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慢才有細節
毛毛蟲兒童哲學基金會董事長 楊茂秀
《到烏龜國去》是玩判準、玩抽象遊戲,是一本具有玄想性、普遍性的人生態度繪本。
書名五個字,是手工寫印出來的,每一個字都顯現出烏龜的樣貌──每一個字都成了烏龜這種動物的「象形字」。「去」有烏龜的動態;「國」是烏龜的背;「龜」有整體、立體及人習慣想像的烏龜樣子;「烏」字像是烏龜用後腳立了起來,人模人樣;「到」字彷彿「烏龜」走到目的地,斜著身子要開始休息的神態。
這本繪本有意思,不只是意象的,也是意向的,也是把整個希臘及其受伊索寓言影響的氣息,做了一個大大的轉變──烏龜與兔子,不再只是在「賽跑」,而是一起去旅行。
故事一開始,小兔子到烏龜國去旅行,文句放在白白的紙面,對面那一頁圖:熟透香蕉皮顏色的停機坪,上面有兔子剛走下的飛機、引道及行李車,還有遠處的兩架飛機;小兔子站在灰色的機場旅客出口處,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什麼?下一班火車要一個月後才會來!」
「很快吧!這是我們最快的火車喲!」
從一、兩句簡短的對話,我們明白,兩班火車之間隔一個月,多久啊,而烏龜卻轉換話題,一再回答:「很快吧!」
這裡提醒著讀者,兔子與烏龜觀念中,快與慢、心理感受的時間與物理時間,比較上,物理時間一樣,心理上的差別有多麼大,並藉此突顯出「快」與「慢」的形而上的涵義。
接著兩個朋友,一條大街。兔子東張西望,他們在聊天。
「我覺得你們烏龜國的每一隻烏龜都長得一樣耶,我都分不出來。」
「會嗎?」
你會這樣嗎?對不熟悉的、少見的東西或人,只是抽象的知道,難以深入分辨。
我剛到美國的時候,美國的朋友,我常記不起他們的樣子,個個都似曾相識,久了之後,才慢慢會辨識。另外,如果有個美國或英國白人到臺灣鄉下,白人不常出現的地方,人們遠遠就看出來,伸長手指指點點:「那裡有個高鼻子人!」他們看出那個白人的特殊,至於兩、三個白人出現,又不太能分辨誰是誰了。
總之,旭恭提供了一個可供討論的現象,這個現象跨越了哲學、認知學及文化的界域。
我初讀時,忍不住大略翻閱整本書,發現心中的推想是正確的:全書用白色為底,東西、人物(除了兔子)都是灰的,而金黃,也就是我說的熟透香蕉皮的陽光色,是書中唯一的「彩色」。
這樣的顏色所表達的設計與安排,本身就達成一個層次的抽象作用,引人入形而上的玄想境界。
到了這個抽象的境界,兔子與烏龜在餐廳吃東西,菜點了三個小時,還沒來,而那時,他們正對著大海。可以想像肚子餓,對著大海空等的感覺嗎?
六個小時過去之後,香噴噴的麵終於來了。
「只是,這要怎麼吃啊?」
「來,看好喔,像這樣捲起來,沾一點醬,配一口麵包,很好吃喔!」
讀到此,我猜旭恭這裡的靈感來自他帶小孩,他的第一個小孩認識世界的經驗,那是他教他的小孩吃麵的經驗。
之後文字寫的是傍晚的夕陽、大海、草原與馬路,金黃金黃,圖則畫出拖曳出人與物的影子。
「你家到底在哪裡呀?」
「快了快了,翻過這座山就可以看到我家了。」小兔子仍然對烏龜國陌生,但對烏龜有絕對的信任。
第二天,烏龜帶小兔子去一個很酷的地方。小兔子從頭到尾都張大了嘴,「哇!哇!哇!」叫個不停。
烏龜說:「這可是一百億年前的古蹟喲!」
這讓我想到桃花源,想到男人與女人共同努力在做人、做教育的起始。
接下來,旭恭不斷使用對比,持續經營快與慢,以空間隱喻時間,並將時間與空間藏在圖與文交會的過程中,把他的生活哲學及形上學「種」在灰、白與香蕉成熟時皮的金黃顏色中。
也許,慢慢、慢慢認識,在空曠與等待中,慢慢的成長,在星空下安靜睡著,比一直趕要有意思多了。我是說,這種人生才有細節,而細節是一切故事的根本。只重情節而無細節的事件,不可能成為好故事。
──摘錄自《張老師月刊》2103年2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