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天敵
就像貓與老鼠、老鼠與蛇、蛇與老鷹般……
在娛樂圈,也存在著天敵關係。
明星經紀人與狗仔隊記者,便是天敵。
丘戰是這樣想的。
***
「阿香──」
這聲阿香叫得像在叫救命。
硬生生打斷了阿香淋浴中的愉快唱歌時間,那個飆到高八度的音就這樣不敵而夭折了。
阿香手上權充麥克風的肥皂緊急逃難,在過大手勁下重演了火箭升空的經典畫面。
被下降的肥皂給砸到頭,阿香低喃了聲:「幹!」
他動作卻一點也不含糊,一手關水、一手去扯浴巾,不過五秒時間就半裸地衝出來。
「阿香、阿香,不得了!剛剛有隻狗仔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閃出來,拍到我……」
剛剛大呼救兵、在客廳中的青年一看到阿香就火燒屁股地迎上去。
阿香甚至不需要聽完他長篇大論的解釋,就一目了然剛才發生的事。
因為這混蛋手裡還夾著一根菸!
「抽菸是吧!抽菸是吧!」
從浴室拖出一條水痕來到客廳,頂著滿頭泡泡的男子迅雷不及掩耳地把菸枝搶走,再丟進那喋喋不休的嘴巴中,「只是上來借浴室洗個澡你都能惹出麻煩給我!」
雖然菸枝已經被掐熄,可是被半根菸拋進嘴巴中也不好受。
青年立時彎腰狂咳,把濕漉漉的菸枝給吐出來。吃、吃到一點菸灰了咧!
他知道偷偷抽菸是他不對、他知道他沒有拉好窗簾所以讓狗仔偷拍到更是天殺的大錯特錯!因為他才剛剛在傳媒面前發下毒誓說從那一刻開始立刻戒菸,以後都不再抽菸……
可是有哪個經紀人會把菸枝拋進藝人的嘴巴當懲罰啊?而且還做得毫不手軟!
「咳、咳咳──喂,我還要唱歌的啊!」弄壞了他的嗓子、害他的歌唱事業毀於一旦誰賠他?
「反正你平時唱歌就像含著十二根菸枝!」
青年抬頭,只見到那史上無敵的經紀人的背影。
他……沒看錯吧?他的經紀人只圍條浴巾就跑出街了?
吃一點菸灰又不會死人!
而且那小子以為自己的歌藝有多驚天地、泣鬼神?平常唱歌已經像喉嚨塞了兩根香蕉,搞不好現在吃點菸灰會產生神奇的化學作用,讓他唱歌不再那麼難聽,拯救一下蒼生萬民的耳朵!那邊廂才在記者面前說會增進歌藝、痛定思痛以後不再抽菸了,這邊廂偷偷抽菸還被狗仔照到!
阿香在心中罵得劈里啪啦,星星太陽月亮都出動了,拉著腰間岌岌可危的浴巾,雙腳像裝了馬達、一刻沒停的狂奔。他直奔後樓梯,然後從後門跑進公寓後溼冷陰暗的小巷子中。
青年的家在二樓,如果要從窗戶偷拍的話,著力點也只剩後巷這裡了……那隻狗仔肯定是堆疊起後巷中的紙箱等雜物作墊腳,悠悠閒閒地等待著拍幾張照片回去交差。
阿香拐進後巷之中,盡量放輕手腳以免打草驚蛇。
他一步一腳印地悄悄接近最可能的捕犬範圍,一手絞緊浴巾的綁結,另一手抹著流下來澀到眼睛的洗髮精……陰冷潮溼的窄巷中,滴滴水聲無處不在,還有把這當成自己地盤在招搖過市的……肥老鼠。
他白白嫩嫩還剛洗完的腳掌踩在又溼又髒的地上已經夠難受,還得忍受那些不知道帶黑死病還是致命病菌的老鼠大剌剌地貼著他的腳來走,囂張地宣布地主權。他不能大叫、也不能抄起一旁的爛掃把來拍死這群比貓還大的異形……阿香在心底為自己的專業掬一把淚。
好不容易,他的捕犬範圍中出現目標。
有個男人蹲在一堆疊高了的紙箱旁邊,雙手顯然在整弄相機。
他的動作毫不鬼祟,光明正大得像今晚專程來冷巷中只是練習攝影技巧。
是沒有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吧?
阿香淺吸一口氣,於事無補的撥一撥沾滿白泡泡的瀏海,勾起甜得滴蜜的笑容,搓著手迎上去,「哎唷,好巧,記者大哥,怎會在這裡遇到……」
他的商業詞令還沒說完,那個男人就像彈簧般一躍而起。
阿香看他想逃跑,刻不容緩地追上去,「站著!你給我站著,死狗仔!」
於是一前一後兩個男人在巷子中追逐。
後頭那個像根大型的棉花糖。
雖然捧著沉甸甸的相機,但狗仔不愧為狗仔,手腳伶俐毫不含糊,沒多久就拉遠了距離。
阿香心底那個不甘啊!自己洗澡洗到一半頂著一頭泡泡就衝出來追人已經夠可悲了,追人還要追不到那個才叫嘔,他會嘔得未來半個月都吃不下飯的!「站著,你就不要給我抓到,若給我抓到就……」
「霍啪」巨響取代他要說出口的威脅。
阿香絆到個巨型的垃圾竹籠,整個人幾乎翻了個筋斗,頭下腳上的將自己塞進去。
他肯定自己後輩子所有的疾病,就是在這一刻全惹上的。
有潔癖的人大概早就一哭二鬧三上吊了,但阿香只擔心那個狗仔會意猶未盡地回頭撿個現成,照幾張他把自己塞進垃圾簍的模樣當買一送一,將藝人跟經紀人一網打盡好爭取更大篇幅。
如他所料的,那個男人聽到巨響之後腳步遲疑了,然後停下,轉回來。
但那男人並未立即舉起相機,讓閃光向他招呼……
也許這隻狗仔還未泯滅良心吧!阿香心中燃起微弱的希望,立即嘴甜起來,「記者大哥,跑這麼快幹什麼呢?我只想跟你聊聊嘛。大家都是混口飯吃的,你說句要趕回去交稿我也不會攔你是不是?你看我都追你追到跌傷了……」
男人又再踏前數步,但那還不是阿香能看清他臉龐的距離。
暗巷中本來就沒有燈光照明,只能靠大街透進來的幾絲橘光來勉強視物,他們之間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男人的臉像蒙了層黑紗似的,看不真切,阿香只能勉強看到那年輕的輪廓。
嘖,如果能認著他的樣子、之後搞清楚是哪間報社的也比較好辦事,他竟然得跟「金田一事件簿」中的沒眼耳口鼻的凶手輪廓打交道?「記者大哥,我知道你照到了照片回去交差,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家的孩子不到二十歲,年輕人沒什麼定力,一時三刻要他戒菸是不可能的,對不?大家都是斯文人,我也不會砸你相機什麼的,只是想跟你談兩句……對了你是哪間報館的?」
「現在我又是記者大哥,不是死狗仔了?」
自己好聲好氣去跟他說話,竟然熱臉貼了冷屁股。
阿香額上爆出一條青筋。你就不要讓我知道你是誰,我見你一次砸一次相機。
阿香會記得這把聲音的,只要這記者繼續在娛樂圈待下去,要找到他不會是很難的事。這聲音些微地低沉、還帶有鼻音,雖然只是說了一句話,卻比他家那隻不成材的唱整首歌都好聽多了。
阿香渾身的雞皮疙瘩全部起立,媽呀。
「等雜誌出刊,你就知道我是哪間報館了。」
是喔?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呢。
這不是全年廢話之冠嗎?等到雜誌真的出刊了,我連你外婆姓什麼我都會挖出來。
「說話幹嘛這樣倔?你現在照到的只是偷偷抽菸的照片,又不是照到他作奸犯科,你別把這些只佔二分之一篇幅的小報導貼出來,予了我個方便,遲點我也會跟你一起造新聞,這不是更划算嗎?這些小醜聞只有小歌迷在乎,你老總又不會拍拍你的頭給你骨、呃、糖果吃,我家的孩子會紅的,等他紅了之後……」
在他們草草交出官方對答的同時,男人更接近他一點了,阿香並沒有發現。
阿香全副心神都放在那在黑暗中泛著光的相機上,簡直像看到蜜的蜂,恨不得那讓他望穿秋水的小傢伙再接近點、再接近點……那他就可以將那該死的東西從男人的手上搶過來,狠狠砸到地上砸到粉身碎骨,如果還不夠血肉模糊還可以補多兩腳,再從一片殘骸中徒手扯出那捲黑漆漆、惡毒無比的腸子,來個毀屍滅跡!
阿香想跟相機來個親密接觸想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男人的這句話把他半秒喚回來──
「他不會紅的。」
「誰說的!」竟然敢直指他家孩子不會紅,這樣也等於侮辱了身為經紀人的他!
這隻死賤狗進娛樂圈打滾才幾年?憑什麼這樣說?還說得如此篤定!
「我說的。」
突然,男人舉起了那部讓他目不轉睛的相機,阿香的視線很自然地跟隨向上。
「丘戰,Gabriel Yeong說的。」
下一秒,一陣閃光閃花了他的眼。
小巷中像發生了小型爆炸。
相機的閃光燈閃亮了彼此的臉。
那一霎,他看到他、他也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
歷時不過一秒吧。
阿香卻深刻地記住了那張臉,這記者無疑是個長得很好看的人。
但他不會形容他為美人,因為那是種很純粹的、帶有野性的男性魅力。
男人似乎在鎂光燈亮起時才看見他只圍著條浴巾,滿頭泡泡。
過了數秒後,男人才懂得反應,開始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那好聽又嘹亮的笑聲響遍了窄巷。
這是他倆不解之緣的開端。
那時候的他們還很年輕。
第一章、號角響起
娛樂圈的生存規則一向殘酷,像五、六十年代般階級分得很清楚。
明星有一線、二線、三線甚至四線之分,他們的經紀人同樣有著「段位」。
能把旗下藝人提拔成國際級的天王天后、而且形象健康正面,這樣的經紀人便叫頂尖。
阿香,二線頭的經紀人。
他書念不多,但交際手腕強勁又肯拚博,在圈中的人際脈絡算數一數二。
他姓孫,大部分人都叫他一聲老孫,熟悉的人才叫他阿香,還有大家心照不宣的外號叫「神經刀」。
鮮少人知道他的全名。
阿香已經不會把菸枝丟進藝人的嘴巴中。
原因有二:一、託福,現在他家的孩子算得上是真正會唱歌的。
二、在偶像派歌手被傳媒界定為實力派前,臉蛋是需要列入一級保護的商品封套。
他旗下歌手樣貌跟實力兼備,於是,阿香在出動「愛的小懲罰」前會考慮個零點一秒。
現在的他,會直接用菸灰缸擲向他家孩子的「男人最痛」。
這樣擲一擲,搞不好連音域都會提升兩度。
阿香真的不是白活這些年的,他進步了不少。
***
「咳嗯──」
咳咳兩聲以清喉嚨,阿香將真皮椅轉過來,面向空無一人的會議室。
這樣說來,並不是什麼誇張得有張幾百米長桌、一邊擠一打人、另一邊還塞得下一打人的那種大集團的會議室。這只算小型的meeting room,設施什麼的都有點殘舊了。
小會議室此刻靜得讓他故意發出的聲音有回音。
那群死小子,又遲到了。
他已經故意遲到半小時了,他們竟然可以遲足四十五分鐘(而且還在累計中)。
乾脆下次發給他們的開會通知提早整整兩小時好了,那大家都不用等彼此。
低嘆一口氣,阿香認命地拿起報紙,先一步進行自己的工作。
阿香堅持,看盡所有娛樂雜誌跟報紙的娛樂版是他超時工作其中一個項目。
只是從來沒有人願意認真地去支付他的加班費。
對愛打聽八卦的人來說娛樂版可能真的能娛樂他們,阿香卻覺得無聊透頂。像他們這樣掌握娛樂圈四經百脈、包攬大小消息的從業者來說,很多時候在稿子發出前已收到了風聲,因此看報導就像看到學生在依題作文,偶爾來個令他比較不那麼沉悶的創意寫作。
自己旗下藝人發出去給記者的新聞稿他當然一清二楚,但也需要留意其他公司的藝人動向來微調一下人氣排行榜、尋找合作機會,有時甚至是放風虛報、落井下石之類的。
所以,沒錯,阿香不意外今天的A1新聞頭版跟娛樂版頭條都是這個──
「陸氏國際揚言會控告XX報館 未來總裁被誣蔑是Gay茲事體大」
「長年幫傭透露 雞姦二少放狠話:『敢說我哥吸毒 我要搞垮那間報館』」
你光看上面兩個標題一眼,就知道哪個擺在A1、哪個擺在娛樂版了。
事實上,這是件轟動媒體界跟娛樂圈的大事件,當選全年度十大新聞也不為過。阿香表現得興趣缺缺的原因只是因為這新聞已經賣了差不多四天的頭條了。
鮮少有新聞可以同時擺在A1跟娛樂版頭,還要四天那麼長。
這對陸家兄弟的面子可真是大啊。
事由很簡單,後續卻很勁爆。
某間報館不知道從哪裡收到絕密的風聲得悉了陸氏國際集團那一向自命孤高、用下巴看人的大少爺是Gay,又不知從什麼渠道得到了一批陸大少與他秘書的親熱照(最激的是當中有二人裸上身照、還有幾張照到大床),於是將這批立可拍全放上了雜誌封面,造了個大獨家,那個老總肯定興奮過頭於是標題下得天花亂墜,有多糟就編多糟,說陸大少跟下屬有不倫關係就算了,還說別人常在私人住宅呼朋喚友地吸毒。由於陸家二少在數年前醉酒後意圖雞姦下屬未遂被判一年徒刑,贏得了傳媒一致認同的「雞姦二少」這舉世無雙又威風無比的稱號,卻把陸家的家聲一局敗光光。因此現在說陸大少在路邊跟流浪犬搶吃狗屎大概也有人信。
雜誌出刊之後,聞說陸大少激動過頭心臟病發,要進醫院做手術才保住了命。
陸家二少立即發飆,誓言要搞垮那一間報社,絕不會再讓那報社有機會東山再起,若他們不廣發道歉聲明並結束營業,就要跟報社對簿公堂。大家都說,那肥水不流別人田的報社這次可真的撿到了「大獨家」了。
媒體界的反響非常劇烈,都在批判:「陸家有錢就最大嗎?」
有錢真的並不是最大,問題是陸家二少跟黑白兩道的人士都有來往,如果觸到陸二少的逆鱗,那大概要在路邊跟流浪狗搶狗屎吃的會是自己。有錢使得鬼推磨,如果有錢還使得動黑道老大磨刀,那真的是通通不用玩了。傳言那一開始企得很硬的報社老總寫了這麼多年頭條終於知道死字怎寫,最近有軟化的跡象了……
這條新聞中讓阿香留意的並不是那老總的下場,是那幕後凶手。
促成整件事卻可以全身而退的罪魁禍首──
Gabriel Yeong。
雖然報導是老總寫的,但業界內無人不知那批照片是Gabriel提供的。
Gabriel,那幾乎取代了「狗仔隊」三字的名字、那個狗仔隊頭目。
如果說狗仔隊也有信仰,那Gabriel就是他們要膜拜來保佑偷拍順利的那個神明。
八卦雜誌中十成七的獨家都是他放出的,哪間雜誌社有了他這隻會下金蛋的母雞,銷量就會節節升高、加印再加印,他就是這樣一株人人垂涎的搖錢樹。
他像在藝人身上貼了偷拍鏡頭跟追蹤器,似乎沒有一件醜聞瞞得過他的眼睛、沒有一個十全十美的明星逃得過他的顯微鏡,藝人們聽到Gabriel這名字比見鬼還害怕、撞到他還寧願撞鬼。
只是Gabriel常轉雜誌社也是眾所周知的事,他就是不能定下來,即使一間雜誌社的生死存亡全靠他跟他帶著的狗仔們、即使他的底薪跟花紅相加甚至比一個藝人賺得更多。
Gabriel是個傳奇,讓人討厭憎怕的傳奇。
而在他輝煌的狗仔隊生涯中,最可怕算是這一筆──他挖出來的獨家新聞害一間雜誌社倒臺。
要怎樣的新聞才能轟動到搞垮一間老字號的雜誌社?要多大膽色才能挖出若公開了會讓億萬富豪心臟病發作的相片?Gabriel show you how to do.
這一切傳奇只會讓那男人更傳奇。
阿香格外留意Gabriel所發的新聞,雖然這樣不會讓他得悉除了那男人的名字外其他資訊。
他比別人優勝的,只在於他知道那男人的中文名。
丘戰,他記得很清楚。
是說,如果你年輕時曾經洗澡洗到一半、只圍著條浴巾衝出去追偷窺犯。
你也會至少希望,自己所追的是個傳奇吧?尤其那個傳奇還長得不錯。
頂著滿頭泡泡衝進後巷中跟老鼠大跳探戈順便把自己塞進垃圾簍之中然後才發現……自己所追逐的那個偷窺犯其貌不揚、長得很抱歉?開什麼玩笑。
阿香對自己當晚丟臉丟到外婆家的模樣沒有很懷念,但至少Gabriel的臉蛋為整件事添上了浪漫。
他所追逐的是個帥哥,還是將來的大人物,整個故事瞬間一百八十度轉變,都不同了。
永遠不再是經紀人被嚇到屁滾尿流,半裸衝出去追狗仔。
兄弟,這才叫作故事。
「哇,你來得真早!」
驀地,會議室的門被大力踹開。
一頭紅髮的青年踏進來,見鬼般瞪著他。後頭的幾個青年魚貫進入。
遲到整整一個小時的大爺還沒神經地說什麼「來得真早」?
阿香的鞋底一蹬、將手中的報紙捲成筒狀,從下而上的姿勢給紅髮青年來一招變奏版的昇龍拳。
「我早你媽!」
***
阿香是獨立的經紀人,並不屬於任何一間經紀公司。
他自己兼任星探,發掘真正有巨星潛質的年輕人進入娛樂圈的不歸、咳、星光大道。
就像他兩年前發掘的這一隊樂團,是他帶著這群口袋沒半毛錢,除了對音樂的熱誠,就只剩青春痘最多的小子去敲唱片公司的門,逐間逐間的留下Demo來毛遂自薦。
但他敢說,即使沒有他,這班乳臭未乾的小子會紅得起來。
他們會紅的、他們真的有實力跟音樂潛質,但紅到什麼地步?只限於一場又一場的免費校園巡迴演唱?不超過五十人的死心塌地小女生歌迷會?一個粗糙的「官方」歌迷會論壇,加入當會員後就可以下載他們全部原創歌曲?即使他們在網路上的歌曲播放點擊率能暴升到千萬,不,這不是阿香或他們想要的。
他們能更紅,他們能紅到年賺千萬。
那下巴紅了一大片、與頭髮相得益彰的青年與其他成員各就各位,是十五分鐘後的事了。
這樂團叫Gingerbread-man,發給媒體的有型版本要寫成GinGerbread-MAN。
樂團名字是他改的,因為他第一次看到那紅髮的花俏男,就直接嘲諷他Ginger-head。
他當時不知道那隻草莓頭真的叫Ginger。
他數不清他們是他帶過的第幾組藝人了。
他最初出道的時候帶的那個青年沒有實力、也毫無潛質,不到二十歲已經是個老菸槍,只空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卻毫無內涵,向傳媒宣布要戒菸要增進歌藝沒多久,轉頭就躲起來偷偷抽菸。
Gabriel曾撂下狠話,說那孩子不會紅的。
他不信,他就是不想半途而廢讓人瞧不起,他想吐氣揚眉,越被批死不會紅,就紅給他看!但那青年他帶了四年還是半紅不黑,完全登不上大舞臺、擺不上大場面。
最後經紀人合約已到期,他們不歡而散。
他搞不懂為什麼自己撿起了以為是稀世奇珍的原石死握不放,Gabriel卻一眼看穿那裡頭並沒有藏著寶石,無論他怎樣琢磨也是徒勞無功。他是說,他跟Gabriel當時差不多年輕。
哎,幹嘛今天看了新聞之後一直想起Gabriel?
Gingerbraed-man不可同日而語。
他們是他的祕密殺著、最親密的戰友,他們是連礦物層也包裹不住其光芒的鑽石、甚至是大型的殺傷力武器,準備發炮殲滅樂壇上所有半紅不黑、站不牢陣腳的樂團。
雖然,那動不動就向人豎起中指的主唱態度有夠差勁,他也習慣了……
「我說過多少次了?守時!守時才會給予別人良好的印象,覺得你們真是有禮貌的孩子,不是一群只懂得耍大牌的臭小鬼,不是只紅幾年遲早會倒的樂團!你們去唱片公司開會也是遲大到,要別人等你們一個小時的嗎?嗄?」
「……每次去開會你都像塞小雞般把我們塞進車廂,想遲到也難。」
跟等同衣食父母的唱片公司高層開會是這神經刀的大事紀,他總會早數個小時就逐一把他們挖起床再去安排化妝做造型,務求讓他們以最精神爽利的乖寶寶樣子去侍奉一眾主顧,哪有遲到餘地?
貝斯手Yan在一片裝作有在懺悔的寂靜氛圍中啐出一句。
排排坐的眾人低頭竊笑。
「Yan小姐,妳那麼不滿意那塞小雞般的車廂,下次我安排妳坐雞籠去開會。」
阿香舉起一直在手中把玩的菸灰缸。
「Gin,你之前不是說跟XX大學音樂系的人很熟,他們可以安排個檔期給我們辦兩場校園演唱嗎?那件事處理得如何了?給我個日子我好排程。」
二郎腿大剌剌擱在桌上的Ginger撇開臉,彷彿早料到他會提起此事,表情皺得像苦瓜乾,「……不行啦,我問過了,那邊的人說那個檔期一早留了給Mint. Wine了,而且消息走漏了出去,少部分人知道了,那些女的還期待得要命!你要我跪求他把場地留給我還是掐他脖子啊?」
Mint. Wine比GGBM早一年出道,現在紅透半邊天。
出道那一年的最佳新人樂團跟最佳樂團獎都被Mint. Wine摘下,成為雙料冠軍。
阿香敢說,Mint. Wine是他們唯一的狙擊目標,也只有他們才夠格被Mint. Wine視為敵手。
這兩個樂團所攻佔的目標市場分毫不差,現在已處處磨擦出火花,將會鬥得你死我亡。
他不知道Mint. Wine那邊是怎樣看待他們的,但他深明自己這家的問題所在……
他家的Gin大爺、他那尊只差沒供起來拜的小佛祖對MW的主唱阿望祟拜得要命!
如果不是礙於自己胸前掛著「09狙擊阿望的新人王」的稱號,這小子早當上阿望官方歌迷會會長了!說什麼場地被MW先搶去我也沒辦法啊,搞不好連所有場次的門票都已經袋袋平安了!
阿香深吸一口氣,免得自己腦充血失去理智會砸穿他家搖錢樹的「漂亮的紅色樹冠」,只能力持鎮定地將菸灰缸推往安全的距離,雙手交握,「OK,Gin,你把那個演唱會負責人的電話給我,我去聯絡他。你已經牽了線了,至於要跪求他還是掐他的脖子我會衡量,這些都是經紀人做的事。」
「什麼啊!為什麼你非得這樣固執?你就讓MW去做那個校園show會怎樣?我們少了這個show又不會餓死,人家那邊的女生們多期待親眼看見阿旺啊!」Ginger激動地拍桌而起。
「不要叫他阿旺!那是歌迷才叫的叫法,你應該叫他藩先生、藩望、或是那個姓藩的,我不介意你多加幾個他媽的、混球、肉腳這些形容詞去激起打倒他的鬥志,因為我從來都看不見你有擊敗他的鬥心。你知道這是在搶地盤嗎?你知道讓Mint. Wine舉辦成功我們會損失多少歌迷嗎?我看那個期待親眼看他演出的人是你吧!」
「那發音不是Meanwhile,是Mint. Wine!有t音、i音較短的!即使很像你也不能亂叫,沒念過大學你就滾去重考,讓阿旺他們聽見多難受啊!」
「他們改那個拙名字本來就是想取Meanwhile的諧音,這樣的爛招數老子我八百年前就不用了!我管他難不難受!我身為你們的經紀人最喜歡就是看到那隻改了個狗名字、不知道叫阿旺還是旺財的傢伙難受,他難受我最高興、他難受我最舒服!怎樣?你這個死忠小歌迷要打我嗎?」
似乎不敢置信他竟然大剌剌地詛咒自己推祟備至、敬為天神的偶像,Ginger無限震撼受傷地搖頭,「天啊,你是他媽的惡魔嗎?早知道你有這樣惡毒的想法我就不簽你!」
「你有沒有搞清楚現在是我簽你!我、簽、你!」
「我要把合約撕爛!」
「你撕、你去撕,你敢說一句要違約我們就法庭上見!」
「你惡魔啊你!我本來得到機會可以為阿旺唱Demo,當MW的幕後製作班底的,你以為我是為了誰才放棄的啊?就為了你這個惡魔,孫、尚、香!」
「不要叫我全名,也不要把那件陳年舊事提完又提、提完再提!你這麼想去唱Demo、當個沒沒無聞的影子你就去啊!你現在就給我滾去當影子,沒有人要攔你!月入幾千還不夠你玩吉他!」
……阿香得在此聲明,他不是每次開會都會火力全開地跟Ginger互相炮轟的。
十次會議之中只有兩次會這樣,很不幸地,現在正正就是那十分之二。
雖然自己也常在會議時開炮亂轟,但這個紅毛是自他出道至今,唯一能惹到他這樣火的人。他在Ginger身上一次又一次認證了歌迷力量是多偉大、多不屈不撓、多貧賤不能移……以及歌迷是如何中降頭的,他真的要認真考慮一下帶Ginger去泰國解降了。
結果他跟那小子吵到臉紅耳赤、只差沒翻桌跟互砸椅子,其他團員見怪不怪,各自拿出早有準備的休閒好物出來消遣,有人即興得到靈感在寫充滿怒氣與靈魂的樂曲,有人看著他們互罵激戰的畫面、立即戴上耳機聽超搭的搖滾新曲Demo,比較不長進的就用NDSL出來對戰幾回合,襯著三字經滿天飛的背景音效來互砍就是特別來勁。
這場「會議」結束在他抄起菸灰缸準備擲人時,Ginger向他豎起中指吐舌頭然後逃之夭夭。
大門被狠狠踹開再拍上,整間會議室都被搖得震動。
鼓手Kiyon、貝斯手Yan、吉他手Sen和Liz、Keyboard手Mia都齊刷刷地抬頭看他,道:「節哀。」
雖然他們比較想說的是──活該。
誰叫他們的經紀人是惡魔、主唱大人就是被惡魔慣壞了的臭脾氣小鬼?
***
「咪~咪嗚……」
這樣甜膩膩的聲音讓阿香心頭一陣激盪。
果然還是美少年最能治癒我的傷痛啊~
在心底發出這樣的感嘆,阿香任眼前矮他一個頭的美少年爬到他身上。少年戴著一頂純黑曳地的長長假髮(看多了他家樂團亂七八糟的髮色,他都快忘了頭髮原本是黑色的了),頭頂還有一對既大又軟綿綿的貓耳朵,而頸上的鈴鐺跟粉紅色的毛毛球隨每一下動作而晃動。
少年只穿著一條內褲。
那條內褲連著貓尾巴。
說是爬上他身上,不如說半拉半爬更貼切。
阿香正斜躺在沙發上,蹺起一雙長腿,手上則握著一條細細的鎖鍊……
鎖鍊的末端連在少年的頸環上。
每當他略加用力扯動鍊子,少年就彷彿忘記自己本身是人類般,以貓爬的姿態徐徐地接近他。
偶爾還會發出不知道是撒嬌還是抗議的幾聲貓鳴,聽到阿香快整個融化了。
好可愛、真可愛、太可愛了!這才是一個好孩子的榜樣!
阿香第無限次幻想自己手上的鍊子連著的是Ginger那頭野犬的頸圈,如果能直接套Gin一個頸圈把他拴在電燈柱旁,事情會簡單許多,那他以後就不用再為那臭小子頭痛了。
那傢伙總讓他覺得,與其做GGBM的經紀人,不如去當馬夫還比較好。
阿香甩了甩頭,在這種本應盡情投入享樂的時分想起那小子只會掃興而已,而他的小香香已經半勃起了,要是因為想到Ginger那傢伙而軟掉,Ginger要怎樣賠他值千金的春宵!
他說的值千金還真的不是比喻,別以為召男妓一晚很便宜(尤其是年紀嫩又肯玩小玩具的)。
如果今天下午不是被Ginger氣得他跳腳,他用得著立即叫美少年來撫平自己的傷口嗎?再不找個渠道發洩一下,他絕對會壓力大到吐血爆血管!他懷疑自己的口味會越來越重都是Gin害的!
阿香承認自己的口味很重。
注意,他只是口味很重,不是變態。他只是隱藏性愛商店的主要客戶,而這是非常振興經濟的。
他搞不懂為什麼性愛玩具製造商花盡心思地生產這麼多小玩意,卻沒人肯買肯用。
他逛性愛用品店就像逛街買衣服或上餐館吃個飯般頻繁又自在(前提是要戴墨鏡口罩)。
說到兔耳啊貓耳啊尾巴手銬水手服的可愛小配件,當然只有水嫩嫩的美少年適合配戴。
被相熟馬夫介紹的美少年都至少成年了,而且雙方你情我願,他沒有狎玩跟虐待男童的興趣。
二十出頭的美青年他也不介意,只要長得夠可口就好。但讓大叔來戴貓耳朵、貓掌發出咪咪聲?
他絕對會犯誤殺罪的。
天啊,太可愛了、我被治癒了~
心底正在感動地低泣、放出小天使在吹號角,阿香臉上卻沒有洩露半點狂喜。
此刻的阿香完全放鬆下來,慵懶地將身軀交託在沙發上,他長得並不特別出眾、但也不難看,最讓他自豪的是自己的身材比例完美,一點都不矮。
當他一手撥開那頭長長的黑髮,讓青年白嫩無瑕的背部完全露出時,掠過一抹精光的眼睛更讓他看起來很冷酷、很「鬼畜」(這是阿香從網上學回來的「形容詞」)。
「主人~」
讓青年發出撒嬌的鼻音,依偎在他胸前。
阿香雖然想吐槽說「貓懂得說話嗎」來彰顯一下自己的鬼畜形象,不過那聲「主人」又真的騷到骨子裡,讓他聽得愉悅又爽快,因此就隨他去了。
青年坐在他的大腿上,暗示等下該有的纏綿。
阿香伸出大手來回摸著絲綢般的白滑背脊,輕吻青年的額心……他一手拉下褲頭拉鍊。
蓄勢待發的小香香形狀明顯,他將那小傢伙掏出來。
一手握著分身,感受一下那硬度後便套弄了幾下……
為那微弱但在節節飆升的快感而皺眉,阿香的表情變得有點苦悶。
他拉了拉鍊子,青年很識相地邊抬高屁股搖著尾巴、邊用嘴巴咬開他的襯衫鈕扣。
襯衫散開了,丁香小舌開始舔溼他的胸膛。青年的表情很專心,阿香摸了摸那頭顱,「乖~」
他才帶笑的稱讚一句,青年便使壞地用力咬了咬他的乳荳。
「嗯!」阿香低哼一聲,套弄分身的動作認真起來。「誰准你咬我的?」
他懲罰性地輕拍青年拱得半天高的屁股,青年咯咯輕笑。
假髮散落在他赤裸的胸膛跟小腹上,映得他的膚色有點白,幾絲還黏勾在微溼的分身上。
那些髮絲帶起一波又一波騷癢,尤其是在小腹上拂來掃去的……阿香的拇指在龜頭上滑了一圈,讓滲出的愛液抹亮蕈狀頂端,再上下套弄整根分身,每每揉弄到頂端時重複一樣的動作,漸漸的,整根小香香都更硬更熱更溼了……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已與青年接吻。
熱暖的舌頭與舌頭在半空中互相糾纏、翻攪,青年乖巧地閉上眼,他卻沒有。所有的熱度都聚集在下半身,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一定有點迷濛了,青年近在咫尺的臉蛋變得模糊……
他愛撫分身的動作沒有停下來。
驀地,一把突入的聲音打斷這場春宮戲──
「Cheeze!」
他眼前彷彿發生爆炸,出現一陣閃光。
阿香下意識地舉起手臂遮掩眼睛。
那隻手剛剛還抓著自己的陰莖。
他當下嚇得無法反應……
只能跟那倒吊在他家窗口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等等,倒、倒吊?他在作夢吧!
這就是他們的重逢。
同一部相機、同一個男人、同一個處境,這次照片中的主角換成自己。
回想起來,阿香才知道當時那一聲快門──
是戰爭開始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