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西廂

名人推薦：專家推薦（依姓氏筆畫排序）

李公元／宜蘭縣岳明國民小學 老師

邢小萍／臺北市中山區永安國民小學 校長

【拚戲】一

「啊！我又做那個夢了。」

阿嬤從夢中醒來，突然往下墜落的感覺，讓她心臟「怦怦怦怦」跳得很厲害。已經很久很久沒再做這個夢了，但是阿嬤非常確定，這是她年輕時候，每次要跟別的戲團拚戲的前幾個晚上，都會做的那個夢。

剛開始，她一個人在漆黑的山路上，匆匆向前走。冷風吹過乾草地的簌簌聲，颳得她的耳朵發疼。遠遠的天邊，有一顆星星閃爍，星光下有個人踽踽獨行。啊，是阿公！他擔著戲籠向前走，不知道要去哪裡搬戲齣。

「阿公，你要去叨位？」

夢裡的阿嬤，還是個綁著兩條辮子的姑娘，常常跟祖父四處去搬布袋戲。因為家裡的男丁都沒有遺傳到搬戲的天分，頂多只能擔當幫忙擎偶一起吆喝的二手。祖父特別看重她這個操偶口白都在行的孫女，雖然當時擔任劇團頭手的女子不多，祖父還是決定要把戲籠傳給她。

「阿梅啊，你忘記了嗎？我們過年都要搬戲給港口的媽祖婆看呀！吃過年夜飯，就該出門了。從家裡走到港口，天剛好濛濛亮，吃個飯糰墊墊肚子，就好開始搬仙戲囉！」

多少年沒人叫她阿梅啦？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大人小孩都管她叫阿嬤。這夢，做的是少年時節的事呀！睡著的阿嬤，知道自己在做夢，做一個很熟悉的夢。她跟祖父在港口大廟搭的彩樓搬戲齣，先是搬仙戲，請福祿壽三仙庇佑大眾，撒些糖果、餅乾、錢幣給臺前的觀眾，再開始當天的戲齣。每次夢到這裡，阿嬤就開始緊張起來，她知道那種恐怖的感覺就要來了。不知道為什麼，正式的戲齣不在彩樓上搬演，而是在兩輛牛車合併成的野臺上，兩名武將激烈地互相廝殺。祖父不知道去哪裡了，後場鼓聲急促，年輕的阿嬤兩隻手上的兩個將軍，互不相讓地打得起勁，阿嬤抬起穿著木屐的右腳，使勁地跺一下牛車板，想要增加戰場的磅礡氣勢。

「別！別跺腳呀！」

夢裡，年長的阿嬤要年輕的阿嬤千千萬萬不要跺那一腳。只是夢不由人，每一次都是這樣，「砰」的一聲，牛車板被跺出一個大洞，阿嬤帶著兩個將軍掉進洞裡，急速地往下墜落。

「啊──」

夢裡夢外的阿嬤，同時尖叫出聲。就如同每一次夢到這裡的時候一樣，阿嬤醒過來了。

「母啊，你做夢喔？」

隔壁房的女兒阿芬聞聲過來，坐在床沿，輕輕拍著媽媽的心肝頭。

「是啊！我又做那個夢了。」

阿芬知道，媽媽說的那個夢是什麼夢。國小三年級那一年，爸爸癌症過世後，媽媽靠著有人請就出戲，沒人請就做手工，把她和弟弟養大。年節喜慶，廟會作醮，總免不了跟其他劇團打對臺、雙棚絞。贏了固然名利雙收，輸了可就不只是沒有面子而已，沒人來請，沒戲可出，可就沒飯可吃呀！加上媽媽個性強，一定要表演到最好，阿芬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常常在睡夢中聽到媽媽的叫聲而醒過來。現在她長大了，可以照顧媽媽了，真心覺得媽媽不該再有這些壓力了。真不懂，媽媽為什麼還要去學校教戲呢？

「母啊，不要再去教戲了啦！好心被雷劈，盡心盡力教孩子，做父母的卻來拜託這種事。你不生氣，我都替你覺得不甘。」

阿芬說的是，下午傑仔他媽媽來家裡送禮的事情。一般人家給師傅送禮，是拜託多多照顧孩子，勤管嚴教；傑仔媽媽的請求，卻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阿嬤，我知道你很疼我們家阿傑，他也從你這邊學到很多。只是……只是……他明年就升國三了，再不好好讀書，可就進不了第一志願的明星高中。他真的沒有時間繼續學布袋戲了！阿嬤，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叫他不要再參加布袋戲團的活動了？」

「你是說，阿傑要退團？不會吧！前幾天他才高興地跟我說，終於讓小姐梳頭的動作做得優雅自然了。為了練梳頭，他差點連考試範圍的數學習題都沒做完呢。他很喜歡搬布袋戲呀！」

天哪！傑仔可是劇團的頭手，頭手退團的話，還有什麼戲看？阿嬤心頭一震，這種天生的好頭手，可遇不可求，傑仔不搬布袋戲太可惜了。沒想到傑仔媽媽聽了阿嬤的話，突然激動起來。

「這小子，竟然為了練梳頭不顧考試。我回去非揍他一頓不可。阿嬤，不是阿傑自己要退團，他要是這麼懂事就好了。就是他不願意退團，他老爸又不肯勉強他，我只好來拜託阿嬤，請你叫他不要再參加戲團了。」

今天剛好休假在家，端茶給客人之後，就一直坐在旁邊的阿芬，終於聽不下去了。

「你們當家長的要當好人，不願意勉強孩子，就要我們家阿嬤當壞人，出面叫孩子不要來嗎？」

傑仔媽媽緊抿著嘴脣，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出聲。

「阿嬤，拜託你了。」

這下換阿嬤說不出話來了，她長長地嘆口氣。

「你給我一點時間，好好想一想。好嗎？」

傑仔媽媽留下一盒大蘋果回家去了，只是她帶來的大問題，一直壓在阿嬤的心頭，壓得她睡也睡不好，又做了這個好久沒有做的夢。

「阿芬哪，你知道西廂記這齣戲嗎？」

阿嬤從惡夢中回過神來，聽到女兒為她打抱不平，反而想要替傑仔的媽媽說話。

「大家都不喜歡相國老夫人，因為她不守信用，本來答應誰能趕跑強盜孫飛虎，就讓女兒鶯鶯嫁給誰。結果窮書生張君瑞寫信請來白馬將軍出兵解圍，老夫人卻反悔了，不肯讓他們成婚，而是以兄妹相稱。」

「這跟下午那個孩子的媽媽，有什麼關係？」阿芬擔心媽媽是不是有點老糊塗了。

阿嬤深深吸口氣，再慢慢吐出來。「我以前也是這麼想的，這老夫人不講信用，很不應該。等我自己當了媽媽，尤其是有了一個女兒後，我好像就比較能夠了解老夫人的心情了。」

阿芬打了一個呵欠，揉揉眼睛問：「什麼心情？」

「想要兒女過好生活的心情呀！相國府裡的千金小姐嫁給窮書生，怎麼會有好日子過呢？你們這些年輕人，真的以為愛情可以當飯吃嗎？所以老夫人最後才堅持，張君瑞要考取功名再來迎娶啊！我想，傑仔他媽媽應該也是希望他將來過好日子，才不要他把時間花在布袋戲上。」

阿芬搖搖頭。「你想太多啦！你沒聽到她說第一志願『明星高中』嗎？我認為，就是面子，面子的問題啦！」

阿芬又打了一個呵欠，她問阿嬤：「母啊，你真的要叫那個小孩不要再來了嗎？」

「你先去睡吧！等我想清楚，做了決定後，再跟你說。」

兩天後，在晚餐的餐桌上，阿嬤宣布了她的決定。

「阿芬，泉仔，母啊有一件事情要跟你們討論。」

「什麼事情？」

兩個孩子放下飯碗，抬頭看著阿嬤。

「記得兩年前，文化局邀請我到學校教孩子搬布袋戲的時候，你們都不是很贊成。」

「我是擔心你會太累，又怕壓力太大，才會阻止你的。你看，前幾天又做惡夢了，不是嗎？」阿芬理直氣壯地說。

從小跟著媽媽學布袋戲的泉仔也說：「就說了呀！我去教就好了。我是你兒子，又是你徒弟，我教的全是你的東西呀！」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只是，老人最怕沒有用呀！有人看重我的東西，我當然高興地想要好好表現。泉仔，當時我賭氣說我教的東西你不一定會，現在……」

「現在後悔了吧？」泉仔跟阿嬤眨眨眼睛。

阿嬤瞪他一眼。「呿！在跟你說正經的事情呢。前兩天見了傑仔他媽媽，我能體諒她的想法。本來明年暑假要做的事，我想提前到今年寒假來做。看看結果，再來決定下一步。」

「是什麼事？好像很神祕喔！」

「我想要讓傑仔這團，跟泉仔教的那團，來一場正式的比賽。看是要打對臺，還是要雙棚絞都可以。」

「嗄？」泉仔拿起的飯碗，又放了下來。「母啊，你是說你教的團，要跟我教的團比賽？」

「是！要是我的團贏了，我叫傑仔他們寒假過後，不要再搬布袋戲，好好去讀書，考上學校再說。要是你的團贏了，我從此收一收，不用再教戲了，泉仔教就好了。」

「母啊，你又在賭氣囉？」

「唉！誰可以跟時間賭氣呢？我是想看看，人老了還有沒有用啦！就這樣說定，泉仔，我們兩個拚拚看！看這個戲籠是不是可以交給你了。」

阿嬤說完，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滷豬肉。「來，吃飯啦！」

阿芬偏著頭再想一遍阿嬤的話，還是想不出個結論來。

「這樣一來，你團裡那個傑仔，還要不要搬布袋戲呀？」

阿嬤笑一笑。「就看他自己啦！」

【拚戲】一

「啊！我又做那個夢了。」

阿嬤從夢中醒來，突然往下墜落的感覺，讓她心臟「怦怦怦怦」跳得很厲害。已經很久很久沒再做這個夢了，但是阿嬤非常確定，這是她年輕時候，每次要跟別的戲團拚戲的前幾個晚上，都會做的那個夢。

剛開始，她一個人在漆黑的山路上，匆匆向前走。冷風吹過乾草地的簌簌聲，颳得她的耳朵發疼。遠遠的天邊，有一顆星星閃爍，星光下有個人踽踽獨行。啊，是阿公！他擔著戲籠向前走，不知道要去哪裡搬戲齣。

「阿公，你要去叨位？」

夢裡的阿嬤，還是個綁著兩條辮子的姑娘，常常跟祖父四處去搬布袋戲。因...

女頭手的故事

陳素宜

搭乘臺北捷運到達新莊站，出了閘門如果向一號出口走去，會在轉角遇見五名彪形大漢，手拿關刀長槍，身背令旗，個個雄壯威武、氣宇非凡！他們是蜀漢五虎將關羽、張飛、黃忠、趙雲和馬超。要是向二號出口走去，搭上電扶梯，出了捷運站，走進古老的廟街，可以找到一條紅色磚牆的老巷子，叫做戲館巷。古早時代，這裡是布袋戲班雲集的地方，除了表演之外，教戲的師傅，學戲的徒弟也都在這裡聚集。新莊是布袋戲的故鄉喔！

我坐著公路局的大巴士，順著省道北來新莊的時候，臺北捷運還是三十幾年後的事情。提著皮箱，沿著小路尋找荷花田中間的國小報到的我，對於布袋戲的了解，只有國小五、六年級時，中午回家吃飯，端著飯碗坐在電視前看的雲州大儒俠史艷文和他的死對頭藏鏡人。後來跟著學生一起接觸到活生生的布袋戲，不再隔著電視螢幕觀賞，我才知道戲臺有前後場的分別。前場的演師負責操作戲偶和口白；後場的樂師負責演奏各種樂器為劇情配樂。一場戲的演師通常有兩個人，主演的人負責操作主角和全場口白，稱為「頭手」；另一個人為「二手」，操作配角，不必口白，只要偶爾跟頭手應聲即可。

當時對於「一口說出千古事，十指弄成百萬兵」的頭手十分欽佩，不過我後來並沒有成為布袋戲的頭手，而是成為一個為兒童寫作的文字創作者，只是心中對於頭手的敬意一直念念不忘。所以當我想要寫「臺灣阿嬤」的故事時，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有沒有女頭手的故事呢」？

有，當然有！雖然早期的戲班頭手大都是男的，但是依然有一些表現傑出的女頭手，她們有的是因為臨時缺人手，上臺代班而加入演出行列；有的是傳承家業，進而發揚光大；還有的自行拜師學習，以女性頭手做為吸引觀眾看戲的招牌。這些女頭手都有著自己的生命故事，在大環境的變遷，布袋戲逐漸式微的情況下，有人轉行從事其他行業；有人告別了人生舞臺；有人戲班結束後再也沒有消息；也有人堅持表演，進一步認真教學，吸收新血，期待延續傳統文化的命脈。

寫了《春花望露》裡面悲情的春綢阿嬤和金花阿嬤，再寫《緣起西廂》裡的國寶阿嬤，她們一樣有著辛苦的過去，也一樣有著堅忍的性情，勇敢面對苦難，以寬闊的心胸，帶著希望面對未來。期待翻開這本書的讀者，認識了布袋戲，認識了女頭手，也認識了在辛苦中成長，一樣能夠挑起生活重擔，為理想奮鬥的臺灣阿嬤！

女頭手的故事

陳素宜

搭乘臺北捷運到達新莊站，出了閘門如果向一號出口走去，會在轉角遇見五名彪形大漢，手拿關刀長槍，身背令旗，個個雄壯威武、氣宇非凡！他們是蜀漢五虎將關羽、張飛、黃忠、趙雲和馬超。要是向二號出口走去，搭上電扶梯，出了捷運站，走進古老的廟街，可以找到一條紅色磚牆的老巷子，叫做戲館巷。古早時代，這裡是布袋戲班雲集的地方，除了表演之外，教戲的師傅，學戲的徒弟也都在這裡聚集。新莊是布袋戲的故鄉喔！

我坐著公路局的大巴士，順著省道北來新莊的時候，臺北捷運還是三十幾年後的事情。提著皮箱，沿著小...

女頭手的故事／陳素宜 4
1驚豔 6
2拚戲 38
3拷紅 84
4長亭 114
5圓夢 153
布袋戲小百科 164
問題討論 166

女頭手的故事／陳素宜 4
1驚豔 6
2拚戲 38
3拷紅 84
4長亭 114
5圓夢 153
布袋戲小百科 164
問題討論 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