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他將房間打掃乾淨,事先備下的東西也一一布置停當,隨後靜靜坐著等待下一刻的來臨。
陰暗天色籠罩整座巨宅,角角落落似乎都有雙窺視的眼緊緊盯住他不放。
冰冷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鬼鬼祟祟,飄忽不定。
「要開始了!要開始了!」
「還差一個。」
「差一個!」
「在路上了。」
「嗯,就要到齊了。」
「到齊就開場了!」
「開──場──嘍!哈哈哈哈……」
笑聲空洞尖銳,高昂著消失,不知遁往何處。
一道閃電劃過,映亮天際,也照亮他皺起的眉和屈曲掐算的手指。
「怎麼是他?」
他皺眉,終於立起身來,拿上傘,步出門去……
第一章迷途
「真倒楣!」
梁杉柏懊惱地看向黑色天幕。剛剛還是晴空萬里,藍天白雲,一下子竟然颳起了席地狂風,吹得人睜不開眼來。黑灰色的雲海在頭頂上空拚命翻騰,間或紫色電弧劃過,驟然亮光,在寬廣平坦的大地上映出道扭曲影像,瞬間又消弭無蹤。
時間:17︰45分,A大學生梁杉柏迷路、肚餓、未帶雨具,並且手機沒有了通訊訊號。
這簡直就是要遇難的先兆,儘管梁杉柏此刻並不在深山險境!
梁杉柏如今正身處一片一望無際的平坦原野之上,手中拿著張手繪的簡易地圖。地圖雖簡易,但上面不過是根直線,車站、傍山而建的祝家莊各占一頭,中間一槓橫切過原野,連接兩頭。再好認不過,但是梁杉柏找了三個多小時,沒有找到!
天邊隱隱傳來雷聲,交疊著含混不清,預示大雨即將傾盆而下。
「真倒楣!」梁杉柏又罵了一聲,因為分不清方向,乾脆隨便朝某個方向飛奔起來。
梁杉柏會這樣狼狽的起因是幾小時前,他的班導老師的一個電話。
梁杉柏就讀的大學近期到了例行發放暑期成績單的時候,卻有個同學無論如何都聯繫不上,電話無人接聽,信件亦被退回,這個人就是梁杉柏的隔壁室友祝映台。
『老師已經查過了,你們倆的住所離得不遠,所以就麻煩杉柏同學替老師跑一趟吧,老師一直都很信任你的。』班導老師在話筒那頭輕描淡寫地說,而所謂住得不遠的概念,就是梁杉柏根本不知道清縣鄉下有個叫做「祝家莊」的地方。
「怕什麼,反正梁山伯一定能找到祝英台啊!」隔壁鄰居施久則維持著他風流倜儻的一貫風格,一面「優雅」地啃著西瓜一面如此調侃,幸災樂禍的神情寫了滿臉,藏也藏不住。
於是,大好而倒楣的青年梁杉柏在炎炎夏日中被趕出家門,被迫頂著烈日出發前往送快遞,而幾小時後這個「梁山伯」非但沒能和「祝英台」喜相逢,甚至有了罹難危機。
梁杉柏越想越鬱悶,低著頭只管悶頭跑。
黑漆漆的天色下,廣袤的原野就像一片瀰漫著溼黏霧氣的沼澤,平靜的表象背後潛藏著無數未知的陷阱與危險。
梁杉柏跑著跑著,忽然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是……聲音!
他停下腳步,豎起耳朵來聽。風聲呼嘯掠過他的耳際,帶起聲響,因為劇烈運動,自己的心跳和粗重呼吸也如同被放大一般聽得一清二楚,但除此之外另有一團奇怪的聲音糾纏在他的耳邊,不輕不響,時遠時近,從未斷絕,吵得人頭疼!
是從什麼地方來的聲音?!
梁杉柏舉目四顧,原野蒼茫,別無他人影蹤,而那些聲音卻始終在他耳邊嘈吵不休,彷彿隔著某個通道傳來,甕聲甕氣,怪異詭譎。他試圖聽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但就像遠遠聽一群人直著嗓門吵架一樣,聲音雖大卻根本無法聽清爭吵的內容。
「卡嚓──」
一道炸雷劈過,震動整片大地,正聚精會神的梁杉柏被嚇了一跳,差點栽到地上去。
「媽的!」他罵。
「回去!快回去!」回答他叫罵聲的,是突然拔群而出的一個聲音,一句話。
梁杉柏下意識地轉向那個聲音的方向,想找出究竟是什麼人在他的近處與他說話。然而,原野依舊是蒼莽莽的一片,除了他以外根本沒有其他人。風更賣力地捲動著黑雲,在天空舞動出各種形狀。
「誰在開玩笑?」梁杉柏喝問,額頭不覺滲出了冷汗。
「這一邊!」
又一個聲音響起,突兀的,先前縈繞耳際的嘈雜也在同時消失無蹤。清晰的字句彷彿就吐在梁杉柏的耳邊,幻覺般,甚至可感到耳廓觸到的冰冷氣息。梁杉柏戒備地跟著那聲音轉頭,不遠處,一束若隱若現的光穿過不正常的天色投射過來,映出兩個白色事物在風中瘋狂搖擺的影像。
十分鐘後,梁杉柏看到了那兩件事物的真面目,寫著「祝府」兩個字的白色燈籠。
※
所以,這是祝家莊?
梁杉柏仰起頭,望著巍然聳立眼前的兩扇高大門板發呆。
頭頂黑岑岑的烏雲還在盤旋,風在吼,雷在叫,眼前兩個燈籠照,白底黑字的「祝府」招牌在此情此景下顯得格外威風又……淒慘……
梁杉柏真的連哭的衝動都有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只要花上個把小時就能完成任務,順利回家,結果找了整整一下午才找到「祝家莊」;他以為所謂「祝家莊」不過是個鄉下小村莊,卻發現這是一座真真正正符合封建富賈概念的豪華大莊,且豪華得古意盎然,鬼氣森森!
「難道找錯地方了?怎麼看起來這麼像……」
鬼屋……
梁杉柏嚥了口口水,猶豫半天,最終還是壯起膽,跨上台階,找到兩扇朱漆大門上的門環叩起來,一面叩一面卻忍不住左右上下前後地看。
梁杉柏其實並不膽小,甚至可說是有些沒心沒肺,但眼下這種荒郊野外,暴雨古宅的情景,實在像極恐怖片的驚悚橋段,梁杉柏再大膽也忍不住心裡發悚!
「沒事的,這裡又不是蘭若寺,沒有女鬼沒有殭屍沒有黑山老妖,怕什麼!」梁杉柏自己勸說自己,腦子裡卻全是看過的各種恐怖片在瘋狂倒帶串場。貞子和花子甩著燈泡眼睛跳來跳去,嘴角滴滴答答全是血,一群蘭若寺女鬼對著他「咯咯」嬌笑,提著腦袋招手叫他進來……
梁杉柏打了個哆嗦。
「沒……沒事的,乾坤朗朗,社會安泰,」他想了想又補充,「這座宅子裡一定沒發生過滅門凶案,沒有屍體沒有斷臂沒有……哇!」
梁杉柏被嚇得原地倒退兩步。
白色燈籠映照下,原本緊閉著的朱漆大門中央極詭異地出現了一個圓滾滾的老太太人頭,簡直像是長在門上一般。頂著花白頭髮的頭顱從門縫裡鑽出來,停一停,隨後不正常地偏轉一個角度,抬起來牢牢盯住梁杉柏。
這麼大的門開起來竟然一點聲音也沒有……
「找誰?」老太太問,盯著梁杉柏的眼睛渾濁不堪,滿是皺紋的臉上掛著陰慘慘又詭異又不懷好意的笑容。
「找……找祝映台。」梁杉柏壯著膽回答,摸到成績單顫巍巍遞上,「我來給他送成績單。」
人頭探出來點,梁杉柏看到一截枯瘦枯瘦的脖子,後頭是石青小布衫的一個領子。老太太看看梁杉柏顫抖手上的那張紙,再看看梁杉柏。
「沒這個人。」「砰」的一聲,朱漆大門又再關得死緊,連條縫都找不著。
又是一道閃電劈過,豆大的雨點頃刻密集砸下。
「喂,喂!」梁杉柏什麼都顧不上了,衝上去「乒乒乓乓」敲門,「好歹讓我避避雨,拜託!我手機沒訊號了,找不著人幫忙!」
管你門敲得震天響,手掌拍得彤彤紅,威嚴的「祝府」大門就是紋絲不動,就連人聲狗吠都不傳出來一丁點。
大雨終於倒下來!雨幕「嘩嘩」沖刷大地,雷動九天,聲震千里!
梁杉柏縮起脖子,緊貼「祝府」的房簷站著,饒是這樣,還是很快被打了個透溼。風一吹,凍得直哆嗦。
「要是這樣淋上一晚,不死也要得肺炎啊!」梁杉柏嘀咕著,鬱悶的情緒又湧上來了,腦子裡卻不合時宜地想起一個斷句笑話: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梁杉柏哀歎,抬頭看到兩個被風雨吹打得拚命打轉的慘白燈籠,竟也覺得親切起來。
好歹還有兩盞燈籠陪他一起倒楣不是?
「錯了,應當是『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一旁忽然傳來清亮聲音,梁杉柏轉過頭去。
「祝府」的大門又一次在他毫無所查的情形下打開了,門口站著的正是打著傘的祝映台。
※
祝映台是A大排名首位的傳奇人物!
作為梁杉柏的隔壁室友,祝映台在梁杉柏入學頭一天便引起了全校轟動,原因之一就是他超出日常生活概念的美貌。
「明明是個男人,怎麼就長得這麼美呢?」
梁杉柏忍不住又偷偷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白瓷般的肌膚,松煙似的髮,祝映台五官之精緻簡直有種深入人心的侵略性!但並不是說他美得濃墨重彩,相反,祝映台的美貌清冷天然,一如空谷中的月色,美到令人不自覺追逐,卻始終難以接近。
微妙的是,梁杉柏卻可以說是整個A大中與祝美人祝映台最接近的人!
「因為這個該死的名字!」每次想起來,梁杉柏就不由恨得牙癢癢。
《梁山伯與祝英台》是個淒美的浪漫愛情故事沒錯;廣大人民群眾對他們的遭遇感到同情,期望他們能夠有來生修成正果也沒錯;但是就因為名字音節相近就非要把兩個新時代的大學生硬扯到一起,而且兩個還都是男的就實在是大錯特錯!
譬如「杉柏,你家映台又有新傳聞了哦!」
譬如「杉柏啊,你老婆跟一個小白臉混在一起哎!」
再譬如「杉柏啊,你什麼時候娶你們家那個神婆過門啊?哥們實在受不了他那副陰陽怪氣的嘴臉了!」諸如此類的調侃從梁杉柏跨入A大那刻起就再沒停歇過。在口耳相傳的流言中,祝映台早就已經是梁杉柏的愛人,兩人之間的感情糾葛轟轟烈烈到小說影視劇都無法媲美,許多人繪聲繪色描述他們的戀情,今天這樣,明天那樣,彷彿真有人曾親眼所見一般。
「可是明明什麼都沒做過啊!」
每次想到這段不實的「千古愛戀」、「隔世情緣」,梁杉柏都覺得委屈無比。如此的全校公認,以致於再沒有任何一個女孩子會對梁杉柏遞出橄欖枝,但事實上,這兩人不僅沒在交往,甚至兩年來,梁杉柏連與祝映台正面遇上的經歷都沒有!
這又是另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明明就住在幾步之遙的隔壁而已。梁杉柏猜測,要麼就是祝映台實在是神出鬼沒,再不然,就是他也對兩人的名字感到尷尬而刻意迴避,否則怎麼會巧合至此?但祝映台又實在不像是那種會被傳言所左右的人……
「你怕我?」走在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祝映台突然出聲問。
不知是不是作賊心虛的緣故,梁杉柏被嚇了一跳,臉也跟著紅了紅。
「什……什麼?」
「我問你,你怕我?」
條磚路兩側的路燈由於電壓不穩而在大雨中「劈劈啪啪」地不安跳動,燈泡旁邊氤起一灘水氣,燈火恍惚中映出祝映台微微勾起的唇角,略帶嘲諷卻也美麗異常,看著叫人不知是夢是醒。
「沒有啊。」好半天才能回答出來。
「那為什麼離我這麼遠?喜歡淋雨?」
「不喜歡。」
「那就靠過來點。」
「好……好的。」
梁杉柏猶豫了下,終於還是靠過去,卻仍然保持了一點距離。
要是嚴格地說,他還的確有點……怕祝映台!
梁杉柏承受了兩年多的蜚短流長,但從沒有人敢在祝映台面前說一個字。除了祝映台的美貌和與之不符的毒舌,糾纏他身上雲遮霧繞的離奇傳說才是根本原因所在!
傳說中,有人曾看到祝映台半夜三更爬起來去了A大以北一公里外的公墓徘徊,回宿舍的時候滿手都是墓土;有人曾聽到祝映台一個人坐在廢棄的生物標本室裡跟人說話,推門進去卻只看到他一個人;還有人說,只要祝映台在場,所有玩筆仙碟仙什麼仙的人都招不到仙……此外,至今為止,誰也沒有見過祝映台的家人,他就像是憑空就出現了一般,沒人能打聽到他的過往,他就讀過的學校以及過去的朋友。
「我聽說你的成績單被退回來,也聯繫不上,是不是地址填錯了?」梁杉柏小心翼翼地問,說起來,他會不會是A大第一個到過祝映台家中的人?而且這祝家莊還真大,都已經沿著這條道走了十多分鐘了卻還沒看到頭。
「地址沒錯。」祝映台簡短地回答,掐斷了梁杉柏近一步發揮的話題。
「電話也打不通。」
「訊號不好。」
「可是座機也打不通。」
祝映台忽而停下來,看向梁杉柏,輕笑一聲,問:「怎麼,你對我有興趣?」笑容狡黠,眼神卻很犀利。
「我……」
怕是有點怕,但事實上確實有興趣!怎麼說被牽扯到一起兩年多,就算對祝映台的神祕有幾分避忌,梁杉柏對祝映台神祕背後的真相也的確比常人更有興趣。梁杉柏想著,老老實實地點了頭:「嗯,有興趣。」
話音方落,便聽得遠遠地「吱呀」一聲,像是有人推開了一扇多年鏽蝕不動的門,空氣都不安分地晃了一下,風送來香煙的氣味,很是嗆人。
祝映台看了前方一眼,彷彿罩著一層迷離霧氣的烏亮眼眸裡流露出深深無奈,半晌才回答道:「罷了,既然你要捲進來……」
「捲進來?」
祝映台手指前方:「到了。」
順著他所指的方向,一扇雙開門突兀地出現在道路盡頭。
明明剛剛什麼也沒看到……
梁杉柏疑惑地望過去,雙開門開著,遙遙望去可見裡頭是個天井,其後的正廳簷下掛著一溜跟大門口一樣素白的燈籠,正廳中燈火通明,燭影憧憧,像在舉行什麼儀式,天井中還擺放著什麼東西。
梁山柏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來得極不是時候:「我是不是……」
「走吧。」祝映台說。
「啊?」
「反正走不了了。」
梁杉柏很快看到了那口天井中的真相。
本就已是瓢潑大雨,四面倒下的雨水經天井匯聚後,更顯聲勢磅礡。落雨掛成了四面水簾,將整個院落籠罩在瀑布底部一般,在天井的正中,擺放著一口方形的箱子,被雨水沖刷著發出「突突」聲響。
但那不是箱子。
梁杉柏無聲地張大了嘴,那是一口棺材!
※
「對不起,我……我是不是還是離開比較好?」梁杉柏終於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問。他向來大大咧咧,也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麼說話才是最合適。
祝映台卻聳聳肩:「現在知道害怕了?」譏誚的神情小小地刺了梁杉柏一下。
他耐著性子解釋:「不是怕,只是不合適……」
「難道剛才不是你自己敲門要進來,不是你自己說要留下?」
這話就說得太過分,梁杉柏有些動怒:「我只是來給你送東西,因為下雨才想暫時避一避,如果你不歡迎,大可以不讓我進來!」
「現在說也沒用了,你已經闖進來了。」祝映台還是那副「自找的」神情,看得人窩火!
梁杉柏氣得不行了,這簡直就像是在說他自己非要浪費一下午的時間,淋一身雨,冒著遇難的危機來送趟成績單給個怪人,就連顧忌他們家的奠儀也是錯的。
「你……」
「不是在下雨嗎?」祝映台忽而道,他轉身望著重重雨幕,眼神深邃,那樣子,彷彿不是在所鬼氣森森的老宅面對一口棺材,而是在三四月的西子湖畔,對著一岸早春將殘未殘的臘梅花,美雖美,卻難掩愁思。
對著那樣一副神情,梁杉柏居然一下子什麼氣都發不出來了。
「畢竟家裡才有人過世,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吧。」梁杉柏想,放緩了語氣道,「那可以借我傘嗎?」
這次祝映台回答得很乾脆:「不借。」
「你!」梁杉柏終於氣炸了,說話都結巴起來,「真是好心……好心……」
「好心當作驢肝肺?」祝映台輕笑,「這句話應該我來說才對,你難道不怕又迷路?」
梁杉柏的臉一下子又紅了,他剛才確實是迷路了,但祝映台怎麼會知道?
「就留一陣吧。」祝映台鄭重道,彷彿在和梁杉柏締結一項重大契約,「放心,我能留你下來,也一定能送你出去。」他說道,眼中剎那閃過一道光,正合著天上一道閃電劃過,映出一泓深深迷離的光弧來。
廳室正中的一對白燭猛然跳了一下,火苗躥高幾寸,左邊的一根「撲」地一下滅了。
「蠟燭……」
「要開始了。」祝映台輕聲道。
「什麼?」
「沒什麼,我說我們家鄉的習俗,守靈需時三天三夜。」祝映台不動聲色拉住梁杉柏的胳膊,將他從靈堂前拖走。
「要去哪裡?」梁杉柏看著拖住自己的那隻手,手指修長,卻意外地有力可靠。
「跟我來,我帶你去你的房間。」
「我的房間?」梁杉柏滿腹的疑惑,沒人解答。
※
一路被拖著穿過彎彎曲曲的小徑、花園,經過重重的庭院,才來到一處冷僻的小院前。祝映台在隔斷的圓門上撥弄了幾下,打開門道:「進來吧。」隨後也不等梁杉柏接口,又再抄起他的胳膊,像拖個包袱一樣將他拖進園子裡。
園子裡頭有一棟單層平房,梁杉柏數了一下,有三個門口。
「一間主臥,一間書房,還有一間雜物室。」祝映台將梁杉柏拉到簷下,收了傘,靠在邊上。修長的手指找到什麼地方,摁下去,簷下的燈籠就亮了起來。
「因為是老房子,所以廁所和浴室都在院子後面。」祝映台說,推開其中一間房門,一股乾淨的被褥味便伴著涼意從屋裡透出來,還隱隱有股好聞的香氣夾雜其中。祝映台走進去,將裡頭的燈也打開,登時一室光明璀璨,祝家莊陰冷的氣息也仿似被驅散了一些。
梁杉柏忍不住吸了幾口香氣才跟進去。
屋子裡的布置很簡單,一個衣櫃,一架古式的雕花床張著蚊帳,一個木臉盆架上放著幾個銅盆,一張書桌,幾把椅子,最引人注意的是角落一座大大的落地鐘。那是好像民國時期的老式鐘錶,大約有半人高,金漆的表盤閃爍著冷光,有走馬樣的小人布置在底下的平台上,很是有趣。
「這個房間現在給你住。」祝映台說,「你把東西放一下,我帶你去後面洗澡。」
「啊?」梁杉柏愣了一下。
祝映台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漂亮的唇線又揚起來:「你想到哪兒去了?」
「我……我沒有……」
祝映台忽而一下子靠過來,極其近的距離,近到幾乎與梁杉柏鼻子對著鼻子,彼此的呼吸都能輕易感觸到。梁杉柏頓時渾身僵硬,只要再往前那麼一點點,他的唇應該就能碰到祝映台的,太……太曖昧了……可為什麼心裡竟然有點想試試……
「別動。」祝映台卻忽然道,隨後猛然出手在梁杉柏的眉間迅速劃過。微涼的手指不知寫了什麼東西在他額上,等梁杉柏反應過來的時候,手指早就已經離開,只留下他眉間一股淡淡的熱意。
「你上哪兒沾的髒東西?」
「啊?」
祝映台已經直起腰來,連連搖頭:「算了,跟你這個呆子說了也沒用!」
「我不是呆子!」
祝映台不理他微弱的辯駁,只冷冷道:「聽好,從現在開始,你就待在這個院子裡,沒有我的陪伴和允許,不許踏出這個院子半步,最好是連房間都不要出。還有,一日三餐除了我給你的食物,其他無論誰給你任何東西都不要食用!」
天邊猛然一道響雷,打得房子木梁都在「嗡嗡」震動。
「為什麼?」梁杉柏奇怪,怎麼會有這樣古怪的留宿規矩?
「因為這是我的地方。」祝映台停了停,見梁杉柏一臉狐疑,還是補充了句,「守靈規矩大。」
是這樣嗎?還是有點奇怪啊……
「少爺。」門外突然傳來叫聲。是個少年人的聲音,陰柔膩味,帶著股奇怪的腔調,好像沒有變聲的緣故,聽起來還有幾分似女孩子。
祝映台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梁杉柏聽他輕聲並很快地嘟噥了一句:「怎麼回事?」
「少爺,您的朋友來了嗎?怎麼不通知銀心一聲?」一個少年站在門外,娃娃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
「你怎麼來了?」祝映台說著,不動聲色擋在梁杉柏跟前,挺直的背脊上瞬時散發出逼人的冷冽氣息。梁杉柏忍不住想,怎麼回事,難道祝映台很討厭這個少年?而且,說到銀心,不應該是傳說中祝英台的貼身侍女嗎?祝家的人還真是……惡趣味。
「是老爺讓小的來通知少爺開飯了,少爺,我能進來嗎?」少年靠近一步,似乎想要進屋卻又不敢造次。
「知道了,你先退下,我安頓好朋友就來。」祝映台冷冷揮了揮手,示意那少年下去。少年卻還戀戀不捨著不肯移動步子。
「下去!」直到祝映台怒喝一聲,他才怏怏不樂,一步三回首地離開了,走得很遠,還回過頭來,給梁杉柏一個奇怪的笑容。
※
雖然是笑容,卻奇怪得讓人渾身發冷!
「啊嚏──」梁杉柏張嘴就是個大噴嚏,聲音大得把天邊的雷聲都蓋了過去,架子上一個銅盆大概沒有放穩,受了震動後「匡啷啷」砸在地上,又滾動著一路作響直至撞擊到牆角才停下來。
屋內霎時一片沉默,半晌,祝映台幽幽開口:「你……還是先去洗澡吧,浴室在後院,這是鑰……鑰匙。」
話說完便迅速轉頭,肩膀微微抽動,顯然是在憋笑。
梁杉柏有些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暗自揣度自己可能要感冒了。
「謝謝。」他接過鑰匙道,「什麼地方可以烘乾衣服,我沒帶替換的衣物。」
祝映台打量他身形,說道:「穿我的吧,我們差不多高,只不過我也沒多帶衣服,你記得別再弄溼了,在這裡要把衣服弄乾不容易。」
梁杉柏有些奇怪為什麼祝映台在自己家裡還會說衣服不夠,轉念一想,大概是懶得把衣物從宿舍搬回來,也就沒再問下去。
「好啊。」他說,「你把衣服給我就行,其他我自己來。你父母在催你吃飯了。」
「不去也沒有關係。」祝映台淡淡道,將傘遞給梁杉柏,「你先去洗澡,我找衣服給你。」
屋內突然響起「嘰嘰嘎嘎」的機械摩擦聲,然後是「咚咚咚」的鼓聲和號聲,再接著是一串八音盒「丁冬丁冬」那樣的音符聲,梁杉柏轉過頭去看到屋角那座立鐘底下本來靜止不動的小人正紛紛騎著小馬列隊出來,還有小人在敲鑼打鼓。金色的人馬轉動著,閃爍瑰麗色彩,很好看!
「這麼快就開始守靈了?」祝映台皺眉,低聲道,「來得可真是時候……」
「呃,如果你有正事的話,就去忙吧,我沒關係的。」梁杉柏試探道。
「那你先洗澡,我去靈堂一趟,馬上就回來。」祝映台說,「千萬記住我跟你說的規矩,還有,我等會會送飯過來,你就吃那個。」
梁杉柏乖乖點頭,心裡慨歎,祝映台雖然美,但果然是個怪人,他還是早一點回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