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小的時候,記得爸爸曾經講過「水仙花」的故事。
容貌俊美的少年納西瑟斯,深深迷戀上了水中自己的倒影,最後躍中水中,想與自己的影像結合,因此而亡。
他死後化身為水中的一株水仙花,日夜與倒影為伴。
聽完故事,我倆都是在笑,可當我轉眼看見你的側臉,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哀傷……
起初,我以為這只是「同情」,可後來我才明白,那種難以言喻的痛楚是因為我愛上了你——世界上另一個「我」。
第一章
「真的要去嗎?」
身著朝服的男人一臉冷峻地望著面前的小女兒,但仔細看不難察覺他眼眸中難掩的柔色與關切。
面對父親的質疑,少女嬌俏的面容露出一抹醉人的笑意,輕紗掩面笑得如夢似幻。
「父王,這是韻淑自己的選擇,決不後悔!」
字字堅定,句句決然,褪去了年幼時的潑辣嬌氣,年芳十七的霽韻淑多出了一分屬於少女的矜持與決斷。
並非一時衝動,也不是急於求成,而是身為皇朝唯一的公主,她很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的,無論主觀還是客觀,她必須有身為公主的義務與責任。
「我明白了。」女兒如此,身為父親的霽凌岳只能尊重她的選擇向皇上覆命。
「父王不用擔心我,倒是應該想辦法安撫爹爹才是。」
韻淑微微一笑,幾句話語轉眼間便抹去了之前的沉悶氣氛,令霽凌岳哭笑不得。
確實不錯,兒女大了,都有了自己的主見與意願,他不用再為他們操心什麼,倒是府中那位潑辣猶存的王妃還真是十多年不變,如今女兒即將遠嫁韜瀲,他該如何撫慰才好呢?
面對著父親難得看到的為難模樣,韻淑暗暗好笑。可到後來,思及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如此的雙親,心中又是不免一陣惆悵。
溫暖和睦的家庭、慈愛有趣的雙親、疼她寵她的親人們,這些都將離她而去,她會有一個全新的身分、全新的家庭、全新的命運……
而帶來這一切的是她未來的丈夫,韜瀲王——祁炎!
乾熙二十三年的秋天,乾熙帝昭告天下,身患奇疾的長子病癒,重新被立為太子,太子妃縉雅尋人醫治有功,亦被大加封賞。
此事傳至民間,百姓們欣然接受。這皇族之事原本就微妙難測,大家也無意多加窺探什麼,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不是誰能坐上那把龍椅,而是能有平凡富足的生活,這就足矣。
可對於策劃了之前一系列陰謀的韜瀲王祁炎而言,這事就不那麼簡單了。
太子的復位與清醒就意味著他計劃的失敗,沒想到付出了那麼多勇士的鮮血,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他不甘、他不願、更不想就這麼認輸,於是另一個計劃油然而生,一紙書信就這麼輕易改變了一群人的命運……
韜瀲王派遣使者,以自己的名義向亓羿的皇帝提出了聯姻請求——迎娶公主霽韻淑為後,並且為表誠心,他願意將胞弟長留亓羿,與亓羿永世修好。
騙人的!
這是亓羿皇族們看後的一致結論,可是人家光明正大地來提親,總要給個結果才行,一群人商量了許久才決定讓韻淑自己做選擇。
而小姑娘顧全大局,毅然答應了這門婚事是誰也沒有料想到的。
君無戲言。
漩沒有拒絕的餘地,只得下旨回信——亓羿公主霽韻淑下嫁韜瀲王祁炎。
一場公主遠嫁的序幕就此拉開。
雖然韻淑不是皇帝的親生女兒,可身為皇族唯一的公主,漩還是視其為親女,為她備了豐厚的嫁妝與陪嫁,其風光顯赫絲毫不亞於嫡出之女。
並且為了顯示皇家威儀,公主遠嫁的車輦由二皇子霽宇辰親自護送至境外,送親隊伍外帶嫁妝,人群車馬浩浩蕩蕩排了整條長巷,其場面令人讚歎不已,一時間傳為佳話。
就在皇城的人們還對公主出嫁的熱鬧場面猶記於心,紛紛議論不已時,這公主出嫁的消息也猶如秋風一般傳遍了亓羿的每個角落。
在亓羿皇城以北臨近坪洲的地方有一個小鎮,小鎮雖小卻以一種特製的糕點而聞名,小鎮上有一對住於此地近四年的父子,父親性儒雅博學,兒子聰敏可愛,常常為鎮上的人所稱道。
聽說孩子的母親因難產去世,父子兩人便相依為命,父親在小鎮唯一的書院裡以教書為生,生活在鎮上算不上富裕,但也不能說是貧苦。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蘄惺唯一直與父親蘄翔風平靜地生活著,也自然地認為這樣無波無瀾的日子會持續一輩子。
要是沒有傳來公主遠嫁的消息,要是沒有那一夜父親的一場噩夢,要是沒有……一切或許真的會這麼延續下去。
可人算不如天算,一切的一切以這場婚禮為契機,漸漸步上了另一條軌道。
「惺兒,你說的可是真的?」
在哺食的桌上,風聽聞兒子從小朋友那裡得來的消息不由愣住了。
「當然是真的啦!公主出嫁這種事怎麼可以亂說。」
小惺兒噘噘小嘴,一臉不服氣的模樣。
他從小夥伴那裡聽說皇家的公主嫁到了外邦,一心想著回來和爹爹分享這個消息,誰又想爹爹聽了居然是這種反應?
不開心啊,不開心!
看見兒子悶悶不樂的樣子,風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討好似的為孩子布菜,一面忙活一面道:「惺兒乖,爹爹就是有些意外……並不是不喜歡惺兒的消息。」
小孩子總是喜歡被人哄的,既然爹爹這麼「誠心悔過」,惺兒自認「大人大量」立刻不計前嫌,父子倆人扯開話題,又是一陣愉快融洽的歡談。
時值夜裡,用餐結束,與往常一樣,惺兒由爹爹為他洗淨身子,而後上床睡覺。
他們的屋子不大,父子同睡一起,風依著以前的習慣一手緩緩拍著兒子哄他入睡,漸漸的惺兒傳來了平穩的呼吸,望著兒子與自己相似的睡顏,風的思緒也逐漸飄向了遠方,飄向了那個令自己魂牽夢繞的地方……
若是說每個人都有註定的另一半,那麼風該說自己相當幸運,因為他的另一半從一出生就陪伴在他的身邊。
霽宇辰,他的雙生兄弟,與他同系一條血脈,同承一張容顏。
從幼時起,他便習慣地生活在辰的庇護下,因為他們一個是哥哥,另一個是弟弟。
「哥哥是要保護弟弟的。」爸爸經常這麼說。
所以,沒有人覺得突兀,沒有人覺得奇怪,辰一直保護寵愛著自己的弟弟,而風則放肆地享受著哥哥帶來的一切呵護。
那時,他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運的人,因為他擁有別人最想得到的東西。
風其實沒有眾人所知得那麼堅毅,儘管武藝高強,看似孤傲,但真正的他只有自己清楚:脆弱易驚、優柔寡斷,甚至有些懦弱。
不過這一面他從不示人,能看到這些的只有那個雙生哥哥。
兩人相較,辰比他完美多了——堅強樂觀、爽朗豁達,見過他的人沒有不喜歡他的。
因為他的存在,因為他的保護,風的缺點被完全隱藏,成為了雙親眼中引以為傲的三皇子。
在旁人羨慕傾心的眼光中,風在被吸引的同時也逐漸有了自信,他為自己感到驕傲,不為其他,只為他有這樣一個優秀的哥哥……
可是這份優越感很快就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淡去,他們長大了,懂事了,學到了三綱五常、禮義廉恥,風開始醒悟,原來老天爺並沒有給他優待,辰是他的哥哥,他的兄弟,卻並非他的歸宿。
辰的溫柔和體貼在他身上只是試驗,為的是在以後的人生中,將這份柔情更加完美地傾注到另一個人的身上,那個人才是辰真正該寵著的另一半,而他自始至終都不過是個多餘的疵品而已。
自從明白了這一點,風就開始害怕,他本身就十分敏感,那段日子更是神經質般地死死纏著辰,不讓他離開自己一步。
辰不明白那是為什麼,家人們也不明白,於是他們只當是風這個弟弟在撒嬌,照樣疼寵著他。可實際上只有風自己心裡明白,從那時起、不,或許從更早開始,他對辰的感情就有了變化。
他對辰的占有欲超出了尋常的兄弟情,他不要辰將溫柔寵溺分給另一個陌生人,他要辰眼中只有他——霽翔風,而這恰恰是最不被允許的。
「辰,我喜歡你,不是兄弟親人的那種,而是……情人間的喜歡……」
「……風,對不起。」
那一日,如同往常一般,兩人在樹上睡午覺,可風再也沒能抑制住自己的心情,乾脆將真心話道了出來,可得到的回答也如預料的一般殘酷。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時候辰驚恐的表情,和那句沉默許久後才得出的答案——對不起。
「……沒關係,我早就知道的。」
那時真的是心痛欲死,他早就知道的,卻還必須強裝笑顏。
「不過,雖然我們不能一起,那……能不能留個紀念?」
「紀念?」
「辰……吻我,不要那種給弟弟的吻,而是要爸爸給爹爹的那種……」指著自己的嘴唇,風執意想要一個吻來填補自己內心的傷口。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可現在想來那時還真是天真,吻又能怎麼樣?
不喜歡終究是不喜歡,不可能讓任何事發生改變,所以想到被雅哥哥看見的尷尬,以及辰為掩飾而不小心將自己推下樹等事後,風暗暗鬆了口氣。
「風……」忽然,一陣熟悉的聲音由遠處傳來。
風一怔,緩緩回過頭去,不久,一個久違了快四年的人影漸漸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與印象中的一樣,還是一身玄服,眉宇間帶著狡黠的微笑,嘴角微微上翹,不高不低,恰好顯出一副慵懶之色,分明是相似的臉龐,可就是一眼能看出不同。
「……辰?」風用力才喊出了這個名字,聲音竟還有些顫抖。
對方笑意更深,大方地展開了雙臂,長久以來的默契讓風來不及思考,身體先理智做出了判斷——他快速奔跑過去,像個孩子一般撲進了那個想念已久的懷抱。
辰將他接個滿懷,收緊雙臂,牢牢地將他鎖在懷裡,臉上盡是滿足,此刻,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過了許久,當重逢的喜悅隨風逝去,風的欣喜也逐漸被失望所取代,他在辰的懷中緩緩出聲,而因為壓抑的關係,聲音聽起來也是悶悶的。
「辰,這是夢對吧?其實……你一點兒也不想再這麼抱我,你想抱的是那個林家小姐。」
「……」辰沒有作聲,風也不想抬頭去看他此時的神情。
「呵!」自嘲地哼笑一聲,風繼續說道:「不過也是,自己的弟弟居然說喜歡自己,是我也覺得會噁心……」
「風。」打斷了他的話,辰伸出手細細觸摸起他的臉龐與髮絲,摩挲過那道駭人的疤痕,眉間閃過一絲不悅。
在溫柔的輕觸中,風迷茫了。
——為什麼還是這般柔情呢?哥哥,就不怕我死纏到底嗎?
「風,你該回家了……」辰柔聲說道,就像哄孩子一般耐心。
「我不要,我……害怕。」只有面對著辰,風才敢如此直白,儘管他知道,這只是個夢而已。
「哦?怕什麼?」
「怕你……再也不願意理我了。」風說著緩緩抬起身,對上辰的眼睛,「怕你告訴我——你要成親了。」
辰見他微微皺起的眉頭,不由輕笑:「傻瓜,成了親的不是你麼?」
「不是的,我沒有!」風立刻搖頭否認。
「什麼?」
「我騙你的,我沒有成親,沒有。」
「傻小子,你不用騙我。」
辰親吻著他的髮絲,風一時間以為自己看錯了。
為什麼?那時拒絕自己的是哥哥,可為何現在的他眼中卻滿載情愫?
與自己一樣……
「風,我不會生氣,你的孩子、你的妻子……我都能容忍。」
「不、不是的!孩子是你的,你的啊!」
辰的寬容和坦白令風不安,即使這是夢境,風還是恐懼——辰似乎要走了,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不安與惶恐讓風再也顧不得什麼,將自己的秘密一併道出。
「我的?風,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辰愕然不已。
風拚命點頭,用力拉住他的衣襟道:「知道啊,辰,我喜歡你,一生只喜歡你……你不要扔下我啊!」
他的模樣像極了即將被拋棄的孩子,這讓辰憂心不已。
風生來敏銳,他似乎也察覺到了……
苦笑一聲,辰還欲再說什麼,卻被風的驚叫聲給打斷了。
「辰,你的身體!?」
低下頭,辰見到自己由腿開始漸漸變成透明,最後消失不見,先是雙腿,而後慢慢延至上身。
「辰!」風著急地拉住他,「不要走,不要留下我,求求你……我……」
「……!」
令風詫異的事發生了,那個曾斷然拒絕自己的哥哥竟以情人的方式給了他一個深吻,捧著他的臉,封住了他的嘴,也懸起了他的心。
「風,我不會留下你的,永遠不會……因為我……」
在辰即將消失前,風似乎聽見了他的承諾。
「辰、辰……」
睡夢中,風不斷揮舞著雙手,彷彿想要抓住什麼似的,他的劇烈動作亦驚醒了睡在他身邊的孩子。
「爹、爹!你快醒醒啊!」
「辰!」
在惺兒的催促下,風倏然驚醒,滿頭大汗的從床上抬起了身。
「哈……哈……」
感到一身被汗水浸溼,風不由望著四周,依然是這個簡樸的小屋,一切均然未變,還有那個一直陪伴自己的孩子。
「夢?」
可怕的噩夢,卻是如此真實,辰居然留下了他一個人,他不要!
體貼的惺兒察覺了爹爹的異狀,也無暇去顧及爹爹喊的人是誰,先下床為他倒了杯水壓驚。
風接過水杯,心中頓感溫馨,望著這個自己違背倫理所生下的孩子,他遲疑了。
「惺兒……今年快三歲了吧。」
「嗯,爹爹記得沒錯。」惺兒點點頭笑道。
三歲了,也就是快四年了,時間真的很快啊……
那一夜,太多的鬱悶堆積在心頭,他拚命灌醉了自己,借酒消愁,卻未料想自己下意識更加偏激,居然醉酒去了水晶育林,並強行向辰奪來了這個本不屬於自己的孩子。
當日酒醒,他真的是慌了,不敢告訴任何人,只得一人逃離皇宮,之後更是思索了好久——關於要不要留下孩子。
最終他還是敗給了自己對辰的感情,這是辰的孩子,他不忍亦不捨奪取這小生命,所以惺兒誕生了,而為了隱瞞住這事,風撒盡了謊言,甚至找人冒名頂替寫信回宮,製造出自己成親的假像。
至於惺兒,無論是哪方面都偏像辰更多一些,風見了好是喜歡,自然對他疼愛有佳,而該慶幸的因為是雙生子,惺兒從相貌上也不會被人識破是辰的孩子,因為他與辰本身就有著一張極為相似的臉龐。
向所有人隱瞞了惺兒的身世,風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不是對的,亦或許從孩子出生那時起,他就已經背負上了難以磨滅的罪孽吧……
看著兒子單純稚嫩的小臉,風歎了口氣。
韻淑不會無緣無故地自願出嫁,而且對象還是那個冷酷的韜瀲王,所以其中必定大有文章,還有那個夢……或許,真的是到了回去的時候了。
「惺兒,我們回去吧!」
「回去?」惺兒沒聽明白,眨著大眼睛反問:「爹爹,回哪兒去?」
撫摸著孩子的小臉,風笑了:「回家,爹爹的家。你出生後就沒有回去過了,也是時候讓你見見了……」
「爹爹家?」
惺兒不曾聽風提起,如今也是覺得有些突然,不免好奇心加重了一倍。
於是他連忙纏住了風,小嘴不停地問這問那。
「爹爹,你家在哪裡啊?家裡都有些什麼人?」
「家會比這裡的還要大嗎?是做什麼的呢?爹爹以前也是教書的?」
在惺兒眼中自己的爹爹又有學問,又不失儀表,雖然說臉上那道疤痕是有一點點不順眼啦,可是能養出爹爹這樣的人,那個家庭一定不一般。
「啊!我知道了,爹爹,你家應該是大戶人家吧?和鎮上張家那樣……噢,不不,張家是鎮上首富,你們家沒那麼有錢……不過小宅總會有的吧?」
看著兒子白日說夢話,風不禁笑出了聲,就是這麼可愛的小娃娃伴隨他渡過了這麼些年,他才不至於感到寂寞啊。
大戶人家?皇家算不算?
有錢?小宅?娃娃想要的只有這些?那還真是容易滿足,要不要送他一座呢?
風聽著兒子的童言無忌,聰明地選擇了沉默以對。
反正都隱瞞了那麼久了,再隱瞞一下下也沒事,驚喜嘛,本來就是又「驚」又「喜」。
於是父子倆忙了好一陣,賣掉了屋子,辭掉了工作,過了年收拾好了行裝,終於在這年亓羿.乾熙二十四年的春天,風帶著兒子回到了久違的皇城,惺兒欣喜好奇地看著四周美景,又是逛街又是泛舟,他好開心。
直到風覺得他玩夠了、玩累了,才提議要回去見見家人,惺兒一口答應下來,就這麼糊裡糊塗地被爹爹給帶到了皇宮的大門口。
然後被士兵攔下是正常的,可忽然從宮裡衝出一匹黑狼護著爹爹,這又著實讓娃娃震驚一番。
風沉著地安撫了黑狼,然後對侍衛命令道:「請去稟報:霽翔風回來了!」
惺兒沒有見過爹爹這麼強悍的模樣,可他還來不及消化,就看宮裡又出來一個不男不女,俗稱「太監」的人,他急匆匆帶著一隊宮人們來到宮門口,見了爹爹又是行禮又是磕頭,然後連忙將他們迎進大廳,自己則跑了出去,一邊跑還一邊大喊。
「三殿下回來了!三殿下回來了!」
聽他叫成那樣,惺兒都有些擔心——他會不會摔著啊?
但這一切不是重點!
惺兒眨眨眼睛,然後一抬頭看見朝著自己微笑的爹爹,發問:「爹爹,你不姓蘄,你姓霽?」
「嗯。」風點頭。
「剛才那個太監叫你『三殿下』,難不成你排行老三?」
「嗯。」繼續點頭。
「爹爹,皇帝是你什麼人?」
「你說呢?」
「不要告訴我,他是你爹爹。」
「不是。」
「哦,那還好。」惺兒鬆了口氣,這還差不多。
看見兒子的小動作,風隱忍著沒有笑出聲,然後下半句接著道:「皇帝是我爸爸。」
惺兒愣住了,「……什麼意思?」
「就是父皇的意思。」
「……」
風還很好心地加了一句道:「我爹爹是皇后。」
「……爹爹,我真的是你兒子?」惺兒忽然覺得手上起汗了。
說他爹爹出自商賈之家,他能接受,說他爹爹身於書香門第,他能理解,就算是說他爹爹是官宦之子,他也可以應對,可是、可是……怎麼就會聯繫到皇族去了呢?
「如假包換。」
「那你能不能不認我?」
真是樂極生悲,惺兒在民間野史聽多了,就覺得人生在帝王家那還真不是一般的悲慘,那時想想再笑笑,還好自己是爹的兒子,可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己那個溫和的爹是皇家的老三。
感受到兒子的不安,風蹲下身輕柔地擁住孩子幼小的身軀,溫柔地勸慰:「惺兒別怕,這裡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可怕,大家都會喜歡你的,不要把他們當皇族,記得他們只是你的叔叔伯伯而已。」
這話是不錯,但是惺兒小小年紀,一下從平民成了皇族,要接受這樣的事實,實在不是什麼易事。
這邊風顧著孩子,另一邊接到消息的各位也是紛紛踏至前來,其中最興奮的當屬身為父皇的漩,一接到來報,他即刻放下了手中的事務,二話不說拉著梵就往門外跑,若非了解事由,看著還真是會當他去見情人了呢!
梵暗暗好笑,心中也是明白幾個孩子中,漩心疼老三的原因——老三像梵,不是外表上,而是內在的某些東西,含蓄內斂、不善於表達自己,有時覺得他識大體顧大局,可有時也會令人覺得心疼。
所以自然而然的,漩對這個孩子上了心,希望他能過得幸福,希望他能找到理想的伴侶。
可惜天意弄人,這些年通過信件,大家知道風的妻子因難產去世,風帶著兒子為其守孝三年,這是他們幫忙不到的,可能也會是他們今生最大的遺憾吧。
來到殿前,漩倏然停止了動作,放開了愛人,仔細整理了一番儀容,確定不會出問題,這才打開了殿門……
吱的一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風和惺兒也不由朝門口望去,惺兒三歲還沒有學過什麼讚美別人的詞彙,可是看著門口兩個人緩緩朝自己和爹爹的方向走來,他還是忍不住小嘴成了「O」型,心裡面也是不禁將來人讚美了個遍。
該說皇城畢竟是皇城,同以前住的鄉下地方不一樣,到處都是瓊樓玉宇、亭臺樓閣。還不止這些,以前鎮上二丫的姐姐就算是方圓百里最漂亮的人了,可看看這裡這皇宮裡隨處可見漂亮的姐姐,還有漂亮的……叔叔?
見著來人也沒有怕生的惺兒大眼睛轉轉,倒是將漩和梵打量了一番。
穿黃色衣服的叔叔是英俊,而他身邊那個穿淡青色衣服的叔叔是漂亮,兩個人風味截然不同,站在一起卻十分相配。他們沒有鎮上那些叔叔伯伯那般粗曠魯莽,倒是帶著些與爹爹相似的優雅氣質,嗯嗯嗯,是他喜歡的類型。
不過他們是什麼人呢?
可愛粉嫩的小娃娃奪人眼球,天性喜歡孩子的漩一眼就看到了和風彷彿一個模子裡刻出來惺兒。
小巧玲瓏,白白嫩嫩的寶寶,一手拉著風的衣襬,另一手的小食指放在紅潤的唇邊,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們,臉上盡是純真的迷茫之色,似乎是在思考他們是誰。
真是可愛得沒話說!
再抬頭向上看去,自己那久未蒙面的兒子正滿面笑意地看著小娃娃,一派典型的慈父表情,而那道多餘難看的疤痕通過這些年兒子的來信,他們也是略知一二——據說是當初為了救鴻凜和縉雅,與韜瀲人對抗時留下的。
漩生氣,可不是生兒子的氣,而是對那些韜瀲混蛋,對於受傷的兒子,他只有無盡的疼惜……於是壓抑下心中的憤恨,他微微一笑。
「小棉花糖,在外面過得可好?」
由於站在娃娃邊上的風不停給他們暗示,原本的打算完全被打亂,為了不嚇到孩子,漩只能老老實實暫且不點破自己的身分了。
「風兒,不介紹一下嗎?」梵看這孩子也是逗趣得很。
「這……」看了一眼兒子,風還真有些為難。
雙親本身就是年輕,十五歲成的親,一年後有了大哥,差了五年後又有了他們雙胞胎,而他也是年紀輕輕就當了父親,如今孩子該叫面前的兩位爺爺,但是這年齡實在是……叫叔叔還差不多。
「惺兒,這兩位是……嗯,爹爹的……雙親。」
雙親?
惺兒大眼珠子一轉,忽然覺得有些不對,看看自己的爹爹,再看看兩位叔叔,確實有些相似,而且這皇宮裡,能穿黃色衣服的……
「皇帝?皇后?」惺兒一愣,詢問的眼神看著他爹。
知子莫若父,風當然知道兒子在詫異什麼,卻也不得不慎重點頭:「沒錯。」
惺兒一聽,再次回頭,看著面露笑容的兩位本應高高在上的人,他忽然開始感到頭痛。
「嗯……」皇上的微笑。
「嗯……」皇后的微笑。
「也就是說……不是叔叔,而是……爺爺!?」小孩的爆發,「我不要啊!!!」
第二章
「哈哈哈……」
聽聞整個認親過程,當朝太子霽鴻凜很沒形象地笑趴倒地。即使當事人在場,也毫不留面子。
「爸爸啊爸爸,你和爹爹都太年輕了,這個歲數當爺爺確實……確實不合適。」說完一句人話,他又笑「倒」了。
風帶著惺兒回來的當晚,漩就命人準備了一席酒宴慶祝,而能參加的當然只限皇族的成員而已。
韻淑遠嫁了不能來,曜彥在邊境似乎不久後會來的樣子,還有……所以今天的宴席算不上齊數。
風抱著兒子讓他認人,大家都十分喜歡這個討喜的小娃娃,而惺兒也不認生,受到了之前的刺激,現在誰來都嚇不倒他,並且在他的一再堅持下,兩位皇爺爺有了新的稱呼——漩爹爹和梵爹爹,理由也簡單,這樣比較年輕。
漩不拘小節,只要孩子喜歡,他也沒有異議,欣然地接受了小孫子為自己取的「別號」。
宴席上,一派和睦融洽的溫馨場面,可風在享受沉浸的同時,私下也不時朝門外望去,他的小動作被小四捕捉到,自然也是知道哥哥在思念什麼,於是他好心地幫著詢問起來。
「爹爹,二哥呢?」
被問起這個,梵也是覺得奇怪,不由四處觀望起來,「是啊,今天一整天都沒見辰兒,這孩子去了哪裡呢?」
縉雅聞言一驚,正欲和風說些什麼,卻倏然被鴻凜抓住了手,「凜哥哥?」
「噓……」鴻凜眨眨眼,示意他保持沉默。
雙胞胎的性格與父親們十分相似,所以這樣熟悉的相處模式非但沒有引起父親們的懷疑,反而令他們覺得這是十分正常的。
可兄弟一場,雙胞胎之間的情愫,其他孩子自然是旁觀者清,他們默契地一致選擇沉默,因為大家都知道其中艱辛酸楚,也同時不願讓父親們傷心。
縉雅了解他的苦心,時經幾年,他也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先前的錯愕與驚訝皆被取代,隨之而來的是不解與憐憫。
不解雙生子為何會產生如此情感,是一時衝動?亦或是年少輕狂?
憐憫其感情的延續,因為這場愛戀註定了沒有結果,若真是有情,那……
縉雅搖搖頭,無奈地看向了風,見他表面無所謂,可暗中卻是那麼盼望見到辰的出現,眼眸中的那份渴望真是令人心酸。
「如果是小奶油的話,他去見林家小姐了。」知情的漩接話道:「自從送親回來後,他還沒見過林小姐呢!今日又不知風會回來,所以就……」
「辰去送親了?」風詫異地問道。
「是啊,啊,瞧我這記性……」漩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小奶油之前為韻淑送嫁,前不久才回來的。」
聞言,一邊的沁遙也不禁出聲道:「曜彥在邊境也有幫忙,聽說期間也有不少刺殺。」
「那辰有沒有受傷?」風急急問。
不知為何,聽說這事後他竟湧起一股不祥的感覺,這感覺令他不由想到了那個噩夢。
難道……
「他沒事。」漩哈哈大笑,「小奶油說自己比蟑螂還頑強,那群韜瀲人才傷不了他。」
「噢。」風聞言鬆了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惺兒牽住風的手,明顯感到了爹爹手心在冒汗,又聽聞自己的二伯名為「辰」,心中也不免起了些波瀾——原來以前爹夢裡一直喊的,是二伯啊!
就在他們說起這些的時候,忽然門外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之後隨著太監的一聲通報,那個思及已久的人慢慢出現在了風的面前。
「終於來了啊!」漩好笑地望向門口,等著看之後的好戲。
印象中,這對雙生兒感情極好,以前只要分開一小會兒,再次見面的時候都少不了摟摟抱抱,而今分開了幾年,那想必該是更加激動異常吧!
可事實卻出人意料,他們等待的那激動場面非但沒有發生,兄弟兩人的重逢竟平淡得猶如一杯清水。
風見到辰完好如初地站在自己面前,一時難以言語,甚至也想如夢境一般飛撲過去,但是對方的動作卻讓他遲疑了。
辰見到大家都在,再看見了站在中央的雙生弟弟和他的孩子,他沒有任何過激的表示,而是微笑著慢步走到了風的身邊。
沒有夢境中的憐惜與擁抱,也沒有以前的溫暖與親吻,即使見到了那道疤痕,辰也沒有意料中地狂躁,他只是伸手拍了拍風的肩膀,而後笑著道:「風,歡迎回來。」
之後他便收回了手,蹲下身子看著惺兒對他說:「你好,我是你二伯,你叫什麼名字?」
惺兒看著這個長相和自己爹爹相似的二伯也是微微一驚,看看他再看看爹,終於還是自行回道:「二伯好,我叫霽惺唯,叫我惺兒就好。」
「真乖。」摸了摸惺兒的小腦袋,辰笑了。
風看著逗弄著兒子的辰,期盼的眼神逐漸黯淡,之前懷抱期待的心也漸漸冷卻。
變了,真的變了……
以前的辰不會這麼簡單地道聲歡迎回來就捨自己而去,至少會親親臉頰或給個擁抱,可是現在……
是他的錯嗎?還是自己錯了?或許,那時他真的不該向他說出心裡話的,為什麼他會傻到認為辰總是能無條件、無限度地包容他呢?
真傻呀,怎麼就忘了——辰不過是個凡人,不過是個普通的哥哥而已。
一邊看著一切的眾人各懷心思,梵有些愕然辰的冷淡,漩更是不滿地撇了撇嘴。
「我說小奶油,那麼久不見小棉花糖,你難道就只有這點表示麼?」漩為兒子不平。
風一驚,而辰則還是笑瞇瞇,抱起了惺兒緩緩起身道:「爸爸,你說什麼呀?」
「難道不是嗎?」漩指指風,「以前你是最疼弟弟的那個,怎麼?如今闊別四年就淡了?」
「怎能啊!」辰笑著掂了掂惺兒,又頗具深意地看了風一眼。
那眼中的失落恰好被捕捉個正著,辰不動聲色,眼眸中卻忽閃過一絲異狀。
然後,他抬起頭面對雙親,依舊還是那個爽朗的哥哥,「四年前不就說了嗎?我們長大了,也該拉開些距離了,不然總不見得我們倆一直纏一起吧?」
「……!」
風聞言即刻抬起了頭,身邊的辰抱著惺兒,帶著笑意說著自己的理論,而對面的雙親也為這番言論找不到破綻,似乎也是頗有道理。
這樣確實不錯,這話也沒有絲毫不對,可是……
求助般的眼神望向辰,風不想再繼續聽下去,可對方無視他的請求,反而轉過頭對著他笑道:「風也是同意的對吧?不然也不會提出什麼分房睡的請求了。」
真是殘酷啊!哥哥,你就這麼想讓我斷絕那份情感嗎?
果然……那個溫柔的辰,只是一個夢而已!
低頭苦笑一聲,風輕聲回答:「不錯,我們該分開的……」
不是一時,而是一世。
「爹……」惺兒似乎感到了爹爹的悲傷,不禁想向風靠攏。
可是辰的手卻牢牢鎖住了孩子,讓他不能動彈,惺兒有些難受地抬頭想讓二伯放開自己,可是一看,這才發現了問題。
這個二伯,為什麼能露出那麼溫柔的眼神呢?
而他在看的那個人是……爹爹?
這是,怎麼回事啊?
這夜的宴會沒有持續到很晚,漩體貼兒子剛剛回宮,一路艱辛,早早就派人打點好了一切,讓他們父子倆好生休息。
回到了熟悉的寢宮,望著一絲未變的擺設,風輕聲一歎。
四年前他要求與辰分房時,不知是何原因,辰毅然將以前住的寢宮留給了他,而自己則搬到了另一處寢殿,現在想來恐怕也是嫌棄之故吧。
可他竟愚蠢到四年後才發現自己如此惹人厭棄,真是可悲!
與其相比,惺兒可興奮多了,一進屋就讚歎連連。
皇宮裡這一處寢宮就比他們以前住的房子都要大上幾倍,還有那精美的布置與擺設,真是宛如仙境一般,也難怪大家都說皇宮好了。
「哇啊!」
「哇啊啊!」
「哇啊啊啊!」
「咳咳……惺兒,你能不能……稍微矜持些?」
托兒子的福,風沒有在悲哀中沉浸多久,那一聲聲感歎逼得他不得不回到現實,而在看見娃娃瞪大著水靈靈的雙眼,緊緊盯著殿內的那些罕見的玩意兒驚呼不已,他就不禁哭笑不得。
雖然不是小姑娘,說矜持是有些奇怪,可是他的反應也太過了吧?
這些年雖然沒有送他這些稀世珍寶做禮物,可他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宮裡送來的,不過就是為了掩人耳目特意做成了平民的樣式,精明如這小鬼不會沒有猜過吧。
聽見了爹爹的呼喊,惺兒立刻轉移視線,蹦蹦跳跳地回到了風的身邊,可無論是神色還是口吻都是難掩的興奮。
「爹爹。」小屁股一擠一坐在風的身邊坐下。
看他這麼開心,風也無意打斷,可是今天路途勞累,真的是時候休息了。
「過來,待會兒梳洗完就乖乖睡覺,有想逛想看的,明日爹爹再帶你去看。」
「嗯。」惺兒原本就聽話,自然是一口答應下來。
隨後,有宮人前來準備替他們沐浴,可惺兒不喜歡別人伺候,所以不得已,風便遣退了他們,親自為兒子洗澡。
父子兩人這樣情景並非初次,可知曉風的身分之後,惺兒卻有些陌生了。
「原來,我一直深受『三殿下』的服侍而不自知啊!罪過、罪過。」
小機靈鬼坐在浴桶裡,調侃地雙手合十做出一個朝拜動作,嘴上這麼說,暗地裡卻又向風吐了吐小舌頭,模樣俏皮可愛。
「小鬼,胡說什麼呢!」風輕點他的小腦袋,也是拿他沒辦法。
「嘿嘿……爹爹,我以後是不是要改叫你『父王』?大家都說宮裡規矩多,我現在學會不會太晚啊?」
民間對宮裡的傳聞可多了,但沒人來看過也沒人真的能確定什麼,若不是事實擺在眼前,惺兒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在這宮裡舒舒服服地被人伺候。
「惺兒莫怕,規矩什麼的慢慢來總能學會,至於稱呼不想改也就罷了,反正也沒人會在意。」
「哦,那麼……爹爹,你當初為什麼要離宮?」
被問及這個問題,風愣了愣,手中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惺兒好奇,並不解地望向爹爹,「是娘不願意進宮?還是爹爹顧及娘的身分?」
娘對於惺兒來說是個陌生的詞彙,他一出生只知有爹不知有娘,直到後來略微懂事了,才明白沒有娘他根本不可能出生。
而後他詢問起這個問題,可是每次提到娘時,爹爹總會不開心,所以時間長了,他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但現在看來,爹爹若真要娶娘,讓娘過好生活也不是不可能,但為什麼爹爹要選擇那樣的一個小鎮生活呢?
古語有雲:門不當、戶不對,因此惺兒第一想到的可能就是——娘親身分不好,地位不高,不能嫁入皇家。
「傻孩子……」風停滯一會兒,不禁苦笑起來,「你想得太多了。」
「哦?」惺兒一臉不信,「那難道是……爹爹,你該不會搶了二伯的……」
「怎麼好端端的又和你二伯連上了?」風直覺好笑,佩服兒子想像力的同時又再次動起手為惺兒洗澡。
「怎麼?怎麼?我猜對了!?」惺兒兩眼放光,滿臉期待模樣。
他的想法也是簡單:皇族之事本身詭異多端,何況爹爹和二伯又是那麼相像,同時愛上一個女子也並非不可能,還有二伯剛才那麼隱晦的態度,所以其中一定有鬼!
「對什麼呀!快過來,洗澡,真是……」風笑著把兒子拉過來。
惺兒也沒有追問到底的意思,只是好奇,一陣嘻嘻哈哈過去也自然就忘了初衷,笑呵呵地靠近爹爹那裡,也不管渾身溼透,伸手就摟了上去。
風被抱著也沒有埋怨,拿過一邊的大布巾包住了兒子全身,然後把他放到了床上。
「呵呵……爹爹,好癢。」
「小子,別亂扭,擦不乾要得風寒的。」
「嘻嘻,爹爹……」
「嗯?」
「你喜歡我娘嗎?」
「……喜歡。」
「那我的性子和娘很像?」
「嗯,很像。」
「那你是喜歡娘多一點,還是喜歡惺兒多一些呢?」
「這個……」
宮殿裡時不時傳來父子兩人的歡笑聲,殿外巡夜的太監侍衛聽聞也是情不自禁露出輕笑。
「三殿下回來真是太好了。」一個提著燈籠的小太監望著燈火通明的寢殿道,「我們也省的提心吊膽了。」
在他身邊的另一個小太監剛入宮不久,對他這番話也是頗為不解。
「怎麼?三殿下不在的時候……」
「噓,這是奴才們之間流傳的,可不能傳到主子耳朵裡啊!」
「什麼事啊?」聽他這麼說,小太監也不由地放低音量。
說到這個,提燈籠的那個立刻變得鬼鬼祟祟,他低下身子看看四周,確信沒有人聽見,這才附到了人家耳邊道:「三殿下不在的時候……這裡鬧鬼。」
「什……」
「噓!」見對方驚叫出聲,他連忙捂住了他的嘴,「輕點兒、輕點兒!莫讓人聽見了。」
好不容易平靜了下來,那小太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這、這……誰說的呀?」
「不是說,是有人見到的。」兩人一邊說一邊打了個寒顫,不由離寢殿遠了些距離。
「三殿下之前不在宮裡,可陛下還是吩咐宮女每日打掃,命人照樣巡視……這不,就是在過年前幾日的夜裡,有個小太監偶然經過這殿,奇怪的是這殿裡明明沒有人,可是啊,門卻微微掩著,顯然是有人進去了!」
「這難道不會是負責打掃的宮女或者其他侍衛什麼的嗎?」
「那麼晚了,怎麼可能,而且這還是三殿下的寢宮,隨便進去?又不是不要腦袋了!而且啊……那小太監覺得奇怪,還從門縫裡看了……」
「他、他看到什麼了啊?」
「啊唷,那個叫玄啊!他呀,沒有見到人,卻看見了某些物品在屋子裡亂飛……」
「咦!?我的娘哦!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小太監聽得汗毛直豎,再望一眼那宮殿,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哎……走了、走了,如今三殿下回來,龍子龍孫定能壓下那鬼怪。」
「嗯嗯……」
兩個小太監說著便快步離開了寢宮範圍,當他們走遠,巡視的隊伍也漸漸離去。
這夜又恢復了平靜,明月當空,無一絲雲彩遮蔽,清風偶爾吹過,樹影搖曳,發出沙沙的響聲,夜深人靜之時,寢宮的燈火也轉而熄滅,一切看似都是平和。
到了四更天,幾乎所有寢殿都熄了燈,侍衛和守夜的太監也各歸其位,忽然一抹人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這寢宮的門口。
他步伐無聲卻迅速一晃而過,在無人察覺之下進入了寢宮,彷彿是熟知宮內一切似的直奔來到床邊,他悄無聲息地俯視著床上那對父子的睡顏,臉上露出了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
也許真的是累了,這一晚風睡得極好,一夜無夢清清爽爽睡到了翌日清晨,當陽光射入寢宮內,刺眼的光線逼得他不得不睜開雙眼。
看清眼前的一切,風一時間有些遲疑,熟悉的殿宇令他疑惑,想了想他才察覺——對了,他昨日已經帶著惺兒回來了。
不過說到惺兒……惺兒!?
風沒有感覺到懷中該有的孩子,也未在內側找到孩子的身影,幾乎是一瞬間他旋即從床上跳下,簡單套上了外衣就要出門尋找孩子的蹤跡。
亦是此時,一個小宮女抱著梳洗之物進門,見到匆匆忙忙的風便行禮道:「奴婢給三殿下請安……」
「不用請了,快隨我去找惺兒。」
小宮女一聽連忙回道:「三殿下莫急,奴婢之前見到過小殿下,小殿下正與二殿下一起。」
風一聽,頓時怔住了,「二殿下……辰?」
「是。」小宮女老實回道:「因為小殿下早醒了,二殿下怕小殿下驚到三殿下您所以……」
「我知道了。」風得到了兒子的下落,便不再像之前那般焦急。
一番梳洗過後,換了衣物,他這才出門去找兒子。
路上問了幾個公公,他們為風指明去處——竟是辰的寢宮。
印象中,風來這裡的次數屈指可數,因為每次一來,他都會無緣無故覺得緊張,甚至不知該如何與辰相處。
可這次為了兒子,風只在門口愣了一會兒隨即便推門而入,有些出人意料,這寢宮中不單只有辰和惺兒,還有……
「爸爸、爹爹、小四!?」
「爹爹,你來了啊!」惺兒聞聲便笑呵呵地向風打招呼。
如今貴為皇子世子的他換下了平民的素服,一身華貴的淡色小錦袍,上繡金瑞祥雲,小金冠束著黑髮,胸前還佩了一把長命鎖,模樣煞是逗人喜歡。
漩見著兒子,也是滿臉笑意道:「喲,小棉花糖,休息得還好嗎?」
當朝皇帝與皇后,原本應該在政殿處理政事的雙親,此時此刻卻清閒得猶如無事人一般含飴弄孫,惺兒這小鬼也與他們相處得極好,現在正坐在他二伯腿上享受著飯來張口的周到服侍。
這是什麼一個情況?風頓感頭痛不已。
「爸爸,你和爹爹不用忙政務嗎?」
「哦,剛才交給你大哥了。」漩說的一點兒罪惡感都沒有。
在他身邊的梵也幫著道:「可惜風兒來晚一步,凜兒方才還與小雅在這裡。」
原來是這一家人忍不住都來逗弄這可愛的小娃兒了。
風這才鬆了口氣,慢慢走到一邊,故意避開了辰身邊的位置,坐到了他的對面。
對於雙胞胎特意的疏遠,漩和梵也不是沒有察覺,可他們也沒有多想,畢竟是孩子們自己的意思,他們也不好太過嘮叨,只能任其發展。
小四坐在一邊也是不提這事,只是好心對風道:「三哥,你早膳還沒用吧?就現下將就著吃點吧!」說著,他遞來了碗筷調羹。
風笑了笑點點頭表示感謝,接過碗筷就開動起來,用膳期間對面不時傳來笑聲,風有意無意地朝那邊望去,見到不知實情的辰寵愛惺兒的畫面,他心中竟是說不出的苦澀。
他的決定對於辰、對於惺兒都是不公平的,他們都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權利,可他的自私與軟弱卻不允許他們相認,他不想毀滅如今幸福的生活,所以也只能犧牲他們了……
小四看著他們,忽然對著辰出聲問道:「二哥。」
「嗯?」辰專心地喂著惺兒,隨意回道。
「你打算何時成親?」
「……!」風聞言,手上的碗筷也頓時停了下來。
而被問及的辰一眼瞟過風的臉龐,捕捉到那一絲驚愕,他微微一笑。
惺兒也在此時吃飽了,他窩在辰的懷裡詫異地拉住他衣襟問:「二伯,你要成親啊?」
「呵呵,我……」風不知是不是自己錯覺,他覺得辰這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不成親。」
聽他這麼一說,現場的氣氛頓時變得十分尷尬,漩也是有些不解,「小奶油,你不打算娶林家小姐啊?」
看大家滿臉疑惑,辰捏了捏惺兒的小肉臉道:「不娶,我那日與林小姐說了,我只當她是紅顏知己……不會娶她的。」說完,他朝著風微微一笑,似是要給予其肯定一般。
風見了竟羞紅了臉,立刻避開了他的視線,低下頭繼續用膳,但不可否認的是,聽見方才辰的話語,他安心了不少,明知不應該有的,可他還是控制不了有些竊喜。
辰不會娶那小姐,他不會成親……
「怎麼了?你們吵架了?」梵更不明白了。
這些年來,辰與林家小姐的事早就傳開了,人人都知道這位小姐是未來王妃的人選,如今卻這麼突然就……似乎對哪方都不好交待。
「不是,是我突然想通了,對林小姐只是喜歡……那不是愛。」辰說著又低頭看向惺兒,似是故意岔開話題問「惺兒飽了?之後想去哪裡玩啊?二伯帶你去。」
他簡單幾句話,卻是把所有都交代了個盡,漩也是無法回駁。與梵面面相覷,一時間對於這個話題也不能接續。
惺兒比大人們單純得多,也不明白這成親的重要,只聞二伯要帶他出去玩兒,一顆心就野到了屋外。
現在爹爹在用膳,讓二伯陪,應該是可以的吧?
心中默認了答案,惺兒想了想便回道:「二伯,帶我去逛皇宮吧?我想看很久了。」
「好好,我們去看皇宮。」辰笑著剛想要將他放在地上。
誰想惺兒不願雙腳著地,剛下來就不滿地扯住了辰的衣擺,「嗯……惺兒要抱抱。」
除去臉上的疤痕,眼前的二伯和爹爹根本有著同一張臉,或許是此緣故,比起其他親人,惺兒還是喜歡和這個二伯相處,而且他總是一臉笑嘻嘻的模樣,總讓惺兒覺得無論做了什麼都能被原諒,所以他連壓箱底的撒嬌功夫都祭了出來。
風自認熟悉辰的性子,對於這樣任性的小孩,他向來是不抱好感,害怕兒子這任性的一面會被他討厭,風剛打算站起來親自接手,卻沒想到的是,辰這次倒是破了例,二話不說就滿足了小娃兒的願望,毫無怨言地一把將惺兒抱在懷裡。
「噢噢,惺兒不鬧,抱抱就抱抱。」
辰儼然一派慈父模樣,彷彿他才是孩子的父親一般,這令風有些愕然,一旁身為雙親的漩和梵也是難以置信地挑了挑眉。
「二伯、二伯,讓我騎在你肩上好不好?」
「好好好,惺兒說什麼都好。」
「呵呵……」
兩人逐漸遠去,望著一大一小,一上一下的背影,屋裡的人頓時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過了片刻,漩才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將注意力全數吸引了過來。
「梵啊,看來小奶油也是到了想當爹的年紀了。」
「是這樣的嗎?」梵微皺眉頭,「但有人不想成親,直接想當爹的?」
「大概二哥比較特殊吧。」小四自行下結論,「送親回來後他變了不少呢。」話說著,他輕瞥了一眼風。
果然,一聽聞辰的事,風雖明不表示,可實際已是豎直了耳朵傾聽他們的談話。
「小奶油本來就是個多變性子,一會兒一個樣,天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麼。」漩假裝無奈搖搖頭,可言辭間卻不乏自豪與驕傲。
梵聽了翻翻白眼就是一陣好笑,「這性子也不知道像誰。」
「像我、像我,成了吧?」漩知道他想說什麼,「不過我可不會想當爹卻不要成親的……至少我喜歡你那會兒,還不知道小年糕……」
他話語未完就被梵塞進了一個包子,不想聽他再廢話,梵笑瞇瞇地轉向風問道:「風兒,你在外這些年可有遇到什麼事嗎?」
「我沒什麼……」比起自己的事,風顯然對辰的事更有興趣,「倒是,爹爹也覺得辰變了嗎?」
梵思索了一下,也沒有往別處想,就當他關心兄弟便直接回道:「也不能說是變,我覺得他是比起以前果斷堅定了許多。」
「果斷?」
一刀兩斷麼?
心中默默想著,風的手中動作沒有停止,可送入口中的食物卻淡而無味,竟嘗不出一絲鮮美。
雙親的話語也似乎聽不太清,不過看大家都面帶笑容的模樣,這個便是所謂幸福吧。
風不忍驚擾這一切,就想要融入其內,但這時才發現自己早已格格不入,原來早在他選擇背負罪孽活上一世的時候,他的人生中就失去了幸福歡笑的權利,而能迎接他的只剩下永遠的絕望。
這是上天給予他的懲罰,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