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芙蒂蒂

王后即將來到阿克姆城的消息傳開來。在我們家的祭壇裡，這是娜芙蒂蒂一直在祈禱的事情。她在阿蒙神的腳邊擺放了品質最好的蜜酒，允諾各式各樣瘋狂的事情，只求阿蒙神能把王后送到我們這座城裡來。如今阿蒙神似乎已經應允了她的要求，娜芙蒂蒂喜不自勝。當我姊姊正在精心打扮自己的時候，母親忙著穿梭在屋裡屋外，對著奴僕們大呼小叫。

「穆妮，確認一下毛巾都是乾淨的。娜芙蒂蒂，檢查一下碗碟。確認僕人們把它們都洗乾淨了。所有的碗碟。」

僕人們清理著牆壁布幔的灰塵，而母親則在謁見廳裡張羅擺設我們最珍貴的鑲嵌椅子。謁見廳將會是王后進來的第一個房間。蒂耶王后是我父親的姊妹；她是一個嚴厲的女性，一定不會滿意不完美的家庭清掃工作。廚房裡的磁磚被刷得閃閃發亮，雖然王后根本不會靠近廚房。蓮花池裡被放入滿滿的橘色的魚。就連娜芙蒂蒂也做了一些家事，她確實檢查了那些碗碟，而不只是裝模作樣看了看而已。再過六天，阿孟霍特普就要在卡納克神廟即位，與他父親共治埃及。就連我也明白王后這次的造訪意味著什麼。過去這六年來，王后都不曾大老遠地來到阿克姆城。如今她造訪這裡的唯一原因就是為了婚事而來。

「穆妮，去幫妳姊姊穿衣打扮，」母親說。

娜芙蒂蒂站在我們房間裡的鏡子前。她把深色頭髮往後撥，想像自己戴上埃及后冠的樣子。「就是這樣了，」她小聲地說。「我要成為埃及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王后。」

我嘲笑她。「沒有一位王后會比我們的姑姑更偉大。」

她轉著圈圈。「以前曾有過哈謝普蘇女法老。而且我們的姑姑並沒有戴上雙重神力的髮冠。」

「只有法老可以戴上那種髮冠。」

「所以當她指揮軍隊，和外國領袖會面的時候，她得到了什麼？什麼都沒有。她的丈夫把一切的榮耀都搶走了。當我成為王后，我要讓我的名字永世流傳。」

我知道每次她這樣說話的時候，最好不要跟她爭論。我調勻了畫黑眼圈的妝墨，裝在罐子裡，交給她，然後看著她上妝。她把眼眶周圍畫墨，並且加深了眉毛的顏色。她的妝，使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的十五歲還成熟得多。

「妳真的認為妳會成為正室？」我問。

「我們的姑姑會希望誰來生育法老的子嗣？一個平民老百姓？」她皺起鼻子──「或者她的姪女？」

我是一個平民老百姓，但我知道她所輕蔑的對象並不是我。她輕蔑的對象是潘納何西的女兒，姬雅，她只是一名貴族的孩子，而娜芙蒂蒂卻是一名王后的孫女。

「妳能找到我的亞麻長袍和黃金腰帶嗎？」她說。

我瞇起眼睛。「就算妳要成親了，也不能把我變成妳的奴隸。」

她笑得很燦爛。「拜託，穆妮。妳知道沒有妳我是辦不到的。」她照著鏡子，我則翻箱倒櫃，尋找那件她只在節慶時穿上的長袍。我拿出她的黃金腰帶，她抗議著說：「有縞瑪瑙裝飾的那一條，不是土耳其石的那條。」

「難道妳不能要僕人替妳做這件事嗎？」我質問。

她不理會我，伸出手來接過腰帶。我個人比較偏愛有土耳其石裝飾的那條腰帶。這個時候，響起一陣敲門聲，然後母親的僕人出現了，她臉上洋溢著興奮。

「妳們的母親請妳們動作快！」那女僕大叫。「已經看見王后的車隊了。」

娜芙蒂蒂望著我。「想想看，穆妮。妳將要成為埃及王后的妹妹了！」

「如果她喜歡妳的話，」我說，聲調平淡。

「她當然會喜歡我，」她注視著鏡子裡的自己，以及她那窄小的蜂蜜顏色肩膀與濃厚的黑髮。「我會很迷人，而且甜美。當我們搬到王宮裡去之後，想想看我們能做的那些事情！」

「我們在這裡就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了，」我抗議。「阿克姆城有什麼不好？」

她拿起梳子，把頭髮梳好。「難道妳不想看看卡納克神廟和孟斐斯城，並且成為王宮的一部分？」

「我們的父親是王宮的一部分。他說王宮讓他覺得很疲累，大家談論太多政治了。」

「這個嘛，那是我們的父親的個人見解。他每天都能進入王宮。我們在這裡能做什麼？」她抱怨。「我們只能等著王子死掉，才有機會出去看看世界。」

我倒抽了一口氣。「娜芙蒂蒂！」

她開心地大笑起來。接著，母親出現在我們房門口，上氣不接下氣。她已經穿戴上她珍藏的珠寶，以及我從未見過的沈重手鐲。「妳們準備好了嗎？」

娜芙蒂蒂站起身來。她的長袍很薄，布料緊覆著大腿，凸顯出纖細的腰部。我感受到一股純然的嫉妒。

「等等，」母親把手舉在半空中。「我們必須有一條項鍊。穆妮，去拿那條黃金頸環。」

我詫異地問：「妳的頸環？」

「當然。現在趕快去拿！守衛會讓妳進入寶庫。」

我很驚訝，母親居然要讓娜芙蒂蒂配戴那個頸環，那是父親在他們結婚當天送給她的。我似乎低估了這次王后造訪對母親的重要性。我低估了這件事對所有人的重要性。……

我跑回房間，把這個沈甸甸的珠寶捧出來，像在捧一個獎品似的。娜芙蒂蒂注視著母親。

「妳確定嗎？」她注視著黃金頸環，眼珠子映出了金黃色的倒影。

母親點點頭。她把它掛上姊姊的頸子，然後我們兩人都往後退一步。那條黃金頸環在姊姊的喉部形成一個蓮花的圖案，然後墜下不同長度的珠串，散布在她胸前。我很高興她比我大兩歲。如果我必須先結婚，一定沒有男人願意選擇我而不選她。「現在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母親說。她領著我們進入謁見廳，王后已經在裡頭等候。我們可以聽見王后正在和我們的父親講話。她的聲音低沈刺耳，而且充滿命令語氣。

「叫到妳們的時候，妳們就進來，」母親很快地說。「桌上有從我們寶庫裡拿來的禮物。妳們進來的時候，把那些禮物帶進來。比較大件的那個禮物讓娜芙蒂蒂帶進來。」

然後她消失，進入謁見廳裡。我們站在舖著磁磚的走廊上，等著被召見。

娜芙蒂蒂來回踱步。「她怎麼可能不選擇我去嫁給她兒子呢？我是她兄弟的孩子，而我們父親的地位是全國最高的。」

「她當然會選擇妳。」

「不過是選我做正室嗎？我只要做正室，我不會接受正室以外的東西，穆妮。我不要當一個被丟進後宮的妃子，每隔兩季才讓法老臨幸一次的妃子。如果是那樣，我寧可嫁給某位大臣的兒子。」

「她會想要妳的。」

「當然，其實要看阿孟霍特普的決定。」她停止踱步。我明白了原來她是在自言自語。「他會是最後做選擇的人。他會是讓我懷孕生子的人，不是她。」

看到她這樣的異常舉止，我有點害怕。

「但是我如果不先讓他母親喜歡上我，我是不可能見到他的。」

「妳會表現很好的。」

她注視著我，彷彿這個時候才第一次注意到我也在場似的。「真的嗎？」

「是的。」我坐在父親的黑檀木椅子上，叫喚著家裡養的其中一隻貓。

「但是妳怎麼知道妳會愛上他？」我問。

娜芙蒂蒂目光銳利地注視著我。「因為他即將成為埃及的法老，」她說。「而且我已經對阿克姆城感到厭煩極了。」

我想起拉諾福那迷人的微笑，很好奇娜芙蒂蒂是否也對他感到厭煩了。接著，母親的僕人從謁見廳裡走出來，那隻貓趁機溜走了。

「我們要進去了嗎？」娜芙蒂蒂不安地說。

「是的，小姐。」

娜芙蒂蒂望著我。她的雙臉泛紅。「走在我後面，穆妮。她必須先看到我，並且愛上我。」

我們捧著從寶庫拿來的禮物，進入謁見廳。房間內比我記憶中還要寬敞許多。牆壁上的彩繪沼澤，以及地面上藍色河流圖案的磁磚，此時看起來更鮮明。僕人們費了一番工夫，甚至把我母親頭頂上方那塊布幔的髒污都洗掉了。王后看起來就像在墓室裡見到的一樣。冷峻嚴肅的臉龐，環繞著一頂大型的努比亞風格假髮。如果娜芙蒂蒂成為王后，她也會戴著這種假髮。我們走向王后所坐著的一處高台。她坐在填充著羽毛的大椅墊上，那是家裡手把最寬的一張椅子。一隻黑貓憩息在她的大腿上。她的手放在黑貓背上，牠的項圈是青金色的。

王后的隨從走向前，伸出一隻手臂，做著揮舞的姿勢。「王后陛下，這是您的姪女，娜芙蒂蒂小姐。」

姊姊獻上她的禮物，一名僕人接過了那個鍍金的碗。姑姑拍了拍她左側的一個空位子，示意娜芙蒂蒂過去坐在她旁邊。當姊姊步上高台的時候，姑姑的目光從來沒有從她臉上移開。娜芙蒂蒂如此美麗，連王后都要目不轉睛。

「王后陛下，您的另一名姪女，穆特努瑪特。」

我走上前去。姑姑嚇了一跳，才開始眨眼。她注視我獻給她的土耳其藍盒子，微笑著。這代表著有娜芙蒂蒂出現的場合，她已經忘記我了。「妳長高了，」她說。

「是的，但是並不像娜芙蒂蒂那麼優雅。王后陛下。」

母親滿意地點點頭。我已經成功地把對話轉移到王后今天造訪阿克姆城的理由上。我們全都注視著我姊姊，她正努力讓自己不臉紅。

「她很美麗，埃。我想，她比較像她母親，而沒那麼像你。」

父親大笑起來。「而且她很有天分。她會唱歌，也會跳舞。」

「可是她聰明嗎？」

「當然，而且她很有意志力。」他刻意壓低聲音。「她可以導引他的衝動激情，並且控制他。」

姑姑再度望著娜芙蒂蒂，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是如果她要嫁給他的話，必須成為正室。」他補充。「那麼她就會把他對阿頓神的興趣轉移開來，回到阿蒙神身上，以及回到不那麼危險的政治事務上。」

王后直接把臉轉向我姊姊。「妳對這一切有什麼看法？」她問。

「我會做我被要求做的事情，王后陛下。我會討王儲歡心，為他生兒育女。而且我會成為阿蒙神最聽話的僕人。」我和她的目光交會。我趕緊低下頭，努力讓自己不顯露微笑。

「阿蒙神的僕人，」王后若有所思地重複娜芙蒂蒂的話。「但願我的兒子具有這種理智。」

「在我兩個孩子中，娜芙蒂蒂具有最堅強的意志，」父親說。「如果有人能夠動搖他，那就一定是娜芙蒂蒂了。」

「而姬雅的意志薄弱，」王后說。「她無法勝任這個工作。他想要立她為正室，但是我不會允許的。」

父親保證，「只要他見到了娜芙蒂蒂，就會忘了姬雅。」

「姬雅的父親是一名大臣，」姑姑語帶警告。「如果我選擇你的女兒，而不選擇他的女兒，他會不高興的。」

父親聳聳肩。「這種選擇是可以預期的。我們可是一家人啊！」

此時有片刻的躊躇猶豫。接著，王后站起身來。「那麼這件事就說定了。」

我聽見娜芙蒂蒂高興地吸了一口氣。這場會面的結束，與它的開始一樣迅速。王后走下高台。她的身材嬌小，但卻是個不服輸的人物。那隻黑貓跟在她身後，頸子上繫著金色的繩子。「我希望她不負你的保證與期望，埃。這件事可是攸關埃及的未來，」她面色凝重地警告。

王后即將來到阿克姆城的消息傳開來。在我們家的祭壇裡，這是娜芙蒂蒂一直在祈禱的事情。她在阿蒙神的腳邊擺放了品質最好的蜜酒，允諾各式各樣瘋狂的事情，只求阿蒙神能把王后送到我們這座城裡來。如今阿蒙神似乎已經應允了她的要求，娜芙蒂蒂喜不自勝。當我姊姊正在精心打扮自己的時候，母親忙著穿梭在屋裡屋外，對著奴僕們大呼小叫。 「穆妮，確認一下毛巾都是乾淨的。娜芙蒂蒂，檢查一下碗碟。確認僕人們把它們都洗乾淨了。所有的碗碟。」 僕人們清理著牆壁布幔的灰塵，而母親則在謁見廳裡張羅擺設我們最珍貴的鑲嵌椅子。謁見廳將會是...