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門開了又關。
喬非逕自走到角落裡一屁股坐下,昏暗的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李默然看了看他,微微一笑:「叫了你幾次,終於捨得出來了,喝些什麼,我請。」
「一箱冰啤。」
男人頹喪的語氣,讓李默然吃了一驚,微笑漸漸變為苦笑,道:「我叫你出來是喝酒的,不是拼酒,也不是酗酒,就算啤酒不醉人,喝這麼多一樣會醉的。」
「我就喝醉這一次……」喬非伸出一根手指,在李默然眼前晃了晃,「一次,只這一次……」
「想醉的話,冰啤不是最好的選擇,叫八二年的XO吧,我保證,一杯就放倒你。」李默然吐出一口氣,然後道,「別為我省錢,這點錢我付得起。」
說著,他打了個響指,招來服務生。
「別……」喬非按住了他的手,疲憊的眼中透著一抹苦澀,「我不想醉得那麼快,慢慢地喝,慢慢地醉,慢慢地……不要那麼快……」
李默然扣住眼前這個男人的手,緊了緊,又鬆開,然後,叫了一箱冰啤。
喬非拿起一瓶冰啤,塞進李默然手裡,然後自己拿起另一瓶,努力擠出一抹笑容,道:「乾杯,默然。」
李默然沉默了片刻,緩緩問道:「為什麼而乾杯?」
「你喝了,我告訴你。」
喬非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然後一仰頭,那一瓶冰啤瞬間見了底。
這就是慢慢地喝,慢慢地醉?李默然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想說什麼又忍住,慢慢品嚐手中的冰啤,等他一瓶喝完,喬非面前已經擺了七、八隻空瓶。
他的臉紅了,眼紅了,手在抖,身也在抖。
「默然……默然,我決定和他分手……」
喬非又灌下一瓶啤酒,不留神嗆了一下,噴出了大半,濺到了桌上,濺到了李默然的衣服上,他咳嗽著,慌亂地去擦,卻碰倒了那幾個空瓶。
「好了,我知道……我知道了……」
李默然試圖再次抓住他的手,男人卻猛地縮回了手,緊緊地摀住了嘴唇,將即將溢出喉嚨的硬咽聲壓了下去。
這裡是角落,燈光很暗,沒有人注意到在這個角落裡,有一個處於崩潰邊緣的男人,正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壓抑心中的悲傷。
想說些什麼安慰眼前這個崩潰的男人,可是李默然最終仍只是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在他的眼裡,喬非和楚柯分手,不但不是壞事,反而是一件好事。兩個人在一起,如果只有痛苦沒有快樂,不如分手。
許久之後,喬非緩緩放下手,拿起一瓶啤酒淋在臉上,遮去了滿臉的淚水。
李默然只是默默地看著他,然後遞過去一盒面紙。
擦乾了臉,喬非吸了吸氣,突然咧咧嘴,道:「我現在很難看,是不是?」
「是。」李默然很誠實的回答。
「我就知道……」喬非用手撐著額頭,啞著嗓子低低地笑了,「我就知道……很難看,從我當年用那樣的手段得到楚柯開始,我就變得很難看……默然,你知道我的名字為什麼叫做非嗎?」
不等李默然回答,他笑了幾聲,繼續道:「因為我總是犯錯,不論做什麼事都是錯的,小時候我不遵守交通規則亂闖馬路,害得我媽為了救我被車撞死,上大學的時候,我不聽我爸的話,他讓我去念MBA,我非要去學油畫,活活把他氣得心臟病發作,搶救失敗也死了。他臨終前留下遺囑,要我好好經營善業集團,這是他一生的心血,可是我沒過多久就把善業集團給賣了,拿著錢去收購楚柯的公司,逼他和我在一起……哈哈……哈……你看,從小到大我沒做對一件事,這十年來,楚柯痛苦,我也痛苦……」
說到這裡,他皺起了眉,抓住了胸口,似乎那裡痛得不抓不行。
李默然吃了一驚,正要開口,喬非卻又道:「別擔心,我沒有遺傳我爸的心臟病,這裡……」他指著自己的心口,「是很痛,但不是病……默然,恭喜我吧,我這一次終於做對了,是不是?我決定放了楚柯,把公司股份全部轉還給他,他不會再痛苦了,我也不會。」
李默然喝了一口酒,然後淡淡地笑了,道:「恭喜你,喬非,恭喜你終於想通了。」
「謝謝。」喬非放下了手,「默然,謝謝你,能認識你,和你做朋友,也許是我過去十年來,唯一沒有做錯的事。」
「那麼,就為我們的相識相交而乾杯吧。」李默然努力讓語氣輕鬆一點。
「乾杯。」
又是兩瓶冰啤見了底,很快,那一箱冰啤就在兩個人的努力下,全部喝得精光。
「喬非,分手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畫畫,默然,我想繼續畫畫,曾經,我最大的夢想,就是當一個知名畫家。」
「那好啊……喬非,到我的畫廊來幫忙吧。」
「啊?我現在……只能當個搬畫工吧……」
「那麼就從搬畫工做起……我那裡有現成的畫室,有足夠優秀的作品供你觀摩,有人體模特兒,不時還有一些畫家來,有知名,也有落魄的,我相信你可以在工作之餘,學到很多東西,喬非,你有才氣,可是荒廢了十年,一切都要從頭開始,這很困難,你有這樣的勇氣嗎?」
「默然……」
「什麼?」
「在我下定決心和楚柯分手時候,我就知道,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事情會讓我退縮和害怕了。」喬非咧開嘴,流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連和他分手的勇氣都有,還有什麼能難得住我。」
李默然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明明已經青春不再,明明已經被十年的痛苦折磨得光彩全失,可是這一刻,他卻看得移不開眼,男人的笑容雖然不好看,但是裡面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慢慢地滋生,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也遮掩不住光芒。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
喬非醉了,李默然將他帶回自己的住處睡了一夜。
家裡冷冷清清的,沒有半點人味。楚柯是個自律的人,他總會在離開前,把房間裡收拾都乾乾淨淨,就像是他從來沒有在這個房間裡吃過飯,睡過覺。
喬非環視一圈,苦苦地笑了,他甚至看不出昨天夜裡楚柯到底有沒有回來過,房間裡收拾得太乾淨了。這一個星期來,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和楚柯的作息時間錯開了,閉眼不見,睜眼也不見。
客廳的桌上放著一盒菸,喬非習慣性地抽出一根,想點燃,卻又放了回去,既然已經決定走了,也沒必要刻意再留下屬於自己的味道,何必再讓楚柯大開窗戶散去菸味。
喬非並不喜歡抽菸,也沒有菸癮,他只是受不了這個房子裡的冷清,如果說這種清冷就是楚柯的味道的話,那麼這十年來,他執意要在這種清冷上沾上屬於自己的菸味的行為,其實很傻。
因為這樣做一點用也沒有,十年了,楚柯還是楚柯,沒有變成喬非的楚柯。
就這樣結束吧。
喬非將菸盒扔進了垃圾桶裡,連同打火機一起,還有他所有的不甘心。
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全部打包在門口放好,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吐出,然後,他撥通了楚柯的電話。
一通就掛,再通還掛,當喬非撥第三次的時候,楚柯已經不堪他的騷擾,關機了。
放下手機,喬非撐著自己的額頭,又一次苦笑,看來,自己對於楚柯而言,已經是「狼來了」故事裡的那個總是說謊的孩子了。這十年來,他養成了早晚打一次楚柯電話的習慣,其實並沒有什麼事情,只是想聽聽楚柯的聲音而已,哪怕是楚柯留下的電話答錄音。
有時候楚柯心情不錯,會拿起電話冷冷地問他有什麼事,大多時候他根本就不接,直接按掉電話,如果喬非糾纏太過,他更會直接關機,擺明了不願意搭理他。
這就是楚柯的性格,就算恨他恨入了骨,楚柯也不會打他罵他,對待他,楚柯永遠只有一種態度,那就是漠視,即使兩個人在一個屋簷底下同居了十年,楚柯依然能讓自己生活得像一個鑽石單身漢,彷彿這個房間裡只有楚柯一個人住著。
十年如一日的漠視,終於讓喬非死心,就算是塊石頭,這十年來他當寶一樣在掌心裡捧著,也該捂熱了。
可是楚柯一如既往的冰冷。
強扭的瓜不甜,喬非想起了一句老話,很簡單的一句話,以前他不信,人心都是肉長的,他相信他只要對楚柯好,總有一天,楚柯是能夠原諒他的,甚至一定能愛上他。
但是他錯了,大錯特錯。楚柯的心不是肉長的,這個男人的心,比冰還冷,比鐵還硬。
斷,就斷得徹底吧,這最後一面不見就不見了,到了這個地步,與其親口和楚柯說分手,不如就這樣靜靜的離開。
喬非咬了咬牙,一狠心,把楚柯的電話從手機裡刪去,找了紙筆寫了幾句話,連同之前就準備好的股份轉讓文件一起壓在了臥室床頭的枕下。
再見,楚柯。
再見,我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