但魏千樺的神情看來有些意外,他上下打量陸以洋,看看他一身髒亂,「你遇到搶劫嗎?」
「不是啦,有人跳樓自殺剛好掉在他旁邊,沒壓到他算是幸運了。」旁邊的警察大叔替他接了話。
陸以洋尷尬的笑了笑,他想起這位魏先生是誰了,就是高懷天說過的那個沒有在交往的……同學……?
「幸好你沒事。」魏千樺安慰的拍拍他的肩,「高懷天下午回警校給學弟們講習,應該不會再回警局了,我送你回去好嗎?」
陸以洋連忙搖頭,「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我沒事了。」
不想再多麻煩這個人,陸以洋站了起來,朝他們鞠躬,「謝謝你們的幫忙。」
魏千樺也沒多堅持,只找了個人送他出去,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魏千樺抱著手上的檔案夾,若有所思的輕聲開口。「原來所謂的像個孩子一樣,是真的長得像個孩子呀……我還以為是個性……」
「魏主任,你在跟我說話嗎?」一邊的警察大叔疑惑的看著他。
「沒什麼,我先上樓了。」魏千樺笑了笑的離開。
而陸以洋也在想魏千樺,他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來得……漂亮……?
為什麼高懷天放著這樣的人不喜歡,卻會喜歡自己呢?
陸以洋百思不解,這麼年輕就當上主任的人,應該是超級菁英,又長得那麼高那麼帥,他們為什麼沒在一起……?
陸以洋要走出警局大門前,在門邊的全身鏡裡看到了自己,真的是一團糟,摔得亂七八糟不說,衣服褲子都是髒的,手上臉上也都弄髒,雖然沒什麼大傷,但是也擦傷了二、三個地方,他嘆了口氣,實在很希望至少在見到魏千樺的時候是乾乾淨淨的,如果高懷天跟他說過自己的事,也不至於讓高懷天太丟臉……
有些喪氣的,陸以洋走出警局,叫了輛計程車回家。
回到家,他拖著一身疲累先把衣服換掉,沖了個熱水澡,把一些擦傷處理一下,想著結果也沒去買菜。
陸以洋怔怔的坐在客廳,慢慢回想當時的狀況,那雙圓睜的眼睛像是把他吸走一樣,瞬間他就從屋頂跳下來了,他想那應該是自己重覆了一次那位自殺者臨死前的景象。
不過……為什麼會這樣呢?雖然以前他曾經體驗過小宛被殺的狀態,可是那是在自己有意識下做的,沒有這樣被強硬的拉走過。
被強硬拉到別人的過去的經驗……只有遇到嚴崇明的那一次,不過他當時是活著的。
陸以洋把腳縮上沙發,緊緊環著自己的腳,重點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害怕。
雖然在體驗到小宛死去的那一瞬間,他似乎也這麼害怕過,但當時槐愔幫了自己,所以其實沒有留下多少恐怖的回憶。
不知不覺的發愣了好一陣子,等到屋裡一片漆黑他才回過神,趕忙起身去開燈,回頭的時候卻看見陽台的落地窗一閃,似乎有個人影在那裡。
陸以洋覺得心臟猛地狂跳了起來,他屏住了呼吸,背靠在牆上,仔細的環顧屋內,確定屋裡什麼都沒有才鬆了口氣,一側頭看見關老爺端坐在那裡,才有些好笑的走過去上香。
「怎麼這麼沒用呀……」陸以洋看看鐘,想高懷天大概快回來了,便走到廚房看冰箱裡還剩下什麼。
看著冰箱上的記錄,看著看著,又想起下午的事。
為什麼那個人死掉了……我卻沒看見他的靈魂呢……
陸以洋正想開冰箱的時候,突然覺得後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
他吞了口口水,緊握在冰箱把手上的手微微冒著冷汗,呼吸變得急促,他想起在遇見春秋之前,他每天都過著這種日子。
他以為自己不會再害怕了,為什麼……為什麼還會感到恐懼?
他微微側過頭,看見端坐的關老爺,他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突然回頭。
什麼也沒有。
空蕩蕩的,除了整面的廚櫃以外什麼也沒有。
鬆了口氣,他蹲在地上,抱著雙腳覺得莫名的鬱悶和難受。
他從來沒有真正看見過,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死在面前。
那個人當時微張的嘴是想說些什麼嗎……?
是什麼樣的絕望讓他毫不猶豫,也不留戀的就這麼往下跳?
陸以洋有些鬱悶,當時應該問一下那位警察大叔,那個人叫什麼名字的。
也許……也許自己可以幫幫他……
這麼一想,似乎又覺得沒那麼害怕了,自己總是成天在見鬼,到底在怕什麼他也不曉得。
他深吸口氣站起來,重新看著冰箱上的記錄,決定做點簡單的菜就好,反正不管他煮什麼菜,高懷天總是說好吃。
「炒個飯……然後……炒個白菜……」陸以洋看著冰箱上的記錄,邊唸邊把上面的記錄劃掉。「唔……還是把剩的漢堡肉拿來燴白菜好了。」
陸以洋看了看鐘,想應該還有時間,打開冰箱拿出他要的菜,想了想又跑到客廳去把電視打開。
新聞正在報下午的自殺事件,他看著被馬賽克掉的屍體,旁邊一角還是可以看見白布底下探出來的手。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似乎又感覺到那種急速墜落的速度,趕緊扶住沙發的扶手,他坐在地上,把手上的遙控器連轉了好幾台,直到新聞台全被轉過為止,他喘著氣把頻道轉到平常不看的綜藝台,藝人們的笑聲和誇張的音效反而讓他覺得好過很多。
把遙控器一丟,他跑進廚房,決定用專心做菜來忘記下午的事情。
◇
高懷天進門的時候,陸以洋正在廚房忙得不可開交。
甚至到有點手忙腳亂,他做菜一向很隨興,很少看見他這樣忙。
「啊、怎麼這麼早,我以為你還要更晚。」陸以洋笑了笑,繼續手上的動作。
「小千打電話給我,說你今天遇到自殺的人……」高懷天遲疑了下,還是開口。
陸以洋看起來好像很正常,也用很平常的笑容開口回答。「喔、那個呀,沒事啦。」
但是高懷天就是覺得哪裡不對,電視開得比平常大聲,而且是他從來不看的頻道,而那副忙碌的樣子,就算自己不太做菜也看得出來他是在窮忙。
「小陸……」高懷天走近他,「你沒事吧?」
「沒有呀,我很好啦。」陸以洋笑著,拿隻湯匙舀了口湯來試味道。「嗯,差不多,馬上就可以吃飯了,先去換件衣服吧。」
高懷天覺得不太放心,伸手按住他的肩,把他整個人轉過來,「我覺得你不像沒事。」
陸以洋微微低下頭,心想果然瞞不了高懷天,思考了半晌才開口。「是有點……嚇到,不過我想我沒事吧……」
高懷天微微嘆了口氣,這孩子雖然常見鬼,但似乎沒有見過死去的人,更何況是一個從十幾樓跳下來慘死的屍體,他伸手輕輕把陸以洋抱在懷裡,拍撫他的背。「我陪你去給他上香好嗎?」
「嗯……」陸以洋把頭靠在高懷天胸前,聽著他沉穩的心跳,一下一下地規律跳動著,感受到強力的生命力讓他覺得好過很多。
跟高懷天同居半年以來,雖然之前高懷天跟他告白過,但是他們始終不曾更進一步,一起生活的日子也過得很快樂,似乎沒有更進一步也無所謂,高懷天也從來沒有再跟他提過任何有關他們要不要在一起的事……
雖然陸以洋覺得好像無所謂,反正現在過得很快樂,但是今天看見他的小千……心裡又覺得有哪裡不對。
「小陸……」
陸以洋還閉著眼睛,聽見高懷天的輕喚,隨口應了聲。「嗯?」
「你的湯滾了……」
聽見噗哧噗哧的聲音,他睜開眼睛趕緊離開高懷天的懷抱去救他的湯。「哇啊!我的獅子頭!」
高懷天笑了起來,伸手摸摸他的頭,「我先去換衣服。」
「嗯。」陸以洋應著沒有回頭,手上忙著他的湯,臉上紅撲撲的發熱,想著幸好他跟高懷天住在一起,他總是能從高懷天身上得到支持跟力量。
等高懷天換好衣服出來,已經有一桌子菜等著他。
他們就像往常一樣邊吃邊聊些瑣事,刻意避開了下午的事件。
飯後高懷天拿了支DVD走出來,「要看嗎?同事給我的,我記得你說過想看。」
「啊啊啊!要要!我要看~」陸以洋快速的洗好碗盤,窩到沙發去和高懷天一起看,不過他記得高懷天其實不太看動作片,他只看劇情片跟一些自己看不太懂的藝術電影。
他靠在高懷天身邊,眼睛盯著螢幕卻不知為何沒有看進去,思緒亂飄到後來覺得莫名的累,到第三次睡著的時候,高懷天把DVD關掉,搖醒他。「小陸,去睡吧。」
陸以洋揉揉眼睛,「……播完了嗎?」
「還沒,你睡著好幾次了,改天再看吧。」高懷天好笑的摸摸他的頭。
「喔,那我先去睡了。」陸以洋迷迷糊糊的走向房間。
他關上房門,碰地一聲倒在床鋪上閉起眼睛,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著的時候,突然忽近忽遠地聽見爭執的聲音。
『你知道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但我要是為你背了這個罪,你要我媽我弟用什麼臉活下去?』
『我會照顧他們的……我求求你,只有你能幫我了,要是被發現的話,我就徹底完蛋了,我要是完了我活不下去的,求求你、求求你!』
『……我不能這麼做,這些年來我為你做過多少事?就只有這點不行,我媽從小只教我一件事,不要拿不屬於自己的錢,只有這件事我做不到……你明明知道我爸就是侵佔公款自殺死的,別這樣傷害我的家人。』
『……我知道了,對不起,我不該提這種要求,我會去自首。可是在此之前,希望你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我會承擔責任的。』
『我知道,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會待在你身邊,不管事情變成什麼樣,我都不會離開你。』
『……謝謝你。』
陸以洋翻了個身,把棉被緊緊包在頭上,不知道到底是誰在樓下吵架,吵到他聽得一清二楚。
吵架聲沒有因為他緊緊裹在棉被裡就停止,只是像換了個場景繼續吵。
『你怎麼能這樣對我?這些年來我為你做了多少?我從來沒有要求回報,你居然把罪推到我身上!』
『我沒有辦法,我不能毀了我的前途。』
『我難道沒有前途嗎!?』
『你能有什麼前途?你以為你離得開我的研究室嗎?你的前途怎麼比得上我的?』
『別忘了你這些年所有的論文都是我寫的!!』
『你覺得誰會相信你呢?』
『…………………………』
『聽著,我是真的愛你,只是我沒有辦法承擔這個罪,我以後會小心,我再也不會這麼做了,我會照顧你媽媽弟弟,我會為你找最好的律師,你還年輕,罪不會太重,絕對是緩刑,你不用太擔心。』
『…………我恨你……我恨你!!!』
陸以洋猛地睜開眼睛,那聲淒厲而絕望的叫聲還在耳邊迴響,他抱著棉被坐起身,這才意識到那個爭吵聲也許不是鄰居的。
「……不可能……」陸以洋喃喃自語般的開口,這個房子不管是什麼鬼應該都進不來才對,門口就供了關老爺,不管是什麼都會被擋在門外,更何況他並沒有感覺到自殺的那個跟著他回來。
陸以洋放輕呼吸,房裡靜得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以外,已經沒有別的聲音。
他卻還是感到恐懼,從他遇見冬海開始,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害怕過鬼。
陸以洋背靠著窗,視線轉過整個房間,將上下左右都巡過一遍,確定沒有任何東西,才深吸了幾口氣打算再躺下來。
就在要躺下的時候,他感覺到身後似乎有什麼東西……。
他吞了口口水,幾乎停住呼吸,他手上還緊抓著被子,慢慢的,慢慢的回頭。
那是一張扭曲的臉,深紅的血從眼裡鼻腔和嘴角流下,腦漿和鮮血從頭部右邊凹陷下去的地方一起流出來,一張一合的嘴像是想說些什麼,不自然扭曲的右手臂還在扭動著,左手向前伸長像是想抓住什麼。
腳上那雙嶄新的Converse沾滿了血跡和泥沙,腳踝的斷裂處幾乎可以看見森白的骨頭。
陸以洋覺得全身都在顫抖,連叫都叫不出聲來,只是向後急退然後摔下了床,他連爬帶跑的衝出房間,然後連敲門也沒有的衝進了高懷天的房間。
而高懷天剛洗完澡換上睡衣,正要躺進被窩裡的時候,碰地一聲陸以洋突然衝進來,關上門然後靠在門上一臉驚恐的看著他。
高懷天怔了怔馬上爬起身來,「怎麼了?」
陸以洋臉色發白,呼吸急促,半天才開了口,「……我……我可以……跟、跟你一起睡嗎……?」
高懷天沒有猶豫太久,要是平常他大概會覺得高興,但是現在的狀況似乎不是他能開心的,他只是溫和的回答,「當然,過來吧。」
高懷天拉開了被子,陸以洋迫不及待的衝了過去,緊緊埋在他懷裡。
「小陸,出什麼事嗎?」高懷天輕擁著他,可以感覺到他微微在顫抖,他從沒看過這孩子怕成這樣。
「……窗……窗戶……外面……有……」陸以洋顫抖了半天才說出幾個字。
高懷天不知道窗戶外面有什麼,但不管是什麼他想自己也看不見,不過奇怪的是他沒見過陸以洋害怕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但他現在看起來真的很害怕,高懷天微嘆了口氣,擁著他的左手微微使力把他更攬進懷裡,右手輕扶住他下顎抬起他的臉,對他笑了起來。「你現在該擔心的好像不該是窗戶外面的東西。」
陸以洋眨眨眼睛,還搞不清楚他說的是什麼意思,高懷天一低頭就吻上了他的唇。他嚇了一大跳,本來就急促的心臟更加狂跳了起來。
高懷天的懷抱很溫暖,手臂很有力,輕吮著自己的唇很溫柔。
陸以洋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才微微開啟唇瓣,高懷天的舌頭就滑了進來。
「……唔……」陸以洋緊緊抓著高懷天的衣服,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只是讓他吻到頭昏腦脹,什麼事都不記得為止。
高懷天放開他的唇,輕吻著他的臉頰和耳邊,緊緊攬住他腰間的手臂像是在安撫他,直到他慢慢停止顫抖。
「……對不起……」半晌,才聽見陸以洋小小聲的,埋在他胸口的道歉。
高懷天笑了起來,「為什麼要道歉?」
陸以洋遲疑了一會兒,要是說自己覺得又添了麻煩,他大概會不高興,只好隨意的搖搖頭,然後閉上眼睛。
高懷天也沒追問,只是輕撫他的背,在他耳邊柔聲開口。「睡吧,我會一直在這裡。」
「嗯……」含糊的應了聲,陸以洋緊緊埋在他懷裡,聞著他的味道,聽他似乎從來沒亂過的心跳聲,覺得莫名的安心,最後慢慢的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